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天氣漸寒。秦路望著人行橫道對面的紅燈,望著密密麻麻等紅燈的人,感到恍如隔世。盡管他的房子就在附近,盡管他已經回來兩天。天色漸黑,遠處高樓的一個個格子開始冒出燈光,與街燈、汽車燈、霓虹燈交相輝映。
他來到約好的地方,透過玻璃門,看見人已經到了。謝明月一手托著腮,側著頭,略微卷曲的長發披在肩上,在頭發與衣服之間,裸露出肩頸部的肌膚。秦路想起自己吻過那里很多遍。這使得他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
謝明月抬起頭,看見了他,向他招手。他推門走過去。謝明月的臉上掛著笑容,定定看著他。他熟悉那個笑容,從他遇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看見這個笑容,那時他覺得那個笑容甜美而優雅,讓他有一種想要撕開這種優雅的沖動。直到現在,那個笑容一如既往,嘴角的弧度與眼線弧度搭配的天衣無縫。可是天天見到這樣的笑容,在外面和在家里見到的都是這樣一層不變的笑容,是一件很煩的事。當她穿著華貴的露背長裙是這樣的笑容,當她穿著寬大的舊T恤是這樣的笑容,當她穿著厚重的棉襖或者利落的風衣是這樣的笑容,當她什么都不穿還是這樣的笑容,這真的很煩。所以他也笑起來,用花了很多年打磨出來的嘴角弧線,迎著謝明月。
“又是我等你啊。”謝明月捋了捋額頭的發絲。
“是你來早了嘛,你看,我是準時的。”秦路抬了抬手腕。
“幫你點好了。”
“一向都是你點的嘛。”
“你又總是嫌我點得不好。”
“沒嫌你點得不好,只是說你老是點多。就咱自己吃,吃多少都有數,你點那么多每次都吃不完。”
謝明月把雙手疊著擱在桌上,上身前傾壓著手臂。“你最近忙嗎?”
秦路看見她敞口的衣領下隱約露出的溝,隨即把視線轉到她的臉上,眉毛略微畫了一下,嘴唇也涂了一點,雖然都很淡,耳朵上還吊著耳環。“還好,你呢?”
“我最近很忙,剛弄完一個單子。”謝明月注意到他視線的變動,保持的笑容中露了一絲輕微的顫動。“你那邊住得怎么樣?”
秦路意識到她還不知道自己最近去中東出差了四個月。兩個月沒在一起玩,朋友們都知道他出差,就她不知道。但這并不代表她真是不關心他,而是她就這么粗線條。同時也說明至少這兩個月,她沒和朋友們見面。她確實不喜歡熱鬧。“還行吧。沒你那里好。我自己住無所謂的。多多還好吧?”
“你想它嗎?以前我出差都是你出去溜它。”
“我不想。我不喜歡狗,你知道的。我溜它只是完成任務。”
兩人就這樣聊著吃著。直到吃完飯,秦路去收銀臺買單。他想,還好,還好,這就是分手后的第一次見面,既不會無話可說,也都盡是些不痛不癢。兩人處處都很熟悉,不用多說都明白。卻又出處透著陌生,知道彼此的分歧在哪里,也都不會去碰。跟朋友們說話會更隨便一些,既不用擔心他們多知道了什么,也不用擔心他們少知道了什么。而對謝明月,有些話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就是他去出了個不長不短的差這么瑣碎的小事,他卻不知道是不是該提起,也不知道提起后會帶來什么影響,索性就不說了。
回國兩天了。他習慣了中東的生活,曾經熟悉的上海——即繁華又日常、既華麗又世俗的氛圍——讓他感到恍惚。隨便走在那個路口的紅綠燈他都能感到。他能吃到豬耳朵,不像在中東的很多地方,只能吃牛羊肉。
秦路先推開飯店的開門,轉身扶著,等謝明月走出來,才把門放回去。兩人并排走在人潮涌動的街頭,遠處高樓的一個個格子里有更多的燈光亮起。秦路扭頭看了一眼謝明月,她胸脯的輪廓很美,她眼上的睫毛很美。他感到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