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職場中人,如果你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但是又想快速建立對一個新領域的感覺,那辦法就是“二元學習法”。具體來說,就是找到兩位這個領域的代表性人物,而且是針鋒相對的代表人物。
比如古典音樂領域,看到莫扎特,就該去找貝多芬;唐詩領域,看到李白,就該去找杜甫;經濟學領域,看到凱恩斯就該去找哈耶克。
為什么這么說?我們先來看一個例子,最后再來談“二元學習法”的原理。
比如說,你想了解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那去找兩位針鋒相對的代表人物,當然就是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
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那是雙峰并起,藝術造詣都很高,所謂是一時之瑜亮。但是就像周瑜感慨的那樣,既生瑜何生亮?兩人互相之間都有心結。
比如,米開朗琪羅曾公開羞辱達·芬奇:“你不是要在米蘭鑄造一座青銅騎馬巨像嗎?口氣很大,最后造了十幾年也沒有造成嘛。”達·芬奇也明確表示看不起米開朗琪羅這樣的雕塑家。他說,雕塑是非常機械呆板的藝術,一做往往就是滿身大汗,滿身大理石灰,活像個烤面包的師傅,相較之下,我們畫家就優雅多了。
這就很奇怪了,這倆人互相瞧不起對方,難道真的是因為同行相輕嗎?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但這兩個人真正的分歧,是藝術理解上的對立。
他們倆最激烈的交鋒發生公元1504年。這一年,達·芬奇52歲,成名已久,剛剛在米蘭感恩圣母院食堂的一面墻上,畫了傳世之作《最后的晚餐》。而米開朗琪羅雖然才29歲,但是因為剛剛完成雕塑作品《大衛》像,掙到了900個弗羅林金幣。這筆錢多大?這么說吧,比達·芬奇一輩子賺的錢還多。
所以,這兩個人雖然年齡不同,但是有資格唱唱對臺戲。
1504年,佛羅倫薩的市政大廳維齊奧宮剛剛落成,里面有一座可供500人開會的大廳。執政者邀請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以同一主題,在大廳相對的兩面墻上作畫。一張考卷,兩個人作答,這不是拱火嘛!所以,本來是藝術創作,卻成了實力對決,被人們稱為藝術史上的“世紀之戰”。
兩位大師分別選擇了歷史上著名的兩場戰爭,來重現佛羅倫薩共和國勝利的榮耀時刻。都是畫的戰爭,但是這兩個人的關注點和表現手法很不一樣。
達·芬奇畫的是士兵騎在馬上激烈廝殺的場面。畫面有各種形態的馬,它的關節和肌肉都非常精確。馬的關節是怎么長的,能彎曲多少度,這里面有很多解剖學和生物學的知識,體現了達·芬奇極高的科學素養。
達·芬奇其實不算是一個職業畫家,他留下的畫作也就不到20幅,可以說是業余時間隨手畫一畫。但是他留下的手稿卻有7500多頁,有人類的胚胎、螺旋槳的設計等等,繪畫只是達·芬奇研究世界的工具,他的目的是為了探究科學。而且你看達·芬奇作畫的特點是什么?先打格子,要嚴格遵循透視法。
這就純粹是一個理科生的做派:嚴謹,科學,精確。
再來看米開朗琪羅,他不是直接表現戰爭的激烈。他畫的是戰爭打響前五分鐘,戰士們緊急出戰,這樣戲劇性的一幕:一群士兵正在河中洗澡,突然有敵人殺過來,有的戰士慌忙上馬,有戰士慌忙穿衣服,有的戰士在河里掙扎。米開朗琪羅抓取的是一個個戲劇沖突的瞬間,就像話劇一樣,每個人都有角色安排,有故事,有張力。
這是典型的文科生的手法。
不過很遺憾,最后因為各種原因,這兩幅畫一幅都沒能完成。甚至,連素描的原圖也沒有留下來,現在我們只能看到臨摹的版本。
《安吉里之戰》達·芬奇
《卡西納之戰》米開朗琪羅
其實,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之間的分歧,不是僅僅存在于這倆個人之間,而是兩個藝術傳統。
一派是以達·芬奇為核心的追求理性、追求科學的一派繪畫;還有以米開朗基羅為核心的追求感性、追求表達、追求戲劇沖突的一派。所以,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的這場對決,本質上是兩個藝術流派的大對決。
達·芬奇這一派,后來發展成繪畫上的新古典主義。米開朗基羅這一派走下來,是巴洛克藝術,然后發展到浪漫主義、印象主義。
你看,吃透了這兩位藝術家,那就不僅僅是了解他們本人了,而是理解了從文藝復興一直到現代的兩大藝術創作的風格線索。
其實,不僅繪畫領域,其他知識領域也是這樣。
比如,你想了解歌劇,如果你喜歡意大利風格的威爾第,那就不妨再去了解一下德國風格的瓦格納。了解社會學,如果你崇拜嚴謹的涂爾干,那就一定要去了解一下以洞察見長的馬克斯·韋伯。
這下你理解了,為什么這種“二元學習法”是有效的?
我們分兩個方面來看這個問題。
首先,人類的任何領域,它的頂級高手,都會因為追求某種風格到了極致而受到矚目。他們會被后來的追隨者談論、模仿、發揚,這個領域大量的智力資源和創造力資源都會圍繞這座高峰展開。所以,了解一座高峰這個點,其實就抓住了這個領域的一個面,所以學習的效率很高。
但更重要的是第二個方面。
既然一個高峰,是把某種風格發揮到極致的產物,那它就一定是個極端,不是全貌。那這個領域,和它不太搭調的智力資源和創造力資源怎么表達自己呢,怎么找到自己的根基和源頭呢?
它們就必須要找到另一個高峰,另一個在風格上區別很明顯的高峰,再圍繞它來談論、模仿、發揚,它也會形成一個點,帶動一大片。
比如,唐代詩人中,先有李白這個高峰,浪漫派的、才氣縱橫的后學者,就會聚攏在這個流派里。但是那些風格寫實的、喜歡格律謹言的詩人怎么辦呢?他們就必須找到,或者說捧起另一座高峰。
另一座高峰就是杜甫嘛,所以久而久之,談唐詩就必談李杜。時間越長,這兩座風格有巨大差別的高峰就越容易被看到。學李白和學杜甫,這兩個流派在長期的比較、競爭中,也自我強化,裹挾其他的資源站隊、分流,最后整個領域就大體地分成了這兩個基本面。
不是其他的詩人不好,而是因為他們沒有成為匯集后世資源的點,所以光芒多少就被遮去了一點。
所以才說,作為一個初學的外行,了解一個領域兩座對立的高峰,就是最好的入學門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