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如果把城市擬人,我老家絕對是霸道總裁那一掛的。
同北京上海那種彬彬有禮的小白領不同, “霸道總裁”最大的特點不是“有錢“而是“霸道”,在外地人的想象里,它一臉橫肉,神情高冷,面帶不屑,沒下旨允許你抬頭,你就不能看,否則——
“你瞅啥!”
“我瞅你”
“瞅我干啥呀!瞅我削你啊”
“瞅你咋滴吧,不服打架呀!”
拔刀,大砍刀。殺人,殺全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酒瓶子亂飛,金鏈子狂勒,扒蒜小妹互相K。
此等莫名喜感的慘案。
還有樂于好學的乖寶寶特地來求證我“你們那兒真有扒蒜小妹兒嗎?”
我多半會一本正經的嚇嚇她:“有啊,還過得可好了呢,跟著大哥。大金鏈子,小金表,一天三頓小燒烤,逢年過節還穿貂”。
“真的呀”對方雙眼放光,就差讓我問問大哥還缺小妹兒不了,二十多歲上過大學的那種。
“假的”我翻了個純白無暇的白眼“不過,賣金鏈子的倒不少,在早市兒上一捆捆的跟那種門簾子似的,各種黃金白金,什么卡地亞,什么LV的,你要多少咔咔咔給你截一段……”。
“然后一下水,大哥沉下去,鏈子浮起來了”
“哈哈哈哈,笑五塊錢的”。
講真的,作為一個家鄉名從來都被統稱為“東北”的孩子,遇見個人不論春夏秋冬就要問我:“你來這邊適應嗎?你老家下大雪呢吧?”
被問多了,我已學會在夏天從善如流的回答:“不適應,太熱了。我老家前兩天運去兩頭北極熊,結果太冷都給凍死了”。
還有人特別善解人意的跟我說:“你別跟我講普通話,多見外啊,我可喜歡聽趙四兒的小品了,你給我講東北話就行,聽得懂……”。
給我這個愁得,絞盡腦汁也不知道除了“誒呀媽呀,可算到家啦”還有什么東北話可說,逼得我都去看劉老根大舞臺學東北話了。
普通話就是以北京話為主,東北話為輔,除了發音有些苞米茬子味兒,你硬要我編出門方言,臣妾也做不到啊。
雖然現在網絡也好、交通也好,都特發達, 但大家對東北的印象卻不知怎么了,跟固定工資似的雷打不動,縱然你費盡口舌,我就樂意相信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混黑社會的大哥。
(二)
我老家有黑社會嗎?
真有,我隔壁發小她爸就混黑社會的,江湖人稱“二哥”。二哥敢說自己是二哥,除了他親生大哥,就沒有人敢自稱大哥。
但二哥在我印象里就是個慫蛋,他、她閨女還有我,我們三個煮了一鍋麻辣燙,我和她閨女當時倆小學生都沒吵嚷辣,二哥卻流出了發自肺腑的淚水,一口氣兒灌了一瓶格瓦斯。
二哥脖子上也有大金鏈子,挺粗,是不是在早市兒上買的不知道,但我拎過不輕,洗澡大概漂不起來——淋浴。
他家也有扒蒜小妹,不止一個,三四個呢——因為他家開烤串店的,有時候人手不夠,還把我拉去幫著扒蒜,特別剝削,扒一盆剛給喝瓶三毛錢的大白梨,不扒完還威脅我,不給看動畫片,可兇殘了。
二哥混黑社會,但真正的黑社會不像別人口中打打殺殺的,你殺我個弟兄,我干掉你個馬仔,那是古惑仔電影。
二哥的黑社會,先是社會,誰家不聽話的小崽子惹事兒打群架了,兩邊兌上頭互不謙讓時,二哥就會出馬調停。二哥說啥是啥,沒人不聽——因為不聽的沒有肉串吃。
二哥坐在主位,手里攥個酒瓶子:“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逼毛都沒發育利索呢,成天還尋思操誰媽,有那點時間能不能別讓我們操心,安靜的在學校學個習不行嗎?”
“你考上個大學,我跟你叫二大爺”。二哥跟小屁孩說。
有句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真正的大哥一般飽經滄桑,凡事看淡。愛惹事兒的多半是血氣方剛的小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仗著自己認識些“社會人兒”了,就巴不得靠赤手空拳的武力去打出一片天來,只有在拳頭的對碰下,才能宣泄掉他無處釋放的荷爾蒙,而暴力是會上癮的。在別人的慘叫和求饒聲中,他能獲得莫大的自我認同和滿足感。于是暴力的更加暴力,扭曲了他的價值觀,哪怕缺胳膊斷腿兒都毫不足惜。
“媽的,老子可是扛把子”。十三歲瘦了吧唧的小屁孩,眼角掛了條剛得的“獎狀”,穿著他哥穿過的舊褲子,長,還挽了兩扣褲腿兒,手上夾著根煙,沒變聲,生起氣來跟小姑娘似的尖細。
從二哥的角度,像是條沖藏獒吹牛逼的吉娃娃。
后來吉娃娃也沒能聽見二哥叫“二大爺”,一次和初中生血拼,被人挑了腳筋,在床上躺了差不多半年,又一頓復健,被二哥托人送部隊去了。
據說剛進去的時候,天天挨人揍。二哥擼著串說:“該,讓他成天尋貓逗狗的揍人,也嘗嘗被人揍的滋味”。
后來又聽說是立了功,會來事兒被指導員要去了,一層一層升,就留部隊了。
二哥挺高興,逢人就吹牛逼,“內小子要不是虧了他二叔叔我,現在不知化灰兒吹哪兒去了呢”。
二嫂一巴掌扇到他后腦勺:“別特么成天瞎咧咧,能說點好聽的么?”
二嫂脖子上也挎了條金鏈子,還綴了個碧綠的翡翠菩薩。
金鏈子從來都和大哥無關,而是和錢包及審美有關。
(三)
我看二哥成天吊兒郎當的耍貧嘴看慣了,沒見他和誰真發脾氣,以為他之所以能當上“二哥”是因為特別“二”,哦不對,是因為跟著二哥能吃“肉串”。
但還真不是,他也是有兩把刷子和血性的。
有次交通廣播說某某個路口有司機肇事逃逸,朝某某個方向跑。那回我跟二哥姑娘去動物園春游回來,我倆坐出租車后頭,二哥坐前頭和司機吹牛逼,說自己一次能喝兩瓶二鍋頭再加一打啤酒,走路都不帶打晃兒的,司機說“你就可勁兒吹,吹牛逼又不上稅”。
結果那邊一廣播,倆人都靜了,異口同聲的罵了句:“這(zei)龜孫子”。
二哥扭頭問我倆:“你倆著急回家不,不著急帶你倆抓壞蛋去”,二哥姑娘早已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點點頭,我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激動地嗷嗷叫。
司機逃逸的方向正好是我們回家的那條路,二哥熟悉啊,他和司機倆人琢磨自己要是那人,會往哪條路跑。
廣播里還不時接起熱線電話,出租車司機接力似的,不停報告那孫子跑到哪兒了。
我老家那地方小,但每年見義勇為卻一點都不少,要是一人發2000塊,得發個小百萬出去,尤其是那幫出租車司機。一個個賺著5塊錢的起步費勉強糊口,卻因為肝膽相照,古道俠腸,被央視采訪了好多次。
當天馬路上差不多全是空著打雙閃的出租車, 寧可不拉活了,都得把撞人的孫子給抓到。二哥和司機商量倆人繞去小路,那里單行線一車道,全是分岔路口,容易逃跑。一拍即合,司機一腳油門下去,我沒控制好一頭撞上車座。
司機拿車載的通訊器跟車隊的聯系,打算幾輛車圍堵包抄,這邊說著呢,該巧不巧,那輛灰色的小桑塔納就橫沖直撞的和我們這開了七八年的奧拓打個照面。
估計撞死一個是死,撞死一堆也是死,那肇事司機都瘋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沖了過來。
二哥蒙了,喊我倆“抱頭抱頭”,跟司機緊打方向盤,半個車身爬上馬路牙,車被結結實實的撞了一下。
后頭大批的出租車已經緊跟了上來,把所有的出口堵得死死的,一群在樓下乘涼的老頭老太太扇著蒲扇納悶”這干嘛呢?”
二哥后來說是自己金剛護體,命大,順便罵了句司機:“那三孫子求生欲望太強,明顯方向盤是朝他自己那頭打,把危險留給我了”。
司機在他隔壁病床也罵:“你碎個腳腕子就他媽鬼哭狼嚎,老子胳膊骨折了,你靠腳丫子吃飯啊!媽的,我還得開車呢”。
二哥嘿嘿嘿笑,病房里來發見義勇為獎狀的人,眼觀鼻鼻觀口,不跟這幫大老粗一般見識。
后來二哥去廣州做生意,我初中那年就搬家走了,中間回來幾次,我出去玩也沒見到。串店沒關,給小兄弟繼續開著。
(四)
上大學,來山東這頭,按理講地緣特別近,沒想到在他們的傳說里,東北還是一群妖魔鬼怪。不過也好,誰一招惹我,我橫眉一挑,眼露兇光:“你再瞎逼逼一句,我就要拔刀了”。
小傻瓜真的嚇的連退三步,也不想想我連個塑料袋都沒拎,穿條褲子,從耳朵里拔刀啊,我又不是孫悟空。
哥早已不混江湖,可江湖卻從不缺與哥有關的傳說。
也是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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