只想和你過一日三餐的生活

不要你是我的求不得

黨越覺得自己頂幸運,在紀靜姑娘最倒霉的時候約了她吃飯,歪打正著的解救了這位有故事的女同學。

要說他兩的淵源,那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了,高一入學就一個班,文理分科后還是一個班,高考后又巧合的都選擇了C市的大學,如今畢業(yè)了,兩人都留在C市奮斗。

中學時候黨越是個有點皮的孩子,打架打游戲打情罵俏樣樣精通,偏偏還有個聰明的腦袋和一副抹了蜜的嘴巴,玩得瘋可成績也沒落下,犯了錯又特擅長口頭檢討,老師們往往無可奈何,班主任不知道偷偷給他爸媽打過多少電話,反正每次一犯錯到家肯定會請家法。

和他往來的那些女生跟紀靜完全不一樣,那是一群豪氣直率得意忘形起來酷愛自稱小爺?shù)纳铮o靜則是典型的乖乖牌。文靜好學,說話和舉動都斯斯文文,老師們頂喜歡她,要不怎么能讓她兼任英語和生物課的課代表呢?

念書那會兒黨越是繞著這類女孩子走的。對紀靜為數(shù)不多的印象,一是她常與蘇梓同進同出,女生們的友誼如果能用一起去廁所的次數(shù)來考量,那么她兩絕對友誼地久天長。二是一件絕對會令老師們扼腕的事,他們眼里的好學生其實也蠻叛逆——她早戀了。對象是他們班上另外一個男生,叫嚴旭。

這個八卦還是蘇梓告訴他的,蘇梓和他的好哥們路潯算緋聞情侶,什么是緋聞?就是那種全班同學會哄著你們在一起,但其實只是走得近聊得多些的同學而已,關系挺純潔。不像紀靜和嚴旭,會在沒老師監(jiān)督的自習課悄悄地手拉手,過節(jié)過生日還送對方禮物。因為蘇梓的關系,即使不太關注八卦的黨越,也對那對小情侶的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早戀,這在當時來說是除了上網聊天打游戲外,另一個被所有老師和家長深惡痛絕的惡之因子。不像現(xiàn)在有些家長聽說孩子有了對象,就去考察對方是否門當戶對,如果還可以非但不阻止,還會鼓勵他們繼續(xù)發(fā)展,這樣等到了年紀,經濟基礎牢固,感情基石堅挺,省時省事。

他們那時候可不這樣,中學生談戀愛那必然是要被全方位聲討加強拆的,如果其中一個是好學生的話,你都不知道為什么前一天還給你寫情書的小情兒突然決定轉學了?黨越可是有經驗的,雖然高二那年春天,為掩人耳目,他特意跑出去三條街寄信給同校的小學妹,還是沒能逃脫班主任的魔爪,第二周學妹就消失在了他生命里,再無音訊。

紀靜和嚴旭的戀情幾乎是整個年級公開的秘密,班主任沒道理不知道。被區(qū)別對待的黨越,對班主任徐老師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感到憤懣,進了大學后才轉過彎兒來,要是早戀的一方是好學生,那格殺勿論,但如果雙方都是好學生,且交往沒有導致落后,那么為了保住高考的升學率,老師也得罩著他們呀。

家長那里是根本聽不到風聲的,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后開了家長會,黨越趁機打了場酣暢淋漓的籃球賽,去校園超市買了飲料往回走時,在走廊碰上徐老師和嚴旭媽媽,班主任一再跟嚴旭他媽夸他如何好學上進,為了就讀理想的最高學府心無旁騖云云,嚴旭他媽樂開了花,還不忘謙虛的拜托班主任多管教。他想,嚴旭他媽可真夠天真的。

再碰上紀靜的時候,黨越就不這么覺得了。

他畢業(yè)后進了一間通信公司,做銷售工作。那天同期入職的同事步明濤過生日,非要拽著他一起去玩兒。就那樣重遇了紀靜,她是陪同學毛樂樂來的。步明濤這人出了名的騷氣,因為談業(yè)務喝的太多引發(fā)急性腸炎,進了急診,樂樂收治了他,他就跟人勾搭上了。

“一來二去就眉來眼去了。”紀靜說。聚會散了,步明濤已經摟著樂樂一副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的膩乎樣子,特意委托他送老同學回家。

雖說是不怎么熟,但好歹同學一場,現(xiàn)在又已經是深夜,叫一個女孩子自己回家未免不妥當,橫豎不過繞一下,黨越欣然答應了。

從KTV去她租住的地方,大約半小時車程。即使不熟絡,也不能不說話,他又是男人,于是主動提問關于步明濤和樂樂的事。

沒想到他這位同學倒比以前開朗些,八卦能力不錯,還能說些俏皮話,他對她的印象改觀了點。都喝了點酒,有點話多。聊完了步明濤和樂樂,路程才過半,為了避免冷場,他繼續(xù)與她聊他們共同認識的人的事。

“嚴旭怎么樣?感覺畢業(yè)后就沒他消息了,我記得那會兒你計劃去B市,怎么又留在省醫(yī)院上班了?”

大四的時候,同學們都陸續(xù)開始找實習,嚴旭來過一次C市,叫他一起出去吃過飯。除了重點專業(yè)課其他科都缺席又低空飛過的黨越,在那一階段確實有點前途未卜的迷茫,而這對戀人一起熬過了四年的異地戀情,是的,當初他們理性的選擇了最佳的大學,在不同的城市,但很快就將成功擺脫異地必分手的魔咒,重聚在望——紀靜讀的醫(yī)科是五年制,還得再等一年畢業(yè)。

他們的計劃是先畢業(yè)的嚴旭在B市找工作立足,一年后紀靜再申請那邊的實習醫(yī)院,她大學的成績也是相當輝煌,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可眼下看來,似乎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期間發(fā)生了什么黨越確實不太清楚,因為高考后路潯跑去當兵,蘇梓那個八卦源就斷了,所以他對紀靜和嚴旭的事情也不再了解。班級QQ群里大家偶爾還會聊幾句,但他們從不參與,別人也不再提及。

“他畢業(yè)后就去美國了,家里給安排的,機會難得。計劃趕不上變化吧,我還是先呆在這邊,省醫(yī)院也挺好,適應起來比較容易。”雖然語氣平淡,但看得出紀靜的神色有異樣,黨越就覺得不對勁了。說出的話如覆水難收,氣氛立時尷尬起來。

不過,紀靜已經長成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你也不必費神想什么措辭安慰我,他走的時候跟我商量過,誰也沒提分手,不過是繼續(xù)異地戀情而已。”

黨越可不這么認為。

這晚他返家后,躺在床上培養(yǎng)睡眠,一喝酒就難入睡,不禁又想到和紀靜的對話。聽她說得輕巧,也不知是天真還是虛偽的想勉力維持和平的假象。

若說大學四年撐過去,其實算不得特別難的事,畢竟還有寒暑假和各種小長假的時間可以呆在一起,現(xiàn)在即時通訊也很發(fā)達了,可以視頻語音,距離感就會被削減,只要兩個人相互喜歡就行。但眼下嚴旭出了國,那就是隔著整個太平洋了,還有八小時的時差,而且一個繼續(xù)讀書,一個在工作,共同的話題會急劇減少。不能參與對方的生活,每天問問對方吃了沒天氣怎樣忙不忙,更像是例行公事,寡淡的如同蒸餾水,還要定時喝下去,表現(xiàn)出熨帖和滿足讓對方知悉。不知道該是怎樣的折磨,反正他是挺排斥異地感情的。

紀靜又是個姑娘,入了社會就不同在大學象牙塔里了,也不比在家鄉(xiāng)生活,還可以依賴父母,獨自在外的,什么都得自己弄,別的不說,就說燈泡壞了下水道堵了這種事吧,問題再小,也得你自己處理。前幾天他住的地方衛(wèi)生間水管爆裂,淹了半個屋子,半夜里緊急叫了工人來修才沒有造成更多麻煩。紀靜是理科生,個子也還可以,踩凳子換個燈泡估計沒啥問題,但修水管呢,肯定不在行的,要是再不幸的半夜壞了,叫工人來修倒不難,但一個長得挺好的姑娘,半夜里不得多擔一份小心?總歸有為難的時候,偏偏最需要的人不在身邊。

想到這里,黨越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位女同學確實長得滿漂亮,都說女大十八變,退去青澀和灰撲撲的校服,她確實明麗了不少,形影動作也比念書時候利落了,有股爽利勁兒。

人都會變吧,想他以前,哪有這份細致觀察別人,還不是給工作磨得,你不小心細致些,指不定就在哪栽了。他自己其實對社會有點悲觀,所以也擔憂紀靜,心想著,橫豎嚴旭以前也請自己吃過不少次飯,大家也是同學一場,又在同一個城市,以后還是多照應著點紀靜。修水管這種技術活他不會,但搬個家扛個米面油這些體力活還是可以搭把手的。

沒等黨越有機會兌現(xiàn)自己心底對紀靜搭把手的承諾,他先麻煩人家?guī)兔α恕?/p>

黨越的小姨嫁到了C市,他來這邊讀大學后常去小姨家蹭吃蹭喝,她家只有一個女兒,還在讀初中,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他會給表妹補習數(shù)理化,小姨和姨夫都喜歡他。

步明濤的生日是夏天,黨越和紀靜再見面卻是那年春節(jié)后了。小姨因為吃了他從老家?guī)淼奶禺a,壞了肚子,進了醫(yī)院,一檢查,竟然是胃出血,由于之前沒當回事,耽擱了兩三天,醫(yī)生要求馬上住院。姨夫一聽慌了神,守著病人不肯走,黨越只好自己跑進跑出的辦手續(xù)。

等小姨住進了病房,他才想起自己有個同學在這里上班,有熟人好辦事是鐵律,于是他按著記憶去急診找紀靜。那邊的人說她調去了消化內科輪崗,黨越一邊慶幸著一邊往消化內科的科室去,一間間找過去卻沒見紀靜人影,明明門牌上寫著的,問了坐診的一個醫(yī)生才知道她上手術去了,還得半小時才能下來。

黨越介紹紀靜和小姨打過招呼后,她又幫小姨把了把脈,問了幾個問題。

“你直說吧,是不是情況不太妙?”兩人躲去住院區(qū)走廊盡頭說話,黨越直截了當?shù)膯枴?/p>

“上消化道出血是比較嚴重的病癥,我來之前問過主治的楊醫(yī)生,應該問題不大,但需要先止血,等控制住了,再做全面的檢查,之后才能確定有沒有其他問題。”她說話不疾不徐,很讓人信服。

“那還得麻煩你多費心。”

紀靜點頭,又誠實道:“我現(xiàn)在還是規(guī)培期,就是跟著大醫(yī)生學習的階段,不能親自診治,但會盡全力幫忙的,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大約她特意囑托過,那之后無論是來給小姨看診的醫(yī)生還是換液體的護士,都尊敬的稱呼小姨,有活潑點的還會跟小姨多聊兩句。紀靜也每天抽空就過來,問問情況,休息日也特意跑來。

輸了三天液,新一次檢查顯示出血量明顯減少了,胃鏡檢查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異端,一家人總算松了口氣。黨越想請紀靜吃個飯感謝她,但她每天都有好多病例分析要寫,壓根沒空。他只好從酒店訂了幾樣菜,約她趁著午飯時間在醫(yī)院食堂一起吃。

拎著保溫餐箱往醫(yī)院食堂走的時候,黨越碰到了樂樂,于是叫她也一起去。樂樂是個活躍氣氛的好手,而且跟紀靜的友誼堪比當年的蘇梓,為了避免兩人第一次獨處的尷尬,帶她一起,紀靜應該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三個人邊吃邊聊,他才知道,樂樂和步明濤交往了幾個月后就不歡而散了,不過這姑娘心大,輕松暢聊。黨越對步明濤還算了解,所以也不追問他們分開的原因,轉頭問她現(xiàn)在還在不在急診,樂樂頭搖得撥浪鼓一樣。紀靜替她答話:去了婦產科了。

這倒有點不太符合黨越對樂樂的判斷,不過樂樂解釋說:“婦產科每天都有新生命出生,讓人看到更多的是希望和正能量,急診就不一樣了,每天見得全是急病、意外傷殘、死亡,看著心累,特別是你無能為力的時候。所以在有限的選擇里,我還是傾向讓自己更快樂的地方。”這樣說倒也有道理,旁聽的兩人都有些艷羨樂樂的灑脫。

紀靜夾了一個雞腿到她碗里,樂樂笑瞇了眼,對黨越說:“老同學,家屬的食物賄賂也是賄賂,咱們醫(yī)院可不興這樣的。”

“吃著都堵不上你的嘴。”黨越和紀靜異口同聲,說完對視一眼。三個人都笑起來。

本來是輕松的午休時間,沒想到飯菜才吃了一半,紀靜就被電話叫走了,說是昨天收治的重癥病人突然窒息,需要搶救。她跑得可真快,一眨眼就不見了。那個奔跑的身影在黨越腦海里定格了很久。

周五下班,黨越在醫(yī)院附近的粥店打包了一份清粥給小姨帶過去,這兩天她精神好多了,下午檢查結果出來,紀靜給他打了電話報信,叫他帶點流食過來。當時他剛從客戶那邊吃了閉門羹出來,好歹有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能平衡下心情。

紀靜又來看小姨了,進病房前就聽到她們在說笑。紀靜輕笑:“阿姨您別說笑了,我和黨越就不是一類人,他才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呢。”

為了阻止小姨說出更多不該的,他及時推門進去,“人家紀大夫有男朋友呢,小姨您就別瞎操心了。”

屋里的兩個女人都莫名看向他。

紀靜今天戴了副半框眼睛,頭發(fā)盤在腦后顯得很利落,只是那件白大褂在她身上有點空蕩。她跟他點頭致意,站起來把液體調慢一點,收了聽診器,然后告辭。小姨給他使眼色,黨越只好接話,“我送送你。”

從剛才他就覺得氣氛有點微妙,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于是假裝若無其事的詢問了小姨的病情。

紀靜扶了扶眼睛,說:“基本穩(wěn)定住了,飯可以適量加一點,不要太硬太油膩就可以。”

“嗯。”黨越搔搔頭發(fā),終于擠出一句擰巴的話,“那個…我小姨她不了解情況,要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你別往心里去。”

“沒事。”紀靜笑了笑,“我一會兒還有個會要開,就到這兒吧。回去多陪她聊聊天吧,在醫(yī)院住久了人都會憋悶難受。”

小姨又在醫(yī)院住了五天,紀靜牽頭請了軍區(qū)醫(yī)院的專家和自己的老師以及主治大夫楊醫(yī)生進行了會診,確認已無大礙,允許出院。紀靜幫忙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又送他們上車,臨走前交代了很多后期保養(yǎng)事項,還發(fā)了一個營養(yǎng)食譜給黨越,叫他轉給小姨夫。

回程路上小姨不停夸紀靜耐心細致可人,黨越偶爾附和幾句,最近他公司醫(yī)院兩頭跑,著實有些疲累。不過一向內斂的小姨夫卸了重擔,興致勃勃的加入到了對紀靜的討論中。臨了還塞錢給他,叫他請紀靜吃飯。黨越自然是推辭,這么多年的同學了,幫忙都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不必這么客氣。

沒想到阻止了小姨夫卻沒能逃過自己老媽的碎碎念,當晚母上大人聽說紀靜幫忙的事,就和他回憶起自己對紀同學的印象,無非文靜有禮現(xiàn)在還很有出息之類的,叫他務必好好謝謝人家。為了避免被老媽念叨的耳朵生繭,他只好答應。

真的實踐請紀靜吃飯,已經是又一個月之后的事情了。那天他終于啃下了一個大客戶,成功簽約。預計將得到一筆可觀的績效獎,還有機會升任銷售一部的總監(jiān),有心慶祝下又不想太鋪張,想到還沒執(zhí)行母上的命令,就撥了紀靜的電話。原本他還想要是紀靜再推托,他就說連樂樂也一起請了,這樣她總不好拒絕。反正獎金豐厚,縱使樂樂比紀靜能吃些,也吃不窮他。

沒想到紀靜接聽電話后爽快的答應來赴約,還是一個人。

“好吃。”她的點評雖短,但黨越知道她對自己定的這間餐廳挺滿意。

“喜歡就好。你是不是苦夏?最近看起來瘦了挺多,碰到喜歡的不防多吃點。”

紀靜夾著一小塊脆排骨,愣了下才點頭致意,繼續(xù)大快朵頤起來。天還沒熱呢,哪來的苦夏之說,他是好奇又不好追問吧,正和她心意。

看她吃飯是種享受,黨越被影響,也食欲大增,但不忘調侃: “怎么我離開不多久,你們醫(yī)院的伙食就變得這么差了?”

紀靜白了他一眼,沒答話,又吃起了水煮魚。這樣無芥蒂的往來,叫黨越把之前的擔心收了回去。

酒足飯飽,紀靜才解釋說,“最近醫(yī)院的事情比較多,我還在寫一篇論文,所以好久沒好好吃頓飯了。謝謝啦,還有,恭喜你。”

黨越了然的點點頭。

從餐廳出來已經夜色四籠,他繼續(xù)發(fā)揮紳士風度,送她回家。不過這次紀靜報的是一間小賓館的地址,離她原來住的地方還挺遠。

追問幾句,紀靜才不好意思的解釋,“上回吃飯時,我不是先走了嘛,那天搶救的病人患得是癌,化療需要挺大一筆費用,他家里條件一般,錢都花的差不多了,我就先幫他墊上了。恰好我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余錢不夠一年的租金,房東不肯通融,只能搬出來,最近工作忙還沒來得及去找新地方,就先在賓館過度下,住了快一周了,老板答應房錢給我打八折。”

黨越卻是越聽越皺眉,“你可別跟我說,你是因為快斷伙了,才這么爽快答應出來跟我吃飯。”

她有些赧然,卻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

黨越心里嘀咕圣母基因的強大,嘴上卻是欲抑先揚,“你們醫(yī)生都這么偉大無私的話,世間真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聽著也不像贊美,不過,別的科室我不清楚,反正我們科很多這樣的案例。”

“好吧,我不該這樣褻瀆你職業(yè)的神圣性。”黨越攤手,扭身扯過自己的背包,翻出一把鑰匙備用,遞到她面前,“這是公司分配我的公寓,客房一直空著,你搬過去住吧,別在賓館湊合了,總歸是不方便。”

紀靜沒接也沒說話。

他知道這樣行為有些逾越了,只好補充,“接下來兩個月我都要去華東區(qū)出差,空著也是浪費,你就當幫我看房子好了,等找到合適的地方再搬,這樣也能省下一筆開支,我回來的話會提前三天通知你的。那筆獎金還沒發(fā),我也沒存錢的習慣,手頭同樣不寬裕,只能幫你這個了。之前我小姨住院多虧你幫忙…沒別的意思。”

這番解釋說動了紀靜,她伸手接了鑰匙,微微笑起來,“謝謝你,黨越。下次,等我發(fā)了工資就請你吃飯。”

就這樣,黨越去出差了,而紀靜搬進了他的公寓臨時借住。

因為對公寓附近不熟悉,紀靜總得打電話問他,比如最近的超市在哪,水電煤氣網費去哪繳,有沒有去醫(yī)院的直達公交。兩人的聯(lián)系比之前頻密了許多。

一開始黨越有點怪自己粗心,走前沒想到要把水電煤氣費充足,也沒留給她個公寓十分鐘生活圈解讀之類的攻略,顯得自己邀人來住挺沒誠意的。

周末,他所在的城市下起了大雨,窩在酒店無所事事,于是開了筆記本建了文檔開始寫攻略。

到了中午,紀靜又打電話給他,說是在逛商場,看到他常用的那個洗發(fā)水、須后水的品牌在做活動,她見他家里的所剩不多,問需不需要趁優(yōu)惠再囤些貨。他知道她是想買來送他,當做借住的回饋。于是欣然同意。

掛了電話,他就決定不再寫什么攻略了。

這樣你來我往也挺好。其實一個人出差和長時間住院一樣,會有憋悶感,她的電話叫他消耗掉一些無聊的時間,男人的劣根性一點點冒出來,他有自己是在金屋藏嬌的錯覺。

黨越清楚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每次電話一響,聽著她的話語,總是隱約有點小興奮,覺著這種有商有量過日子的感覺還不賴。即使他明確知道有這種想法太過界,但只在心里意淫一下,似乎也無傷大雅。

回程前他依約提前告知了紀靜。前一晚她是大夜班,接近中午時候,兩個人前后腳到了家。黨越把行李放回自己的臥室,出來見紀靜已經在廚房里摘菜。

“夜班那么辛苦,還是別做飯了,我?guī)愠鋈コ浴!?/p>

“沒關系,我都習慣了。饅頭買了現(xiàn)成的,再炒兩個菜就行,很快。”摘好了菜,她站到水槽前開始清洗,又說“不過,我水平一般,你不要嫌棄才是。”

回程的時候他拒絕了難以下咽的飛機餐,等她炒好菜至少還得半個小時,人早已饑腸轆轆,哪里還會挑食。

黨越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在小小的空間里忙活,又生出些俗世煙火的幻想來,為了避免尷尬,他轉身回到客廳,開了電視看新聞。娛樂播報里說路潯在拍一部新電影,久不見面,他的好哥們狀態(tài)越來越好了。

于是吃飯的時候,黨越又找到了話題,是關于路潯和蘇梓的,經年之后,曾經的緋聞情侶還是走到了一起。紀靜和他一樣,替他們感到高興。

飯罷,黨越主動提出承擔洗碗任務,紀靜不肯,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挽起襯衫袖子就要戴手套開始清洗。

黨越被她推走,只好杵在廚房門口想跟她說說話,他眼尖的發(fā)現(xiàn)了她左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一激動,竟走過去拽住了她,“這傷怎么回事?”還泛著鮮紅呢,應該是新弄的。

紀靜不妨他突然襲擊,反應過來后掙了一下,拉下了襯衫袖子,掩住傷口,“沒事。那天逛完街,我和樂樂就去看電影,回來的晚了,在小區(qū)門口遇上了持刀搶劫。”

黨越只覺得渾身一凜,又被她平淡的口氣惹得怒了,“你怎么沒告訴我。被搶了什么東西?小區(qū)門口?保安呢?”

“就一個背包兩件新買的衣服,手機正好在上衣口袋里,那人跑了之后我就報警了,之后去保安室想調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他們還在睡覺。”

“這幫孫子!”

“你別爆粗口。我這不是沒事么。”紀靜反過來安撫他的情緒。

“除了沒事沒事沒事,你就不會說點別的?”黨越沒好氣的指責,更氣的是這件事發(fā)生在自己的地盤上,自己居然一無所知。莫名的窩囊氣占據(jù)了情緒的高點。

紀靜被他一吼,不說話了,低著頭兀自刷著碗。黨越氣的在廚房里轉圈圈。好一會兒才聽見她又說,“當天晚上那人就給抓住了,警察叫我第二天去指認。今天下午還得去派出所簽字確認,領回我的東西。你要是沒什么事,到時陪我去一趟吧。”

黨越心知這姑娘是罵不醒了,都這樣了還想著給他臺階下呢。

出差回來后他都不太忙,做銷售的好處之一就是不用坐班,所以有時間護送紀靜上下班。之前她一直客氣冷淡,這回倒沒拒絕沒反抗,估計是真給嚇到了。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周,紀靜就找好了房子,收拾了行李搬過去了,新房子離醫(yī)院不遠,還臨街,內部裝飾簡約溫馨,挺合適女孩子住。黨越終于有機會幫忙扛行李,順便幫她換了把新防盜鎖。

她搬走不過兩天,黨越就覺出諸多不適應,這原本是他的房子,紀靜住進來后并沒有改變什么陳設,走前也收拾的停停當當,但他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連續(xù)度過了兩個怎么躺都不對的夜晚,黨越有點暴躁了。曾聽人說,你可以拒絕聽到拒絕看到,但你不能拒絕呼吸,這就是香水的妙處。現(xiàn)在,他總覺得屋子里還飄散著紀靜用的香水味道,讓人鼻子癢癢,心也跟著癢癢。

他分析自己大概是這一兩年忙著拼事業(yè),空窗太久的緣故,才會肖想起窩邊草來。

在感情上,黨越算得上久經沙場的老將,畢竟在小學時期就知道送喜歡的小女孩折紙玫瑰這種念頭不是誰都有的。他承認,像紀靜這種女孩的確有魅力,外在的容貌和職業(yè)倒是其次,在感情上,她不是一張白紙,但亦沒有長成事故現(xiàn)實的模樣。過往的經歷使她有了往事,這種故事性又為她增添了不少魅力,但作為她上一段感情的見證者之一,黨越認為自己不該對她有什么綺念,欲望本身不可恥,但放縱欲望就有點不可原諒了。

紀靜不肯說,他也只能猜測。與紀靜同住那幾天沒有聽到她打一個類似情人絮語的電話,再聯(lián)想小姨住院時候的種種情形,他的結論是她不拒絕他的好,也不過分熱情,其實是在失戀后找平衡。

他不想輕易打破這種平衡,只是突然沒了興趣,不再那么勤快的接送她。工作一忙,漸漸也少了聯(lián)絡。

紀靜當然不會主動靠過來,一如往常的交往態(tài)度,偶爾會在休息期間和他聊幾句,相互通報近況,再沒別的,普通朋友的交往大抵如此。

這樣的情況跨過秋冬,持續(xù)到了年關。紀靜被安排了春節(jié)值班,沒法回家,拖他帶了禮物給父母。黨越一個人返鄉(xiāng)。

春節(jié)假期,黨越受到了來自父母雙親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親切慰問以及威逼利誘,無外乎催他找個姑娘早點結婚過本分日子之類的。令人頭疼,又不得不應卯。

“每次不耐煩了,我都想直接吼回去,其實我不喜歡女人,好好嚇嚇他們。”大年初二,黨越被爸媽拽著去給姥姥姥爺拜年,小姨一家也回來了,加上他那個能說會道的舅媽,三個女人一臺戲,又是一通對他的循循善誘尊尊教誨。

熬到吃過午飯,他趕緊躲到樓下小公園去溜達。想到春節(jié)還沒給紀靜拜年,也不知道她第一回在外過節(jié)怎么樣。于是去了個電話,她問他在家的怎么樣,話匣子一開他忍不住吐槽起來。

紀靜聽罷卻是咯咯笑,“你可真幼稚。以前老師家長圍追堵截的時候,你就偷偷摸摸談戀愛,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了,現(xiàn)在到了適婚年齡,反而單身一人,長輩們當然會關心啊。平時又見不到,只能趁著春節(jié)集體發(fā)功了,火力全開,指望著效果能更好。”

“哎,哪有那么多,中小學生傳紙條的那種可不算,實打實也就兩任吧。還有,你這種事不關己還說風涼話的態(tài)度真是可憎吶。”黨越不客氣的回嘴,聽到她又在那頭笑了。看來沒能回家過年,她心情也沒有太糟。

黨越又過了三天“水生火熱”的日子,就決定返回C市。紀靜的父母打電話來請他再幫忙給女兒捎東西。他就又跑了一趟紀家,將爸媽們的愛心一起辦了托運。

年初五,C市街上的年味還很濃,紀靜來電話說她下班過來他這邊取東西,不必麻煩他專門跑一趟。于是黨越在家簡單整理一下,換上家居服,窩在沙發(fā)里,有一搭沒一搭的羅列新一年的工作計劃。

過年時候路潯和他通話,希望他能過去幫他打點演繹工作,還在籌劃期的經紀公司也需要人手。雖然是多年的好兄弟,沒有不肯幫的。但這事關他自己的職業(yè)發(fā)展,不得不慎重考慮。

一來他在現(xiàn)在的公司做的挺好,升職加薪都順當,也培養(yǎng)了一批忠誠客戶,人脈資源的好處都漸漸顯山露水了。二來去路潯那邊的話,生活節(jié)奏快,成本高,壓力大,他又不熟悉演藝市場,其實風險還是挺大的。所以考量和做決策的時間肯定長。

還有一點是他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認的因素,就是關于紀靜。這種感覺挺矛盾,明明自己和她沒什么牽扯,也不打算有什么牽扯,但他就覺得不應該只是現(xiàn)在這樣。

一方面是理智告訴他,不可能不要去,你有勇氣牽著她的手,出現(xiàn)在昔日熟悉的同學朋友面前嗎,你有辦法無視或者徹底替換掉嚴旭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和成長嗎?另一方面是荷爾蒙的沖動,他發(fā)現(xiàn)連紀靜笑,紀靜走路奔跑,紀靜用的香水氣味,在不經意間他全給記住了,更可恥的是,某個晚上,他夢到她渾身赤裸胴體雪白的樣子。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的過著。紀靜的規(guī)培期接近尾聲,各種考核壓下來,忙得不可開交,通過幾次電話,她不是在查房,就是在整理病例,要么就是上手術臺了沒人接聽。

黨越也忙,跑單子、趕酒局飯局,全國各地出差,升任銷售總監(jiān)后,肩上的擔子更重了,看著手下幾個青蔥磅礴的應屆畢業(yè)生的渴盼眼神,更加不敢懈怠。

某個應酬后的早上,他在杯盤狼藉的會所包間里醒來,聞到自己身上有嘔吐物的惡臭,急忙跑到衛(wèi)生間去清理。高檔會所的衛(wèi)生間寬敞明亮,將他臉上的疲憊,和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照得無所遁形。大四時候的那種迷茫感仿佛穿越時光回來,再度附著在他身上,但這一回的心境卻已是滄海桑田。

不久后的周三是他生日,公司里幾個小孩幫他提前慶祝,因為那天一早他就要趕去東北某地出差。十點半的飛機,天氣陰沉沉的,八點鐘過了,他還是心情郁郁,又拖沓了一會兒才下樓來。

意外見到紀靜站在樓門口張望。手里還拎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她沖他笑,“壽星,生日快樂。”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有點興奮,問了個挺傻的問題。

“QQ上提醒的。交接班結束后上線了,我才看到,來不及準備禮物,就近買了一個小蛋糕,別嫌棄。”她看到他腳邊的行李箱,“你要出差嗎?”

“嗯。”他朝她伸手,拿過盒子,有些感慨:“生日越過越老,我都覺得自己開始滄桑了。這真不是個好兆頭,對不對?”

紀靜認同的點點頭,“別多想了。快出發(fā)吧,一路平安。我也要趕去省圖書館查資料寫論文了。”

兩人在小區(qū)門口分頭走,她先打到車,黨越目送她鉆進車里,揮手告別離開。

她這樣忙,還想著特地趕來送他生日禮物,說不動容是假,但他又有點琢磨不透這個女人了,她對他于她最近半年多的冷遇毫無察覺嗎?真是傻得可以。

飛機上,黨越一邊吃蛋糕一邊痛罵自己,明明也不怎么喜歡甜食,怎么就覺得這一塊特美味特好吃呢。可是,她來風一樣,她去也同風一樣,沒有多一個字的表述,多一個使人遐想的表情。哦,對了,她還叫他別多想。那就繼續(xù)這樣吧,別因為一塊甜膩的蛋糕糊了嗓子,再糊了心,會錯意。

然而,他按兵不動,自有人看到她的光芒。

等他從東北回來,紀靜竟然主動約他吃飯。說是論文寫完了,想要放松下。黨越特地收拾了一下才去赴約。

結果她沒通報就帶了一個陌生男人來,介紹說是軍區(qū)醫(yī)院的骨科大夫,叫陳禹,是帶她的老師的直系學弟,醫(yī)生系統(tǒng)論資排輩嚴謹,是否師出名門自然也是考慮的標準,看來陳禹的背景不錯,黨越再打量一下,覺得人長得也滿精神。

中途,陳禹接了個電話提前走了。剩下他倆繼續(xù)吃東西閑聊。

“年初二我還在滿懷惡意的取笑你,初三就被別人送做堆了,師母非要請我去她家吃飯,結果陳醫(yī)生也在。”紀靜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笑,含羞帶怯的,看得他有點煩。

“你這樣,對得起嚴旭嗎?”他也不知道哪來的怒氣,劈頭就問。

紀靜沉默了下,才緩緩說,“那次在醫(yī)院,我和小姨的對話,你只聽到一半,其實,我和他兩前就分手了。”

聽到她親口承認分手,黨越并沒有想象里那么高興。比起看她結識陌生男人的積極,他更希望她對于失戀的悲傷和緬懷可以維持的久一些。

這種心思壞透了,自私透了,但他克制不住這樣希冀,既然不能成為現(xiàn)實,那么嘴上也要逞能,“這回你可擦亮了眼,別再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shù)錢。”

嘲諷太明顯,紀靜亮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沉默飄浮在空氣中,將兩個人都困住,但是黨越接受這種冷場。

后來,她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這是善意的告誡,但表達是不是可以再婉轉些呢?那段感情,我全力以赴過,醉生夢死過,現(xiàn)在再不甘也真的沒有了,可生活,總要繼續(xù)的。”

對的,總要繼續(xù)。黨越無法再迎視她的目光,因為那里似乎正折射出他內心深處最黑暗齷蹉的想法。他怎么會說出那種傷人的話,他以什么立場干涉她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呢。

“對不起。”他說,然后站起來,逃離這個讓他失態(tài)也失意的餐廳。紀靜好像在身后叫他了,但是他腳步不停。

這段關系徹底陷入了僵局。黨越長到28歲,從未對感情的事如此煩憂過。一開始是和她置氣,也和自己置氣,煩躁不堪,后來又想自己這樣對她不聞不問,其實更是把她推到了那個陳醫(yī)生那里。可是,若他要求她別和陳醫(yī)生交往,然后呢?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始終跨不過去。問題陷入了死循環(huán)。

感情使人昏了頭,他早已忘記自己最一開始,都是強調不可接近她,而現(xiàn)在卻是在想辦法除掉那些阻止兩人在一起的因素,包括內心的藩籬,以及對她有想法的男人。

紀靜骨折住院的事,還是輾轉從蘇梓那聽說的。上次不歡而散后,兩人心照不宣的斷了聯(lián)絡。回想當時的情形,總歸是自己理虧,于是買了一束香水百合,去醫(yī)院看她。路上他還在想,再見面怎么解釋,就說并不是多么關注關心她,而是受蘇梓之托好了,反正她也不會介意。

進了省醫(yī)院大門,迎頭碰上了樂樂,知道他是來看紀靜,急忙阻止了他進去的腳步,“別往里瞎闖了,人在軍區(qū)醫(yī)院呢。”

黨越不解,樂樂莞爾:“因為男友受的傷,人家又是骨科權威,軍區(qū)醫(yī)院住院條件好,就近照顧也方便。”

得了消息,他又打車繞到軍區(qū)醫(yī)院去。

病房里靜悄悄的,她的右腿打著石膏,掛在架子上。屋里只她一個人,睜著大眼睛,看著輸液瓶發(fā)呆。黨越推開病房門,看到的就是這幅可憐兮兮的情景。

他輕咳一聲,提醒她自己的到來。

紀靜扭頭,看到他,笑起來,柔聲說,“你來了。進來坐吧。”

“怎么弄成這幅樣子?”他把花放到她手邊,紀靜雙手捧起來,嗅了嗅,陶醉的閉上眼。

“事情有點復雜。陳醫(yī)生上周主刀做了一臺手術,病人是車禍受的傷,腰一椎體壓縮性骨折,頸部脊髓損傷,本來是有機會恢復的,但手術過程中出了點意外,家屬就鬧起來。”

“那責任在陳醫(yī)生嗎?”

“手術都會有風險。但誰也不想有意外發(fā)生,脊髓損傷的康復治療是世界性難題,頸髓脊膜切開減壓、椎管成形內固定術是軍區(qū)醫(yī)院的新課題,陳禹做過七八臺都挺成功的。但這次失敗了,病人將面臨下位截癱,終身臥床,也無法生育了,偏偏他家里五代單傳,就這么一個兒子。”

原本板著臉聽她講的黨越,到這里很不厚道的笑了。他最關心的其實是她為什么會在醫(yī)鬧現(xiàn)場,而且作為非當事人,為什么受傷了,還躺在這里。

“那天我們去看話劇,散場后,突然有一幫人沖了上來,拽著他就拳打腳踢的,我想拉開他們,結果被人踹了一腳,滾下了劇院的臺階。”紀靜苦笑,“后來有人報了警,還來了幾撥記者。媒體的導向是手術失誤治壞了病人,醫(yī)生還有閑情生活娛樂?你們不在這個行業(yè)不會了解,其實醫(yī)生真的很難做,那些救不回來的、治不好的慢慢都會成了心債,可總得想辦法調整,不能因為一個病例失敗就把自己全部搭進去吧,再說讀醫(yī)科多苦啊。”

“說的也是。陳醫(yī)生這種工作和生活分的挺開的人我也欣賞。就是可憐了無辜的你。”黨越敲了敲她堅硬的石膏,“傷筋動骨一百天,有的熬了。”

紀靜也愁得嘆起氣來。

又聊了一會兒,液體輸完了,她自己拔了針頭。但臉色難看起來,眼光不停地瞟墻上的時鐘。黨越發(fā)現(xiàn)了異常,詢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紀靜挺難為情,但還是低聲說出了需求,“想去下衛(wèi)生間,護工去買東西怎么還不回來。”

黨越笑了笑,站起身將她吊著的腿放下來,彎腰抱她。紀靜阻止不及,就開始掙扎。“別動!要是二次傷害了我可不會賠你醫(yī)藥費。”

紀靜也不掙扎了,一是她確實需要解決下問題,二是與異性身體接觸時再亂動,未免有別有用心的嫌疑。

黨越抱著她,三步并作兩步就到了衛(wèi)生間門口,不知是害羞還是無處著力,她將他的脖子摟的好緊,勒得都有些疼,但看她窘迫的大紅臉,應該是沒有察覺到。將她放到馬桶前,他替她關了衛(wèi)生間的門,“你好了就大點聲叫我,我出去病房外面等。”

陳禹進來的時候,黨越正將紀靜放回病床上。由于黨越是背對著他,看不清是誰,于是沖過來大喝:“你是誰?放開她!”

黨越直起腰來,接住了陳禹揮過來的拳頭,“這樣杯弓蛇影,是不是真做了什么虧心事?”

陳禹看清是他后,凝眉,收了拳頭,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紀靜。

黨越伸手攔下了陳禹質問的目光,紀靜卻伸手拽了拽他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出聲。

有平靜的對陳禹解釋,“你說三點過來的,一直沒等到,我想去廁所,就請黨越幫忙。”

“男女授受不親,你就不能稍微忍一下嗎?我不過因為給病人做牽引,耽擱了半小時。”陳禹臉上寫滿不悅。

不等紀靜反應,黨越已經涼涼的開口,“既然陳醫(yī)生那么忙,何必過來。”

“你是小靜的朋友,聽說工作也忙,能來看她已經很好,我們不該勞你費心。”看得出來陳醫(yī)生在努力克制情緒,但轉向紀靜的時候又忍不住責怪,“你也是不懂事,麻煩人家黨越,給你請了護工,叫她不干活光拿錢嗎?”

黨越看見紀靜眼里閃著淚光,暗暗握緊了拳頭。“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感到不舒服。但紀靜是因為你受傷的,好歹照顧下病人的情緒吧,陳醫(yī)生,要是…以后還打算在一起,都退一步。”說完,他徑直離開了病房。

在樓下的小花壇邊吸了兩支煙,估摸著陳禹應該已經走了,他又折回病房去。病床上的人果然在悄悄抹眼淚。

“既然不開心,何苦強撐。為難自己也耽誤別人。”他說話涼涼的,不介意在她的傷口上再撒點鹽。

紀靜不想被看到狼狽的樣子,用手背蓋住眼睛,“從前我就是太不懂得堅持,才會沒有好結果。這次,我想試試。”

“試什么也要分人,他夠了解你嗎?不夠,夠愛你嗎,顯然也不夠。”

“我想…我們還需要時間。”她極力爭辯,卻是連自己也都不信了。

她也曾等待時間給她答案,可是歲月不動聲色的力量,只是拿走了她的青春,什么都沒有還回來。

“需要時間證明這真的是錯的?”黨越也不知自己為什么要一再刺傷她,但他覺得不說出來,自己怕是要憋悶壞了,生出病來。

紀靜被他一連串追問,打壓的無言以對。用整個小臂更緊得壓著眼睛,但淚水還是從兩側流出來,流進散開的頭發(fā)里。

那種叫人窒息的沉默又將他們湮沒,最近好像總是這樣。

黨越有點煩躁,在病房里踱著步子。最后,他被她突然的一聲哽咽弄到崩潰邊緣,忍無可忍地走回病床邊,用力揭開她壓緊雙眼的手臂,“別再哭。紀靜,雖然這樣說有點唐突,但我希望,接下來由我來照顧你。”

“不用。”她含著一雙淚眼,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護工找工作不容易,你也忙…我…自己可以。”

黨越更緊的將她的細腕扣在手中,“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你想試,不如也試試看,和我在一起。”

這不是他設想過千萬次的告白情景。但眼下他有點急眼。見不得別人對她一絲一毫的責怪怨懟,心里的感情一旦明晰,他希望對方知道。

紀靜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抹掉了眼角的淚,看著他的臉,過了幾秒,又哽咽起來,“我…其實想過這種可能,上次你生日我是真的計劃做點什么,可是見到你那一刻我就怯懦了,盲目的做了選擇,陳禹…我原本以為會是更好走的路…黨越,你是特殊的,你不是別人,雖然念書時期我們一直不算熟,但你也是見過的,我的過去…”

原來一直以來,不是他一個人在琢磨這件事。黨越忽然覺得輕松起來,安撫的摸摸她的頭發(fā),用干燥的手心擦掉她臉上的淚痕,幫她把淚濕的頭發(fā)別到耳后,“我應該對你坦白,這之前我的確考慮過很多,包括我能不能無視或者替換掉他在你生命里的分量。但今天,我終于明白,兩個想在一起的人,真正需要的其實是接納。因為經歷了過去,你才能到我身邊,我不該介意而應心懷感激,今天我也可以立下保證,不論今后我們發(fā)生什么矛盾,我絕不再翻舊賬拿那件事來刺傷你。”

紀靜盯著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黨越,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重重地,發(fā)自內心地點點頭。

當天晚上黨越就為紀靜辦了轉院手續(xù)。

陳禹那邊已經鬧僵,她想也不必在意了,如果因為之前并非全心投入而覺得于他有所虧欠,那么這次受傷就當是償還了。

不過黨越可不這么想,等她出院回家休養(yǎng)的時候,他總愛邊幫她按摩散瘀,邊笑著調侃,“古人誠不欺我,患難見真情,你看清了他,也就看輕了。而我們,終于看見了彼此。”

本來是挺深情的一句話,但從他嘴里說出來味道就變了,有點小人得志的傲嬌。紀靜不悅的踢他,腳卻被抓住。他就會呵癢一招,而她總是被一招制服,很丟臉。

得知紀靜已經返崗上班,路潯的電話又追到黨越這里來。

在黨越春風得意,事業(yè)愛情雙豐收的時候,他的好友卻陷入了感情危機。蘇梓做了電視臺的主持人,而路潯已經是當紅的偶像明星,五光十色的娛樂圈,紛雜的關系,長期的聚少離多,引發(fā)了一系列問題。蘇梓提了分手,遠走他鄉(xiāng),路潯放下工作,千里奔襲去找人。所以經紀公司甫一成立,就出現(xiàn)了群龍無首的局面。

黨越發(fā)現(xiàn),每一階段的煩心事都不會少。從前答應過去B市,只是改變他一個人的職業(yè)規(guī)劃,全憑自己衡量得失,心甘情愿就好。但現(xiàn)在有了紀靜,想法就又變了,擔憂多出許多層——

如果他過去,紀靜怎么辦?現(xiàn)在是他們情愛正熱的時候,當然不想分開,再則他不想談異地感情,相信紀靜更不愿意,但是路潯已經跟他商量過很多次了,開出的條件也非常豐厚,一直沒有給個答案,又吊著人家也太對不起這么多年的兄弟情義。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每日糾結這些事,漸漸地就著了痕跡,紀靜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反常。追問之下,黨越將自己的煩惱全傾訴給她。紀靜聽罷,對他的左右為難了然于心,“無論做什么改變,都不會是容易的事,但有一點我很確定,我不要跟你分開。黨越,給我一周時間考慮吧,下周再答復路潯。”

一星期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黨越也同樣在衡量、在考慮。紀靜出院后,為了方便照顧,他就搬來跟她一起住,但這一周,家里的氣氛有點微妙,除了必要的話,兩人鮮少交流。

一周之約才過去四天,那晚正好是紀靜的大夜班,獨自在家的黨越覺得更煎熬了。若是再讓他想象去了B市工作的種種,簡直要頭疼欲裂。長痛不如短痛,別說他重色輕友什么的,他還是決定就這樣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熟悉的城市,度過余生。換位思考下,如果紀靜真的想去B市,就不需要一周的時間考慮,他又何必用痛苦的愁絲將她纏繞。

離醫(yī)院關門還有半小時,黨越趕到了那兒,乘電梯上了住院部的頂層露臺。

過了一分鐘,紀靜也上來了。“怎么突然這么晚過來?”

黨越沒回答,只是走近一點,攬住她的肩,“今晚怎么樣?”

“比較安生,沒有緊急情況。這會兒都休息了。我也打算睡了,你看。”她抬腳給他看看腳上的拖鞋,白大褂下是一件寬松的棉質睡衣。

“那件事你考慮的怎么樣了?”黨越聲音壓得很低,摟住她的力道緊了緊。“我想了半天,還是別去了。”

紀靜有些意外,在他懷里轉身,問:“為什么不去?那邊的機會多,又能幫到路潯他們。”

“我們在這邊的發(fā)展已經很不錯,本來經常出差,我已經為沒時間陪你而歉疚,如果再過雙城生活,我怕你有別的想法,不要我了。”

她聽完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別瞎想。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可是…”

“不是有句俗語嗎,少不入蜀老不離川,C市也一樣,太悠閑了,以后若你喜歡,我們就回這里養(yǎng)老。現(xiàn)在還年輕,出去多闖一闖挺好的。明天就給路潯去電話吧,免得他等急了,又怪你。”

黨越抱緊了她。他的擔憂并不是信口說說,但她都懂了那些字句里的含義,還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被溫暖包圍的紀靜,笑了。B市曾經是她大學畢業(yè)后就要去的城市。現(xiàn)在,雖然晚了五年,但終究還是來了。只是換了另一個重要的人在身邊。

過了一會兒,黨越才想到最實際的問題,“我去那邊了會接手經紀公司的運營,可你怎么辦?”

紀靜不假思索地回答,“準備執(zhí)業(yè)醫(yī)師考試,然后找工作,若不及,某人會養(yǎng)我吧?”

剛提起來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這個女人還是那樣,永遠善良溫吞,又長于自我解圍。好在,現(xiàn)在他理解了,也懂得珍惜這份美好。

他蹭了蹭她柔滑的臉頰,貼近她耳邊,“當全職太太也好啊,反正我每天只想和你做四件事,一日三餐,其他的都不重要。”

露骨的情話讓她羞紅了臉,低下頭,但還是再次投入他懷里,抱緊他。

醫(yī)院的露臺上能望見長街的萬家燈火,這里每天見證著無數(shù)的生老病死,現(xiàn)在也見證了他們初生的感情。

兩個人都坦誠一點、包容一點,再一起計劃有對方的將來,就不會有那么多愛別離、恨憎會、求不得。這是他們對于愛情的感悟,也希望你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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