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

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沖刷著騎士的臉龐，他張開口，滾滾鮮血灌進來，滋潤著他干渴的喉嚨。

他從血瀑中走了出來，看著西邊大紅的圓日，夕陽的殘紅與鮮血混搭在一起，披落在騎士的盔甲上，披落在騎士身旁那龐然大物上。“第九條了。”騎士呢喃了一聲。還差一條，他就可以回家了。

騎士擦干劍上的血跡，然后插入劍鞘，轉過身，走下山頂。“下一條在哪里？”騎士對著站在前方的黑袍人問。

“你和巨龍搏斗了一天，你不休息一下嗎？”抱怨的聲音從黑袍里傳出。“我的魔力也不夠支持你再繼續戰斗了。”

被這么一說，騎士才發覺他已經戰斗了一天了，一股疲憊感在全身蔓延開來。休息一下吧，還有十天，也不急。

黑袍人揭開帽子，一頭銀白色的頭發披散開來，如波浪在卷動。那垂下的劉海，在微風中如柳條一樣飄蕩。牛奶般的皮膚，精致的五官，特別是那深藍色的大眼睛，注視了久，仿佛可以把人吸進去。

看到這張臉，騎士總會出神。他看過很多比她漂亮的女人，也目睹過公主的美貌，這個女人有一種氣質，很獨特，在吸引著他。于是，他不曾一次問她，這是你真正的樣子么？騎士不是不相信世上有這么獨特的氣質，只是他剛開始不是很信任她。

因為她是一名女巫。

女巫

她是一名女巫。這是她與騎士相遇時說的話。

女巫給別人的第一印象，大多是一種邪惡的感覺，蒼白的臉，褶皺的皮，高聳的鼻，可以吃掉人的大嘴。好像這才是女巫應該有的樣子，可是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是我真正的樣子。”騎士總愛問她，這是不是她真正的外貌，女巫總會這樣冷冰冰的回應他。

他們的相遇也是冷冰冰的，因為騎士想殺死她。

那時候騎士在殺第一條龍。

女巫躲在樹林里看著騎士與惡龍的大戰。人類與這世界頂端的生物果然是無法比較的，可況騎士根本沒有面對這種生物的經驗，假若被打中一擊，怕騎士也命不久矣。女巫看他雙手握著劍，躲避著惡龍猛烈的攻勢，卻無法出擊，騎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等到他體力耗盡，怕也是要完蛋。

這個人真不知死活，但我或許可以利用一下他。女巫想。

這時騎士被從樹林中走出的女巫分了神，惡龍一個巨爪橫劈過來。

“砍他的頸部！”女巫沖著騎士大喊，緊接著雙手邊做手勢口中邊念咒語。

騎士此刻仿佛得到了神力，他避開了惡龍的利爪之后，又奔跳向惡龍的頸部，用盡全力揮刀坎過去。刀光劍影，鮮血噴薄而出，龐大的身軀應聲倒下。

騎士走了過來，用利劍指著她。劍抵著女巫的喉嚨。

“你不能殺我。”

“我為什么不能殺你？”

“我是龍之女巫，我可以幫你找龍和殺龍。”

騎士盯著她，沉思了一會，放下了舉著的劍。“你不怕到時候我殺完龍會把你殺掉嗎？”

女巫笑了笑，“我不怕。”

于是，女巫就是這樣跟上騎士，踏上屠龍之路的。

當然，女巫有著她的目的。

騎士

“最后一條龍在哪？”騎士轉動著在火里烤著的兔子問。

“還沒找到。”女巫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一顆藍寶石。

柴火噼里啪啦地燒著，騎士想透過火焰把女巫看清楚，可是搖晃的焰火會把她變得扭曲，變得模糊。明明她就在他眼前，卻那么不真實。

他看不透她。

“你知道龍之間是會自相殘殺的嗎？”夜里藍寶石的光有些耀眼。

這九十天里，女巫給騎士說了很多有關龍的事。龍的弱點，龍的愛好。按道理騎士應當把女巫殺掉的。騎士其中有一條守則，當遇見女巫的時候，格殺勿論，不留情面。可是騎士在舉起劍后又放下了劍，因為他需要她。騎士清楚，沒了她，他殺不了龍。

“你為什么這么了解？”騎士直勾勾地盯著她。

“人類也會自相殘殺。”女巫毫不避忌地和他對望。“也會去屠殺其他生物，像龍一樣。”

騎士低下了頭，繼續轉動烤兔，沒有吭聲。夜里的風走的有點焦灼，還呼呼地想把火帶走。

“如果這幾天找不到龍，我就要回去了。”騎士打破了沉默。

“無論找不找得到，你都要回去吧。”女巫繼續把玩這藍寶石，“你不殺我了嗎？你們的騎士守則呢？”

“你救了我的命。”柴火仍在噼里啪啦地作響。

“但你現在又要回去赴死了。”女巫的聲音有些顫抖。

騎士知道他們之間不過是在互相利用，但這九十天走來，他已經沒有殺她的念頭了。即使騎士不知道她的目的。

“你為什么要幫我？”騎士曾問過她。

“因為我也討厭龍。”那厭惡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假。

騎士看見過她出手治療那些被龍弄到半死的村民，把他們從死神的懷中搶回來。

“女巫都這么神通廣大的嗎？”騎士驚嘆。

“我比較厲害。”女巫笑了出來，“不然怎么帶你殺龍。”

騎士回過神來，火焰仍在眼前跳動，藍寶石仍在發光。

“我們沒有告訴過對方名字吧。”這九十天里，他們同生共死，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如果不會再見，名字有什么用。” 女巫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盯著火焰安靜了下來，“反正一段時間后便會忘掉。”

“這顆藍寶石送給你吧。”女巫把手中的藍寶石拋給騎士，“當它發光的時候證明我在附近。”騎士看著這顆藍寶石，像女巫的眼睛一般，注視久了，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它應該沒機會發光了。”女巫很小聲的說，可是騎士聽到了。

他也明白，他回去了就應該沒機會再見了。

“嗯。”騎士低聲地回應。

女巫

他要走了。

他永遠也找不到最后一條龍，但無論找不找得到，他都要回去屬于他的地方，即使是去赴死。

騎士告訴她，他屠龍不是個人遠大理想，只是國王向他下了命令100天內要殺掉在這里的10條龍，成功的獎勵是可迎娶公主，若失敗則要回城受刑。

“公主啊，多少人的夢想。”騎士感嘆道。

“為什么選擇了你？”女巫不解。

“沒辦法，誰叫我是城里最強的騎士。”他似乎很得意。

“可你明知道一個人根本打不贏龍。”女巫潑他冷水。

“去不去都是一條死路，那不如選擇光榮犧牲。”

“沒人會記得一個死在龍手下的人的。”女巫嗤之以鼻。

女巫其實已經達成她的目的了，從騎士把第九條龍殺死后，他們的利用關系就結束了。本來她可以偷偷地離開，不留痕跡。當騎士發現她不見了，他就會變成自己一個人找龍，甚至可能去找找失蹤的她。

可是她不想這么快離開。

平常她都是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發呆，一個抗敵，一個人生活。她不能有朋友，直到遇到他。遇到他后，有人和你一起聊天了，有人和你一起吃飯了，有人和你一起抗敵了。兩個人的感覺真好。女巫這樣覺得。

她想和他多走走路，在這剩下的十天里。

騎士問她：“知道最后一條龍在哪了嗎？”女巫不回答，只是走，騎士也沒有多問，跟著她走。他們一路走，沒有再要穿過荊棘，越過冰川，翻過火山，沒有再面對惡龍，這是九十多天里少有的平靜。快要說再見了，女巫看著騎士擦拭著他的利劍的樣子，心想。

“我找不到最后一條龍。”當限期到最后一天的時候，女巫才對騎士說，“不過你已經到家了。”

騎士順著女巫指著的地方看，一座城池矗立在平原上。

“那我們的友誼就到這里了。”騎士遞出了右手，“很高興認識你。”

女巫的心被觸碰了一下，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女巫握住了他的手。她決定幫他一把。

“我走了。”騎士凝視了她一會，似乎要把她的外貌記住，接著轉過身向樹林外走去。

“不要想我。”在騎士轉身的時候，女巫輕輕地說了一句。

像對他說，更像對自己說。

可惜騎士沒有聽到。

騎士

回來后的這些天，騎士一直在想念她。

漆黑的空間，連五指都看不清。騎士拿出藍寶石，曾經閃耀的它，卻沒有一點光亮。

當初騎士就沒有想過能活下來。騎士有著嚴格的一套守則，國王也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他沒完成任務，必然要被處死。可況，他早就破壞了守則。

當騎士踏入城池內的時候，國王的護衛隊就已經在等著他了。“跟我去見國王一趟吧。”護衛隊隊長騎在馬上俯視他說。

“嗯。”騎士抬起頭望著隊長，手中不自覺地把藍寶石捏緊。其實他早就不怕死了，不過仍有生存的渴望。

街上越來越多人聚集過來，很奇怪的是，他聽到人們在歡呼。

“屠龍英雄！”

“十殺勇士！”

騎士不解，問旁邊的隊長：“誰告訴你們我殺了十條龍的？”

“昨天就有消息傳到城內說你成功屠殺十條龍了，國王現在要賞賜你。”隊長冷淡地說。

騎士明白了，女巫幫了他。

“恭喜我們的屠龍騎士歸來。”國王笑哈哈地從王座站起來，走到騎士面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女兒過來。”國王向坐在王座旁的一個女子招了招手。

美。騎士只能吐出這個字了，即使和公主見過多次面，也會情不自禁地驚嘆她的美麗。連她頭上戴著的鉆石頭冠發出的光芒，都要比她遜色。她稍微一動，整個宮殿都好像充滿了香氣。

“現在我就把公主托付給你了。”國王拍了拍騎士的肩膀，“成婚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吧。”

騎士看著眼前這個正在淺笑的女子。多少人的夢想啊！多少人為了得到公主回頭一望，豪擲千金；多少人為了博得公主一笑，爭斗廝殺。他將要獲得男人所夢寐以求的公主！

可是他現在并不渴望了。他看著公主的容貌，除了覺得美，沒有其他感覺了。他知道，自己不愛她。

“我的國王，我怕我是不能迎娶公主了。”騎士恭敬地說。

國王的臉僵住了，公主的笑容定住了，他們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拒絕。“你是什么有什么難言之隱嗎？”公主很體貼的問。

“因為我不愛你。”騎士直視著公主說。

他眼里閃著藍色的光。

女巫

騎士要被處死了。

女巫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蠢蛋！”女巫生氣地說。她想不到他居然會這么愚蠢，居然會拒絕與公主的婚約。

“他是不是殺龍傻了，竟然對著公主說‘我不愛你’。”女巫無論走到哪個村落，都聽到人們在議論這件事。

“那個傻子什么時候要被處死？”女巫坐在一間酒館里，問店老板。

“后天他就要被坎了，我實在想不出誰這么有魔力，讓他寧愿去死。”店老板倒著酒說，“真是天下第一傻子喲。”

我要救他。女巫想。她知道如果去，就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女巫重新把帽子戴上，遮住了自己的白發，走向城邦。

騎士

今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了。

作為騎士，他想過自己會怎么死。在戰場殺敵的時候，就想過會戰死沙場，英勇犧牲；在斗惡龍的時候，他就想過被巨龍擊殺，光榮就義；在沒有完成任務的時候，他想過被國王處死，毫無怨言……但他沒有想過，作為騎士，有一天居然會違背國王號令，還要是拒絕公主的婚禮。

我很傻吧。騎士看著手中的藍寶石，暗淡無光。

“咔嚓。”監獄的門打開了。

“走吧，傻子，時間到了。”騎士站了起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見見她。她看到我死得這么難看，會笑我吧。騎士心想。

走到監獄盡頭，多天被困于黑房的他，被門外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于是停下了腳步。獄兵用力地拉了拉鐵鏈，一把把騎士拉了過來。

眼睛慢慢適應了光亮，底下都是涌動的人們，大家都來看看這個傻子傻成什么樣。騎士聽著底下人們的議論紛紛，模糊的視線在人群中來回掃看，感到一陣頭暈。劊子手已經把利劍擦拭好，等待國王下達命令。

國王走到騎士身旁，對著下面的人們說，“我和大家一樣都很尊敬這個屠龍騎士，他曾經為我們殺了十條龍！”國王頓了頓，繼續說：“可惜，大家也知道，這個人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傻子！傻子！傻子！”眾人齊聲呼叫。

國王轉過頭，向劊子手示意了一下。

劊子手舉起利劍，瞄準了頸部正要劈下，忽然——一聲吼叫聲覆蓋了全場。一個巨大的陰影遮蓋了太陽，陰影婉如一條小魚，在地底下暢游，眾人抬頭望上天空——那是一條巨龍！

巨龍從天而降，人們都驚恐地散開。空降到地底下，巨龍一步一步地想爬到騎士身邊。這時國王守衛隊來到了巨龍的身后，對巨龍發起了進攻，這似乎激怒了巨龍，巨龍轉身反擊。

同時國王跑到了騎士身邊，打開了他的手銬，并把劊子手的劍拿過來，遞給了他，“你不是有屠龍騎士嗎，快，快把他殺了。”國王咽了咽口水。

騎士看了看巨龍，又看了看手上的劍。“快，快，殺了他你要什么都可以！”國王近乎求饒地說，“你是騎士吧，你發誓要包圍王國的！”國王差點就要哭出來，“我的王國快沒了！”

巨龍所向披靡，一抬抓，便把十幾個守衛隊的盔甲抓破，一張口，便把幾公里的地方燃燒殆盡。似乎對自己沒有威脅了，巨龍想轉過頭，繼續他的目的。

“呲。”巨龍感覺自己的血脈被隔斷，血液向外噴薄而出。巨龍努力的往下看，是他。巨龍藍色的眼珠映出了騎士的身影。

騎士拔出利劍，巨龍應聲倒下。

“叮咚。”一顆藍寶石從騎士的口袋掉落，耀眼的光在逐漸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