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生老病死,并不足奇。但扶貧不到半年就親歷三個葬禮,讓人很難不生出生命脆弱,世事無常之感。
由于九月就要迎接市上初檢,縣里定了各個建設項目八月底必須全面完工。到七月底,針對各個貧困村的檢查就驟然增多。
督戰隊就不說了,三天兩頭來,有時打個招呼,有時連招呼也不打,自己跑去村民家中檢查;縣里聯系領導人大李副主任也跑得勤了,看項目建設進度、產業發展、貧困戶增收、教育活動開展情況,回來就訓話,要求趕進度、抓質量、提高滿意度等等;交通局查看村道公路建設情況,水務局查看水塘、水井建設情況,住建局查看易地搬遷房、CD級危房改造情況,文廣局查看電視網絡建設情況……
開始的時候村里都高度重視,安排專人陪同檢查。后來天天有人來檢查,總不能光陪檢查不做事吧,也就聽之任之,隨他們查。
天氣愈發酷熱難耐,天時也還沒有明顯縮短。在絡繹不絕的檢查隊伍督促下,佛崖村干部群眾也是干得熱火朝天。
每天五點左右醒來,工程隊的車已經轟隆隆進村。六點半吃早飯,然后到各個項目工地查看工程進度,成了每天的首要任務。
房屋主體建設已經全部完工,施工隊又開始懈怠了。把人手撤到其他村工地的事,再次出現。很多房屋還沒搭灶臺,沒有裝修衛生間,或者沒有硬化地壩,工人就全部撤走,擺著一個爛攤子。
按理,建房的施工隊都是與村民達成的協議,應該村民自己催促施工方,幾乎所有村民,卻都把這個事當成了村里的事。他們不與施工方接觸,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找村里解決。有的甚至從來沒到工地去看過,更別說給施工隊燒水做飯。工作隊明知不合理,卻也沒辦法,指望他們自己,這房子得建到什么時候?
“黃老板,劉泰平家廚房廁所都沒弄,怎么就停工了?”
“趕緊派人來,三天之內必須把他家里弄完善了!”
“不空?我管你空不空!工期就這么幾天了,墻沒粉刷頂也沒吊,你自己看還要多長時間!到時沒法驗收,莫怪村里不給錢!”
“宋老板,我只問你好久來弄,黃永富家的房子你要拖到好久?”
“沒人?我不管你那么多,明天不來村里就幫你請人弄!工錢加多少算多少,你自己去結!”
工作隊每天都要打電話催促這些施工隊,不催不行啊,八月底完工的目標定了,再不催肯定完不成。縣里催鎮上,鎮里催村上,一層一層催下來,就只能是村上干部、工作隊員上一線盯著老板抓進度了。
村道公路建設最麻煩,坡陡彎急路窄,工程車進來都得小心翼翼。遇到會車,有時可能折騰十幾分鐘。天晴還好,工人五點多就進場,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點。可夏天雨多,一陣雨后,工程車就進不來,工人也只好干等著。
雨后路面沒干透,老板就急著催開工,結果料車一進,水穩層就被輾碎了。為了趕時間,就在水穩層上再倒一層砂混料,可是也管不長,料車輾上幾回,又得再倒一層。
檢查時經常有工人說,“這樣搞老板要虧啊!”
“修路應該利潤不小吧,怎么會虧?”
“老板請的料車一天只能跑個三五趟,工錢都掙不出來!”
“一路到處填填補補,得浪費多少料,你說虧不虧?”
工作隊管不了他們虧不虧,責任在肩,該催還得催。再不快點,一過八月中旬,工人就要回家收稻谷了,工期不知要延到什么時候去。
承建公路的李總也急,不止村里催,縣上領導和交通局都給他們訓過話。班組加到了三個,三個方向連日連夜開工。
看著看著,上面的公路就從一社到了二社、三社,右邊又從六社爬上五社,左邊則過了七社接近八社。大家心里既著急也期待,要不了多久,下社就可以開車去。
修塘打井的施工隊也輕松不了,好些個水塘、水井都不通路,只好人搬馬馱。機械運不去,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施工,工期越發沒有保證。而打井還時不時有爭執發生,不僅延誤施工,還得村里派人去協調處理。
村民不管家里有井沒井,看到是免費的,都爭著要打。所謂免費,不過是政府買單,原本有水用的村民,于情于理也都不該再打井造成浪費。村民有的明白事理,有的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把施工隊的車子攔了,不給他家打井就不放行。工作隊過去勸說好半天,最后軟硬兼施說要報警才算熄了火。矛盾雖壓下去了,卻并沒有化解。
除了各個工程項目,工作隊更多的時間都在填寫各種報表。易地搬遷戶、CD級危房的申報資料、佐證材料整理上報了好幾次。貧困戶的幫扶明白卡,更是跑了一趟又一趟也不明白。今天一種算法,明天又要求用另一種算法,誰能整得明白!每家資料都有二三十頁,四十多家就得近千頁,一旦要求填報又催得急,大家只好沒白沒黑地關在屋子里寫寫寫。
辦公室終于裝上了空調,卻成了二手煙生產車間。十幾個人關一屋子,不停有人抽煙,老煙槍們熬夜不抽煙沒法過啊。屋子里煙霧繚繞,幾如仙境一般,如果不那么嗆人的話。
天氣本就燥熱,就算下雨也降不了溫,只會更加潮濕悶熱。工程車和機器卻在片刻不停地轟鳴,整個佛崖村處于一片忙碌混亂而又焦灼的狀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