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中的某段時間程拉拉喪失了味覺，經常抓一把辣椒胡亂地嚼著，邊吃邊笑，同學們都說他是個傻子。
他味覺正常時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把烹好的小米椒上桌，他嗆得連忙捂住眼睛。等菜齊了后，他嘗了一口就放棄了食欲。奶奶哄甚至道歉也不行。他怪奶奶用炒小米辣的鍋炒菜，把菜都污染了。
后來去中學都在學校食堂吃，食堂檔口很多，天南地北的菜譜均有，川菜幾乎和他無緣，他不吃辣。
他長得白白凈凈，跟發(fā)育不良似的，別的男生已經粗嗓音而且臉上掛了紅痘。他仍然是個白面猴，可學習不行，腦子跟不上節(jié)奏。
“程拉拉，你又抄我作業(yè)！”
許昕昕又抓個正著而火冒三丈，自從抄個單元測試卷把許昕昕的名字也抄了，她覺得光冒火不行得把作業(yè)搶回來要緊。
“小氣！我剛拿著，讓我抄一下能掉塊肉！”
程拉拉好幾天不抄作業(yè)，肚子里墨水少之又少。他不給，眼睛直勾勾地抓著本子而筆速飛快，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給，賴著！
很明顯，她搶不過他而眼睜睜地看著作業(yè)被人抄，內心瞬間像被人開了潘多拉魔盒，如臨世界末日！
“抄吧！我不管了，我告老師去，現在就去！”她把辮子往后一甩扭頭就走。
“唉，別，別呀，我還你，我還你就是了！”
程拉拉還有救，他怕老師。可他嘴上說還，卻做了一個假動作，許昕昕來拿時撲了空差點爬他身上了，她推開他立馬收起一絲淡淡的笑，再扭頭要走，這次更堅決！
“慢走！慢走！晌午我請你吃飯咋樣啊？下館子！館子？！”
“你說的哦，我要吃雞！哈哈！”
許昕昕連忙趁火打劫。畢竟老師知道了這事自己也不光彩，還不如趁機宰他一把。瞬間許昕昕的臉上被舔了一口糖似的，開心得兩條眉毛一上一下的，老娘作業(yè)不要了隨便抄。
“咦！真能吃！”
中午放學后，兩人一前一后下了館子，館子不大卻開著柜式空調，炎炎夏日能待的地方不多。學生們放學把食堂吃膩了就圍著館子里的收銀臺，收銀臺抱著一個胖乎乎的老板，老板的身后是整個館子的核心。誰也看不見里面，只聞雞香從里面往外飄，學生們默默咽下了口水。
程拉拉怕許昕昕等得焦急，從前插隊一直插到了館子里頭，不顧罵聲連連。不多久熱騰騰的菜上了桌，許昕昕剛要下筷子，被程拉拉給叫住了。
“等等，等我拿點東西。”
許昕昕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停了筷子，看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只見程拉拉去柜臺找了一頭大蒜，邊走邊剝，他聽說許昕昕特別能吃辣，所以想比試比試。作業(yè)輸給了她，心里面不平，這次能把許昕昕辣翻車，他能徹底揚眉吐氣了。
但誰也不知許昕昕厭惡蒜味，她一聞那味就吐。程拉拉也是夠了，他不吃辣卻在許昕昕面前裝什么英雄好漢，把許昕昕嚇壞了。
“我不要，我不要，味兒太嗆！”
“聽你閨蜜說你特能吃辣，我不信，今天咱倆來比試比試吧。”
“我不要！”
“怎么你怕了？看我能把這頭蒜生吃了你信不信？”
“不信！你要能全吃了，我就吃一瓣給你看。”
“你說的！別后悔！”程拉拉加快了速度，貌似真的要吞了蒜。
許昕昕認為他在吹牛皮，程拉拉在學校不吃辣也出了名，只要沾一點辣椒，他立馬把剛買的菜送人，鄉(xiāng)下的學生非常喜歡和程拉拉一起吃飯。他吃蒜除非狼不再吃羊了。
出乎意料程拉拉眼圈通紅，跟擦粉了似的，一邊就米一邊吃蒜，米還沒完蒜已經下去了，貌似是生吞根本沒有咀嚼一般。
許昕昕瞪大眼看他表情沒啥變化，有些懷疑，便用一只手扒開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的鼻子，去檢查。一股蒜味噴出，嗆得她差點窒息。
“你真吃下去了？！”
“是的，用不用我給你扣牙縫看看呀？”
“咦！好惡心！不用了。”
“來吧，該你了！別害怕。”
“我不！”許昕昕捂著嘴巴后退了兩步，吃蒜像掉腦袋一樣，她想跑！
“沒事沒事，那我再吃一頭以表我的誠心？”
“啊？！你瘋了！啊……嗚！”
程拉拉趁她沒注意，順著她驚訝大張的嘴塞進去了一瓣。待話說一半時她已經把蒜給咬碎了，蒜汁濺射到嘴巴里，她立馬跳出座位，一邊吐一邊跺著雙腳，雙手揮舞著像個兔子。這回誰也不信她不怕辣了。蒜味真嗆，跟辣椒不一樣，嗆得她五官緊促，嗆得她兩眼淚光，不一會兒她粉嘟嘟的臉上掛滿了水，一副生無可戀模樣。
程拉拉還沒見過女生這樣，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而不知所措。
“看啥呢看！還不快倒水！要死人了！”
“哦，哦……水來了！水來了！”
02
許昕昕遇見了不怕辣的英雄，心里面波光粼粼。但細細一想，程拉拉除了不怕辣其它一無是處。
不過程拉拉開始過分了，常拿她被辣得如彈簧一樣上蹦下跳開玩笑，打擊她刻意地抬高自己。
許昕昕的閨蜜聽了不以為然，中午閨蜜帶許昕昕來到米粉店，搞了一份最辣的粉。吃完了她面不改色，跟喝了白開水一樣輕松。
“拉拉說你不能吃辣，我才不信，看來他比你還不怕辣哦，你遇到對手了！”
“別提他了，太氣人了，膽敢在同學面前嘲笑我，我早晚要殺他滅口！”許昕昕氣得辮子都翹起來了。
“是啊，你在我心中的辣霸地位永不可撼搖！我支持你！”
經過閨蜜的一番鼓舞，許昕昕覺得和程拉拉必有一戰(zhàn)，不讓他認清現實她不姓許。到了晚上放學程拉拉在整理書籍準備要走，許昕昕走過去攔住他的去路。
“程拉拉，我們放學一起去吃粉吧！”
“不對呀？我今天沒抄你作業(yè)吧？！”
“沒有，不抄就不能陪我去了，今天去了我免費讓你抄！”
“什么？免費！天下竟有這好事！走，走走走，趕緊走。”程拉拉不上鉤才怪呢。
粉上來了，拉拉盯著碗里紅紅一層油，內心直冒汗，還沒下筷子眼已經開始起反應了，抬頭碰見許昕昕正守著他動筷子，他退縮著，猶豫著。
“吃啊？！”
“這，這不會是喂大郎喝藥吧。”
“你不是能吃辣嗎！”
“當然，當然！”
拉拉埋頭咬了幾口粉咽下，瞬間腦袋來了個炸，一股火紅的鐵流從舌尖滾至滿口，而后順著耳根爬滿整個面龐，眼噴出水來滅火，鼻涕流出來降溫，嘴唇已麻木無知。
他太想蹦到三尺高地，爆發(fā)一下。許昕昕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他只能把頭埋得很低，像要給誰磕頭，又像藏了寶藏。許昕昕用手扶他頭，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扔了筷子撇開她的手，用雙手捂住臉趴在桌子底下一動不動！
“還當你是英雄！原來是狗熊！哈哈！”許昕昕說完，趕緊要了杯橙汁給他壓壓驚。程拉拉捧著橙汁一飲而盡。
“啊……爽，這，這俺吃不了！太辣了，吃不了。”
“現在你服是不服？！”
“你狠，夠狠！”
許昕昕見他認輸，本來是高興的事情，她報了一箭之仇而且從此再也沒人敢嘲笑她怕蒜嗆了。但是她卻有些莫名的失落與感傷。
回學校的路上，恰好經過一片樹蔭，他們肩并肩地走著，互相感受著彼此的溫度。“程拉拉，你知道嗎？我的夢中英雄要能陪我一起吃辣，不管他有沒有七彩云，我覺得有人陪著吃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許昕昕若有所思地說。
“干嘛和我說這些！我只是個抄作業(yè)的。”
“你！就知道抄作業(yè)！”
程拉拉不知所措，感覺自己錯過了什么，內心翻騰著，剛到學校他就灰溜溜地奔了廁所。
03
程拉拉不再抄作業(yè)了，他學會了好好聽講。老師見他進步快就問他爸是不是蒜販子，經常他的作業(yè)有股蒜味，他是不會告訴任何人他藏在包里的東西。
有一天他碰見許昕昕和別的男生去粉店，然后說說笑笑走出來，他便拿出一瓣蒜生嚼了起來，然后望著他們的背影五官不正起來。
許昕昕的閨蜜恰好路過，拍了拍拉拉的肩膀問，“你是不是喜歡許昕昕？還裝蒜！”
“沒，我又吃不了辣！”程拉拉惋惜地說。
“你知道許昕昕為什么喜歡吃辣嗎？”
“不知道。”
原來許昕昕是在父母的吵架聲中長大的，從三歲記事開始這個家就沒有消停過。她爸的嗓門大，她媽的嗓門更大，吵得鄰居報警說擾民。連警察也過來勸，“別當著孩子的面吵，孩子還小會有陰影。”警察沒走幾天，昕昕重返水深火熱的生活。
有天晚上她正寫作業(yè)，媽發(fā)現錢包里少一百塊錢，爸不承認然后就吵，吵著吵著就打，還摔東西，場面極度難控，整個房間跟地震了一樣。小昕昕只能躲在門后驚恐地望著四分五裂的家具不敢出來。最后啪一聲關門，媽媽離家出走了。她早上起來沒人管她上學，她自己學著做早飯，竟把辣椒醬當成了番茄醬，辣得哭天喊地，這吵醒了她爸，她爸心情差就罵她亂動東西。后來她沒吃早飯一個人孤零零地去了學校。
慢慢大了，吃了再辣的東西她也不哭了，而且每次他們吵架，她就躲在外面吃辣椒，辣讓人忘記煩惱，如同飲酒，后來她越來越能吃辣。
許昕昕的閨蜜講著，程拉拉靜靜地聽著，一邊聽一邊往嘴里扔大蒜，然后慢慢地咬碎，一股熱流在臉上竄，然后他說，“許昕昕，你等著，我還會找你pk的！”
04
程拉拉的包里沒了蒜，老師懷疑他爸應該是賠了錢不做了，這把老師高興壞了，聞著他的作業(yè)竟還有些香。
老師不知程拉拉換了口味，他開始喪心病狂地吃辣椒，吃得痘痘長滿額頭。他吃了吐，吐了吃，吃得火眼金睛，那段時間鼻孔出的氣也滾燙著，他該是中了辣毒。
一天清晨，拉拉從冰箱拿出水來喝，一瓶水下肚，肚子疼得要命，他才發(fā)現喝的是冷水，可他沒有感覺，他又抓了把巧克力，不甜不咸，味同嚼蠟！
“不會吧，我竟喪失了味覺！”難道他只顧學著吃辣椒，竟然傷害了味覺細胞。很快他喪失味覺的消息在班級里傳開了，有人好奇地給他帶些難以下咽的青蘋果，他平靜地咬了一口，面不改色，然后他當著許昕昕的面連果核也吃了，一粒不剩。
“你真喪失了味覺？！”許昕昕驚訝地問。
“你不能感覺到辣了！”許昕昕的閨蜜開心地問。
“我去醫(yī)院看了，確實如此！”拉拉補充說。
“我不信！”許昕昕說完，趁拉拉不注意悄悄地往他碗里倒了半袋食鹽，然后用筷子迅速將面翻出來，隱藏起了鹽。
程拉拉吃了一大口，頓了一下，仍無所事事地嚼著。“你在我碗里放了鹽！”他說。
“你撒謊！你仍有味覺！”許昕昕拆穿他而高興地說。
“那這些小顆粒是什么？”他從嘴里扣出來給她看。
“你不咸嗎！”她擰著眉毛擔憂地問。
“再說一遍！我沒有味覺！”
“哦！”
許昕昕要拉他去吃粉，他沒猶豫吃了一大碗，上廁所回來后，他說，“許昕昕，我做你男朋友吧！你看，我能吃辣！”他埋頭喝了一口辣湯。
“誰說吃得了辣就能做我男朋友了？”
“你說的！什么夢中英雄啊？七彩云啊？”
“噓！住嘴，那是騙你玩的！”
05
后來上了高中，許昕昕還是說話不算話，不過拉拉照樣陪她吃辣。高考結束后拉拉心里有東西壓著而故意躲著她。他不抄她的作業(yè)很久了，他想念她的字跡，便偷了她的作業(yè)本。晚上趁爸媽出差一個人在家對著她的作業(yè)本發(fā)呆。
突然門被人敲響，開門后，外面竟站著許昕昕，似乎下雨了，她頭發(fā)濕漉漉的。
進屋后，燈光下她紅紅的眼睛才被人看清。原來她父母吵架了，這次吵得最兇。似乎爸有了外遇又像是媽在外找了人，反正一紙離婚協(xié)議結束了聒噪，可在女兒歸誰的問題上又鬧僵了，可笑！竟沒人要如此乖巧女兒！
“什么人都是！自己親閨女都不要了！太壞了！你們不要！我要！”程拉拉氣憤地說，他不大會哄人，可心坎上像被刀片劃了似的，一陣一陣地。
過了一會兒，許昕昕止住了哭泣，問他家里面有沒有辣椒，有多辣要多辣。他找來了兩瓶不夠，然后他們去廚房與客廳四處找，只要沾一點辣都拿了出來，甚至連帶辣椒的雜志也不放過，擺了滿滿一桌，連吃帶看什么都有，像一片辣海。吃著吃著許昕昕又抽泣起了，他就輕撫她的后背，陪著她。
最后吃完了還不夠，拉拉把帶辣椒的雜志也吃了，反正他又沒味覺，許昕昕見他吃紙的樣子太搞笑，大笑起來，想攔根本沒力氣攔。笑完了，他就唱歌給她聽。
那晚，他陪著她哭哭笑笑一直到了凌晨。許昕昕沒有回家，也沒家可回。她住在拉拉父母的房間，拉拉把她哄睡了才離開。
剛從屋里出來他就迫不及待地上了廁所，他吃了不是人吃得東西當然難受了。也許他動靜太大了，弄醒了許昕昕。
許昕昕走進廁所一看，頓時驚呆了！只見程拉拉抱著馬桶吐得一塌糊涂。許昕昕連忙拿來果醋，酸可以解辣，終于拉拉止了吐。
“怎樣？好點了嗎？還要喝果醋嗎？”
“不喝了，不喝了，哎喲，太酸了！太……”
他好像說錯了什么趕緊用雙手捂上了嘴巴，已經晚了，許昕昕聽了先愣了一下，而后眼淚奪眶而出。
“你不是沒味覺嗎！難道你一直在騙我？吃了吐吐了吃，誰讓你當英雄了！”
許昕昕氣不過就用手打他，掌聲很柔又急。程拉拉迫不及待地擒住了她的手，往后一扯，把她整個人緊緊擁入懷中，真像不怕死的英雄。而這一次，她竟沒有反抗。
不知何時外面的雨停了，天上掛了月，黑夜在月光下害躁地躲著，月更圓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