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十年


作者:三十里秋


楔子

江木結婚的那天,北京飄起了大雪。

就在兩天前,許晨安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那時,他坐在沙發上看天氣預報,女主持人甜美的聲音與許晨安沙啞的老鴨子嗓形成鮮明對比,二者權衡,他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許晨安絮絮叨叨半天,他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看。天氣預報上說,后天不會下雪。

他把電視音量開得極大,直至把許晨安那嘎嘎叫的聲音淹沒其中。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他在心里倒數,一,二,三。果然,從聽筒里傳來了高分貝的怒吼:“老子說了半天,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江木后天就要結婚了,去不去由你,別讓老子看不起你!”

他微微皺眉,耳朵被吼的生疼,這山寨機的聲音就是大,都能當喇叭使了。他想,剛剛沉默的那一陣,許晨安是不是用來蛤蟆吸氣來著。

他關注的問題從來不在重點上。

程希做好了飯,叫他過去吃,他“啪”的一聲就掛斷了電話。兩人吃著飯,誰都沒有說話,他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明天,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

程希夾著菜的筷子頓了頓,面色蒼白,但還是笑著對他說:“早點回家。”然后低著頭不再看他。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他提著厚重的箱子來到車站,箱子里面有程希為他準備的衣服鞋子等等生活用品,他其實想告訴她,不用帶那么多東西的,最多三天,他就回家了,可程希憂傷的眸子一直看著他,仿佛他不會再回來似的。

上了車,他找到靠窗的座位,把行李放好。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頭挨著頭,腳踮著腳,嘈雜聲縈繞在他耳邊,連空氣也變得渾濁。

他很困,昨晚一夜沒睡,倒不是因為睡不著,而是,只要他一想起江木,就停不下來了。

汽車終于開動,他疲倦的靠在座椅上,頭側向車窗,閉起了眼睛。車廂里充斥著笑聲,說話聲,打罵聲,但當一首帶著淡淡憂傷,既清靈又婉轉的歌聲響起時,周遭一切雜音都寂靜了下來。

“聽見/ 冬天/ 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2003年,林亦凡第一次遇到江木。

那時候林亦凡和他媽媽搬來北京的一棟破居民區已快一年。林媽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見誰都會和藹可親的打招呼,跟左鄰右舍處得都還不錯,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若遇到難事,鄰居們都會搭把手幫個忙。

林亦凡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媽媽辛苦,家里的活他都搶著干,可是他常常被別人欺負。

再和諧的環境里也總會有那么幾個嫉妒心強又多嘴多舌的八婆來打破美好的平靜。林媽長得漂亮,性格又好,自然就成了整天呆在家里,盼著丈夫快點回來的怨婦們的攻擊對象。再加上每次試探性的問林媽她以前的經歷的時候,林媽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表情,更加印證了怨婦們的想法。

于是,關于林媽是小三的傳言在小區里迅速傳播,像一直扶搖而上的股市,只漲不跌,而林亦凡自然而然的就成為遭人唾罵的私生子。

除了江木,小區里的人幾乎都知道。

那天午后,陽光懶洋洋的灑在院子里的大槐樹上,投出一片斑駁的樹影,微風吹過,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地上的影子晃動不安。鳥兒們嘰嘰喳喳的叫著,睜大眼睛,好奇的往樹下看。

幾個調皮的孩子把一個男孩圍在中央,男孩蹲在地上,低著頭,任旁邊的孩子如何叫罵,始終一言不發。

“小雜種,不說話是吧,那就打到你說話為止!”

為首的小胖孩擼起袖子,在他頭上打了一拳,旁邊的小跟班們見狀,一起蜂擁而上。

江木在小區里四處晃蕩,她跟她媽那個瘋女人吵了一架后,心里滿是火卻沒地撒,那天也是巧了,她偏偏路過那里,又偏偏看到了那樣一副場景。

彼時,小胖孩正對他連踢帶罵:“有什么樣的雞就生什么樣的蛋,瞧瞧你們娘倆那德行,你媽被男人睡得爽吧。”周圍的孩子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男孩猛地抬起頭,死死的盯住小胖孩,周圍的小嘍啰們被他的表情嚇得有些發怵,一個小孩咽了咽口水,上前道:“老,老大,我們還是走吧。”

小胖孩也有點心虛,但為了維持老大的面子,還是裝著膽子吼了一聲:“我操,怕他什么?”說著,又猶似不解恨的一腳踹過去。

江木生平最恨的就是持強凌弱,看到這副光景,在她內心潛藏了十三年的母性光輝瞬間爆發,她隨手抄起散落在一邊的藤條狠狠地抽在小胖孩身上。小胖孩一個哆嗦,疼得直叫娘。

她危險的瞇起眼睛,說:“肥豬,皮癢了是不是,那老娘就好好給你撓癢癢!”那聲音,那眼神,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后來林亦凡再想起這些事時,不得不感嘆,十三歲的江木就已顯出了俠女風范。小胖孩子在看到江木的那瞬間,精神就崩潰了,一邊往后跑一邊顫抖的說:“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等那群人走后,江木才走過來,盯著他的臉看。

十三歲的林亦凡因長期的營養不良,身材消瘦,筆同齡人要矮一些,再加上那張眉目清秀過分好看的臉讓他看上去就像十一歲左右的小孩子。于是,神經大條的江木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弟弟乖哦,不怕,姐姐帶你回家。”

笑瞇瞇的眼睛再配合怎么看怎么奸詐的表情,活脫脫就像一個專業誘拐美男的人販子。所以,當她向他伸手時,他很有骨氣的一掌拍開。

江木見這個秀氣的“小弟弟”一點也不領情,腮幫子鼓鼓的,似乎在嫌棄她的觸碰,不禁玩心大起,捏上那張小小的臉蛋,往左右一扯,軟軟的,皮膚真好。

可是無聊的是,這個小男孩無論怎么逗,總也不說話,江木靈光一閃道:“你不會是個啞巴吧!”

男孩還是不理他。

江木像找到了寶藏一樣開心,坐在他身邊,大吐苦水。

她的身邊總是少了一個分享秘密的人,眼前的這個人又不會說話,所以就少了顧忌,江木就想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巴拉巴拉說個不停,林亦凡本來不想理她的,她說的什么“瘋女人今天做什么啦,怎么發脾氣啦,兩人又是怎樣打鬧起來啦”簡直不知所云。

可是江木在講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時常變幻,一會兒開心,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悲傷,一會兒又哈哈大笑,這倒讓他覺得有趣。

女孩說完一大堆,見男孩還是沒有什么反應,又覺得無聊,于是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沒有回答,晶亮的眼睛看著她。

江木忽然想起男孩是不會說話的,于是從旁邊見了一根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著自己的名字。

“江木,我叫江木哦,一定要記住了。”

男孩的眼睛往地上掃了掃,點點頭。

江木從很早就發現了一塊秘密基地,她沒有朋友,無人可傾訴,遇到什么傷心的事,就跑到離家不遠的一處廢舊工廠里,那里沒有一個人,很安全,她可以放聲大哭。

林亦凡很榮幸的成為了她第一個邀請參觀自己秘密基地的朋友。

工廠因為長年累月的荒廢,院前已經長了不少雜草,江木將他帶到里面,角落里放置著一張破舊的木板,上面落滿了灰塵。江木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一塊布,將塵土撣去,兩人坐在上面。他們面對的地方正好有一扇窗,玻璃早已殘破的不成樣子,只有光禿禿的邊框,而外面卻是油汪汪的一片田野,還有十分鮮艷的小野花,蝴蝶在叢中廢物,鳥兒在天空唱歌。

他們愜意的趴在窗戶上,女孩正看得著迷,忽然聽見身邊的男孩說:“林亦凡。”

“什么?”

“我叫林亦凡,你也要記住哦。”

他睜開眼睛,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那些年少的往事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清晰完整。雨早已經停了,陽光透過車窗照到他的臉上,他抬眼,強烈的光線刺的眼睛生疼,幾乎要流淚。

已經到中午了,他從包里拿出藍色飯盒,掀開蓋子,晶瑩剔透的水餃整齊的躺在里面。他胃不好,程希一直怕他吃不上熱飯,所以就提前做好了塞進他包里。

他用筷子夾了一個,放到嘴里,面皮柔軟光滑,肉香鮮嫩,程希的廚藝向來都很好,他感到一種久違了的,家的味道。

漸漸地,他的鼻子開始發酸,他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看到江木哭,也是因為一盤餃子。

自從江木“英雄救美”后,她和林亦凡的接觸就漸漸多了起來,她發現,這個斯斯文文,外形超好,甚至可以用柔弱來形容的男孩其實是不愛說話的。

那天,林媽帶著林亦凡親自去她家登門拜謝,也是從那一天起,林亦凡才知道原來江木就住在他家樓上,只不過隔著一條樓道的距離,可是這一年多來,他愣是沒和江木碰過一次面。

林媽輕輕的敲門,他立在一旁,緊張不安。似乎是過了很久,門里才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門開了,三人皆一愣。江木頂著雞窩頭,原先水靈靈的眼睛里此刻布滿了血絲,脖頸處還有一道滲出鮮血的傷口,衣衫凌亂不堪,毫無形象的出現在他面前。

他驚愕了半晌,直到一聲巨響傳來,他才猛然驚醒,門關了。路過的老奶奶看到他們母子二人,嘆息著朝門里努努嘴:“唉,這一家人都是瘋子,以后啊,還是少跟她們來往吧。”

林媽尷尬地笑笑:“小凡,我們走吧。”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木訥的點點頭。

當時他并不曉得為什么小區里的人都對江木避之不及,后來林媽才告訴他,江木其實很可憐的,與他一樣都是沒有父親的孩子,不僅如此,江木的媽媽還是方圓十里有名的潑婦,成天酗酒不著家,江木能長到這么大,不知是老天有眼還是那女人良心未泯,沒把她活活餓死。

那天晚上林媽做了餃子,林亦凡下樓買醬油的時候恰巧碰到她。女孩把頭埋在臂間,緊緊的環住自己,孤零零的坐在路邊。

不知為什么,林亦凡總覺得那晚的月亮出奇的亮出奇的圓,星星的光輝灑滿整個大地,女孩柔軟的頭發上蒙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光。

他在她面前站了很久,想說什么,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她抬頭,看他傻傻的樣子,忽然覺得內心的不安一下子全都沒有了,連脖子上的傷口都不怎么疼了。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眸光璀璨如星,咧嘴笑開:“喂,我餓了。”

就這樣,林亦凡將她帶回了家,林媽很熱情,邊在廚房忙活邊對她說:“木木,以后常來阿姨家玩啊。”

江木愣了片刻,隨即又笑了,朝他眨了眨眼睛說:“好。”

直到江木把整整三大碗的餃子橫掃干凈后,林亦凡才無語的相信,她是真的餓了。林媽寵溺的笑道:“木木要不要再來一碗?”

江木連話都顧不上說,嘴里不停的塞東西,連連點頭。林媽心嘆,這也是個可憐孩子,于是扭著纖細的腰肢,出門買餡料去了。

屋里只剩下兩人,林亦凡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一時間,氣氛竟變得有些尷尬。江木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林亦凡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聽到她說:“林亦凡。”

“嗯?”他聽出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微微的顫抖。他仔細等著,卻良久沒等到下文,他輕聲問:“怎么了?”

江木原本一直低著的頭猛然抬起,嘴里塞得鼓鼓的,眼里卻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溢出,那場面,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林亦凡怔住了,只見她艱難的把嘴里的東西咽下,然后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的措手不及,一邊拿紙巾給她一邊問:“怎么了?”

江木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讓他吐血的話:“你媽做的餃子太好吃了!”

他仔細的回憶著那時江木臉上的每個表情,可畫面似乎總是模糊不清。他嘴里嚼著程希做的餃子,腦海里卻不停的在想跟江木有關的事,心里微微鈍痛,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涌上來,他鄙視自己。

車子不知開到了哪里,但他知道,他離北京越來越近,他離她也越來越近。終于,過了很久之后,列車在北京站前停下,人群擁擠著下車。他拖著箱子,抬頭望天,他記得,以前每當自己感到孤單時,他總喜歡看看天空。

那時候,北京的天空是蔚藍的,潔白的云朵漂浮其中,偶爾會遇到成群結隊的鳥兒一排排飛過,自由穿梭,仿佛那是獨屬于他們的世界。

可現在,無論他再怎么仰頭看,都找不回當初的感覺了。

他搖了搖頭,暗罵自己故地重游,就傷春悲秋,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他開始干正事,許晨安那天打電話過后順便把自己家的地址也發給了他,還附了一條聲明:為了不把辛苦掙的錢白白送給賓館,老子就勉為其難的收留你吧。他可以想象,許晨安在發這條短信時,臉上是多吃虧的表情,但他知道,那個性格別扭

又不懂怎樣表達自己的男人,是真心對他好的。

林亦凡一直以為江木是內強外更強的母老虎,但,江木用事實證明了,她其實是一直外強內柔又無敵可愛的小刺猬。

“林亦凡,誰又把你打成這樣,老娘要去剝了他的皮!”

他朝天翻了個白眼,看來剛才的推論是錯誤的。江木拿著棉簽,邊往他臉上抹藥邊罵罵咧咧:“敢欺負老娘的人,不想活了是不是,看這小臉成什么樣子了,要是留下一點兒江疤痕,老娘非得拿刀子往他臉上戳!”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臉上辣辣的疼,像被一千只蜜蜂蜇過似的。

“喂,你是死人啊,告訴我,到底是誰?”江木給他上完藥后,氣得在一旁跺腳,而他卻像不管己事一樣,只淡淡說了句:“不小心在路上摔的。”

江木氣的吐血,鬼才信呢!她在一邊為他忿忿不平,而他早已將頭埋進厚厚一摞書里跟習題戰斗。偶然抬頭,見她還在鼓嘴生氣,他便笑了:“江木,別生悶氣了,我不疼,真的不疼,這么多年,習慣了。”他的聲音是淡淡的,眼神是淡淡的,就連笑容也淡的幾乎察覺不出。

江木忽的就紅了眼眶,卻不想讓他看到,只故作輕松道:“你疼不疼關我什么事,誰懶得管你。”說完,就把頭扭到一邊,拿一本厚厚的英語練習冊立在桌子中央,擋住了他的視線。

2007年,林亦凡和江木都考上了北京市的重點高中。

江木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穩坐哪所破爛初中全校倒數第三寶座的她,是怎樣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奮力沖刺的。當時林亦凡學習成績優秀,與她相比,一個天,一個地,兩人幾乎沒有上同一所學校的可能,可江木就不信邪,憑著驚人的毅力和打不死的小強精神居然就考上了,當她把那張傲人的成績單甩給老師和同學們看時,笑的當真猖狂無比,瘋癲至極。

她打死也不會承認只是因為林亦凡的一句無心之言“當然上本市最好的高中啊”那一句話突然下的決定,她為自己找了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那天天氣不錯,對,一定是這樣。

2007年對他們來說,真的是變化非常大的一年。

林媽辭掉了超市里的工作,在小吃街擺起了攤,顧客非常多,生意也做得很好,也就是在這一年,林亦凡和江木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一個人的出現。

對于許晨安,林亦凡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學無術,小混混,社會的敗類等等一切不良少年的標記。這個牛人幾乎占據了他腦海里所有對紈绔富二代的評價。

林亦凡本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并不想與他有過多交集,可即使他小心翼翼走路的時候都盡量貼墻根也能招來一頓莫名其妙的胖揍,那天江木給他上藥時,他的臉腫的像豬頭就是許晨安的杰作。

本想著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不說也就過去了,但在2005年的某月某天,他們還是又見面了。

當時林媽身體不適,但還要強撐著去擺攤,江木實在看不下去,就自告奮勇說她和林亦凡一起去。

林媽擺攤的地點是在小吃街的路口,夜晚降臨,霓虹的燈光將街道照耀的恍若白晝,車輛來往,人流涌動。

他們到了那兒后,就支起了桌子,擺好凳子,等待客人,雖然今天林媽沒來,但那些老主顧還是很給面子,不一會兒,桌子就快坐滿了。

林亦凡跟每個桌的客人都說今天母親生病,沒有熱菜,只能賣些現成的涼菜,還十分歉意的彎腰鞠了躬。他本以為今天晚上生意會很凄慘,但沒想到,那些萍水相逢的客人只是擺擺手說沒關系,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其中有幾個常來的,還關切的詢問了他母親的病情。

他們忙的不亦樂乎,一邊上菜,一邊笑著跟客人打招呼,林亦凡不大愛說話,大多數時候都是江木在跟他們調侃。

今夜星辰漫天,微風徐徐,正是打架斗毆的最好時機。于是,一群騎著機車,頭發染成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一群小混混非常應景的朝這邊沖過來。為首的那個人一個帥氣的滑旋,機車伴著路面的摩擦停了下來。他身后的小混混們也都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學,但那技術實在不敢恭維,更有甚者,還駕著機車撞到了一旁的石墩子上。

許晨安率領著他的弟兄們浩浩蕩蕩的朝椅子上一坐,拍桌子喊道:“老板,上十斤牛肉,四十瓶啤酒!”

林亦凡也注意到了他們,他不動聲色的把江木拉到身后,江木動了動嘴:“林亦凡......”

“別動,我先過去。”

他把酒和肉都放到盤子上,端了過去,江木一直在他身后,目光沉靜,有些復雜。

許晨安正與弟兄們哈哈大笑,直到耳邊聲音響起,他才循聲望去,這一望可不得了,他一愣,隨即又玩味的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同學啊,一中的才子竟然在這種地方買飯,真讓人驚訝。”

林亦凡扯了扯嘴角,甚為冷靜的說:“靠勞動賺錢,不丟人。”

許晨安并沒有理會他,而是對著他那一幫兄弟道:“弟兄們,上回怎么說的來著?”他又轉頭對向林亦凡,“我讓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見一次打一次,你沒忘吧。”

他壓了壓指頭,咯咯作響,周圍的混混們也都站了起來,一副準備打架的勢頭,可林亦凡就跟木頭似的,不為所動。

江木再也看不下去了,沖過來推了許晨安一把,吼道:“許晨安你腦子有病吧!”這句話的威力甚大,讓在場的兩個男生都愣住了。

林亦凡微微皺眉,他們認識。

許晨安暗罵一聲,又是這母夜叉。

江木和許晨安當然認識,不僅認識,而且平日在學校里也極不對付,見一次噴一次火,許晨安本著絕不打女人的原則,在一次較量中吃了虧,讓江木狠狠地咬了胳膊,到現在傷口還在泛青,隱隱的疼,即使牙都快咬碎了,也無可奈何,眼下又見江木母雞護小雞似的護在林亦凡身前,張開雙臂攔著,心中火大更甚。

林亦凡的身高和她的形成鮮明對比,這個場景落到許晨安眼里,更對林亦凡不屑。

“靠一個女人保護,你真他媽慫!”

“許晨安,我再說一遍,別在這里發瘋,滾。”江木死死地瞪住他。

她這一聲怒吼著實激起了許晨安內心的暴躁情緒,想起那只快要被咬掉肉的胳膊,他就恨得牙癢癢:“弟兄們,今天給老子好好收拾他們!”

江木和林亦凡寡不敵眾,只有挨揍的份,林亦凡為了不讓江木挨打,混亂之中,他還是用單薄的身體扛下了如雨點般落下的拳頭。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都要以為自己快死了,久到那些傷口漸漸變得麻木,覺察不出一絲痛感,他才睜開眼睛。

空蕩蕩的街道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還有盤子,全都摔倒在地。他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朝路邊走去,江木坐在那里,雙手環抱自己,把臉深深地埋起來。

林亦凡走到她跟前時,突然停了下來,他抬頭看看夜空,沒有月亮,星星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想起多年前,也是同樣的場景,江木坐在路邊,他路過那里,發現了她,然后,她跟他回了家。

林亦凡呆呆的站著,風輕輕擦過了他的臉,像是在為他抹去臉上早已干涸的血液,周圍寂靜異常,風吹過的聲音都異常清晰,他聽到江木低低的喚:“林亦凡。”

他笑了,雖然扯到傷口會很疼,可他還是笑了,他伸出手,在路燈的照耀下,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江木慢慢抬起頭,劉海凌亂的貼在額前,一雙眼紅腫不堪,他聽見她低啞的質問:“剛才,他們打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還手?”

林亦凡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你明明有機會的,剛剛廝打的時候,你一直盯著他的膝蓋看,你知道的,那就是他的軟肋。”

她站起來,冷冷的看著他。

“你根本就不是膽小,這三年,你偽裝的很完美,騙過所有人,也包括我,對吧。”

他僵直身體,收回了手,面無表情。

江木眼里含了淚,她極少哭的,平日里都是堅強的樣子,天塌下來也難見她軟弱的一面,可是這一夜,她覺得面前的男孩如此陌生。

林亦凡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再也觸摸不到。

江木說得沒錯,他不像別人認為的那樣懦弱不堪,乖巧懂事,自小的經歷讓他的內心變得堅硬,他懂得看每個人的臉色,琢磨他們喜歡什么,當危險來臨時,他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判斷是否還擊又或是隱忍。

他把自己關進了寒冷堅硬的殼里,全副武裝,對其他人,對江木,對自己的母親。

他凝視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目光沉痛哀傷,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或許他和江木是同一類人,被拋棄過,被遺忘過,所以更懂得自我保護,江木的方式是用尖銳的長刺包裹自己,而他的方式就是換上冷漠的面具。

他想,刺猬本身就具備了自我仿佛的能力,它并不需要弱弱的保護傘,或許,江木真正需要的是能站出來予以還擊而不是甘愿陪她一起挨打的那個人。

所以,許晨安的那一拳沒有把他打蒙,而是把他給打醒了。

夜色深重,他沒有回家,而是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那個破舊的工廠,他和江木的秘密基地,在這里,幼時的他們一起玩耍,一起捉弄欺負他們的壞小孩,一起吐露內心的憂傷,不知何時起,他就漸漸習慣了身邊有這么一個女孩子,他還記得有一次江木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她輕輕的呼吸就縈繞在他耳邊,那么癢,心里也像有千條小蟲緩緩爬過,她蜜色的唇就在眼前,緩緩笑著好像是做了什么美麗的夢一樣,他很想知道,她的夢里,有沒有一次是有他存在呢?

時光悄悄流逝,轉眼又過去了兩個多月。自從那件事發生后,許晨安再也沒有找過他的麻煩,他也沒有再見到江木,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線,各自沿著預定的軌道運行,平靜無潑,就仿佛江木這個人從沒在他的生命里出現過。

他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種生活模式,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時間愈長,他就愈漸冷漠,連眼神都如寒潭般清冽深不可測。

冬天到了,他裹著厚厚的棉服,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高二(七)班的教室外。放學鈴聲響亮又冗長,學生們陸陸續續的從里面出來,雪花飄飄灑灑的從空中落下,他站在外面,雪花落到他的衣服上,他也不去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怔怔的從窗外向里看,而變得嘈雜聲仿佛全部消失,只有許晨安無賴的笑聲和江木的微微怒吼異常刺耳。

她伏在桌上,睡得很沉,許晨安就圍在她身邊,不停的逗她。一會兒用戒尺敲敲黑板,一會兒又在她耳邊大聲說話。

江木微皺眉頭,偶爾抬眼瞥他一下,他便乖乖的噤聲,等她再次進入睡眠,他又會重復之前的動作,惹得江木“騰”的從凳子上站起來,抄起桌上的課本就朝他砸去。

林亦凡看著這番打鬧的光景,忽的就低下了頭,默默轉身走掉。樓道里充斥著各種笑罵聲,他很安靜,仿佛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開。身邊經過的女生會好奇的瞄他幾眼,但也只是一會兒,轉而是和同伴的竊竊私語。

“哎,你說咱們班的那個轉學生帥不帥?好酷吧。”

另一個女生連忙點頭附和:“是啊,是啊。”

他停住步子,朝那兩個女生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走出校門口時,周圍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瑟瑟的風吹進他的衣服里,他不由的抖了一下。許是風太大,又或許是心神不定,總之他聽到了一聲悅耳的輕喊:“林亦凡。”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江木。

他抬眼,隔著寬寬的的街道,沈若秋就站在對面。她是學校里公認的校花,大眼睛,高鼻梁,鵝蛋臉,跟電視劇里的那些明星氣質不相上下,追她那些男生都能從教室門口一直排到學校外,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是校廣播站的播音員,多才多藝,還是他們班的學習委員。

命運的天秤似乎總是傾向于某些人,如許晨安,又如沈若秋。他們有著令人稱羨的容貌,又有顯赫的家室,沒吃過苦,沒受過罪,整天端出高貴的身份,就好像所有人都應該對他們頂禮膜拜。

雖然林亦凡并不反感沈若秋,但在某種程度上,潛意識里還是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沈若秋單薄纖弱的身影在凌冽寒風中更是楚楚可憐,及腰的長發如墨一般隨意散著,襯的那張瓜子臉別樣的動人,她裹著大衣來到他跟前,淑女十足的笑了一下:“林亦凡,我想跟你談談。”

初冬的陽光毫無阻滯的照在人身上,雖然暖暖的,但心里依舊涼寒。雪已停住,道路兩旁的草叢像是鋪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入眼的皆是一片片醒目的瑩白。他們沿著公園的小石子路朝前走,鞋子踏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地上留下大小不一的足跡。

兩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沈若秋停住腳步,略有歉意的是說:“那件事,對不起,我代他向你道歉。”

林亦凡看著她,想了好久之后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許晨安打他的事與沈若秋頗有淵源。

沈若秋是校文學社的社長,為自己的社團招攬賢才是她推脫不掉的責任。偶然的一次機會,她看到了林亦凡發表在校報上的一篇文章,看過之后,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立馬決定請此人加入文學社。

但事與愿違,偏偏林亦凡又是對什么事都極其冷淡的一個人,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幾次三推四拒,本以為能糊弄過去,誰知道這個大小姐是不撞南墻不死心的主,發誓一定要把他拉進文學社,連要以當他女朋友作為他入社的條件也踢了出來,林亦凡當然死活不愿意。

其實這本來沒什么的,僅僅是隨口一說,但謠言就像傳播迅速的瘟疫一樣,無孔不入,一傳十,十傳百,風波不斷,不久,沈若秋的男朋友許晨安就知道了。

他身旁的那個小跟班為了能得到自家老大的賞識,還添油加醋了一把,說得天花亂墜,唯恐天下不亂。

“嫂子低聲下氣去求那個小白臉,那小白臉居然死皮賴臉的非要嫂子當他女朋友,呸!也不看看是誰的女人。”

許晨安原本沒有多想,被他這么一說,想不多想也難了。他立馬一拍桌子怒罵一聲:“靠,連老子的女人也敢動,老子非收拾他不可!”說完,就帶著浩浩蕩蕩的大隊伍滿臉殺氣的去堵人。

林亦凡是這整個烏龍事件的最大受害者,面對沈若秋的道歉,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沒關系。”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慵懶,一絲疲倦,沈若秋有一瞬間的恍惚,但片刻之后她又朱唇輕啟,聲音斷斷續續:“我,我已經和他分手了。”她一直是紅著臉低著頭的,此刻抬起眼睛卻不料撞進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連身子也不由的瑟縮了一下。

林亦凡看著她,眸中不悲不喜,似要穿透她去看另一個人的靈魂,他說:“沈同學,這跟我沒關系。”然后,淡漠的離開。

他想,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如果沒有遇到沈若秋,或許他這一生都能安安穩穩的度過,可命運就像一個虛假的魔鬼,揭開那張偽善的面具,露出來的是一個扭曲的,丑陋的笑臉。

他拉著箱子站在一棟別墅門口,按著門鈴。

許晨安忙著幫江木舉辦婚禮,一連幾天都沒沾枕頭了,好不容易睡個好覺,偏偏又被門鈴聲吵得頭昏腦脹。他穿著拖鞋,迷迷糊糊的去開門,邊拉著門把邊嚷嚷:“大清早的,是誰啊,吵死了......”話還沒說完,就用睜都睜不開的眼睛瞅著門外的人,僅僅停頓了幾秒,緊接著他一把甩上門,嘟囔著:“可能認錯人了。”

緊接著,他哈欠連天的朝臥室走,沒走幾步,,他就像渾身受到電擊一樣,瘋了般的跑過去打開門。

門外,那個男人石化般的僵在那里,屋子旁有兩棵梧桐樹,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在他身上,許晨安睜大了眼睛,看著林亦凡的嘴角扯出笑容,那雙眸子也不似當初的冷冽,像有積雪在慢慢融化,他說:“許晨安,好久不見。”

他們的確是好久沒有見面了,五年,七年?又或是更久的時間。那些進駐到他們生命中的人和事,已離他們很遙遠,仿佛是上輩子經歷的一樣,消失的那么迅速,甚至都來不及說一聲再見。

他不理會那個已經僵住的主人,兀自走進客廳,將行李放到墻邊,做到沙發上,然后朝那個還站在門口的男人說:“我大老遠的過來,不請我喝杯茶嗎?”

林亦凡自顧自的倒了水,喝了一口,看許晨安走過來,又木呆呆的坐到他對面,一時無語。

“這些年,我一直都呆在老家,在監獄里呆過的人想找一個好工作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做了貨車司機,給別人運貨,搬東西什么的,雖然工資不高但還過得去”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之所以沒和你聯系,是因為我覺得大家像這樣都很好,各自過各自的日子,互不打攪。”

許晨安緊攥著拳頭,眼里燃著火似的,抬手就給了他一拳,他也沒躲,硬生生的受下了,臉色蒼白。許晨安吼了一聲:“真沒良心。”

這個夜晚,他們喝了很多酒,徹夜長談。回憶如排山倒海,在經年不見的好友身上留下了或深或淺的印記,許晨安比林亦凡想象的要成熟,他終于褪去了少時的稚氣,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林亦凡比許晨安想象的要平和,他的眉梢眼角充滿了平淡生活的味道。

其實在那個烏龍事件發生沒多久后,林亦凡和江木就和好了。

他每天都在她的教室門外等她,一邊等還一邊背著英語單詞,漸漸地,周圍的同學都議論紛紛,江木每次出來,都會視而不見的從他身旁走過去,可是他依然每天都在等。

林亦凡學習成績優秀,是老師眼里的國寶,同學眼中的明星,每次考試從來沒下過年級前三,很快,分班考試就要到來了,大家都在為考上重點班而奮力學習,江木作為一個吊車尾班級的倒數第三,感到了深深地壓力。

她是單親家庭,母親整天只顧喝酒,醉生夢死,對她從來不聞不問,江木深知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家,可是她的成績出奇的爛,當初能考上這所重點高中已是一個奇跡,她不敢奢望奇跡能出現第二次。

但是在某一天放學后,她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出了教室門,看到站在走廊的男生,突然靈機一動,只是礙于之前的爭吵不好意思主動說話,倒是一向被動的林亦凡先開了口:“江木,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嗎?”

其實經過幾個月的時間思考,她早就不生氣了,但在林亦凡面前,她始終氣焰囂張,無法無天:“我不要和你一起回家,你別靠近我,要離我三米遠!”

就這樣,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始終相隔三米的距離,不多也不少,到了樓道口,江木正要上樓,卻聽見林亦凡在背后說:“快要分班考試了,你準備的怎么樣?”

江木搖搖頭:“不怎么樣。”

“我幫你補習吧。”

江木心里樂開了花,對于林亦凡這樣又悶又不會表達的男生,這句話已經在明顯示好了,果然,女孩笑顏如花,轉過身激動地抱住他,開心的笑道:“就知道小凡最好了!”

于是,兩人沒日沒夜的補習生涯就此開始了。

圖書館成了他們放學后常去的地方,江木整天幾乎書不離手,吃飯上課都在看書做題,她一邊吐槽著現在的出題人是腦神經短路了不成,為什么要折磨如此美好的祖國花朵,一邊又十分不安分,在林亦凡寫著學習計劃的時候一下子戳戳他的臉,一下子揉揉的頭發,還一邊說:“你的頭發真軟,可我是女孩子啊,怎么我的頭發就那么硬!”

林亦凡不理她的自言自語,通常是快速寫完之后給她布置今天要做的題,要看的知識內容,江木見證了自己的試卷從滿目紅叉到許許多多對號的驚人巨變,一時間,激動地竟然熱淚盈眶。

她說:“林亦凡,你是人嗎?”

林亦凡:“?”

江木很崇拜的看著他:“考神,你是我的偶像!”

她又說:“偶像大人,你打算報考哪所大學啊?”

林亦凡搖搖頭,說不知道。

江木趴在桌子上,雙手拖住腮,充滿向往的說:“不管你要報考哪所大學,即使是中國最高的兩座學府,我也會努力趕上,和你進同一所大學。”

林亦凡看了看她,她壯志雄雄的說:“我說到做到!”

江木成績刷刷的上漲堪比股票的增長速度,不過一個多月就讓一向看不起差班學生的代課老師刮目相看,而且還成為了班里的紅人,許晨安就打趣說:“怎么,咸魚要革命啊。”

江木白他一眼:“哼哼。”

許晨安不知怎么得知江木的成績上升是因為林亦凡給她開小灶的緣故,當即決定帶著一幫兄弟去請這位“考神”給他們補課。于是,浩浩蕩蕩的隊伍再次將林亦凡堵在了回家路上,但這次情況不同,許晨安有些尷尬的輕咳了兩聲,故作無意道:“那個...我聽說你成績挺不錯?”

林亦凡不說話也不動。

旁邊的一個小跟班見狀吼了一句:“老大跟你說話呢,你們沒聽到啊!”

許晨安立馬朝那小跟班怒道:“一邊去,有你的事嗎!”

他態度誠懇,幾乎是好說好請,對面穿著整潔校服的男生就是不為所動,良久,那張薄薄的嘴唇才吐出兩個字:“道歉。”

“我要你向我道歉。”

沒想到一向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許晨安居然誠誠懇懇的道了歉,末了還說:“做個朋友成嗎?”

林亦凡答應了,卻沒想到這個朋友一做就是十幾年。

2008年的時候江木喜歡的那個樂隊要來這個城市演出,許晨安弄到了兩張票,偷偷塞給林亦凡。

“哥們給你制造一個機會,好好表現表現。”就林亦凡那個悶地瓜,都那么長時間了,跟江木一點進展都沒有,許晨安作為這兩人的好朋友,自然十分替當事人著急。

果然不出所料,江木高興的驚呼起來,xx樂隊在她小的時候就出道了,一出道就憑著獨特的風格火遍全國,專輯發行量更是在同行業遙遙領先,至今都成為難以超越的經典。其實早就有消息說他們會來這里演出,本來想等到演唱會結束后在電視上看看就好,沒想到能有機會現場聽,那段時間,江木整個人都處于極度興奮狀態。

林亦凡提前兩個小時出門,路過百貨大樓時,看見一大群人圍成一堆,其中大多數都是少男少女,不知道興沖沖的在干什么,還有攝像機在拍攝,應該是在做活動吧。

他只是看了一眼,準備過到對面的馬路上去,卻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沈若秋?”

她笑道:“林亦凡,這么巧,我正在做一個活動,幫我一個忙吧。”

林亦凡云里霧里的被她拉近人堆里,這才看到原來中央有一個大展箱,里面放了各種精致的玩偶以及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閃亮的燈光照射在每一件東西上,隔著玻璃窗,仿佛在觀看另一個童話的世界。

另外,今天好像是商場開業第二十周年,主辦方借此舉行了一場大型比賽,獲勝者不僅可以隨便挑選“夢幻王國”里所有的東西,還可以獲得兩張xxx樂隊的演唱會門票,但游戲僅限情侶參加。

現場有不少人都驚叫起來,,沈若秋目光灼灼的盯著展箱里一個尤為精致的公主玩偶,喃喃的說:“以前我小的時候,路過玩具店,看到櫥窗里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玩偶,那時候媽媽說等她下班就買一個送給我,可是,她卻出了車禍......”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林亦凡本來想走,可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又于心不忍。,于是就朝她伸出手,嘴角微微扯出一個笑道:“你想參加嗎?”

沈若秋欣喜的點點頭。

現場非常熱鬧,主辦方設置的項目大多都是為了考驗情侶的默契程度,并不會很難。可是林亦凡跟沈若秋在第一局就以慘敗結束,默契這種東西,果然不是真正的情侶就會很難做到,在比賽的過程中,旁邊的哥們看見他們兩個太過笨拙的表現毫不客氣的露出諷刺的笑容。

如果江木在這里,就好了,林亦凡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如果江木在的話,他們或許會打敗所有人的。

第二局因為稍微調整了心態,游戲進行的比較順利,兩人的默契度漸漸增強,到了最后一局,游戲規則是兩人面對面與對方互視三分鐘,在三分鐘之內,男生要深情的對女生說出“我愛你”,并且能把女生感動的流眼淚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這一局特別狠,能把那些濫竽充數的淘汰掉,如果不是真正的情侶,那么這種事情就沒辦法做的深情。

林亦凡硬著頭皮來到最后一關,但心里知道,這一關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的。其他幾組有的人輕而易舉的說出了口,結果只是笑聲陣陣,他和沈若秋相互對視著,內心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她期待的眼神漸漸變得失落失望,就在最后幾十秒的時候,那雙清亮的眼睛里漸漸蓄積了淚水,隨著睫毛的微微扇動滑落到臉上,林亦凡驚訝的望著她,她卻不經意的朝他眨了眨眼,毫無疑問,這一局他們勝了,因為即使他到最后也沒有說出那一句話,她也在旁邊幾對互視時的尷尬笑聲中默默的哭了。

其實有些事,心里早就猜到了七七八八。其實一個女孩想討好一個男孩,與他拉近距離,有很多種方法。明明學習成績優異,各科成績均在榜首之列卻借口向他請教數學題,還故作一知半解的樣子好方便下次再來;或者跑到他教室門外等他下課后問他有沒有時間約他吃飯;又或者送他自己親手疊的小星星裝滿一整個罐子,上面寫著希望他永遠開心的話;再或者難得一次得到主動邀約就立馬歡天喜地的答應,還再三確認時間。

沈若秋的這些舉動,林亦凡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內心就被一個女孩填滿了,當女孩略顯幼稚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工廠內響起,鄭重其事的對他說:“我要保護你的時候”他早已被什么東西觸動了。即使他從來沒有對那個女孩表露過心跡,即使連一句“我喜歡你”也從來沒說出口,但在他的心里,那個女孩始終無人可比擬。

領獎的時候林亦凡直接跑掉了,真的是用盡全力的奔跑,他不知道江木是否還等在那里,離約定的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演唱會也早已開始了。

館前的空地上行人寥寥,他等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決定進去找,進了館,到了自己的位置,身邊卻空空如也。臺上勁歌熱舞的喧囂,底下如狂浪一樣高聲呼喊的人群,完全興奮起來的氛圍并沒有使我感到一絲的高興。他一排排的找過去,整個體育館里有那么多排座位,他一邊說著:“不好意思,借過”,一邊不停地搜尋江木的身影。

一個一個,可是,都沒有。

最后警衛把他勸回去,他坐在位子上一直坐到演唱會結束,在粉絲不顧一切的涌進后臺找偶像簽名時,他還是呆呆的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

很久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見到江木。

學校里,家里,秘密基地,到處到處,都沒有找到她。他每天守在她家門前,卻還是沒見到人影。

林亦凡漸漸焦躁起來,他不知道江木為什么會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不

過沒持續多久,江木就出現了。

那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奮斗多年的莘莘學子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高考做著準備,他獨自一人在樹下看書,江木從小路的另一邊緩緩走過。

她比之前瘦多了,臉色也很蒼白,林亦凡走過去,走到她面前,右手將要探到她的額頭卻被她擋了下去,她冷聲道:“我沒事,不用你管。”

他低下頭,支支吾吾:“那天,我有事情去晚了,你沒生氣吧,這幾天你到哪里去了?”

江木看也不看他道:“沒關系,還是陪女朋友比賽重要。”

林亦凡皺了皺眉,明白了她或許是誤會了什么,就急忙解釋:“沈若秋不是......”可是江木沒等他講完就轉身走掉了。

高考的腳步聲愈近,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大學夢鍥而不舍的奮斗,可是許晨安卻整天無所事事,據說他爸已經在美國聯系好了學校,不久之后,他就將奔赴資本主義國家繼續渡過他多彩多姿的人生。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他把他的好兄弟都叫到大排檔里喝酒,自從和林亦凡成為朋友后,他再也沒有鬧過事,反而還成了他們攤子的保護神,經常照顧林家的生意,漸漸地,這些小伙子和林媽也非常熟。

一眾人烏泱泱的坐滿了桌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些傷感,失落,不同于以往開心打鬧的氛圍,林媽也察覺到了這些孩子的不同,于是笑著說:“今兒怎么啦?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姨請你們吃東西。”說著,將準備好的烤串端上來。幾個人提起精神和她開了幾句玩笑,氣氛稍微輕松了一點。

林亦凡沉默無言的在許晨安身邊坐下,好一會兒才說:“真的要走了?”

其實他心中早就知道了,只是覺得不舍,畢竟美國在太平洋的另一邊,今此一別,不知再見面要到何時。

許晨安點頭,隨后又站起來,朝著周圍大聲說道:“一個個的哭喪著臉都干什么,老子又不是要死了,吃吃吃,今天我請客,兄弟們不醉不歸!”

他這一吼,倒顯得氣氛更加悲壯,離別的滋味蕩漾在每個人心間,其中那個時常在他左右的小跟班還忍不住偷偷啜泣,哽咽著聲音小聲的喊:“老大~”

有人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大家沉默的吃著飯,許晨安站起來,端起滿滿一杯啤酒,道:“兄弟們,走一個,哥即使離開了,也不會忘記你們的,大家兄弟一場,今后再見,也還是我的兄弟!”

幾顆星子稀疏的掛在天上,月亮不圓卻散發著柔和的光。此時此景,倒有點古人傷離別的味道。許晨安酒氣沖天的趴在林亦凡的耳邊說:“和江木發展的怎么樣?”

林亦凡搖搖頭,表示不怎么樣。

許晨安嘆了一口氣,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你這腦子學習擅長,可是追女孩就是不

開竅”末了,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兄弟,任重道遠啊!”

他們一同站起來,將酒一飲而盡,林亦凡也悶不吭聲的喝了,之后眾人各自回家后,他們兩個還繼續坐在位子上,許晨安醉醺醺道:“再見了。”

林亦凡拍拍他的肩,也說:“再見。”

就這樣,許晨安瀟灑的告別了他們,踏上了異國的土地。

學校里的氛圍明顯緊張起來,進入高三,所有人都是腳步匆匆,林蔭道上已經鮮少看到有哪個即將高考的學生抱著幾本課外書在樹下看,食堂里幾乎都是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還在慢悠悠的吃飯,無所顧忌的聊著天,就連辛苦陪伴了學生三年的老師也是走路帶風,一到學校就往教室里鉆,每天早晨帶領著一個年級的人在操場上跑圈,邊跑還邊舉著大旗,喊著高考勝利的口號,那聲音氣勢洶涌,震耳欲聾,隔著兩條街都能清楚地聽見,每個即將面臨人生重大轉折的學生臉上都充滿了無所畏懼的表情。

鋪天蓋地的試卷一張張發下來,有的人喜不自勝,有的人呼天搶地,有的人沉默抽噎,那一個個鮮紅的分數無論高低,都最直接的刺激著每個人的心臟。每到下課鈴想起的時候,不再像以前那樣在教室里大聲玩鬧樂翻天,而是堆滿書的課桌上趴倒一片,偶爾有幾個意志力堅強的人還在認真的做著習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別人寶貴的課余睡覺時間,就連平日在宿舍里最能吵鬧的小胖和張勇也很有默契的不發一言。

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著準備。六月七號,高考終于到來了,林媽一大早就帶著我到考場門外,周圍烏泱泱站了一大堆人,大多數都是父母帶著孩子來的,林媽一會兒給林亦凡巧克力,一會又不停的安慰他別緊張,他無奈的看著母親,不知道誰比誰更不安。

門口有人拿著喇叭喊可以進場了,林亦凡隨著人流走進去,聽見旁邊有兩個人交談,高興地說可以一起去戰斗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個女孩滿臉興奮的和他這樣說過。他坐在考場里,等到鈴聲響起,心平氣和的開始答卷,寫字的手從來沒有這樣穩過。唰唰的寫字聲隨著頭頂的風扇聲在耳邊響著,好像有人在說著什么。前方有老師在看著他,他提前答好了卷子,于是就撐著頭往窗外看,蔚藍的天空中有幾只小鳥飛過,成群結隊,并不孤單。一架飛機遠遠的在他們身后飛行,拖著長長的尾云,他忽然想,江木做的怎么樣了呢?她說過要努力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學校,她會順利嗎?

出了考場才聽說有考生在考試中途暈倒,被人送進了醫院,林亦凡的莫名的跳了一下,有種不安的感覺緩緩蔓延全身。在考場門口,他沒有看到自己的母親,回到家也沒人。接到母親的電話他幾乎是立刻就飛奔出門,因為跑的過快還差點被汽車撞到。

醫院里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里的患者臉上都是一副病懨懨的神情,他突然很害怕,害怕江木會一聲不響的離他而去,好在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只是暫時昏迷了過去,可是醫生告訴他和母親的話卻讓他如遭重擊,就像晴空中的一道霹靂。

尿毒癥曾經是一個離他們多么遙遠的一個名詞,如今就出現在他們眼前,在他最重要的人身上,他無法想象江木承受了怎樣的痛苦,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和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林媽回到家后哭著說:“木木這孩子,從小就命苦,現在又得了這么一個病,老天爺為什么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呢,讓她以后的人生該怎么走下去......”

林亦凡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坐在床邊,眼淚一點一滴的從眼角滑下,砸到地板上,他為江木心痛,他心痛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身患重病但還在默默忍受,他心痛她的心痛不能向別人訴說只能埋在自己的胸口,他心痛這些日子她一個人是如何熬了過來。

去醫院探望的時候江木已經醒了,見到他,平日里話多的她竟然什么也沒說,林亦凡給她準備了林媽做的飯,她一口一口扒著,頭低的恨不能埋在飯盒里,病房里除了嚼咽的聲音幾乎安靜的出奇,良久,林亦凡才聽到女孩低低的抽噎,最后變成嚎啕大哭。

林亦凡將她摟在懷里,圈緊了,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她似的,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木木不怕哦,木木別怕。”

夏季的風透過窗子吹到兩人身上,卻讓人一陣不由自主的發抖。

林亦凡再三的詢問了醫生,在得知江木的病還有治愈的可能是簡直要高興地跳起來,可是隨即他又面露憂愁,必須要找到合適的腎源,而且還需要一筆不小的醫療費,可是這些,到哪里去弄?

江木的母親現在無非是一個半死不活的酒鬼,自身都難保,當然不會管她生著重病的女兒,林亦凡瞞著母親偷偷的去做了腎源配型,可是結果并不如人所愿,江木一天天消瘦下去,精神狀態越來越差,連笑容是蒼白無力的,林亦凡總能看到她把自己悶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可是沒有辦法,上天似乎為他們指了一條絕路,路的盡頭就是萬丈懸崖。

林亦凡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下雨了,豆大的雨滴從天幕中直直砸下,行人紛紛沖進附近的店鋪門口躲雨,只有他一個人像是無知無覺,任雨水將身體打濕,一步一步的朝家走。

才拐了一個路口,就看到了一個撐傘而立的人影。林亦凡沒有打招呼,木然的和她擦身而過,沈若秋在身后叫住了他:“林亦凡,我想和你談談。”

他依然沒有理會,現在,無論是什么人什么事在他的心里都不重要了,他滿腦子裝的都是怎樣救江木。

沈若秋說:“我知道那個女孩是你的青梅竹馬,對你來說,她有多么重要”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為了鼓足勇氣,繼續說:“我可以幫你。”

他們在一家咖啡廳坐下,談了一整個下午。

沈若秋好看的臉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問:“你喜歡她嗎?”

林亦凡說:“喜歡。”

“有多喜歡?”

“像我自己的生命。”

沈若秋的眼里含了淚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終于想下定了決心似的開了口:“醫療費我可以幫忙,她的后續治療也一并承擔,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林亦凡的手微微顫抖,灰暗的眼睛里有了閃亮的光芒,似是不敢置信一般,連聲音也是抖的:“什么條件?”

“替我弟弟頂罪坐牢。”

一瞬間,他的腦中轟鳴一聲,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

沈若秋淚如泉涌,顫抖的抓住他的手:“林亦凡,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可是我沒有辦法,你想救你心愛的女孩,我也想救我唯一的弟弟,對不起......”

他踉踉蹌蹌的回到了家,在房中坐了整整一夜,腦海中一直閃現江木小時候的樣子,還有他們一起在廢舊工廠里玩耍,最后,耳邊始終縈繞著一句話:“我要保護你!”

仿佛是某一刻就下定了決心,他答應了沈若秋的要求,替她捅了人的弟弟頂罪,因為沈家有權有勢,在法院有關系,上下打點,即使被害人死亡,被害人的家屬卻不知為什么沒有上訴,接受了法院一審的判決,即使判決的結果按照常人來看顯得有些輕,不過是做幾年牢。

他就這樣成了替罪羔羊,為江木換來了一個配型成功腎源還有一筆醫藥費,只是他付出的代價未免太過于慘痛了,母親一病不起,京大的錄取通知書變成了一張白紙,一夜之前,一個家庭支離破碎了。

在獄中的那幾年,母親每次來探望他都避而不見,他覺得自己很自私,傷害了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女人,可是他最愛的女人卻重新活了過來,出獄后,他跟之前的所有人都切斷了聯系,包括江木。他帶著母親回到了他們老家的一個小縣城,就像母親說得那樣,想安安穩穩的過一生。

程希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林亦凡每天早晨都會早餐攤上喝上一碗豆漿,再吃上幾個餅再去找工作。幾乎所有的雇主都對他避之不及,盡管他十分勤懇賣力,開始的時候是很得老板歡心,可是一旦自己的經歷被對方知曉,立馬就會被趕走。

那是他人生當中最失落的一段經歷,飽嘗人間冷暖。好在這世界還是有溫情在的,那就是早餐攤的女孩經常會額外送他一些吃的,久而久之,他們就熟絡起來了。

女孩第一次向他表白心意的時候他十分不知所措,只聽對方羞澀的說:“我沒上過高中,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能做得一手好菜,你會嫌棄我嗎?”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把他曾經坐過牢的事情說了出來,本來想著女孩會大吃一驚然后倉皇跑掉,誰知她只是愣了愣,然后說:“沒關系,我知道是好人,我看人很準的。”

就這樣,他們在一起了。

母親多年憂愁的臉上終于有了真心地微笑,甚至喜極而泣,拉著程希的手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但能看出她十分高興,后來他被母親叫到一邊,說:“兒子啊,程希是個好女人,她不嫌棄你,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媽啥也不指望,只希望你一輩子安安穩穩的生活。”

江木的婚期將近,許晨安作為她昔年的好友,自然是忙著張羅不停。林亦凡在許晨安家里住了兩天,覺得悶著十分無聊,就出去四處逛逛。

街上車水馬龍,離開的這幾年,北京的變化很大,林亦凡還記得他小時候住過的那個破舊居民區,于是循著記憶找了過去,昔日的左鄰右舍早已不在,那個老喜歡塞給他東西吃的隔壁齊奶奶,非常喜歡捉弄他的住在樓下的陳哥哥,還有黃大爺老愛帶出去遛彎的小狗虎子,坐在嬰兒車里看見他就笑的小女孩......

他們都不在了,或許正生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又或許離開了人世間。

他又信步走到了當年他和江木的秘密基地,那里承載了他們童年的太多回憶,從他們認識到逐漸相熟,后來又心意相通。可是以前的那個廢舊工廠被拆掉了,這幾年大興城市建設,許多廢棄的建筑已經夷為平地,林亦凡站在風中,突然無比傷感,他本來想好好的緬懷過去,可是現在連緬懷的資格都沒有了。

校園的上課鈴聲響起,一直都是不變的旋律,林蔭道上都是匆匆趕去教室上課的學生,他們的手中厚厚的一摞書,眼鏡下面是一雙明顯沒休息好的眼睛,微微瞇著,隨時都可能會睡過去似的。

林亦凡忽然想到自己的學生時代,有哪一天不是這樣過來的呢,其實他并不聰明,之所以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是因為他比所有人都要用功努力,他堅信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是未來卻被他自己親自葬送,但他不后悔。

他在沿著操場的塑膠跑道慢慢的走,風吹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跑道的盡頭有一個年輕女子,長發飄飄,衣裙搖擺,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眼睛竟然濕漉漉的,走近看才發現那正是他許久沒見的江木。

以前的江木性格大大咧咧,一副假小子的架勢,如今她有了成熟女人的風味,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魅力,雙眼含淚的輕輕擁抱他,在他耳邊說:“林亦凡,好久不見。”

他微笑道:“好久不見。”

兩人慢慢的在操場上散步,誰都無言,還是江木先笑了一聲道:“我不相信你會殺人。”

林亦凡道:“信與不信,沒那么重要了,我活的很好,已經很滿足了。”

他們又聊了一些話題,無非就是問這些年過得怎么樣,身體還好嗎之類寒暄的客套話。江木不知道林亦凡為了救她所做的一切,他沒打算讓她知道,她找到了一個很愛她的男人,并且即將結婚,林亦凡打心底里為她高興。

婚禮那天,他如約而至。教堂里,一對新人緩緩從門口走到神父面前,神父問:“你是否愿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新娘鄭重宣誓,“我愿意”三個字說得篤定又干脆,眾人一陣拍掌叫好,他也鼓了掌,面帶微笑。不過心口還是有微微的疼,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壓制住。

許晨安看著臺上的新郎新娘無限嘆息:“命運無常啊,本來我以為你和江木一定會在一起的。”過了一會兒,他又湊過來笑嘻嘻的說:“林亦凡,說實話,有沒有感到傷心。”

他緩緩搖了搖頭。

許晨安捂住胸口說:“可是我很傷心!”

飯吃的盡興,酒也喝得盡興,他們回到了高中的校園,在操場上熱烈奔跑,許晨安跑得很快,林亦凡跑的更快。他的眼前全都是快速倒退的風景,就像一去不返的舊時光。

跑了一圈又一圈,許晨安終于累的停下來,他攔住還要再跑的林亦凡,喘著氣道:“就說你這人悶吧,可也不用這么個跑法啊。”

林亦凡不理會,依舊一圈一圈的繼續跑。

直到出了汗,才感覺整個人都舒暢了,連同那細微的痛感,也消失無蹤。

許晨安送他到車站,說:“真的不再待一段時間?”

林亦凡搖搖頭:“不了。”

許晨安停了一會,說:“一路保重。”

林亦凡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車站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臉上是回家的渴望。他上了車,將行李放好,找到位置坐下。透過車窗,還能看到外面的那個男人在站著,朝他搖手。

車子開動,車廂里放著輕緩的音樂,還是來時的那首歌。

“聽見/ 冬天/ 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他給程希打了一個電話,程希似乎正在做飯,他說:“我很快就要到家了。”能聽出來,她很欣喜,高興的說:“我等你吃飯。”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雪花,剛開始稀疏幾點,后來越下越大,幾乎是鵝毛大雪,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可是他之前就看過天氣預報,北京今天不會下雪呀。

他扭頭看了看夜幕中的城市,燈火萬家,流光璀璨,他在心里輕聲道:再見,江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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