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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靈傳說（33）
東南角送別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三天，濁溪的水依然潺潺，只是沒有血靈山的人去戲水去玩。這無聊又無意義的三天，每個血靈山的人都有正事干。連山里的那些動物似乎都在白天睡眠，沒有一種動物去關心血靈山的風刮向哪邊，沒有一種動物去問候血靈山的山巔。因為大伙都有正事要干。
趙離一個人在血靈山山腳下，也就是整個血靈山的東南面。
截肢已經做完了，趙離的另外一條腿可以觸地了，也就是他的右腿。趙離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的慶幸，居然被截肢的是他的左腿。真是萬幸啊！
不知道那個已經死了的齙牙，用的是什么功夫。憑趙離的了解，那身手，那出招的方式，明顯是主速度的。就算力量多么強大，也只是主速度的，不可能把腿骨給打斷的。何況還是大腿骨。
而趙離根本記不得自己的腿是怎么被掰斷的。
不過趙離又感覺到自己已經沒有尊嚴了，沒有一個男人的尊嚴了。作為血靈山的人，必須死在血靈山的。從來沒有進入血靈山以后，成為血靈山的人以后，還能夠活著離開血靈山。
趙離是第一個。
或許就像木森那樣，第一個白天“過路的”。
不過好歹要離開血靈山了，死沒有死在血靈山，活，也沒有在血靈山活多久。除了為血靈山捐獻了幾桶鮮血而已，就沒有做過其他的了。
趙離已經在血靈山的山腳等候多時。除了一根拐杖，他就只有一個包裹，包裹里是他經常穿的幾件衣服。僅此而已。
而他的刀，是必須留在血靈山的。如果血靈山的人有墓碑，那就有墓碑了。如果沒有墓碑，那以后的人就會立起他生前用過的刀。
剛剛拂曉的時候，趙離就在血靈山的東南角。
此時太陽已經跳出地平線兩個小時了。
所有人都說何其能會來，趙離也認為何其能會來。
可是何其能遲遲都沒有來。
截肢后，還需要用一些藥。趙離都小心翼翼地揣在衣兜里。衣服沒有了，可以去找，甚至去偷，去搶劫，只是為了活命。但，藥，是必須的。
血靈山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是因為每個血靈山的人都不愿意輕而易舉就死了，雖然每個血靈山的人隨時隨地都愿意去死。
無論懦弱或者勇敢，無論粗魯或者瘋狂，無論細心還是多情，血靈山的每個人都是愿意活下去。
為了自己，也為了血靈山。
可是何其能遲遲沒有來。山腳下的這條路頗為陌生，趙離只走過幾次。這條路是通往縣城的。就算再有過路的，也寧愿繞到，多走半天，也不會這么走的。所有這里人很少，連官兵都盡量選擇不走這條路。
趙離緊了緊自己的藥。這個必須有的。沒有了藥，趙離就只有死。傷口慢慢腐爛，然后灌膿，然后骨肉不分。
藥比衣服更重要。
可是何其能遲遲沒有來。
濁溪卻沒有從這里流經。所有血靈山的人，最喜歡的放松方式，就是去濁溪里洗澡。那里的水有淺有深，雖然岸上怪石叢叢，但是溪水里很平整，只是有些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可是濁溪并沒有從這邊流過。濁溪從血靈山的西北角穿山而過。似乎有意和眼前這個即將別離的人開玩笑。
“看來……我還是一個人走吧，時候不多了，這會兒到縣城去，都是半下午了。”趙離自言自語，可是他多么希望能有個血靈山的兄弟聽到他的話啊，可是只有陌生的路，不熟悉的草木。
趙離望向前邊。
遠處就是縣城，望去，還有些煙霧繚繞。可是就連血靈山的山里，都沒有多少霧氣，何況在通往縣城的路上呢！
縣城的城墻老高了，城樓上的瞭望臺卻很小。所以看上去，縣城就只是一堵墻而已。但是這堵墻在曾經的血靈山人的眼里，不過是個笑話。城墻無論多高，跟平地是沒有區別的。除非已經高到了體力透支也爬過去的程度，那才能夠叫城墻。這堵墻以前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可是現在趙離感到了一種欣慰。因為他以后的家就在那里，因為他以后每天都會睡在那里，以后每天都是在這堵城墻里面吃飯。還有他會有的妻子，還有他會有的孩子。
這樣的幸福，在血靈山人的血性里，從來都是不恥的。
可是此時卻像落在掌心的陽光一樣，那種幸福。
趙離不禁回憶起以前的幾次往事。確實，血靈山進攻過縣城幾次，可是縣城那些兵丁也不是吃素的，每個人都有擅長的兵器，而且訓練有素。雖然血靈山的人身經百戰，雖然每次都沒有一個血靈山的弟兄死，但是出了富庶的縣城，血靈山的人收獲總是不大。
而且回血靈山，路途遙遙，經常有截肢幫和死人幫的稱火打劫，打斗打累了，走也走了，所以血靈山很少直接去進攻縣城。
而此時何其能還沒有來。
趙離終于邁開了步伐，回頭望了一眼高大的血靈山，然后沖著縣城的方向大喊：“三哥……！”淚水滾滾而下。
“叫我干嘛啊，你個殘疾人！”
是何其能的聲音，剛剛回頭都沒有看見人影，趙離聽到聲音，回過頭去，何其能已經在二十米之內了。
而后，何其能站在了趙離眼前。
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干嘛不說話啊，三哥！”
“你干嘛不說話啊，你個殘疾人！”
“我本來想你歇歇的，怕你跑累了。三哥！”趙離收住了自己的手和腳，和何其能一樣的站姿，兩人像是兩棵獨立又在彼此附近的欲求生長向天空的樹枝。
“我鐵打的身體，太陽也烤不化。我其實，也只是想你先開口的。果然你先開口了。”何其能說。
血靈山的人，很少有兩人單獨談話的機會的，尤其是在三大王以下的人堆中。
又沉默了一會兒。
“又和胖墩拌嘴了！”何其能開口了。
“你該給胖墩找個下家了，三哥！實在不行，亂點鴛鴦譜也行的。不過，她那個脾氣，確實是脾氣。”趙離說，眼前忽然閃過了木森的影子，卻一點也沒有提到木森。
“呵呵！”何其能憨憨地笑笑，然后說：“她其實挺可愛了，真的！”
“除了你，誰會這么認為啊，三哥！”趙離笑笑說，似乎比何其能更了解這個胖墩，比這個親哥哥更了解這個胖墩妹妹。
“呵呵，或許吧，不一定呢，趙離！或許真的有人和我一樣，認為胖墩很可愛的。”何其能說，望了一眼太陽，揣摩了一下趙離到達縣城的時間。
“得啦，三哥，就胖墩那樣的，不說別的了，就她切菜的動作，餓狼看見了都會掉頭的。更別說大活人了。”趙離說。
胖墩的事情，或許是他趙離唯一一件沒有辦的事情，也是唯一一件和趙離無關的事情。
“胖墩只是喜歡踩別人的腳而已，沒有其他的。”何其能說，傻傻地笑，似乎此時胖墩正準備踩他的腳。
“哦？？怎么沒有聽兄弟們說過啊！”趙離從來沒有感覺自己不了解胖墩，可是此刻他就是不了解胖墩。
“雞毛蒜皮的小事，誰稀得提啊！”何其能說，依然笑笑，只是眼神中有深意。
“或許吧，或許真的有人覺得胖墩挺可愛的。正如三哥說的一樣。不過我沒有福氣看到那一天了。”趙離說，抽筋似的笑笑，眼里噙著淚水。
“你也是覺得你沒有福分，被活葬吧！”何其能說。
趙離是這樣的第一個，卻也是無關緊要的第一個。
“是啊……。”趙離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那你以后怎么辦，趙離！你這殘疾人！！”何其能說，瘋狂地笑笑。他知道，無論什么樣的方式，只要是血靈山的兄弟，無論什么樣的方式，都是一種鼓勵。
“還能怎么樣！！”趙離癟癟嘴，說：“進縣城，然后找個地方住，然后做點小生意，然后找個老婆，然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就白發蒼蒼了。嘿嘿！”
“你個殘疾人，說得多幸福的！還沒有走，就把我們這些兄弟給忘了。真是缺德，怪不得你的腿廢了呢！”何其能說著就去踩趙離的腳，這才發現那地方只有一根木棍，早就已經沒有腳了。
趙離不覺得尷尬，何其能卻頗為尷尬。
“進縣城以后只能這樣了，還能怎么樣呢！我不可能到城墻上去做看守的吧，打死也不干的。我更不可能去訓練那些兵丁的，那也是不可能的。后花園我也懶得去了，反正要不了一兩年，我就會有妻子的，再過一兩年，我就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只有這樣了。我是不能夠繼續留下血靈山戰斗了，這里沒有我的份兒。哈哈！”趙離說，學著何其能剛剛的笑聲，瘋狂而又放肆地笑笑。
“看來你真打算進縣城啊！”何其能話說到這里，才讓人捉摸不透了。
“難不成三哥來，是告訴我，我可以回去了嗎？！”趙離兩眼發光，說：“做個看守我也是愿意的，大不了另外一條腿也廢了就是了。”
“得啦，你必須去縣城的，趙離！”何其能說：“你還是要去縣城的。我是說，你身無分文，怎么在那里安家啊！你的腿都沒了，拿把刀追叫花子都追不到。”
“沒事的，三哥，天無絕人之路的，何況我在血靈山都活得下來，一個區區的縣城，又算什么呢！”趙離說，絲毫不考慮這些。
“這些東西你拿著，會有用的！”何其能從腰后面抽出一包不大的東西。趙離打開了來看，十根金條，兩條珍珠項鏈，還有一顆瑪瑙。
“又是你自己的啊，三哥！”趙離說，他知道拒絕起不到任何作用。
何其能只是點點頭。“瑪瑙不是給你的！”
“三哥，我還沒有老婆呢！”
“瑪瑙你給后花園的吳霜霜，以后你在縣城有任何事情，她都可以照應。而且你見到她，就會有住的地方了。不過你以后不可以玩她，她是個只認錢的敗家娘們兒。知道了嗎？？”何其能說。
“知道了，三哥！”趙離小心地收好每一樣東西。
“該走了，你個殘疾人！這會兒過去，恰好趕上吃晚飯！”何其能沖他揚了揚手。
趙離于是一步一步挪向縣城。
很遠了，他才回頭，對佇在原地的何其能說。
“你該換雙鞋了，三哥！”
血靈傳說（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