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清泉在叢生的樹木穿插過去,我站起身拍拍土,望了一眼面前的山,不知道身在何方。天大地大,仿佛忽然間我被縮小了,于是我不安的摸了摸腰間的佩劍,它還在。
山上的路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好走,尤其是在雨后。我走過的地方都是自己開辟出來的,而真正的路也不知去向,還有些路,本身的存在就是將行人引向峭壁,所以只能自己給自己拓荒。空山不見人,我在未知的地方總會感到危機四伏,我感覺我所緊攥著的劍柄都快斷了,掌心的汗像山中的霧氣一樣潮濕,我想此時若是從林中飛出一枚飛鏢,而我又是在如此坎坷的山中,死相一定很難看,不過還好山中無人,假若彼人暗器再精致些,或許會被當做失足摔下山的倒霉蛋。
心事和心愿的不同就在于,帶著心事行路只能越走越慢,而帶著心愿行路卻會越走越快。
我此刻全然不知去向何方,我所路過的地方很多,其中不乏景色秀麗風光無限好的,我幾次萌生過就此安家的念頭,但最后都一一作罷,原因也簡單,美景所在的地方通常沒有人,人多的地方又不會有風景。我又不舍得在風景如畫的此地開荒種地,因為那將是在浪漫的地方做最不浪漫的事情,劍也只能用于劈柴,再加上近年來江湖傳言越來越離譜,萬一將來什么人偶然遇到穿著如此鄉土的我拿著這把貌似不凡的劍,難保不會傳出“神秘劍人隱居深山”的傳聞。
已然不知過了多久,我止步眺望。這里應該是山頂,我瞇著眼睛可以看到蒙蒙的陽光,可以感受到光線刺透眼皮的微微痛感。我回望身后卻看不到身影,然后后退兩步向下望去,剛才的溪流還在,只是看不到湍流的泉水,但它應該是在奔流著,因為我的影子都被它帶走了。
下山的時候我發現有一條修得很齊整的石板路,石板是山石堆積而成,有很明顯的被打磨和鑿做過的痕跡,青苔從縫隙中探出來,如果走得不仔細些,很容易滑到。這樣規整的石板路出現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不得不令人生疑,我僅存的江湖經驗告訴我,這里必定有高人。
果然快到山下的時候發現了一座廟宇。
我的第一感覺是,這是個改造建筑。這間廟絕對是普通民房改造的,四周的圍墻是山石累積,房頂的屋瓦也可以看得出來是幾經修葺過了的,像丐幫的幫服那樣無比襤褸不堪。破敗到這種地步我還能認出是座廟的原因是這間唯一的屋子正中央擺了一尊佛像,而這也只能是佛像,因為沒有人會堆一個一人高的泥人在桌子上。這泥人完全不是佛像模樣,它的五官是用毛筆粗陋的描上去的,很沒有人型,身上披了大件破布,不存在新舊程度之說。佛像前面的地上擺了一片墊子,左邊橫著擺了一方躺椅,桌子上擺著木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家具。
我發現地上有幾塊光斑,我可以清晰的看見空氣中塵埃的游動,抬頭仰望才看見屋頂的漏洞。我第一次發現破陋的屋頂除了雨天漏雨很難打理屋子之外還有給房間推進陽光的功效。就好比淚水在傷心時是痛苦的載體,在開心時又變成了極度快樂的載體,淚水不變,變的只是人的心理狀態罷了。
也許是太專注欣賞這陰霾天氣后的陽光了,以至于沒有發現身后站著一人。那人看起來年過六旬,穿著是標準的山農風格,一雙深邃的雙眼盯著我看的渾身不自在。
我說:你好,老伯。無意攪擾,實屬意外。
老人說:沒事,我在山下打水時就發現有人進山了,你是第一個。
我說:怎么可能,我都沒走大路。
老人說:我打水時發現光線的角度不一樣了,而山石不動,就只有人動了。
我頓時有一種積累了數十年的邏輯常識瞬間崩塌的暈眩感,心中暗自驚嘆此人并非常人。
我長出一口氣,微笑著說:老伯明察秋毫,果然是出世高人,只是不知怎么深山中就你一人,而且這房屋簡陋,實在不像寺廟,敢問你是僧人嗎?
老人說:我是頓悟的僧人,說白了就是半路出家的。世人認為我是個要飯的,因為這年頭實在活不下去的都去當和尚了。江湖紛爭不休,而佛家有“化緣”一說,這是別的門派都沒有的,而溫飽又是一切的前提,再加上理論豐富,沒理由不選擇當和尚。
我說:大師,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人說:別那么叫,你還不如叫我老頭,你內心不服,不必叫我大師。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山中日月長,往事只在回首時才叫做往事,我早就不記得以前做過什么。
說完,老人的眼神瞥過我的劍。我趕緊捂住劍柄,說:我這是切水果用的,水果刀水果刀。我看見他眼神漸漸變得柔和,對我說:你走吧。山前有路,走過這座山,你會明白的。我迷茫的哦了一聲,扭頭離開屋子。走出十步開外,我猛然回身過來,剛才這個老人的孤身出現未必太符合傳說,我用各個角度的視線回望,卻發現屋里空空如也,不禁后脊梁骨發涼,慌不擇路的朝著前方一路窮跑。
接下來的一路我走得格外小心,生怕那老人是個冤魂什么來人間尋人幫忙報仇的,上來的第一個就遇到了我,萬一陰間再有個什么“只有你去到人間遇到的第一個人才能幫你報仇”的破爛規定,而我又并無長處,那豈不是人鬼皆無奈?
我冷靜了一下,拔出劍一統亂揮,汗如雨下之后,確信了自己真的沒有什么武功,四肢一陣酸疼,不知如何是好。痛定思痛之后還是決定繼續前行,盡管我不知道將去何方,但那老人的神秘給了我很大好奇,我忍不住想知道究竟前方是什么。但老人的神秘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一種未知的恐懼,我想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賭博。
我終于發覺,人世間最狠的賭博,無異于押上自己的命運,而且不能使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