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我遠在安徽的表弟來四川探親走人戶到我娘家。
表弟還是很小的時候來過四川走親戚,距他那次來四川大概有三十年了吧!
這個遠房老表是三姨的兒子,也就是說是我母親三妹的兒子。
解放前,哪家都有三五個姊妹,飯都難吃上,不知怎么把那么大群孩子撫養大的。
我從母親那絮絮叨叨中知道舊社會時四川好像比外省還窮,你說窮,但也有外省人吃不上飯流落到四川安家嫁人的女人。
母親共四個姊妹,外加頭上一個哥哥最腳底一個弟弟,就是兄弟姊妹六個。其實中間還病死餓死掉兩個,那兩個哄爹娘的短命鬼死后還是母親拖去埋的。
生的多,又吃不上飯,病了就病了,也無錢醫治,母親說她親眼見死去的妹妹是何等的慘,小小的人渾身水腫的像個大冬瓜,落氣后眼晴都閉不上,她要是去閻王爺那報到填寫死因,閻王爺可能還會給她一條誹謗人間的罪名,哪有餓死鬼這么龐然大物的呢,水比食物更寶貴好不好!人體有三分之二是水合成的!
在那種時候,能存活下來也是要靠自己生命的意志力。
舊時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很頑固,兩個舅舅成了家里的側重開發對象,衣食還過的去。輪到幾個姨,若不是外婆心好,手板手心都是肉的話,也可能生命早遭遇不測了。
母親比其他幾姊妹較滑頭些,餓了自己上山找吃的,山上出啥偷啥充饑,反正那時大集體膽大的都偷。
但偷也要偷的好,偷時要防著看守的人,也有被抓的時候,當場抓住會遣送到家交給當家的處理,該扣月糧的扣月糧,該扣工分的扣工分。
為了哄住成天空空嘴巴和咕咕叫的肚子,母親去山上覓食,被生產隊管事的抓住后,為了證明給隊上人看家里有管教,母親不知挨了外公的多少打。
為了生存,母親大月亮的夜晚爬上樹摸了桃子梨子核桃橙子吃。
母親還在夜里上山搗騰芝麻哄嘴巴,凡說事情的小就拿芝麻作比較,可見偷?麻充饑真是騙肚子哄嘴巴的事。況要把眼屎大小的?麻從它住的屋子沒有聲響地敲出,而且要使出毫無引災惹禍的本領實在是難。
晚上要去打饑荒,母親必須在天黑之前作好偵查工作,偷偷潛藏在?麻地附近,佯裝割草或是撿柴,把她晚上要奮戰的沙場來個全方面摸底。
狙擊手上場守獵,先必須有耐心。
母親下午早早潛藏在芝麻地附近一處荊棘從或是一處雜樹林。
當月黑風高,天空把遠處群山的眼睛撫得朦朦朧朧,僅有的一線微弱亮光從群山頂透出時,山就像一位睜只眼閉只眼的衛士,無聲地盯著從亂叢中蹦出的一團小黑影。
而附近的樹林,此時卻化身魔獸或是鬼魂,它們都睜著圓圓銅鈴般的焰目,伸著長舌頭,高高掛在你身后的某棵樹上,只等你一回頭,伸出長長的爪子猛地將你抓住,一擠一揉,便將你捏成一團湯圓地塞進血盆大嘴里飽餐一頓。
大概舊社會因人缺吃餓死的多,所以這些鬼就叫做餓死鬼,它們也會在夜里一窩蜂地出山來尋吃,傳聞那時走夜路的人遇上長鬼、倒路鬼的很多。
長鬼是什么鬼呢,就是明明你在它后面走著看到它和人一般的大小,走著走著,你卻在不經意間發現它突然高出一個身長,而且越走越長。聽長輩們傳說過,據說有可破的法子,破除后它變成了一股白煙幾下消失在你眼前,具體是什么道法,我都忘記了。
倒路鬼,另一種叫法是鬼打墻,我們這一代和上面老人多少都有耳聞些,那就是你若就是遇上這鬼了,它就和你一路聊著天一直陪你走著,你可能被它迷惑得一個晚上在原地打轉,若沒人把你拍醒,你可能累死凍死曬死在走著的路上。
但母親對這類傳說是置若惘聞,必竟饑餓比鬼魔還厲害,她心里擔心的不是咳嗽的梧桐和一直盯著她瞧銅鈴大的綠眼睛,她在她的戰場慌張著從?麻殼中蹦出的千軍萬馬發出沙沙操戈聲,她怕這聲音會隨著告密的風傳到管理員耳中,而招來外公棍棒的侍候。
可以想象的出,母親如芝麻桿般的身體是如何在那凹凸不平的地中慌張著戰斗,而赤腳是如何深一腳淺一腳對付那些被放倒后,鋒利如刀尖般插在地里的?麻茬。
而會咳嗽的不是梧桐,第二天一大早咳著嗽來的寶長找到外公,讓母親的瘦骨架品嘗了好一頓棒棍的威風,原來沒攔嘴的風不是告密者,瀉密的是母親相依為命用來遮羞避寒破洞百出單薄的外衣,母親用來裝?麻的東西就是身上那件破衣服,一路走一路散落在地上,作著標記地帶領寶長到了外公家。
雖然挨打,但也是做做樣子,那年月,哪家沒養幾個賊娃子呢?
但撓是這樣,也阻擋不了饑餓的逼迫,上山偷成了生命的出路,每遭一次打出門偷得更小心了。
聽母親說,二姨小時候屬于很笨的那種,你說笨,但她又曉得去偷,只不過人不夠滑頭不夠利索,總被抓,總被外公揍。
母親現在還時常會提起二姨被外公用野地瓜藤抽打的事。
鬧饑荒厲害的日子,家里分了幾根個頭比女人拳頭還小的紅苕,大集體那會,莊稼是靠農家肥去滋養,人都沒得吃,哪還拉的出?這沒進沒出的歲月,莊稼自然只靠喝點雨露來維持生命,身體都難以成長,還別指望果實了。
能分到幾根紅苕,鍋里再加小撮黃得快長毛的大米,熬一大鍋香噴噴的紅苕粥,干的在外公眼中早就有所屬。
那天乘著外公上工時的縫隙,二姨把幾根在外公心里早劃分給她父親的紅苕偷吃了,被無意中撞見的鄰居發現告密,屋檐下一堆用來做尖灶的野地瓜藤成了外公用來懲罰二姨的幫兇。
外公硬是把一截硬硬的地瓜藤抽成了軟軟塌塌的爛絲條后還不解氣,拽著二姨的小腳從后山的小路倒拖著上山,聽說二姨那時還生著病,外公是徹底狠心把二姨往死里邊整。
母親說二姨的衣服都被拖爛,露在衣服外的肚子被小路上的亂石和雜草刺破,一團血肉模糊,母親每每提起時還會對外公有十二分的恨意。但二姨還算福人自有天相,命大沒有被外公揍死,也沒被丟山上餓死,但落下了哮喘這個頑疾病。
我想,二姨若是那時能記事,恐怕現在看見漫山的野地瓜藤會啐它一泡口水吧,然躺在屋檐下用來做柴火的地瓜藤也萬萬沒想到,它在即將欲火焚身為人作貢獻時,卻被人用來作了幫兇,不僅讓二姨皮開肉綻,而且自己也惹禍上身皮肉開了花。
二姨之所以遭到外公毒打,我覺得是她惹毛了外公吧,那時候偷外面的是不能算偷的,偷自己家里的就太可惡了,俗言講家賊難妨,偷斷屋梁呀!
在這么困難的條件下,三姨就是經同村嫁在安徽合肥的一個近房姊妹介紹而嫁到那兒去了。
三姨斷斷續續回過幾次娘家,從她面容和身體上可以看出,她在合肥的日子過得還可以,至少比起母親的這幾姊妹要好出許多。
這個遠方表弟姓周,我且在此喚作周表弟,至從小時來過后,就從沒來四川了。每次三姨回娘家我們都叫她把一對表弟表妹都帶了來,但三姨都沒讓他們來四川走親戚。
我們也只從母親和三姨的電話中獲悉這個遠方表弟的情況,這個表弟就是個折騰人的主,但也不盡是表弟的錯,一個原因:怪也怪他出生好,吃穿住用不愁,反正國家搞開發嘛,幾套房分下來住不用愁,還賠償百多萬的現款!
這個周表弟大概是《紅樓夢》中那塊蠢石的幾世轉胎,是托了高人來三姨家去的,至于為啥要選在三姨家,這大概也是他身為賈寶玉時三姨與他作了對頭才有今世的孽報吧!
說到折騰人,卻又說到他家的家庭情況去了,跑題了,但他折磨人肯定跟家庭情況有關系啥。
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人,哪知沒錢人賺錢的苦,加之三姨和三姨父身體結實,還像一部沒折舊的機器,可以每日的為家里添柴加油。周表弟就特么衣食無憂著地長大、成家。
沒成家還好,他一個人不做事的玩,家庭也還容忍得了,給他長大懂事的時間和機會。
但是時間不容等他懂事呀,大了就應結婚的,有的說不懂事的人結婚后就懂事了,那也未然,偏生這個周表弟啥本事無還對對象蠻挑剔的,非漂亮的不要。話說回來,此次見到本人,他人才還是有,個子至少180有,長相嘛,還是過的去,要個漂亮老婆這點也還算過的去。
老婆自己耍的挑的,聽說是蠻漂亮的,反正我們也沒有目睹其人,這世上也真有物與類聚人與群分之分,三觀不合的人是相吸不到一塊兒的,周表弟這老婆娶的恰就又是一個敗家娘們。
漂亮的東西要精心呵護,這表弟媳平時在家就只上上美容院,去歌舞廳跳跳舞打發時間過日子,老兩口原只愿兒子結婚后能安分些,為他自己的小家庭負起責任來,沒想到他竟招來一個更不省心的媳婦,為了家庭和睦 ,三姨和三姨父咬著牙忍了,反正家庭也還過的去。
日子就這么忍忍讓讓過還好,兒媳生了孩子后,卻還是成天跟著周表弟不著調的瘋玩。
這不,小孩子有公婆疼著,她沒人事的過自己的風流日子,平淡的生活過久了忒膩吧,經常在歌廳里瘋,就勾搭上了別的男人,偏生這周表弟就忽略了這種事,因為自己也是好玩的主。
女人一但有了私情,就有私心,一來二去的不怎么著調了,三五兩天夜里玩到很晚,有時夜里還不回家,這個周表弟本就是寵壞脾氣的主,哪容得了,小兩口就吵架打架,弄的家里不得安寧。
后來這風流人索性在一次打架之后提出離婚,離婚理由是家暴受不了,這氣傲的周表弟也愣是上了那女人的當,讓那女人把一套住房和五十萬現金卷走和野男人雙宿雙飛過日子去了。
生活上愛折騰的人,我看出了個問題,他們的共性就是自我為中心,做什么事只顧自己的感受,不顧全大局,稍有不如意就會扳弦,鬧的一家雞犬不寧。
也不知這個周表弟是命上占要惹這檔子事還是沒吸取教訓。
第一次婚姻失敗了,就再好好找個會過日子女人搭伙,愣是沒想到他又出入歌廳舞場夜店領回一個風騷女人,氣的三姨不得心時就打電話給自己姊妹訴苦拿主意。
這養兒子是干嘛的活路,簡直就是在挖一個坑,自己挖起還得往里面跳下出不來!
當這個從風月場所領回的女人成了三姨的兒媳婦時,三姨又花了好幾萬為其置辦黃金家私,又過戶一套住房給小兩口為安身之所。
這個都是人之常情,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但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是,那個狗日的前妻知道后,隔三差五的來家里鬧事,鬧事又沒得個堂堂正正的理由,反正意思是你不能再找,憑什么呢,你先紅杏出墻,離婚還掏了家里一砣走,憑什么身份來攪和周表弟的再婚呢?
可就是有這么怪遭遭的事情,那個小賤人先是三番五次來家鬧鬧,后來居然發展到了撒潑的地步,敢摔砸三姨家東西,真是奇了怪的事了,三姨氣的沒法,向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調查后回復:家事,立不了案!
這真是叫三姨打掉牙往肚里吐的苦水呀,這個撒潑的女人應該就是晴雯的潛身,伶牙俐齒的了不得,還把她撕扇子的本領帶到了今身!
三姨呀三姨,富貴鄉里沒溫柔可言,那輩子你到底是大觀園中的誰,去惹了那塊頑石?
俗話說得正確,狗急了還上墻呢!
那天我剛屁股落坐到母親的小屋,她就火急火燎地說道:“不得了了,你三姨家出大事了,你周表弟的手桿被砍掉了!”
我還沒搭上腔,母親又接著劈劈叭叭地道:“昨天那個女的又來鬧事,被周表弟修理了一頓,回切叫了幾個混混來械斗,三姨也召集了三姨父的幾個弟兄伙,雙方打了起來,把家里能砸得到的全砸得稀疤爛,雙方都有重傷!”
“這下派出所有料了,有外人參與,聚眾斗毆,情節惡劣,全部抓進派出所!”
母親微垂的雙眼皮好像被上鎖了樣,焦慮的只剩下一條縫,但我能感覺到從那條縫中拼出的深深憂慮的眼光!
“唉,這下這個兒子徹徹底底成廢人了!”
母親從椅子中直起身,無奈地吐了口氣又坐了下去說道:“三姨家出這么大事,我們也是山高黃帝遠,想管也管不到!”
我說:“那有什么辦法呢,本來她是你們姊妹中最好過的,卻是過的最不省心的人了。”
“這么遠也不可能姊妹都去看望,況那家都有事纏身,我和你二姨幺舅商量了,三姊妹寄點錢過去算是禮數補人情!”
母親這么說著,讓我也跟著擔心著起來,特別是表弟的手,被砍掉了還是只是斷了呢?便囑咐母親多打打電話關注一下事情的發展。
表弟的再婚老婆被前妻莫名的糾纏而退縮出局,她對這段婚煙太恐懼了,這么無休止的糾纏和打斗,說不定還會有生命危險,半路夫妻嘛,誰還真患難與共?
他的第二次婚煙又告失敗結束,就這么平白又損失掉一套住房!這個原本如十五滿月般殷實的家,被兩條兇惡的餓母狗啃成了初一的彎月,三姨的心肯定被千針萬刺成了向日葵盤,只是她的心無法再面向著太陽吧,就是有陽光照進去,也會被扎過的心漏掉的。
姊妹連心,母親對這件事也表現得非常勤勞,消息不斷從電話中傳來:表弟在不斷的相親之中!某天有人介紹個離異沒拖油瓶的,某天在看死了男人有小孩的,某天又在看女親只是長相有點失敗……,但都是失敗+失敗+失敗=失敗!
這個人,經過兩次失敗的婚煙,還不知疲憊,擇偶的條件變得越來越高標準。在母親的碎碎念中,我又覺得表弟的性格絕對是三姨的真傳,不然怎么為這件事三姨也跟著沒有消停的意思呢?
無論我們怎么地擔心,終是遠水救不了三姨家的近火,哪怕是火燒到他們的眉頭,我們的牽掛和擔心對他們也無濟于事!
大概三姨也疲憊了這件事,再或許是她習慣了這種受擺布的生活,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母親念叨三姨。
打架被拘的事如何處理,周表弟的手傷得到底怎樣,母親沒叨念,匆匆忙忙中我也忘了去關心。
有一天,在母親粗茶淡食般的其他碎碎念中,突然上了一道奇菜。那天早晨一大早,我正理頭賣力扒食,母親對我說:”二妹崽,海云娃(周表弟的小名)來四川了!”
“在哪兒呢?還有誰?”我瞪大眼望向母親,一團飯從喉嚨噎下,氣沒順過,又燙又哏,猛咳幾下,憋氣的眼淚直流!
“你二姨家”
“還有誰,豆只有他一個人,走的時候沒跟家里面頭打個招呼,到了成都才給你三姨說已到四川成都了。”
母親把一碗飯放在腿上,仰望著房間某一處喃喃細語中又像是在嘆息!
“這次出來好歹還給家里通了音信,你三姨說他要走哪切從不給家里人說,就像一滴水憑空被蒸發掉了樣。”
母親的目光沒停留在房間某一處,她的目光已穿過高墻厚壁,落在了更深邃的地方。
二
周末,母親吩咐我周六早點回她家,她邀請了表弟去家認門。
四川初冬的清晨,輕紗彌漫,天地在輕紗中繼續著沉睡,太陽從山頂懶懶爬起,迷茫著雙眼,他打了個哈欠,從幃帳中探出被濃霧模糊了的臉,一圈亮眼的銀光在密霧中仿仿佛佛。
我和小兒在母親電話的催促下出了門,狹長古老的鄉街在房屋的抵擋下,拒絕了濃霧的侵襲。
沿街邊行,小兒突然叫住我:“媽媽,后面有輛三輪車。”
我頭也沒回,心里嘀咕:都走到邊邊上的,我難道比一輛三輪車的身體還寬?今天就是不讓,看又咋的!
小兒上前悄悄拉住我:“媽媽,后面車(里人)在喊你。”
我疑惑地一回頭,后面三輪車正沖我打著響亮的喇叭。
見我回頭,三輪車轟的一聲竄到我面一前,嘎的一下住了腳,喇叭還對我歡叫了兩聲!
我一下惱火起來,本來周末不上班,可以偷個懶晚起來緩解平時上班早起的壓力,這不這么冷天又早起,而且等著的家務讓人覺得放假還比沒放假讓人心累,無端竄起一股暗火被這輛三輪點燃。
我拉下臉,正想以喇叭高叫的分貝去應戰三輪司機,三輪車廂門開了,弟弟帶著一臉惡搞的訕笑從面包似的車廂里鉆了出來。
接著駕駛室門也被推開,在我霍然中二姨家的大表哥探出半個腦袋笑咪咪地和我打著招呼:“耶,二姐,聽到喇叭也不讓下嗦!”
“還是你們嗦,我正準備決(罵)人了呢!”
看見他們,一下子心情好了起來。
這時從車里又鉆出來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男生,不用說,他就是要讓娘家平日冷冷清清的灶臺今天火熱一番的人!
由于聽聞他太多傳聞,比起其他意外相見,我對他少了份驚喜,多了種從外觀的角度去審視眼光!
我想從他的相貌去度量他的為人,但是從相貌上我的意識與現實沒達成共識,以為這么愛折騰人的主會是一個個子中等眼神游離不定皮肉厚實的家伙,但是他與弟弟一米八的身高一站,弟弟就成了靠在一樁木柱上的竹竿,一下子把他的強壯優越出來。
這家伙單從表面看,咋也看不出是個不務正業的主呀!
所以,女孩子找男朋友,光看表面是看不出個性中的鋒芒的!
由于知道他的底細,和剛見面我就杵著發楞的審視,弟弟尷尬地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在向表弟介紹我:“二姐,這是海云娃豆嘛!”
“嗯嗯,知道。”我從游離中回過神,向這個表弟點了點擠出一絲笑容。
“你好你好海云,我是二姐。”
“二姐,你好”表弟在一剎那的間隙也感覺到了涌動的尷尬,立馬伸手過來要握手友好,我不習慣這么見面,只伸了一下手出去就縮了回來。
“好好,都好!”我隨聲附合以掩蓋他伸手過來只握住空氣的再次尷尬。
由于是半路的見面,沒幾句話來寒喧。小小的三輪車,已塞了兩個高大個在車廂,沒我容身之隙,我只好讓小兒與他們同行,自己坐客車回去。
我先他們一步到達娘家,母親已立在灶頭忙活中午的伙食,一口銻鍋正咕嚕咕嚕向外涌出白煙,鴨子和砂仁的香味已彌漫在空氣中,有種濃濃的鄉土氣息在飄散。
我坐在灶門前添柴燒火,和母親說著話。
“唉,要不是怕海云說看不起他,我打算就在老池街上招待他。”母親為難的說道。
我知道母親年事已高,她患有哮喘,一聞到濃油煙便猛咳不止。
“但街上出租屋太簡陋,他又大老遠來,不好不請到家里,只吃一頓飯,又要往街上去照顧讀書的孫子。"
我從灶門口升起的那簾青煙后,見母親雙手撐著灶臺愁著個臉嘆息著說。
“不怕,三姨知道你的情況,她若知道海云沒在你這兒耍幾天,也不會怪罪你的。”我一邊往灶口添著柴一邊寬慰母親到。
“要是父親還在就好了!”我不合時適地小聲補充到,我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不愿回娘家,是至從父親去逝后,每一次回來,還是有父親的身影揮之不去。在父親穿堂的臥室來來去去的走,那架立著的空床讓空著的屋子更顯空蕩,思念一個人而無處釋放那種再也見不到的悲傷,唯有強忍著憋著一股鼻酸不讓眼淚下滑,才能讓事實擺平自己的情緒。
所以,我不愿回來,我讓自己食言在自己對自己的承諾中!
我告訴自己父親沒了,要常回家看看的!
父親一走,弟弟就頂起了家,一個不咋懂事的弟弟,看著他日益成熟,心里也不禁替他心痛起來!
這次表弟來四川,弟弟放下手里的活從成都回來作陪,也盡了母親作為姨媽和弟弟盡兄弟的情份。
表弟來的不是時候,大家都在生活的正軌上前進著,又不逢大節公休,他來走人戶只能以二姨家為主,其余時間也只有這個親戚一天那家親戚兩天地湊合著玩。
為什么他只能以二姨家為主呢,因為二姨家的大表哥(小紅哥)時間比較自由,他在兩三歲時患了小兒麻痹癥導致雙腿殘疾,不能像正常人那么去外打工掙錢。
我和母親在廚房嘀咕了一會兒,就聽得屋后馬路上的三輪車喇叭聲,他們隨后也到了。
小紅哥開著他的三輪摩托在娘家來過幾次,由于馬路在屋背后,再加上要下幾階石梯,每次到屋都是要人背的。
別看小紅哥雙腿殘疾,可是他身體倒很強壯,如果不是有腿疾,他站起雙腳應該是很帥的一個小伙子。
雖然小紅哥比我姐還大幾個月,但沖著他的殘疾,他像是自我感覺比我們小(矮)了一截,一直都把我和姐姐叫成大姐和二姐。我們都任他那么叫,但我們好像又互不相讓,反過來還是叫他小紅哥,一筆糊涂的稱呼我們渾叫了幾十年,卻又那么友好。
弟弟和周表弟把小紅哥背到桃屋(客廳)的椅子上,他們就和小家伙們一起看著電視,弟弟則到廚房和母親一起展示他對廚房的鐘情來。
我的這個弟弟,脾性乖張,得到了父母的真傳。他其實生性是好的,只可惜就是駕馭不了自己的脾氣,凡事只要不如他的意,就掌握不到事情的火候,專橫獨斷,只站在自己立場思考問題了。
他一上灶撐廚,母親只能給他打下手。
我從小就喂灶王爺的食,到如今還喜歡著這件差事。
弟弟一上灶,就打開了話匣子。
“二姐,你不知現在小紅哥在干啥子?”
“他不是掛在一個殘疾人工廠上班嗎,聽大舅的媳婦鄧表嫂說起過,上半天班,黑老(夜里)在南校區菜市場擺夜攤賣衣服呢!”
我一邊往灶孔架(添)柴一邊說道。
“那還是好久的事了呢,別個(小紅哥)現在可沒在擺地攤了!”
弟弟齜牙咧嘴地瞪著一雙大眼瞅著我說,那樣子仿佛是遇上了他崇拜的偶像!
“你不是說他擺夜市很賺嗎?一個殘疾人謀生城管也不會管的。”
我不知弟弟所云。
“人家(小紅哥)現在在賣沙石呢,都做了快一年了,他屯了許多貨,現在沙石廠關掉許多,沙石貴得嚇人價格都翻了一翻!”
弟弟放下手中菜望向我,下巴向上一抬,又朝桃屋方向憋了一下嘴:“他是賺安逸了哦!”
“什么哦!他去上班和倒賣衣服已讓我興服了,他還干這個?!”我真的不敢相信他會這么行實(能干)!
弟弟叫母親把魚揉(挑)上豆粉,這時周表弟一人來到廚房坐在灶門旁,他說是和小孩不好玩,來找他大姨聊聊天。
農村廚房哪比城市廚房,大鍋大灶還燒柴禾,一坐灶門前,滿身的柴灰。
周表弟一走,就剩下小紅哥一個大人和一群小孩在看電視,我對弟弟說:“要不叫母親去桃屋(客廳)陪她倆侄子擺龍門陣(聊天)。”
弟弟就揮手叫母親和周表弟去桃屋(客廳)聊天去。
母親放下手中活,和周表弟去了桃屋 (客廳)。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才十一點,手機控的我順便又翻了翻朋友圈。
灶王爺嘴里被我塞滿了香噴噴的炸子柴(植物的主體部分),火苗長勢仄人,發出滋滋歡愉的笑聲,他的笑意把我臉映得滾燙,全身也暖烘烘的。
“別個(小紅哥)還不止賣沙石,還和朋友一起倒騰房產(轉手),雖然不大,但去年光一個地方轉手就進了十多萬!”
聽弟弟的口氣簡直是佩服小紅哥快五體投地了。
家里來了稀客,我和弟弟卻一直關心著這個陪送的表哥,仿佛他今天才是這座寒舍的嘉賓。
其實母親和這個表弟也沒什么好聊的,有什么好聊的呢?家都被他敗得如此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男人,按理應該是正挑起上老下小的重擔不能分身,卻不知什么原因和家里人使性子竄到了四川來走親戚。
母親上周未回家收搭了許多干竹竿在灶門前,燒火的只管灶孔冒火,干竹竿一燃旺火勢猛烈,火苗呼滋滋在灶孔中歡叫。
“媽,快點給我揉瘦肉豆粉,鍋頭油冒青煙了!”弟弟大概讓嘴上功夫壓了軸,沒了往日灶臺上井然條理地操作。
我看看冒著青煙的油窩,拿起灶臺上一個水杯正想滅火,弟弟說不用了,叫我抽幾根柴出來就是。
我用夾火鉗壓住灶孔里的柴,控制住火勢,如果從灶孔抽柴,等于給燃得正旺的火騰空間讓它燃得更旺。
母親從桃屋過來揉瘦肉豆粉時,鍋里油已青煙四起,突然,“轟”的一聲滿鍋竄起了紅紅火苗!
“快把鍋蓋蓋上!”母親慌忙放下了手中碗說道。
“我說用水滅了嘛不信,要先下鍋的不先揉豆粉。”我被鍋里一下子竄起的火苗嚇了一跳,責怪弟弟道!
“還不是你,燒火不看鍋頭,還耍手機!心不在焉!”弟弟鼔起個大眼迅速地蓋上鍋蓋,毫不示弱的向我示威道!
我立馬起身端灶臺一杯水潑向狂笑的火苗,水只在火苗中發出“滋”的一聲嘆息,立馬被火收拾成一團青煙從灶孔擠出。
弟弟見火滅了,就揭開鍋蓋,哪知鍋里的油火正是黎明前的黑夜,一揭開,醞釀下充足的溫度立馬驅走濃油煙,“轟”,火苗成柱升起。
與此同時,灶孔里的柴火像是聽到了鍋里油火的招喚,也從濃煙中蘇醒過來,狼狽為奸起來。
我被兩聲轟響嚇得跳起,趕緊挪了杯子從水缸里舀水向灶嘴猛灌幾杯,幾杯水下灶肚,灶嘴的火苗像醉漢子一般,軟軟的敗下陣來,火苗倒在了水中,水親火一芳澤,煙滅而逝!
“完了,鍋里油燒黑了,不能用了!”弟弟今天口氣還算好,沒有兇巴巴惡我。
廚房籠罩在一團油煙和柴火煙霧中,“哪兒燒焦了呢大孃?”小紅哥大聲詢問著。
“是我火燒大了,油鍋燃起來了!”我自責道!
“咳、咳、咳……”母親佝僂著背捂著嘴猛咳著離開廚房。
嘿嘿,姐弟光顧感嘆,灶里灶外分了心。
一鍋油化成了一股青煙一一一沒了,鍋也被熏得區麻子黑!
我想,三姨家情況大概跟這廚房里今天發生的事一般,本來可以紅紅火火的日子,由于干柴猛火,來得容易,敗得窮光!
生活就像這樣,怎樣生活,關鍵得灶里灶外一齊上線,否則一處起火一處化煙!
三
等弄好一桌子家常菜,已是中午十二點多。
桌上,鄉味十足,經過柴火井水煮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樣,每次那對食物萬般挑剔的姐夫一回娘家,都是不等菜上桌就會像小孩般先舀一碗獨自享受著。
其實菜也挺家常的,一個燉鴨,一盆酸菜魚,兩盤爛肉豌豆,兩盤熬鍋肉,兩盤素炒油菜頭,還有一小盆肉片湯,就這樣拼了一桌子,但比起在氣灶上炒出的菜就是要香多了。
那種味道仿佛是從遙遠的年代飄來,夾雜從饑餓的茅草屋上擠出紅苕和大米的味道、從片片瓦房縫隙溜出熬肥肉的油香味、從廚房煙囪升起燉湯的補藥味……
這些散發香味的炊煙從不用抽油煙機把它消化,它會從這溝飄向那溝,它還會挨家竄戶地串連在一起,翻山越嶺地為群山纏上一條白白的紗帶。
那種香味裊裊地從小纏著我們的味蕾,那是一股家的味道。
菜沒啥豐盛,但人氣十足,三五聲吆喝上桌,周表弟不知是不是做了客人顯得特別禮貌,他坐上桌就嘴上說著好料好料,手上忙掏出手機拍起照來。
聽母親說那天在母親出租屋吃飯他也拍了照,發給三姨看,我不知安徽的菜品如何,大概與我們吃的相差甚遠吧,他是在稀奇四川的菜品。
上桌前,我看見弟弟從樓上抱了一壇子紅紅的桂花酒,難怪今年回娘家沒見著屋后那兩株桂花樹上的嫵媚,原來都跑他酒壇里了。
桂花酒,我也稀奇,向弟弟討了小半杯,弟弟給自己和周表弟倒了一杯,正拿杯給小紅哥倒,小紅哥立馬伸出手去搶杯子。
“我要開車,就不喝了。”小紅哥急急說道。
弟弟聽小紅哥一提,倒也放下了杯,換之前,他一定會勸小紅哥半杯的,為吃酒醉的事,我這個弟弟沒少讓人操心!
我今天也是稀奇酒泡上了桂花,討了來嘗個鮮,放鼻前聞聞,酒香占了上風,桂花的味道不知被酒泡哪去了。伸出舌頭舔了舔,倒在舌尖感覺到一點點桂花味道,待細細辯認,卻又感覺不到,像被舌頭藏了起來,似有似無的一股味道。
小紅哥則和幾個小孩喝著飲料,我嘗了一嘴酒味,覺得索然,不再碰杯,再則我這個嬌氣的胃也不允許我的任性。
邊吃邊吹牛聊天,弟弟掏出煙來遞給小紅哥,小紅哥沒接,倒是我插話了:“少抽點煙,今天酒就不說了!”
我本想著母親有哮喘,父親在世吧唧吧唧抽他裹得像子彈頭的葉子煙時,母親就會大聲驅趕父親出屋!
“超哥(我弟弟)把煙戒了嘛,對身體也有好處。”小紅哥端著飲料笑嘻嘻地對弟弟說。
“哪來那么容易呢?在外面做事,環境也會誘惑你呀!”弟弟申辯到。
其實我都勸了弟弟N次少喝酒少抽煙,他心情好時會開玩笑地回答:“不抽煙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心情不好時立馬拉下臉兇你一頓,多半時他會用眼光殺你一刀,然后不理你轉身甩腿走人,話都不跟你廢半句。
“我就做到了,上次還是他們請客聚會,一包間人知道我不抽煙,煙癮大的就在外去抽完又回座!”小紅哥夾了幾粒面前豌豆含嘴里正色的說道。
“可能有些只抽了幾口過下煙癮就掐掉回位。”小紅哥猜測地接著對弟弟說。
“你不知道,吃個煙屁股,當個肥雞母!”我在一旁打趣道!
弟弟轉過頭,給了我一個白眼!
其實,煙和酒自有它生存的妙處,朱自清說:好些人抽煙,為的有個伴兒!老于抽煙的人,一刁上煙,讓自己的思緒流淌在煙霧中悠然遐想!
“就是白酒,我也少喝,基本就是喝的啤酒。”小紅哥又尾追著前話。
“我可能做不到,只是盡量少喝,我們干的是體力活!”弟弟倒也是說的實話。
“你只要下決心,哪有辦不到的呢!”小紅哥以他為標榜,這倆兄弟就無話可說了。
桌上氣氛有點緊張了,周表弟沒出多少話下酒,酒已見杯底,轉身為自己又續了一杯。
我又想多嘴攔周表弟少喝,又怕自己得罪他,又沒喝我家酒,少心痛。
但原因不是這個,那天去母親出租屋里,她正好打了電話收手機,面上焦慮地對我說道:“你三姨打電話說叫海云少喝點酒,他一醉了就要發瘋,亂砸東西,家里被他砸壞了好多家具了!”
“他現在正和你那愛喝酒的大舅媽喝酒呢,我剛打電話給嫂嫂,叫她少給海云酒喝,但是你大舅媽說他已喝了好幾杯了,不會有事的。”
母親責怪起大舅媽來,像是真會發生什么事似的。
我嘴快反過來責怪母親道:“你這么說,就不怕得罪大舅媽,要是海云知道你阻攔他喝酒也會恨你的。”
“你三姨叫我說的,喝醉了發生什么事那就不好了!”
“那三姨干嘛不自己說呢!”我怕大舅媽說母親管了閑事。
大舅媽也是的,一直愛喝酒,前年胃還穿孔出血呢,住醫院呆了半個多月才吃藥保養好點,又不愛惜自己了。
我在旁邊欲言又止,弟弟也是個酒狂,喝高了也會架不住性子。
小紅哥像是為了緩和氣氛:“我之前也是愛喝的人,后來我一個親戚的兒子把親戚的煙酒戒了。”
“他管兒子學習,兒子說只要他不喝酒抽煙,自己一定考出好成績來!”小紅哥有點尷尬地繼續說道。
“后來那小子考出了好成績,親戚也只能照約辦事戒了煙酒。”小紅哥自己訕訕笑說,我邊挑菜吃邊洗耳恭聽著,也附合地點頭稱贊。
“我也效仿親戚兒子約定我杰杰娃(小紅哥兒子),叫他好好學習,成績上升了就帶他走他幺爸那去!”
“深圳啦,去了沒?”我放下筷子驚呀地問小紅哥道。
“是呀,我帶他走深圳小輝 (二姨的小兒子)那去了的。”
弟弟像是被他的話題再次吸引和打動,他轉過本對著周表弟的身子,一只手插在翹起的二郎腿中,夾著煙的手道拐子支著桌沿舉了起來,他向小紅哥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種做法。
提起孩子,兩個酒仙倒也在推杯換盞中把泡冒到了桌面。
周表弟養的個女兒,還在讀小學三年級,說起女兒,他倒擱下酒杯掏出手機打開,離開位置給我們看他女兒在學校老師為她錄的視頻來。
視頻中的小姑娘倒是長得真的很可愛,周表弟讓我們看視頻的時候,他臉上的顏色是和悅的,是慈愛的,整個人看起來像這冬天里的太陽,讓一切僵凍變得酥軟起來!
這世上的情啊,只有親情才會根深蒂固吧?!
“我把她弄到我們市最好的學校去讀了,小孩就是要給她個好的學習環境,讓她去經歷磨練!”我突然覺得這個周表弟還是有可取之處嘛,對于孩子教育的事,他到超前于我,讓我覺得自己給孩子的環境對不起孩子樣。
“我把杰杰送到大英那個寄宿學校去了,讓老師去嚴管,這樣既可鍛煉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又可讓他從家庭的依靠中從小獨立起來!”小紅哥的話很有點高瞻遠矚的曠味!
一桌子香噴噴的菜被冷了場,高談闊論氛圍代替了本該對食物唇槍舌戰的場面,我看見他們的話在碗盤上活躍舞蹈,而碗盤里的菜漸漸僵凍了身體!
我直起身把早冷僵的菜要弄去翻炒一下,小紅哥就放下杯筷要下桌了,我都沒見他怎么動菜!
我的話驚動了他們的酒杯,兩個酒味相投的家伙又相對而坐,又你杯子里少我杯子里多起來了!
我對兩個酒仙的下酒菜(酒話)不感興趣,和母親端起冷菜去廚房翻炒去了。
他們喝再多酒,說的話也是白話,大都是你白(你說一句白話)我也白(我說一句白話),但都成不了李白,說再多感慨再多,也成不了詩篇芳流青吏!
四
熱菜上桌,兩個酒仙不知嘀咕什么話在下酒,反正我認為他們說不出什么中聽的話,大致是什么酒喝著什么感覺,或是你少杯我又多杯之類的話。
母親出了廚房,和小紅哥拉著家常,我也順了條椅子加入進去。
見我坐下,小紅哥笑著對我說:“二姐,你有物流巷練車,咋就沒見你一次呢?”
“你還說沒見到我,我知道你在物流巷后,每次練車我都伸長了脖子腦袋都掛在車窗找你,卻都沒見到你呢!”
他嘿嘿笑兩聲,我問道:“你到底在哪兒呢?”
“我物流巷門面接房了,我在那弄房子呢。”
“嘖嘖嘖”我豎起了大拇指:“你太厲害了!”
我早聽說他在重慶他老丈人那接了門面,就憑小紅哥現在這雙腿腳,我也是將信將疑的,還真是不實,原來在遂寧物流巷買的門面!
小紅哥呀,小紅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這幾十年,算是白活了,我這健全的腳腳手手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呢?
難道我真的象傳說中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物種嗎?亦或是我長頭發短見識?
感慨呀,汗顏!
我一個健全的人還比不過一個長期坐在輪椅上的人,人生雖碌碌,卻無為!
小紅哥,上天沒有虧待過你!也可以說上天也沒虧待過二姨,小時候傻傻的吃盡苦頭卻養出兩個杰出的兒子!
二姨的小兒子曾考上飛行員,卻因為體檢時頸上生了大拇指那么大一塊癬而被淘汰,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粒米未沾。
待想通后重新振作補習一年,考上一本(醫大),年年拿獎學金,自己貸款交學費,畢業工作后又自己還了貸款,婚前買房落戶深圳!
“二姐,今天大姐呢,咋沒來?”
“她和哥哥走成都她兒子那去了,是去見親家呢!”我替姐姐作了解釋。
“我見過大姐的,大姐可比二姐年輕多了,我還以為大姐是二姐呢!”周表弟接過話,他們不知什么時候吃飽下了桌子,坐在了和小紅哥并排的椅子上說道。
“二姐比大姐操心多了,大姐只養了個小孩子,都工作了,你二姐養兩個兒子,能不操心嗎?”母親把我的情況分析給周表弟。
“是呀,你大表姐夫對大姐很寵溺呢,美容保養卡幾千上萬的辦給大姐,大姐生性又比我開明!”我慫慫肩,假裝活的很失意的樣子。
“說起保養,我都十幾天沒去美容院洗臉了呢!”周表弟摸摸自己的臉望向小紅哥。
“小紅哥,你咋這么年輕呢?”他欺了欺身子看著小紅哥的臉。
呵呵,我在心里嘀咕:周表弟你真定是個會生活的主呀,活脫脫一個現實版賈寶玉,脂粉味夠濃的!
是呀,小紅哥、周表弟、弟弟三人坐一塊兒最大的卻最年輕!
書上說,一個人生活得怎樣,性格如何,他的長相和言談舉止都會告訴人。
從我和小紅哥的接觸中,他都是笑咪咪的,即使在大冬天,你也能從他眼中找到太陽的影子,憂愁仿佛遇到他都繞道走開了。從他嘴里,我從未聽到一個報怨的字眼,難道他生活得真的很稱心如意?
打記事起,小紅哥就沒在家閑起過。我很小的時候,每到寒暑假母親都會把我送出去走人戶,不是走姑姑家就是外婆家要不就是二姨家。
那是我讀小學的事了,當我們放長假時,三姊妹經常打架把個家掀翻天,成天忙于農活的母親哪有時間和精力來照管我們,她怕我們鬧出事,一到放假就把我們這三個禍砣子分開來,讓她省心不少!
二姨家在洋灰橋,我到二姨家去玩是外婆從她家把我轉送出去的,大概小時候我也是個煩人的家伙。
小紅哥比我大大概三歲,我去二姨家玩時,記憶中他那時就在洋灰橋馬路邊一家修自行的人戶家學修自行車了,那時二姨家還沒通公路,坐在輪椅上的小紅哥是很少回家的。
當我上學坐在干干凈凈的教室學習文化知時,當我滿山坡和同伴打豬草玩躲貓貓的游戲時、放假全親戚玩個轉時,那時小紅哥就在自食其力了,最寒暑的季節,他是怎樣一個人渡過的呢?
最熱時候,我們在陰涼的屋子躲著太陽;最寒冷的季節,我們可以跑跑跳跳活動暖和身子!
小紅哥呢?夏天在一張三面通風的蓬布支起的修車攤下,太陽偏西時的下午正對著他炙烤,小小年紀,他是怎么應付一群群咬人惡癢惡痛默蚊子的呢?冬天,我們就是跑跑跳跳也會生凍瘡的季節,他一個人又是怎樣在一張三面通風的蓬布攤下抵御寒冷的呢?”
時間到底賦予了他怎樣的財富?讓他可以事業、身體、家庭雙豐收!
我的記憶,沒裝下小紅哥太多的故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在別的人看來,生活大抵是個累贅。
可是,現在回想這一大家的親戚中,卻很少有人把他掛在嘴邊反復地嚼來嚼去,一個人讓人記掛的情況一般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讓人太不省心,另一種是活的太有價值!
小紅哥卻屬于后者,他在所有親戚中或許活成了一個傳奇!
這個傳奇也包括了他的婚姻,小紅哥共結了兩次婚。
說起這事來這在當今這個剩男潰泛的年代,許多正常的小伙子都沒與女人沾上邊邊,而且那些小伙子也不傻長相也不錯,可就是討不到老婆,比起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他們若知道小紅哥的婚姻,絕對打心里不服氣,可能還認為小紅哥的老婆絕對和他一樣是個身體不正常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那從沒下地走過路的表哥哪來那么大的魅力,可以獲得一個正常女人的芳心,而且還心甘情愿為他操持一個幸福的家庭!
小紅哥的第一任老婆是遂寧城市里的姑娘,名字很好記,和我之前公司一個好朋友同名同姓,也叫周敏。一般記住一個人先是記住她的面貌,才會記得她的名字,所以在我還沒見到周敏本人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起初聽母親說小紅哥結婚了,我真的不敢相信。
他一個殘疾人,生活多半不能自理,他還有什么資本去照顧一個女人,而且哪個傻女人愿意嫁給一個身體不健全的男人?自己得不到呵護不說,還要反過去照顧他,要不是她自己腦殼有包的話,就是她也是身帶殘疾!
在我完全被電到的驚呀中,母親替周敏作了介紹。
周敏是遂寧市里的姑娘,這個情況好雷人,一個城市姑娘下嫁農村,是人都會問:這是什么情況!
如果這也算雷人的話,那更雷人的是周敏也不是傻子,她有一個高尚的職業,那就是每天呵護著祖國未來的花朵,遂寧一所幼兒學校的幼兒教師!
有著這么高智商而且又有著大家公認美好職業的女孩,怎么會看上小紅哥呢?
著實我也搞不清楚這種情況,那時的小紅哥還在遂寧騎著他的手動人力三輪滿大街小巷載客呢,若論他存在的價值,絕對算得上一個正常人生活所需要的工作能力!
其實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真的還在心里擱著一種猜測:肯定是周敏有一種殘疾,不是性格就是生理或其他方面不容易讓人察覺的毛病。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周敏本人才對所有的猜測作個了結。
十七年前的春天,娘家為小侄女做滿月酒,所有親戚都來祝賀,我早就聽母親說替小侄女做滿月酒請了周敏,我肯定是非常好奇,一大早收收拾拾回到娘家。
到娘家時,還是顯得晚了點,屋里屋外都坐著擺著龍門陣的親戚。
我一面和親戚打著招呼,一面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陌生的身影,路過地壩穿過桃屋,沒見著周敏。
我便竄到廚房,見到雙手正在一片白色煮氣中穿梭的母親便問:“媽,你不是說周敏要來哇,哪們沒見到呢?”
母親見我到來便說道:“人家遠地方的都來了,你近地方的現在才到!”
母親邊說邊向臥室走去,同時向臥室嚕了嚕嘴,我便越向前站在臥室門口向里一看,臥室光線暗淡,黑麻麻幾團人影正在床邊嘰嘰咕咕擺著龍門陣。
大概我和母親把門口光線堵住,屋里一下黑了許多,他們才發現我們,都看向這邊,母親又走在我前面邊走邊說:“二姐回來了,她來找周敏耍,你們姊妹見個面認識認識。”
母親右手指著床沿中央坐著的一團黑影回頭對我說道:“這就是周敏。”
“周敏,這是二姐。”母親說完就退出了臥室:“我要去弄灶上。”
臥室其實點著電燈,只是我從光線強的地方進到光線弱的地方視覺有反差,剛進入光線弱的地方時沒適應沒看清臥室里的人,等距離近了,才發現一屋全是母親娘家的人。
外婆、二姨、表姐、表妹擠在一張床上坐著,小姨、大舅媽幺外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床沿中間挨二姨坐著一個個子小小的女孩,黃色小風衣,齊肩披發,整個人看起嬌小玲瓏,像現實版芭比娃娃。
近了我仔細地打量起周敏:皮膚白白凈凈,五官清秀,唯不足的就是個子太矮小了,卡在兩個大個子中間,像個小孩的身材。
也許這就是周敏美中不足之處吧!
那天我們也沒怎么交談,我去的太晚,坐沒一會兒就吃午飯,午飯后周敏和二姨兩人就打道回府了。
那次見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在也沒見到她了。
二姨的二兒子遠在廣東安了家,身邊也只有小紅哥為她們養老了,小紅哥既然結了婚,二姨當然也盼望著周敏生下一男半女,以至于她們離開人世后也有人照顧小紅哥。
可是周敏和小紅哥結婚已有三年,都沒一點動靜,開始大家還覺得是時間上的問題,到后來,二姨就耐不住了,這沒有孩子的婚姻本來就不完美,再加上小紅哥有殘疾,如果二姨他們過世,照顧小紅哥的責任就只有落到周敏頭上了。
為了弄清是誰的問題,周敏和小紅哥都去醫院檢查,最后確定是周敏沒有生育。
如果小紅哥是一個正常人的話,可能他們的婚姻還可能維持下去,但要一個弱女子晚年背祔起照顧一個殘疾人的責任,可能那個女人要有很大的能耐和決心才能辦到。
在確定了這件事后,平靜的生活就發生了很大變化,先不說二姨對周敏有看法,就是周敏自己本人對生活也陷入了悲哀的狀態。
周敏在家開始有意無意說一些傷害小紅哥的話,說小紅哥是一殘疾人,之前她能擔待小紅哥生活上許多不能自理的事,現在一麻煩上她,她就會不樂意,還會說一堆的話傷害小紅哥。
小紅哥還在市里載客的時候,二姨時常接濟他們的生活,地里出什么就送什么給他們,他們的小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漸漸地周敏也不那么滿足了,隔三差五地回鄉下,要了這又要那,還一個勁向小紅哥要錢。試想一下,小紅哥一個殘疾人,一不抽煙二不酗酒三不賭博,又沒什么社交,一天日曬雨淋掙的汗水錢全交給周敏了,哪還有什么私房錢呢?
周敏這種無理取鬧的行為,無疑是在給家里挑事。她就這么經常找小紅哥吵,弄的小紅哥心里特別煩悶,出門載客也心神不寧,有幾次還差點出事。
為了躲避這種戰亂的生活,小紅哥許多時候都呆在鄉下不愿回城,生活就隱入了禿廢狀態。這么一來,矛盾就從小家的不平靜惡性循環到大家的不得安寧!
小紅哥和周敏是自由戀愛的一對夫妻。我聽母親說,小紅哥和周敏的認識是在西門口,那時小紅哥在西門和幺舅擺地攤做生意,幺舅賣菜,小紅哥賣水果,周敏的母親不知在西門做什么生意,反正是幾個攤位挨在一起。
那時周敏放學就會去她替母親,兩人經常在一處見面,像小紅哥這么健談而又勤奮的殘疾人是不多見的,他性格溫和,不像有的人身殘性格也殘廢,加上他本身相貌又不差,周敏算是被他打動了。
這么吵吵鬧鬧的過著,加上小紅哥本來生活中有許多不方便,周敏又不再管,他很少在回去,勞累一天后就回鄉下。
婚姻就在冷戰中慢慢走向消亡,那段時間小紅哥還是堅持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雖然沒幾時回家,但經濟上還是以周敏為主,把每月的收入上交給她。
其實,婚姻若要走向滅亡,光是兩個人的感情出現危機是不夠的,它必須要有一根導火索,還需要一粒火種才會引爆婚姻。
寫在這之前,只是靠親戚們對小紅哥的傳言,而傳言是在日積月累中存下那么一點,小紅哥上段婚姻具體消亡原因在心里已成結,我從側面不同角度對母親作了偵查,發現她也所知無幾,一擱淺,就無從下筆寫下去了。
前不久,手機又收到小紅哥發來的信息,內容是幾條語音和一段視頻,那天是我一遠房表舅家接兒媳,他發信息是問我為什么沒去,當然他也知道我上班是去不了的,其中另一層意思我估計大概兄弟姊妹們聚到了一起,擺談龍門陣時提到了我,健談的小紅哥就發來信息給我感受當時的鬧熱氣氛。
小紅哥沒上過一天學,我想他能用手機接打電話已經很不錯了,但他卻盤弄起了手機中的智能機,而且還杠杠的玩起了微信這個時髦的溝通玩意兒。微信這個東西就是好,它太平易近人了,寫不來字的,要聯系誰只要聊天面輸入欄調在語音狀態下,按著語音輸入方式就可以和對方聊天了,而且的而且在WiFi狀態下使用微信所有聊天方式是免費的喲!
五
這個自身條件有異于常人而生活狀態又無異于常人的人此時讓我想到了二叔家的大堂弟,同樣是身理上的殘疾,但兩個人的生活狀態是迥然不同的層面。
人生,有的人活著真的很不容易,看看眼前的世界,你會發覺許多有趣的靈魂,他們如塵埃一樣的平凡,而又比塵埃高出一層;他們的靈魂平凡而自帶一種光芒,在大山里逶迤出生命之中一股新生力量,讓人看了更加堅定堅持自己一生理想和信念。
二叔家的大堂弟患有癲癇,在不知情的襁褓之中抽搐成了腿腳殘疾,照理說他的一生理應是需要人照顧著生存的,但是,我相信:上天造物成這樣必是有它的主張,雖說大堂弟腿腳不便,至少他還能蹣跚著行走,他還擁有一雙健康的雙手,以至于他還擁有一顆健康的腦袋一顆超常的心!
二叔已去世八年,一個家庭失去頂梁柱,這個家庭就會橫遭變故,三堂弟育有兩個兒子,他和老婆常年在外打工,二嬸嬸只好在街上照顧兩個孫子上學,這樣一來,家里就剩下大堂弟一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大堂弟就開始煮早飯,無論春夏秋冬,每當天邊泛起白肚皮,雄雞打第三遍鳴的時候,我們隔著幾間屋子就能聽見二叔或者二嬸嬸的叫喚聲:“建娃子,建娃子,起來煮飯了,我們弄到鍋里了的,快點起來煮,我們走了(上坡干活去了)啊!”
勤勞的鄉下人都起的早,大人一早就上坡忙活去,估計飯煮好一會兒才會回去填肚子。七八十年代,家家戶戶都育有幾個小孩,一家總會有那么一個寶貝疙瘩,他們大多是幺兒幺女,俗話說的好:黃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
出頭鴿子先遭難,這就是生在農村的娃最真實的寫實,小紅哥和大堂弟都是一樣:長子、殘疾、沒上過一天學、從小就開始學習生存技能、都勤奮上進!
由于大堂弟的殘疾,便使得他與我們的生活隔離成了一道溝,一道從不逾越的鴻溝,現在回想起來,兒時的記憶,是無法與他重疊的,我們上學時他沒參與過;我們遍山撿柴割豬草時他沒有參與;我們偷偷玩樂做游戲時他沒有參加;我們年少無知密謀干傻事時他更沒有參加……
他們的小時候,過早地體驗了生活的艱辛,沒有童年志趣相投的伙伴。大堂弟每天一睜開眼,便是農活纏身,從小便風里來雨里去的跟在父母身后,學得一手農活!在童年的記憶里,我甚至忽略了大堂弟的存在,以至于現在無論怎么想,也搜刮不出關于他成長的記憶,唯有清晨那一聲聲的叫喚聲,催著他老熟,催著他過早地擔當起生活的艱苦!
兒時已離我們遠去,歲月在臉上無情的劃下輕痕,時代改寫著生活,那些山村的繁華記憶,已被現實收買!每回一次山村,都黯然神傷一回。
山村已人跡稀少,幾里路難碰見一個熟人,那些兒時藏在大山的夢,已被新時代新面貌所掩埋,上學那條泥濘的彎彎的小路不知去向,小河彎彎的溪流已斷了歡唱,大片的油菜已定妝在腦海,山坡的雜草取締了綠油油的麥田……
那些根置腦海的記憶被封存,兒時伙伴的故事版本現無以翻新。村子里面,唯有大堂弟歪扭歪扭的身影一直陪著大山,他是大山不離不棄最忠實的粉絲,而長大的我們則成了大山放養的游民。
這個五一節,我和家犬子回娘家,這天天氣舒爽,頭天下過夜雨,整個村莊山林蔥蘢,鳥語沸騰,一派生機盎然,下了車,轉過山嘴,便見空曠的田間,大堂弟一拐一拐背著背簍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他從來不與我們打招呼,我們碰面時我才會招呼他,遠了,即使他立在原地張望出是我們他也不會吭聲,杵立片刻,就忙各自的去了。
才月初,清馨的空氣夾帶著憋辣花的暗香,山林除了鳥兒的歡樂,便是渺無人語,大堂弟支著腦袋瞅了一會兒我們,便一拐一拐向著田坎邊一蓬茂盛的野草拐去,他放下背簍,弓著身子割起了牛草來。
前兩年,大堂弟養了兩頭牛,一頭耕牛,一頭小黃牛,還外加一只黑花的大肥羊,每次回村,都會見他牽著他的大財們在三叔屋后的柴桿子上放養,肥肥的大肥羊壯的像頭小牛,每次我見到他都會向他開玩笑:“建舅舅,你是這里的大地主哦,養了這么幾條肥牲口,就這幾條活寶加起少說也有萬把兩萬塊,地地道道的萬元戶!”每當這時,他總是羞紅著臉回答說:“哪有哦二姐,都養一年多了,就是賣了,除掉本錢也沒什么賺頭,一天還忙死個人。”話雖如此,但他回頭看著牲畜們的眼中發著一種光芒,那種眼光像是我們在鈔票面前隱藏不深特有的光輝,這種神態讓我覺得他是無限滿足的!
看他那樣滿足的光景,眼前總會浮現出三十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夏天的農閑季節,紅薯在地里翻行牽藤,那天我在大人的催促之下及不情愿地背著柴背簍頂著烈日懶懶的上山撿柴。
太陽火辣地翻過山頂,陽光如穿刺般扎得人頭暈眼花,知了在樹上像被掐住脖子般拼命哀叫,還是上午陽光就如炙般燃燒著空氣,我望望山林,選擇了山林深處樹木最茂密地方行動,炎熱的農閑季,村民們早早上山干完活也早早地收工回家了,此時山坡除了鳥叫和蟬鳴聲外,山林子里一遍寂靜。
我打起精神,麻溜地竄過幾坎高巖,在幾棵梧桐圍著的一處空地停下,空地的草坪拴著一頭大水牛,一邊甩著長尾巴趕著身上的牛大蚊一邊低頭啃食著鮮草,我認得那是二叔家的大耕牛,二叔乘農閑外出打零工去了,我想這牛大概是二嬸拴在這兒的,等她回家吃完飯牛也吃飽了就好牽回家。
我稍歇片刻,抬頭掃描了幾棵梧桐,枝葉繁盛,枝丫的最底端興許還有幾枝干樹丫,把它扳下大概也夠撐起我背簍的面子了。
我丟掉背簍,脫下一雙發黃了斷了耳朵的白涼鞋,嗞溜一下竄上樹,突然樹上一陣嗡鳴聲,接著是一陣細水絲亂射在我向上仰望著的眼睛和微張著的嘴巴里,該死的受驚的知了噴了我一身尿,慌忙閉眼低頭甩了幾下腦袋,用衣袖揉了幾下眼睛后幾下蹭到樹叉上。
汗水已順著額頭流到臉上,陽光從葉縫中穿過,一點一點灑在身上,一陣陣微風捎過一陣陣熱浪像坐在火爐邊一樣。我靜下心坐在大樹叉上打算休息片刻,突然,一陣輕微的嗚嗚聲傳進耳里,像是有人在輕輕抽泣,我立即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又覺得附近像是有人在扯拉草的聲音,又像是有人在重重的跺腳,我低頭環顧一下地面,除了二叔家那頭大肥牛外,山林應該是空無一人,那這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呢?
我一激凌,目光落在距梧桐樹十幾步外的墳堆上,一個可怕的傳說此時從腦海蹦出,聽村里人說:就是這些墳堆中的那堆最大的墳,它的主人是一個極壯的年輕人,他死于非命,死后大眼圓瞪怎么弄也閉上不了,最蹊蹺的是到入斂時尸體還柔軟跟活人一樣,沒有辦法就這樣也把這他抬上山埋了,沒想到他的墳從一堆小士丘在個把月時間猛長成一堆大墳包,甚至賽過此地多年的老墳,而且從他去逝那天起,村子里的狗日夜的吵鬧著,像發了瘋似的從院子的這頭嘶叫著撲向院子的另一頭,有時還像被人打了似的嗷嗷地哀叫著夾著尾巴逃到村口,立在山嘴向著村子嗚嗚哭泣。
這些狗就這么吵鬧著村莊,年老的長者就開始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這個村子這么不得安寧,遲早要出什么大事的,大家一定警覺起來!”有的又說:“狗通人性,但狗也通陰,牠能看到不干凈(陰魂鬼魄)的東西,像這么一天逗得狗嚎的肯定是怨恨很重的陰魂在村中亂竄,才惹得狗一天在村子里鬼哭狼豪。”但最嚇人的就是這種說法了:這狗從某人死后一直叫著,肯定是某人在陽間有什么冤屈或是對什么事不服陰魂不散,這種人處在陰陽兩界,陰司也奈何不了他,拿他沒辦法。其實他這樣是很無奈,他的魂魄在陽間游離不散,既不能歸于陰司收留,也不能投胎轉世為人,這就是傳說中的孤魂野鬼,這種死人非得在陽間找到一個替死鬼,他才能轉世投胎為人!
這樣的議論開始在村子里悄悄蔓延開來,傳說得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說像這樣死后不瞑目又不收尸的人,吸收日月精華后,尸體會慢慢成長,而且牙齒也會隨之長尖長長,長到一定程度,他就成為僵尸(我們小時候叫做草口大王)會活過來吸人血供自己生存。
當這樣的謠言散播出來后,村子里的小孩子幾乎都不敢出門,大白天大們也不再那么早出晚歸,況且那狗還一直在叫,叫得聲音都嘶啞了也閉不上嘴。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呀,村民們再也坐不住了,他們派了村里威望最高的長者到死者家去商量這事,商量后一致認為請埋這個死人的道士來解決最為合適。
道士請來了,他說在埋這個死人時都覺得這個死人非常異樣,只是沒想到他有這么厲害。他給死人又做了一場超渡的法場,又上墳察看了一下情式,化了一碗神水,噴于墳頭,然后叫死者家屬挑了家里夜壺里的尿潑于墳頭,然后取了犁鈀上的鈀釘釘入墳頭。
說也奇怪,經道士這么一折騰,是夜村里一下子就安然了。但每當中午和傍晚時分,走到那個深彎處,總會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非得一個人上山的話,還會豎著汗毛地硬著頭皮上山去。
此時我想起這些,驚恐地呆坐在大樹叉上,額上的熱汗一下了一變成了冷汗流大滴大滴往下流,視覺模糊中又覺墳墓上面冒著絲絲青煙,仿佛那堆墳就快要炸開了來!
正在畏縮中,突然轟的一聲響,像是有人摔倒地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慌亂的摔打聲,我驚的身子一發軟,眼睛一黑,意識模糊中急的抱住樹干,嚇的險些從樹上掉下去,這一驚一嚇神志又清醒了過來。
我神定后甩了甩頭,確定那墳堆并無異樣,這時二叔家的牛仿佛也聽到這聲音,抬頭支著腦袋向不遠處二叔家那塊紅苕地“昂……昂……昂……”地長鳴了幾聲,又在原地焦燥不安地打起了轉來。
我抱著樹干疑惑地看著牛,牠豎起耳朵掙大著圓眼,腳蹄子在草地上留下慌亂的踏痕,總是向著二叔家紅苕地引頸長鳴,很急切的樣子,像是有誰在招喚牠似的。
這時聽到遠遠的有人聲由遠及近,頓時沒那么怕了,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我甚至好奇起那摔打聲來,向地下張望了一會,索性順著樹桿溜下了地,隨地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石子向著二叔家紅苕地走去。
離苕地越來越近,那摔打聲也越來越重,還伴有嗚嗚的哼咽聲,我甩開步子小跑進二叔家紅苕地,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見茂盛的紅苕地最里面一行有一個人正在行子里打著滾,我一驚:不好,是有人被蛇咬了吧?不由的心里直發毛,趕緊三五兩步竄上前。
我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大堂弟倒在苕地的小溝里,嘴巴一張一翕地正吐著白沬,喉嚨像被什么異物堵住斷續地發出哼哼咽咽的聲音。他的頭不停的搖擺,雙腳不住地蹬著地面,由于他躺在苕溝里,腳用力蹬地的時候使得頭一下一下也跟著蹭著地面,從口里流出的泡沬順著嘴角流到地上,他的頭來回地輾壓著泡沫,弄得頭臉全是泥漿。
他沾滿泥漿的臉扭曲著,雙手使勁地抱在胸前,被他輾壓住的苕藤已成了“肉漿”,藤汁和著泥土沾滿一身,他的樣子像是掉進了沼澤,正努力地想站起來,他越是努力就越抽搐,腳不停地發出“啪啪啪”拍地的聲音。
他這是怎么了呢?是不是快要斷氣了呢?站在太陽底下的我剎那呼吸緊促,腦袋一下嗡的響了起來,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了,這種感覺讓自己害怕,雙重恐嚇之下,忍不住哇的一下大叫了一聲哭了起來,我一邊尖叫著哭喊一邊往回跑,驚恐中腳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每跑幾步就被苕藤勾住腳摔倒在地,慌亂之中斷了耳朵的爛涼鞋不知被丟在了哪兒,一只腳趾甲不知被苕藤還是石頭掛掉半邊,鮮紅的血汩汩往外冒,我顧不了更多,爬起身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大堂弟,他的頭偶爾搖擺一下,腳還在拍地,只是沒那么有力氣了。
我覺得他快死了,可能來不及回家叫人了,我的神智逐漸清醒了起來,立即雙手合成喇叭狀大聲向著院子呼叫:“二媽,快來呀,盧建快死了!”我邊喊又邊跑向他。
他雙眼緊閉著,白沫不斷,縮緊的身體讓我感覺很痛苦。
我沒停下我的喊叫聲,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在叫我:“小清娃,在哪兒?”那是三嬸急切的聲音向著這邊跑來,“在二媽紅苕土里,三媽快點,他快沒氣了!”
當三嬸流著一身汗氣喘吁吁跑到我身邊時,我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叫著大堂弟弟名字:“盧建,盧建,快醒醒,你快醒醒呀,我是二姐,你別不理我呀!”
三嬸見到大堂弟這樣,唬著個臉對我說:“青犯人耶,他是母豬瘋(癲癇的土話)發了,我是說和你三爸聽到有人在鬧,你三爸切叫你二媽了。”
三嬸蹲下身子沙啞著嗓子叫著大堂弟:“建娃子,建娃子,你爛犯人爪子了,快醒---醒---,醒---醒醒呀!”大堂弟沒有絲毫允應,我看見三嬸低頭別過了臉,用袖揩了幾下眼,而后嗞溜滋溜幾聲醒了幾下鼻子,然后回過頭用勁扳開大堂弟緊抱在胸前的手。
只見大堂弟的手里緊緊拽著一把雜草,我這才發現,大堂弟是在翻地里的苕藤和除草,他已翻得快完了,大概是還沒吃早飯。
遠處已有幾個人吵鬧著奔跑來的聲音,三嬸還蹲著身子拉著大堂弟的手腕不住地吸著鼻子,我停止了大哭聲,喉嚨一塊硬物堵著,眼淚還是止不住向外冒,太陽火辣辣的烤著頭頂,讓人難受的窒息。我立起身子張望,正好看見草坪上站著的牛也支著頭目不轉睛望向我們,牠已停止了昂昂叫喚,尾巴一甩一甩地趕著牛蚊!
一會兒功夫,二嬸三叔和院子里幾個鄰居飛似的撲愣愣來到身邊,三叔二話沒說提起身子已快僵的大堂弟甩在背上一群人又飛似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樹林中……
他們走了,我呆呆地在原地立了好久,周圍又一遍寂靜,眼前是一個坑,滑溜滑溜的一個坑,還有大堂弟淌下未干的白沫濕濕的一大遍,白花花的太陽把翻過的苕藤烤得焦奄……
牛兒此時仰天長鳴了一聲,我模糊著眼無力地爬上樹,扳下那幾叉干柴,匆匆回到了家中。
所幸三叔把大堂弟及時送到醫院,現在才有那幾只肥牛羊鮮活著村子!
我不知道,他對他的生活有沒有過悲哀?
歲月把山河洗禮,時代把社會更新,山村青瓦矮墻葬送了老一輩的生命,鱗次櫛比的高樓襁褓一代新人,農村人口城鎮化,冷巢空院抒寫著山村境況!大堂弟守護于山村,他在空曠的田野顛簸的身影異常高大,他像一位邊疆戰士,不離不棄地固守著他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