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夏日的黃昏,旅行的人們聚集到山里小站,等著公車的到來。
這個時候,次平正坐在車站的臺階上,眺望著站臺里熙攘的人群。自從山里通了車,一到假期,和次平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就會成群結隊地戴著相同顏色的帽子來到山里,畫畫風景,買些山貨。不過這會兒,是旅行的人們離開的時候。
公車載著行人離開。當黃昏降臨,次平的身影長過道路另一端時,他意外地發現車站里只剩下一個人了。
那是一個扎著黑色發卡穿著白格子上衣的女孩。
女孩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個大大的背包,拉鏈上系著的玻璃玩偶像山里燈火一樣,搖搖晃晃地閃亮著。
女孩為什么一個人呢,次平嘀咕著,會不會是與一同來的伙伴們失散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可是女孩并沒有四處張望,而是呆呆地看著她面前的背包,不像是失散了被遺留下來的孩子。次平忍不住朝著女孩的身影凝起神來。
突然,次平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女孩的嘴巴在暗淡的余暉里一張一合地動了起來,好像說著話。但她對誰說呢?車站里只剩下次平和女孩兩個人。
正這樣想著,次平看到女孩的側面一只小小的狐貍輕輕地跳了出來,站在女孩的面前,像家里的貓一樣伸了伸爪子。
是一只紅尾巴的漂亮的不得了的狐貍,次平吃了一驚,狐貍火紅的尾巴像火焰一樣在女孩的面前搖動。可是,女孩始終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就那么抱著膝蓋,輕輕地說著話。
次平站起身來走過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屁股坐在距女孩稍微近一點的長椅上。黃昏已降臨,四下里響起了蟲鳴的聲音,次平豎起了耳朵。
這時,次平聽清楚了女孩的聲音,原來那女孩不是在說話,而是唱著歌,是給小小的狐貍唱著歌。但狐貍能聽懂嗎?
正打算扭過頭起身離開,次平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狐貍抬起雙腳,輕輕地搭在了女孩的膝蓋上,伸出舌頭吻了女孩的鼻頭。穿著白格子上衣的女孩像風中的野姜花似的,搖晃著笑了起來。
“唉,很少有這樣的事兒。”次平嘟囔著,狐貍可不是喜歡討別人好的動物。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見到狐貍的情景。
那個早晨,院子里積了厚厚的雪。
“一只狐貍在我們家過夜了。”媽媽一打開門就返回屋里喊起來。
“有這樣的事兒?”次平一骨碌從床上爬到窗子前。
“昨夜下大雪,肯定是迷了路,才跑到我們家來的。”
“把它養起來吧。”
狐貍縮成一團躺在了房檐下,是那樣的漂亮,抖動著的耳朵比孩子小手還要靈活。
“不好養哦,是野生的。”媽媽說。
可是,次平像被被施了魔法一樣對著狐貍著愣住了,他已經愛上那只狐貍了。哈,現在就可以抓住它了。
次平關起門,可是門吱地響了一下。驚醒的狐貍突然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在院子里東竄西撞。
“不要再跑了,流血了啊。”
狐貍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從東墻沖到西墻,最后跳過了柵欄,躍到了外面的雪地里,緊接著逃向大山。
“是野生的,養不活。”
媽媽安慰傷心失落的次平。
“我只是想摸它一下啊。”
次平像受了委屈似的,在那個雪天的早晨哭了起來,他心愛的狐貍已經遠去不見了。
但車站里的女孩會那么討狐貍喜歡呢?那女孩不會使了什么魔法吧?說不定她唱的歌就是某種迷惑的咒語,狐貍聽了那歌聲就會乖乖地聽話。
次平有些嫉妒女孩了。
此時,女孩的歌聲,在寂靜的黃昏更加響亮,更加溫柔,卻帶著離別的傷感。
當最后一輛公車到來的時候,女孩的歌聲停止了。公車等了好一會兒,售票員發出不耐煩的嘮叨聲:只顧著玩了,到底上不上車呢?
次平睜著大大的眼睛。
突然,女孩站起身,一下子跳進了公車,公車咣當一下關上了門,緊接著嗚嗚地開走了,載著女孩開走了。
“哼,”次平生氣地發出一聲尖叫,再怎么樣也不能拋棄自己的狐貍。
被遺棄的狐貍像剛才一樣蹲坐在站臺前,在霧氣開始繚繞的站臺上靜靜地看著遠去的公車。公車沖下山路,轉了個彎不見了。
次平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就像把車站里傍晚的霧氣吸進胸膛里似的。
被遺棄的狐貍慌亂地在原地轉著圈,不知不覺地竟跑到了公路上。
“那可不行!”次平猛地站起來,“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駛來的汽車鳴長長的笛聲。和幾年前那個雪天的早晨一樣,小小的狐貍一會兒向前跑,一會兒向后跑,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可是始終困在馬路中央。
次平記得上次集市上,那個被粗心大意的媽媽弄丟了的小小的女孩流露出和狐貍一樣的神情。人群里的小女孩帶著可憐的眼神,看到的不是大人們硬邦邦的膝蓋,就是一雙雙拎著籃子的大手。次平覺得此時的狐貍在擁擠的路口,滿眼都是射出兩道耀眼光柱的冰冷的鐵東西吧。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次平著急地跺著腳。
等到一輛大貨車開過后,他意外地發現狐貍已不見蹤影,好像被哪輛車帶走了。次平左看看,右看看,還是不見狐貍的影子。它究竟去了哪里呢?
次平抬起頭,啊,在遠處的草原上,有一個小小的紅點,是狐貍的尾巴,它已經沖出馬路,回到了山上。
長舒一口氣回坐到長椅上,次平竟然也欣喜地唱起了剛才那女孩唱過的歌,就放佛心里也有了一只狐貍似的。
次平眨巴著眼睛,看著接二連三亮起的燈火,在小站夜空下靜靜地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