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列車長鳴的火車站,走在閃著琉璃光的街頭。夜色撩人,十年如一日。
廣州站,曾經埋了無數聚首的廣州站。
我習慣性的將目光瞟過那個站臺的出站口,曾無數次等待和張望,在這十年里甚至把魂魄連同皮相一道擊滅,煙消云散。
秦沐和我就那樣見證了廣州的時間。那個時候的奔波,出差,加班,讓我們見證過凌晨兩點的廣州,凌晨三點到五點的所有廣州夜色。
01
秦沐是個溫婉的男子。或許男子用溫婉形容不太合適,總之,他安靜的側臉和嘴角勾起的一絲微笑讓我神魂顛倒,秦沐這個名字就那么理所當然的鎖在我的日記里。
我和秦沐曾在同一所高中讀書,又同在外國語學院,所以同鄉加上同學的關系,我們相對于其他人熟絡不止一二。所以,很多女生打探完我的立場,又見我一副讓人放心的容顏,總會托我把信物之類的東西轉交給秦沐。
秦沐接過東西的瞬間,我總會很迅速的轉身離開。我害怕看到他看那些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時目光閃爍的樣子,只要看不到,我就會覺得,秦沐是和我最近的。因為任何人都輸給了我和秦沐認識的時間。
有一次放暑假,秦沐和我去火車站買票。秦沐買了三張,我撇了一眼,兩張是從這座城市到廣州的。另外一張,是從廣州到老家。
秦沐愛上了一個叫春天的女孩子。
春天,人如其名,清新淡雅,總是一副含苞待放的嬌容。這個播音主持系的翹楚,沒有讓我對秦沐失望。
我想,即便有一天,秦沐真的站在我年前跟我告白,我也不會答應,因為我知道,我不配。
那個時候的內斂羞澀,讓我成了那繁花叢中一點紅周圍的映襯,即便清翠發亮,也不會讓人觀而不忘。
我常常望著秦沐和春天的背影,一臉完美的嘖嘖稱贊,轉身卻是內心惆悵。我也常常在腦袋里想著他們看什么樣的電影,一起吃飯時彼此講著什么樣的笑話。
有一年臨近考試,我平時努力太少,所以一直熬夜,第二天早上醒來迷迷糊糊的去開水房打水,不想,拎著開水壺撞到樓梯,滾燙的開水一股腦兒灑在我的腳上和小腿上,瞬間起了雞蛋大的泡。那個時間點,舍友都去了圖書館,我只好塔拉著脫鞋,自己一瘸一拐的去校醫務室。
天可憐,竟然撞到了一起去圖書館的秦沐和春天。
我別過臉,眼淚簌簌的落下。我知道我不是個容顏美麗之人,可也不想這一番落魄被他撞見,我的邋遢的睡衣,蓬亂的頭發,還有那哭過之后紅腫的雙眼。
秦沐看了看我的模樣,噗嗤笑了,然后和春天一起帶我去了醫務室。
那個時候我才特別清楚了自己的立場,絲毫沒有恍惚。這一笑,讓我明白,于秦沐,我不過是個不走心的小老鄉。
回來的時候,我坐在秦沐自行車后座上,哭的一塌糊涂。
秦沐說,夏心,你這么一個小心翼翼的人,怎么竟然也能出這樣的差錯。
我流著淚,沒有應答,只是在心里說,只有你秦沐的事情,我才是那么小心翼翼呀。
02
畢業的時候,秦沐早就能夠聽懂每一句粵語,很快在廣州找到了工作。而我,留在了這個城市。
那年,我去過廣州一次,是跟公司出差。春天聽秦沐說了,便邀請我去他們的小家做客。
出租屋不大,春天打理的尚好??粗麄兊某砷L記錄墻上,凌亂調皮的貼著很多成長的記錄,我也在那個小天地知道,春天已經開始在電臺做播音了。
秦沐和春天,是我的夢吧。
我在的城市,有四季分明,每一個季節都不疊加,即便我厭極了總是料峭寒冷的春天,我也知道,夏天總會來。
秦沐做了銷售經理后,偶爾會來出差。我總是請他在小渡河南岸的“幽居館”喝茶。有一次他抿了一口茶,跟我說,春天懷孕了,他們下個月就結婚,并且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笑著看他眼里明光閃爍,心里想著,秦沐,終究是娶了春天。
我時常做夢,夢見秦沐西裝格領的在一束陽光里把手伸向我,可憑我怎么努力,都拉不到他的手。我驚醒,然后看著無端的暗夜,聽著嘀嗒的時針發呆。
03
一個月后的早晨,我收拾好行裝準備上班。開門之間,隨著一瞬陽光,秦沐的身體擋在了外面。他眼睛紅腫,頭發和襯衫都是凌亂的樣子。
我的心突然重重的糾了一下。原來,這是我第一次心疼一個人。
春天不見了。準確的說是,春天逃婚了。
秦沐的敘述顛三倒四,我只懂了結果,探不出緣由,也不明白,只知道,春天流產了,后來,又不見了。
秦沐不停的自責,說自己因為工作繁忙而忽略了春天。
除了安慰,我再也幫不上什么忙。秦沐愛著春天,秦沐心疼著一個叫做春天的女人,而我,在為一個叫著秦沐的男人流著不動聲色的血。
一年之后,老板給了我去歐洲深造一年的機會,臨別前,我給秦沐打電話,秦沐愣了幾秒,我聽到聽筒里說,夏心,來廣州吧。
我真的辭了工作。現在回想,我都佩服自己愛一個人的勇氣,竟然可以如此赴湯蹈火,卻從未開口提及。
我試著讓我自己愛上廣州,如同愛秦沐。
在這個我聽著語言都吃力的城市里,我一家一家的面試找工作,我想讓廣州接受我,這里有秦沐。
秦沐為了做產品推廣,總是修改方案到半夜,總是一杯又一杯的凝眉喝著咖啡。于是,我攢了幾個月的工資,托人從國外帶回一個咖啡機,給他煮咖啡。他笑我浪費,我總是不回應,只是聽著他嘖嘖感嘆的聲音,心里歡喜。
他在工作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寫博客。那些日子,我和他一樣,見證了每個時刻的廣州。
兩年過去了,秦沐升了大區經理。
我想我也該是愛上廣州這個城市。那一年,秦沐和我準備在廣州買房子了。
04
有一天,我看到博客上一個陌生人的留言,署名是沐春。
我看著這兩個字,眩暈。
留言的人,要和我見面。
我在咖啡廳轉角看到一臉清澈的春天時,感覺自己胃里一陣翻動,脈絡里的血好像僵住,再也無法流動。
春天回來了。
春天像是心不在焉的問著秦沐,她說,幸好有你在,夏心,不然秦沐不至于這快就從悲痛里走出來。
我低頭不語,春天說,那次其實不是意外流產。宮外孕手術,切除了輸卵管,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猛然抬頭看她笑著的臉,看到她眼里溢出淚水。
秦沐會在乎嗎?我問。
我在乎。我不允許秦沐有一個不完整的家。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有放棄過秦沐。
我發現,我不喜歡廣州。因為它真的沒有四季分明。
周末的時候,秦沐拉我去看房,我說太累,讓他自己做主就好。秦沐說,這是兩個人的大事,一定要去。
我突然火了,一把甩開秦沐的手。
秦沐愣了,是呀,我一直那么小心翼翼的人。
我說,秦沐,春天回來了。她離開你是因為宮外孕輸卵管切除后不能再生育。
秦沐眼睛瞪的特別大,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模樣。
秦沐愛春天。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他要了春天的地址,轉身從我身邊離開,一次都沒有回頭。
我忘了我是怎么離開的廣州。我只記得,我像是個逃慌者。
我回北京了。
我喜歡北方,因為四季分明。即便我再怎么不愛春天,它也只是一季,不像廣州,總是分不清四季,而北方,總有一個季節明明白白,告訴我,它就是我的夏天。
街角的燈火依舊,這個春天,秦沐和春天舉行婚禮了。
我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看著秦沐牽著春天的手走向神父,鐘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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