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的創作終于到了瓶頸期。當我意識到真的不再有人為我的文字買賬時,我只是伏在電腦前整宿整宿地改稿子,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了發表的勇氣。我大開著臥室的門,這是從小留下的習慣。威厲的風從幽暗的客廳吹來,張牙舞爪,不僅走門,還有撞破墻壁來的,狡猾而生猛,從衣角鉆、沖進來,灌滿整個身體,讓我受到鞭策,得到沐浴。可今天我在發抖中覺出不對了,客廳沒有開窗,原來是我臥室的墻上開了一個永久不透光的小洞。這讓我抖得更厲害了,我戰栗著,站起來,心里的野獸驅使我要把握機會,把怎樣處置已無所謂的門關上。
“可它怎么樣已經無所謂了!你該明白!”剛剛走到門口我就癱倒在地,張開嘴怒吼起來,實際上我并沒有發出聲音。
但他聽到了我的叫喊,他出現了,他的出現我一點不意外。他不打算扶我起來,而是欣慰地抱著胸,對我的表現只一個勁地點頭。
“是的,你不選擇關門是正確的,如果你想點燈的話。我是你忠實的讀者,你也認識我。現在,我也是你最后一個讀者。我來了。”
我看到他,一張滄桑的臉,小麥色的皮膚,一雙小麥色的腿像課桌腿一樣又短又強健,強有力地支撐他穩穩地站立在地面。而我,我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手扶著桌子才能站穩。我面無血色,虛弱地喘著氣,我真的是太久沒見陽光了。我比他高兩個頭,我的腿又細又長,像高蹺一樣,使我擁有俯視他的固有條件。然而我眼光躲閃,最終懨懨地低下了頭。
“您知道您的文章主要是誰在看嗎?”談起文章,他就對我用起敬語了。
“哼,你說你是我的讀者,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嗎?”我用不耐煩的語氣噎他。
“噢天吶,您不要對我也這樣咄咄逼人。放下您的戒備吧,我是您的忠實讀者呀,您的每一篇文章我都看過,有些話還會背哩,”他急于向我證實自己的身份,“您寫的文章各種各樣的主題都有,但十篇里就有九篇表達的是對工人,對勞動人民,對體力工作者的贊美與同情。我說的可應該沒有錯。”
聽了這話,我嘿嘿地笑了一下,雙肩向上提了一個小小的幅度,目光像翻滾的皮球一般翻滾到了斜向上的角度。我偷瞧了他一眼,期待他繼續順著這個說下去,表情也裝腔地嚴肅起來。
“可是您,我要說,”然而他話鋒一轉,“盡管您可能不愿意承認,但您對工人們實是存在歧視態度的。”
“你!”我瞬間抬起頭,我氣炸了,如果不是我覺得我不可能推得動他,我一定要把這位不速之客推到門外去,“你是來羞辱我的嗎?你以為你今天能站在這兒就算是了解我了嗎?你能站在這兒是因為你是我的讀者,而答案我早已寫在文章里了。你說你是我的讀者,現在卻要說我是個騙子。可沒有人……沒有人會喜歡騙子!”
他連忙擺起手來:“唉,您又輕易激動起來了,我能理解您的激動。我知道,文章對您來說不是單純的工具,而是您的靈魂,所以我當然肯定您內心對工人的同情與贊美。但人都是復雜多面的,您也一樣,”他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地用他的短指甲摳我的墻,白色的墻皮嘩啦啦地剝落下來,露出黑色的水泥面,“在您心中,確實存著對他們的歧視哩,它不是針對這個階級本身概念和群體的,而是針對一個個活生生的作為個人的工人們的。”
聽了這話,我有了恍然大悟的兆頭,我踉踉蹌蹌地退到后面。他確實是了解我的,盡管他的話直白刺耳。是的,他從出現開始就站在臥室門口,難道是從客廳來的?如果是如此,他當然,或許是也許能知道這些,畢竟我已經住在這里住了20年之久。于是我努力讓自己站定下來,捋了捋褶皺的衣角,然后一邊擦汗一邊整理亂糟糟的頭發。
“我知道你喜歡喝什么牌子的酒,愛看什么報紙,你總喜歡在躺椅上……”說著,我打算走出門去了。
“不不不,不要去,我什么也不喝,什么也不看,我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僅此而已。”說著,他把我拽回來。
我退回來,退到辦公桌前。我哆哆嗦嗦地坐到椅子上,把電腦關閉,再把雙手放到腿上,點頭:“是,是的,沒錯,你總是對的,你怎么會錯呢?你是亙古不變永不過時的,你是顛撲不破堅不可摧的,我該對你說實話,確實,當他們變成人……”
“當他們從紙面上走下來,您寧愿他們是破爛的、被遺棄的洋娃娃,或是嬌滴滴的、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可事實上,他們是人。”他繼續說。
他說對了。真讓他說著了。我的表情哭喪起來,盡顯窘態,但內心卻在竊喜,我甚至覺得驕傲,現實中低著的頭在內心揚了起來。我想象自己哼起了那首被我遺忘的,幼兒園教的兒歌《數鴨子》,臺下是坐滿的觀眾。觀眾,即所有同學的家長,當然也包括我的。
“我來通知您,您的父親死了,在工地上,高空墜物,”他接著他的節奏悠悠地說,“當時,您的父親把工帽借給了一個丟了工帽的年輕小伙子,自己則因此直接失去了搶救價值。也就是說,是當場被砸死的。”
“天上來的!砸死的!”我喊起來。
“噢,他怎么會被砸死呢,他是神通廣大的,他是永垂不朽的,明明銅墻鐵壁也不及他軀體和內心的堅硬。他,一個鐵一般的人,竟會被砸死!是神的旨意!意外,他死于意外,死于飛來橫禍了,死于我們無法掌控的東西了,果然是這樣,神的旨意。”說完,我撲通一聲跪下來,跪在他的腳邊,托起他的手吻了又吻。
“原來您是在天上閱讀人間的神明,您今天特意來向我傳達……噢,真像一場夢,原諒我之前的不敬。”
他的手落滿了我的眼淚和口水,但他根本不為所動。我把這當作他神性的體現,繼續感激萬分地對他獻殷勤。突然,他把我甩開,幽幽地說,說他并不是神。他不是神!我跌坐在地上,陷入了慌亂之中。
“那你究竟是誰?”
“這不重要。”
“哎呦,誤會,誤會,請原諒我的失態,”我再一次扶著桌子顫抖地站起身來,“也許你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者,碰巧還知道家父的情況。當然了,是不幸的情況。”
深呼吸過后,我冷靜下來:“你說你是我的讀者,那......你知道嗎?不要覺得奇怪,你也看到了,我聽到父親死亡的消息,卻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惋惜。因為他一直是這樣,他對其他所有人都比對我要更好,都更能顯現出關懷的那一面。你看,他把工帽借給了一個小伙子,在他的朋友,他的同事和他的領導面前把工帽借給了一個沒有經驗,柔弱,馬虎,剛剛相識的小伙子。這是他一向都喜歡做的事,他就是靠這個贏取他人的尊重的。他是一個沒有面子就活不下去的人,他也很精明,知道對他的兒子好對他的顏面的保持沒有任何好處。我,因為我無論如何都只能,畢竟因為我……唉,我想說的就是,他的死一點也不讓人感到意外。您現在應該懂了。”
“你想說的應該不是‘不讓人感到意外’,而是‘活該’吧。可是您在哭,您說您不悲傷不惋惜,可您哭起來了。您沒注意到您在流淚嗎?”
我用手摸了一下眼睛,確實是有淚水淌下來。這使我感到驚訝,這不是我的淚腺分泌的淚水,但它確確實實從我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我就用這一雙陌生的眼睛重新看向那客廳,我能看到客廳一如既往的黑漆漆的環境,以及一片漆黑里的一面穿衣鏡。穿衣鏡,我看著它,看出了神。我和母親從來都不照這面鏡子,因為鏡面已經破損了,鏡面上滿是裂痕。這還不算,鏡子的下角被磕爛了,為了讓它不至于斜斜地倒下,父親從我的房間里拿出幾張印有我的文章的紙墊在了下面,就這樣省去了一筆換鏡子的錢。
他看出了我的走神,但沒打算照顧我的情緒,他繼續說,按著他的節奏:“我明明記得您是一個慈愛的人,您有對所有人的慈愛。您在文章中對您的人物傾注了多少愛,多少關懷啊,無論是對主角還是配角。在您的文章里,您簡直把人生命的隕落當成了最具悲劇性的象征。可現在您的父親死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去了,您卻如此冷漠。當人物從小說里走下來,當他不再受您的擺布和操控了,當他成為活生生的人……承認吧,您的愛是虛幻的,您愛的對象是‘人類’這個概念,而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依我看,您對人類的愛是發自于您對自己的愛吧。您是人所以您愛人,您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冷漠與貪婪,但是依然不能放棄愛自己。這是必然的,如不能如此,您已經自殺了。您啊,您由于不能放棄愛自己,于是順便,圖個方便,圖個完滿地,也愛上了人類這個大概念。如果您是貓,您是惡魔,就算您是天使,對人類的這點愛也要消失。您的愛本質上是一種索取,您把這一點微弱的情感全部傾注到文章里,您靠它來向您的同類索取愛,索取您去世時他們虛假的淚水,索取他人用來向他人索取的東西。買賣,是的,全都是買賣,所有行為都只是買賣和交易。我們早已將道德底線降到不能夠再降了,只要不是偷和搶,都可以被準許。所以我不是來批評你的,我來,是來問你,是來讓你回答我的問題,讓你變得清醒。坦誠些吧,您寫這些贊揚工人的文章,是為了買到什么?”
我看著他黑黢黢的眼睛,那兩個平坦肌膚上被剮去的大窟窿似的眼睛,經過陽光的曝曬而干涸的深井一般的眼睛,這就是我的讀者的眼睛!瞎子!我的文章難道就是寫給瞎子看的嗎?
我保持著垂頭的姿勢重新打開電腦,打開那些被我修改了一部分的未發表的新文章。最新的這篇里,工人老李頭是我的主角。
“一路上走著,老李頭都覺得硌腳,路上石子本來就多,他不管,他還在惱火著,延續著工地上的惱火。剛剛傳送機突然出現故障,這肯定是馬老二搗的鬼,馬老二一向眼紅他們小組的產量,就來搞破壞了。他越想越不平,突然掉頭走了回去,紅著臉,走出了天王老子也無法奈我何的氣勢來。他一邊走,一邊撿垃圾,把沿路的垃圾都撿進一個大的透明垃圾袋里。他揣著滿懷的垃圾,藏在廠門口的草叢里,等一輛氣派的豪車從廠門口駛出,便趁機溜進去。他假裝領導視察工作一般地在各車間穿梭,手背后,由于陶醉于模仿領導的神氣,就越走越慢,越走越愜意了。他慢悠悠地晃到馬老二的車間,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正準備把手里的垃圾袋扔出去的時候,垃圾袋卻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拿走了。
‘領導!’他驚了一下,但不愿立即就做出認錯的姿態,他還在暗自盤算怎么措辭才能把馬老二也揪出來。
‘老李,我可跟了你一路。’領導舉起垃圾袋,話音剛落,四周充滿人們的嗤笑聲。老李頭一看,果不其然馬老二也在這群人的中間朝自己笑呢。原來在門口的時候,領導就看到他啦,這還不算,領導竟從看到他起就下車跟著他!他天天累死累活地挖煤洗煤,竟一點信任也沒能從領導那兒得到。他這回可出了一個大丑在大伙面前,他平生最不能忍的就是丟面子,馬老二,都是馬老二害的,今天可被他害得顏面盡失!
于是他不再忍了,他氣急敗壞地沖馬老二走去,把他今天的猜測都抖了出來。可是,是的,只是猜測,他只有心頭的怒火作為他的底氣,而馬老二有一整袋垃圾的底氣。他落魄地領了罰,從工廠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回家的路上這路變得更加硌腳了,他在這腳與石頭痛苦的摩擦中悟出一件事。
‘李俊晨昨天根本沒有縫襪子!他媽的!我養了一個連縫老子的襪子也不會的兒子,我養了一個書呆子!’
到了家,老李頭從腌咸菜的大缸里撈出一塊堅硬的大石頭,他一路穿過黑漆漆的客廳,走到李俊晨的臥室門口。臥室門沒有關,他看到李俊晨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臺燈照得紙頁上的五彩的筆印熠熠發光。老李頭大搖大擺地走進兒子的臥室,掄起大石頭就往兒子彎下去的脊背砸去。
‘書呆子,直起你的背!’
啪!說完,石頭又一次砸在了兒子的背上,從這以后他每說完他所認為的一句就砸一下。
‘你在這里學古詩古詞,學會孝敬了沒有?你的燈是老子給你點的,你昨天縫老子的襪子沒有?’
啪!
‘人要知孝道,人要有骨氣,像我,像我,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在工地上扛鋼筋了,你連我的一半強健都沒有,彎腰駝背,像什么樣子!把你的背直起來,走,走,給我到客廳縫襪子去!’
老李頭最后又掄起石頭砸了一下這不中用的脊背,然后把臺燈啪的一下關掉了。兒子雙眼噙著淚,拖著骨頭斷裂,血肉模糊的廢物般的身軀跟在父親的身后。父親要坐到躺椅上去,喝酒看報,而他則要坐在小板凳上縫襪子。
李俊晨還有作業沒寫完,縫完襪子,是給自己的后背上藥還是繼續做作業,或者,直接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呢?他在想,在思考,血從后背淌下來,時刻提醒他他行將死亡。黑暗的客廳里,父親讀報的小光照不到他這里,他一邊用他細瘦的手縫襪子,一邊用他敏捷的毫無用處的大腦思考。”
我把這個片段用著重符號標出來,然后把電腦擺到他面前。在他閱讀的這期間,我像一根腐爛的木頭一樣呆坐著,我已無法分泌任何汁液,無法長出任何枝葉,我聽不到風呼嘯的聲音,也逐漸看不出黑暗與光明的區別,我的身體很疲軟,熱和冷也已經無所謂了。
“好,好極了!這是你最近改的文章嗎?就是這樣!”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用鼓掌般興奮的語調跟我說話,他說話就像放風箏,之前一直是平穩的,這次卻來臨了一場大風,風箏線被刮斷了,風箏在大風中旋轉,上升,跳舞,下墜。然而,面對著他那無比喜悅的、富有波瀾的一張臉,我卻突然冷笑起來,我覺得他十分幼稚可笑。
“你知道嗎?我來的目的就是這個,可沒想到你已經參透了,”他抱著我的電腦,瞇著眼,愛不釋手,“之前,你寫文章,是將自己想象成工人去寫了,你讓你文章里的工人說話都文縐縐的,你讓你文章里的工人都有良好的品德,你為了歌頌他們,把他們形容成了一件件完美的藝術品,可是這是你的臆想,是你的理想,不是現實。現實中,你的面前明明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工人的例子,可你害怕他,憎恨他,把他的形象從工人形象中剔除了出去。你就憑這樣主觀的臆想去歌頌他們,是一種傲慢的表現,是一種深藏的歧視。現在這樣就好多了,去諷刺他們,去同情他們,去幫助他們吧,不要忽視他們的優點,也不要忽視他們的缺點,客觀,客觀,讓我們去改造世界,用我們的筆桿子去真正地實現理想!”
哈哈,他真熱情,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簡直高興得要蹦起來,要來握我的手啦!但我疲憊不堪,只剩下了看他在我面前唱戲的,和接下來捉弄他的力氣。
“我來念念最后一段吧,你知道的,我的父親叫李紅偉。”說著,我就開始戲弄他,我開始房間里轉圈。我知道他不想關門,于是我偏偏多次走到門口裝作要關門的樣子。看著他鮮有的焦急的眼神,我覺得很爽快,簡直要捧腹大笑起來。
“我要念了:‘紅偉!他,李紅偉,我的父親,我一生都在感激他!他,一個能舉起大石塊的擁有健碩身材的人,正是他把孱弱的我打碎,讓我認識到我是多么的不能擔起時代的重任,讓我擁有重塑自己的機會。在這個黑暗的世界里,他永遠正確,他也永遠走在撥亂反正的路上。他是工人,千千萬萬工人中的一個,是一顆渺小的螺絲釘,同時,又如他的名字,是時代的一顆璀璨的紅星。是的,這世界確實是一片大大的黑暗,但我們有偉大的紅星。我立志成為和父親一樣的紅星,放棄俊美,放棄晨光,我是紅星,我將在黑暗中犧牲。”
說完,我大笑起來,邊笑邊跑進黑漆漆的客廳里。“哦,多么美麗的黑暗!來,你看,這如寶石般潤澤的黑暗環境里藏著的一雙雙烏鴉的眼睛和一雙雙貓頭鷹的眼睛,都在盯著我們,這里真是充滿原始的氣息!我想起茹毛飲血的年代,我們衣不蔽體,我們用暴力征服一切,就在這一片漆黑里。”
我滿足地坐到躺椅上,我展開桌上的報紙,可惜桌上沒有酒。“你知道我要喝什么,快去拿吧,我的奴隸。”我躺得更深了些,我隨意地揮揮手,招呼他為我服務。
他驚愕地看著我,呆在原地,下巴頦都要掉到地上了。我憎惡地瞪他一眼,拿起酒杯在桌上磕了磕,以示不耐煩。于是,他灰溜溜地走了,他好像有些氣急敗壞,但不敢發泄出來,他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這一切都是躺椅的魔力,我甚至開始恢復體力。
酒來了,我懶懶地坐起身。他沒拿錯,我果然猜對了,關于他究竟是誰這件事。我一邊愜意地酌著酒,一邊欣賞穿衣鏡里的自己。碎裂的鏡面里,我的臉都被暴力地分割成十幾塊,喜悅、暴怒、悲傷甚至憂郁,我的臉在這鏡面的反射下顯現出了人所有的情緒。基于此,我變成了這空間里的最恐怖最古怪的怪物。我站起身,我的腳就踩到我曾經的文章上。
我徹底地和過去做了個了結,當我回望那小小的臥室,它已經快被黑暗吞噬了。我站在這里,是一顆冉冉升起的紅星,我正在為我的升起制造環境,為此我就將客廳的黑暗蔓延出去。他已經不見了蹤影,他也被我吞噬了,原來他不是從客廳來的,他是從臥室墻上那個小洞里鉆出的。噢,那個小洞還不夠大,我終要推倒這堵墻,讓黑暗蔓延出這棟房子。
“馬老二,你等著。”突然,樓道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近,我聽到這聲音,精神和身體都像一座巨塔一般瞬間塌倒下來。
“領導,事情是這樣的,你可不能冤枉我!那個該死的馬老二,該死的!我!”門外的人提高了音量,怒氣就要順著鑰匙一起插進鑰匙孔里,就要沖進門來了!風!呼嘯的風!我再次感受到呼嘯的風,石塊、鞭子、鞭策,沐浴......
“夢!”我在心中嚎叫,一切都晚了。
“他沒死,該我死了。”我抓耳撓腮,我絕望地把我的頭發拽下來半頭,我拿起酒瓶把鏡子砸爛,我沖到窗戶口。
黑色的夜,黑色的客廳,一聲尖利的尖叫融入到黑色當中,它是由無數個尖利的聲音匯成的一股。然后,你從窗中看到xx樓的無數個年輕人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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