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六專題]八月征文《月圓之夜》月圓之夜，誰人未眠
【1】
一輪滿月悄悄投入院落水井中，像明亮的瞳孔，深邃蠱惑，安靜地注視著將要發生的一切。
院中圓石桌旁，一家三口圍坐，翠玉把月餅中金色的蛋黃摳出來放進兒子元寶嘴里，夜色靜謐又寧和。
“過了中秋，咱一起出門，你跟著洗洗衣服做個伴，也不干重活，把娃放媽那兒。”大海湊近老婆跟她商量著。
翠玉白了大海一眼：“胡扯啥，這么大的人了還要陪呀？孩子小，你自己去唄。”
話雖這么說，翠玉心里像吃了蜜餞，其實她很渴望隨丈夫一起出門。
大海暗暗在老婆雪白的大腿上抓撓了一把問：“我走了，你不寂寞啊？”
翠玉躲閃：真沒正形兒，注意點，娃還小，事事都得操心。
翠玉壓抑著沸騰的血液和心跳，丈夫嘴中帶有酒香的暖意竟讓她有些醉了。翠玉不斷說服自己。
一邊是情意綿綿的丈夫，年輕的身體最難熬的是村中孤寂的長夜，剛才那一把曖昧已將她的身體烤炙得滾燙；另一邊是兒子元寶，孩子剛開始懂事，處處離不開她。
柔軟的發絲，細碎的汗珠把翠玉的長頸襯托得白皙細嫩，她把泡好的茶大口大口灌下去，水滴順著起伏的喉嚨滑進肉鼓鼓的衣服中，大海看著心里癢癢的，恨不得馬上撲過去。
“快給娃洗洗，我們也早點睡。”大海把杯中的酒喝完催促道。
元寶的月餅吃完了，翠玉把他抱進井旁的大盆里，元寶光著身子站在水里問大海：“爸爸，你走了，我想你怎么辦？”
“兒子，你看到這井里的月亮沒？”
元寶點點頭，井中的月亮有層水波，像姑娘朦朧的眼睛。
“以后要是想我咯，你就朝著月亮喊爸爸，因為我們都能看到月亮。”
元寶對著井口試著喊了一聲，聽起來不像自己的聲音，還有回音，元寶感覺很有趣，開心地笑了。
翠玉一把拉過元寶，埋怨大海不該讓孩子在井邊玩，大海倒覺得有人在旁邊照看沒什么，甚至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趣且充滿詩意。
大海把木桶砸向井水中，打撈上來一桶月亮，元寶興奮得手舞足蹈。大海喜歡用井水沖身子，涼爽又提神。
待元寶入睡，院內響起纏綿的情歌與溫柔的月色相互交融。
【2】
大海出門后，翠玉更加辛苦了。此刻，閑下來的她坐在院中捏著酸軟的肩膀，想起今天在河邊澆地時遇到的那對小年輕忍不住臉紅心跳。
后座上的女孩一路環著騎單車的男孩從小路上穿過，讓翠玉想起自己黏人的丈夫。
路口，女孩下了車，把男孩的頭按低來，朝臉上親了一口。翠玉剛好看到這一幕，趕緊低著頭扭轉了身體。
“現在的年輕人膽子真大，還真是沒羞沒臊的。”她暗自感嘆。忘記了自己也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在兒子身上花不完的心思和日復一日的耕耘勞累，讓她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需要懷抱與呵護的女人。
兒子趴在井沿邊，沖著水中的月亮喊了一聲爸爸，你快回來。這個游戲元寶玩得樂此不疲。
翠玉尋聲回頭看，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兒子拎到了一邊。抬起的手沒舍得打下去，嘴巴卻像點燃的爆竹噼里啪啦數落起來：你個沒腦子的東西，咋像你爸一樣蠢啊？跟你說了多少次，小孩子不要在井邊耍，掉進去會淹死的！
淚水從元寶眼里委屈地流出來，翠玉開始埋怨自己嘴巴歹毒，朝地上呸了幾口唾液，轉身去搬墻角的大石頭。
她在井口蓋了塊木板，把石頭放上去，確定兒子抱不動，這才放心的回屋休息。
外地打工的鄰居回來了，大海的事在村里傳開了。翠玉淌著眼淚把元寶放到他奶奶家，她不相信，一定要親眼去看看才罷休。
臨走時，她不忘交代元寶的奶奶：記得把那口井蓋好嘍，別讓娃去玩。她喊得很大聲，怕奶奶耳朵背聽不清。
【3】
原來，年輕力壯的大海在工地上干了一段時間后，憑著腦子靈活人又熱情，和工友們也處得不錯，不久就升官加薪了。
下班后，幾個年輕小伙沖洗了泥濘的身體，換上干凈衣服沿著河邊散步，那里能偶遇女孩曼妙的身姿，她們銅鈴般的笑撓著這群小伙子的心。
大海也喜歡去，明月隔著河流不離不棄地追隨著他，讓他想起夜晚翠玉裸露在月色下的冰膚雪肌。此刻，他希望月亮變成翠玉跑下來陪著他。
“大哥，買朵花嗎？”女孩的眼睛在月光中清澈如水。
大海轉過頭，確定女孩是對著自己說的，大海問：“多錢一支？”
大海不想買玫瑰花，但想找人陪自己說話，于是找著話題逗女孩笑。
聊多了才知道女孩是一人在這兒打工，晚上兼職賣花掙些外快。大海對女孩暗自欽佩。
閑來散步的人越來越多，夜色讓人顯得不安分，或許有人故意推了一把，女孩撲倒，胸脯抵向大海，有熟悉的溫軟。
壯漢悠悠地走近女孩，看到身后的大海，收起嘴角痞子般的微笑，轉身離開了。
胸口的溫軟撞進了大海心里，大海趁熱打鐵說：這兒人多，以后你賣花，我做你的保鏢怎么樣？”
女孩低著頭笑，臉上有些羞澀，不作答。
大海故意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跟她開玩笑：“免費的保鏢，你考慮下。”
終于，在大海的處心積慮下，經過多個不期而遇的夜晚，兩人的感情得以爆發了。
女孩半推半就，大海如愿以償，久違的滿足感讓大海異常興奮。
他在女孩的工廠附近租了間房子，兩人過起來了日子，女孩廚藝精湛，看著大海狼吞虎咽露出戀愛中甜蜜的笑。
因為做了領班薪水上漲，除了打回老家的錢，大海把生活費分配得恰到好處，讓翠玉在短暫的時間內沒有察覺。
有時大海看著蜷在身邊熟睡的女孩，想起翠玉和兒子，有把真相說出來的沖動，強烈的控制欲和貪戀讓他環著女孩身體的手遲遲不舍得松開。
世上沒有不透縫的墻，他在外面的事還是讓老婆翠玉知道了。
【4】
車廂里，翠玉穿著一件式樣老氣的粉色襯衣，與人群格格不入。來往的路人不免多看她幾眼，雖然皮膚黝黑缺少水分的滋養，但五官精致，眉宇間有幾分英氣。
翠玉小心地彈走衣袖上的一點浮灰，腰際上的褶皺很明顯，翠玉特意用裝有熱水的杯子燙過仍沒褪去。
這件衣服是大海剛出遠門時買了拖人寄回去的，他對翠玉說：“你皮膚白，穿上粉色顯年輕又漂亮。”大海喜歡粉色，翠玉就不喜歡藍色了。
她把這件好看的衣服放進箱子，等大海回去穿給他看。大海沒有回來，衣服卻皺成了一團。
翠玉想著，緊握胸前的背包，因為時間倉促她的行李很簡單，何況也沒打算去長住。
下了車，翠玉邊打聽邊尋找，她嘴里念叨著什么大廈，高樓林立，她仰得脖子酸痛。心里卻隱隱感到自豪，大海就是有本事，蓋的樓房真高。
幾個小時后，在保安的安排下，翠玉在樓下等大海出來。遠處，一個滿身汗漬，帶著一大頂安全帽的工人走來，翠玉一眼認了出來，迎過去一把攥住大海的胳膊。
“你咋跑來了，不好好在家看孩子。”大海沒有一絲團聚的欣喜。
翠玉感到失落，她頓了頓，拍拍大海頭上的灰塵，擠出笑臉說：“來看看你。”
大海看著眼前這個虎背熊腰和自己一樣膚色的女人，不愿相信她是曾經依偎在自己懷里溫柔如水，千嬌百媚的翠玉。他狠下心暗自做了決定。
看大海沒反應，翠玉說：“你很久沒回去了，上去跟領導說說，咱們結了工資，回家看看孩子。”
翠玉的聲音很軟糯輕柔，像和他商量又像在乞求。這些年，翠玉像慣孩子一樣順著大海，讓大海感覺很熟悉很溫暖。
想到元寶，大海笑了，一家人好久沒團聚了。
大海上了樓，翠玉到對面的旅館等他。
翠玉的腳步輕快起來，丈夫一直喜歡黏著自己，很依賴她，大事小事推給翠玉操心，工錢每月都寄回家，在翠玉心里，大海是個聽話的大男孩。
【5】
天黑下來，過了吃飯的時間，大海還沒有來。
翠玉下了樓，路邊的夜市開始了，各種食物滋滋的冒著香味，饑腸轆轆的翠玉沒有心思停下來吃晚飯。她向工友打聽后，找到了丈夫的住處。
房門不堪一擊，床上兩具糾纏的肉體讓翠玉一陣昏眩，她用盡平生的力氣揮打過去，大海眼前一黑陷進褥子里，等他抬起頭，翠玉已經不見了。
大海擦擦嘴角的鮮血，女孩已經穿好了衣服，呆呆地望著他，眼神里是絕望和憤怒。
“變了心的男人，十頭牛也拉不回那鐵石心腸。還是趁年輕再找個好男人嫁了，讓這戶破人家后悔去。”
翠玉想起臨走時吳娘對自己說的話。嫁不嫁人不重要，守著一方院落，一個兒子，她翠玉一樣能把日子過好咯。
翠玉抬起頭，翻了翻眼睛把淚水吞進去，天旋地轉的感覺緩和了些，嘴角余留著些苦澀。
當晚，翠玉踏上了返程的列車。
村里，元寶奶奶腰酸背痛的歪著椅子上。對于兒子的事老人沒有多慮，大海懂事，兒媳賢淑，兩人見了面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
元寶自小是翠玉帶著，晚上睡覺換了床總愛哭鬧，老人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白天小元寶也不愛閑著，總是上竄下跳。
趁著奶奶做晚飯，元寶溜回了自家的院落，已經兩天沒見到媽媽了，他想看看井中是否能找到那輪圓月，爸爸能聽到，媽媽也一定能聽到。
也許是奶奶洗完衣服忘了把石頭搬回去，也許是奶奶壓根就搬不動那塊石頭，井口只有一塊木板蓋著，元寶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揭開了。
井中的月亮仍在，元寶興奮地喊了幾聲媽又喊了幾聲爸，然后耳朵朝下聽里面的聲響。忽然元寶腳下一滑，只聽井中撲通一聲，月亮被砸成了碎片。
那一聲響，并沒有打破院落的寧靜，狗兒汪了一聲，隨后順勢趴下繼續打起盹。月光下，井水不安分的眨巴下眼睛，瞪著明亮的瞳孔冷漠地望著天空。
翠玉哭天喊地地跑到院中時，已經神智不清了。幾個村民把她吃力地拖回屋里，她在醫院昏睡了幾天后消失了。
有人說最后一次見她是在村口，她跑出了村莊嘴里一直念念叨叨；有人說最后一次見她是在院落的水井邊，她穿著粉色襯衣，一會哭一會笑。
村中，人煙稀少。那方院落里，落葉和塵土覆蓋了一切。井水瞪著漆黑的眼眸，月色下閃著明亮的瞳孔，那一汪淚水有委屈，有無奈也有哀怨和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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