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檔上敲下最后一個句點,魏藻終于完成了他的碩士論文。合上筆記本電腦,他活動幾下有些酸痛的肩背,起身拉開窗簾。夜已深沉,遠離鬧市的住宅區里一片靜謐,路燈的光線被樹木蔥蘢的枝葉籠住大半,被割成點點碎銀,無可奈何的投下一團朦朧。六月的晚風十分和暖,夾帶來心急的昆蟲和青蛙的鳴叫聲。
一股強烈的睡意涌上來,魏藻伸了個懶腰,迫不及待想要洗個熱水澡,然后撲到床上好好睡一覺。這種困倦的感覺帶著安心和輕松,是他極少有的體驗,非常舒適。
熱水沖刷在光裸的皮膚上,魏藻幾乎是心不在焉的隨手擠了一大團沐浴乳,揉出大團大團的泡泡。清洗到下身時,他動作頓了頓,忽然想起商氏兄弟已經很久沒來他這里了。
有……大概兩個月了吧,所以他才能順順利利完成論文。
魏藻看著鏡子里自己,面貌只能算清秀,膚色透出不健康的蒼白,身軀修長,比例勻稱,略顯瘦削,并沒有哪里特別吸引人。最初的時候,他惶恐的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入了那兩人的眼,是不是改了就會被放過,后來就漸漸麻木了,只等著被厭棄的那一天。
沒想到,居然等了十年。
那兩個人在床上用過許多折磨他的手段,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次,他以為自己會死在他們身下,但總算撐了過來。
他的人生,終于有了新的開始。
魏藻做了一個美麗的,溫柔的夢。
論文交給導師后,答辯定在了半個月后。
就要博士畢業的大師姐決定組織一次旅行,照例來問魏藻一句要不要參加,聽到他一口答應時,驚訝的瞪圓了眼。
魏藻看著師姐微笑,他這個向來不合群的小師弟總算能在分離之際,毫無負擔的親近一次他們的善意。
大家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商量好了行程,兩天后出發,就去鄰省,五天四夜,全是好吃的,好看的。魏藻微笑的聽著,非常期待,他從來沒有真正出門旅行過。
離開學校后,他立刻去了療養院,告訴媽媽他的旅行計劃。
不到五十就兩鬢霜白的溫琴用枯瘦的手臂摟住兒子,紅了眼眶。
“媽,你別擔心,他們不會再來找我了,我們以后可以好好過日子啦。”魏藻將頭輕輕靠在她瘦弱的肩上,悄悄地說。
溫琴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拉住兒子的手,喉嚨哽咽,嘶啞的追問:“是……是真的?”
“嗯,”魏藻朝她露出真正輕松的笑容,“都快三個月了,再沒來過。”
十年來,間隔最久的一次也不到十天,偶爾那兩個人要長時間出差,還會硬把他帶上。被肆意玩弄了十年,早已鮮嫩不再的身體,怎么也該淘汰了。
“……”溫琴抖著嘴唇,眼淚流了下來,“……太好了,太好了……”
魏藻抽了至今替她擦掉眼淚,慢慢的說:“下個月我就畢業了,導師已經同意我進他的所實習,等我成了大律師,就能賺大錢,還了商家的錢以后就在海邊買個大別墅,咱們一起住。”
“……好,好。”溫琴泣不成聲,如果不是她的懦弱無能,兒子又怎么會落進那兩個惡魔手里,她愚蠢的以死相逼,卻只是把自己折騰成一個半廢人,還要兒子硬撐著來照顧她。
熬了十年,總算熬出頭了。
魏藻收拾了一個大背包,跟著師兄師姐們登上開往鄰省的大巴車。
他沒能回來。
他跳下碧波澄澈的常玉湖,救起一個落水的孩子,因為力竭溺水身亡。
溫琴在得知消息的當晚投湖自盡。
魏藻的遺體火化后葬進公墓,他的遺物被遺忘在那間不到六十平方米的舊公寓里。
書桌抽屜里收著厚厚二十幾本讀書筆記,他看過那么多書,年年都拿學校的一等獎學金,還自學了德文。臨窗的小幾上攤著一本寵物攝影集,他一直想著有一天能養一只貓,最好是純白色的鴛鴦眼獅子貓。他會編織式樣特別復雜的中國結,做成窗簾墜,仿佛一排精致的風鈴。
他還有很多很多好處,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發現。
他是那樣優秀美好的一個人,卻被他們只當作充氣娃娃。
他們會有很多充氣娃娃,可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魏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