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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水爭分路轉迷，桄榔椰葉暗蠻溪。

愁沖毒霧逢蛇草，畏落沙蟲避燕泥。

五月畬田收火米，三更津吏報潮雞。

不堪腸斷思鄉處，紅槿花中越鳥啼。

——唐/ 李德裕 / 《謫嶺南道中》

如果說大唐是一副絕美的畫卷，那晚唐就是略顯蒼涼的水墨深秋，依然氣勢恢宏，卻難掩落葉蕭蕭的悲涼。

李德裕的生平經歷

李德裕，晚唐的最后一位名相，他出生時，大唐還有一百二十年的壽命，而其中的五十年，毫不夸張的說，是李德裕替大唐延續的。

李德裕出生于唐德宗貞元三年（公元787年）逝世于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是當時的中書侍郎李吉甫的次子，一生經歷了從德宗到宣宗的八朝皇帝，入仕后也歷經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從藩鎮的僚屬到一代名相，可謂是大起大落卻又功勞卓著。

李德裕自幼便胸懷大志，苦心攻讀經史，特別是對于《漢書》、《左傳》更是癡迷精研，但他卻不喜歡參加科舉，后以門蔭入仕，補任校書郎。 唐憲宗元和年間，李德裕因父親李吉甫擔任宰相為避嫌而到藩鎮任職，從此輾轉于各藩鎮間，了解了大唐的積弊，也積累了大量了從政經驗。

唐文宗太和六年，時任西川節度使的李德裕剛剛平定了南詔的入侵，被唐文宗召入朝中拜相，可惜兩年之后，奸臣李宗閔等人再次上位，李德裕又被外放為鎮海軍節度使。可接下來，李德裕就被誣陷賄賂杜秋娘結交藩王被貶，又被誣陷征收懸錢再度被貶。直到甘露之變，奸臣被宦官殺死，唐文宗才知道李德裕是被誣陷冤枉的。

開成五年，唐武宗繼位，時任淮南節度使的李德裕再次被召入朝為相，由此開啟了他政治生涯的高光時刻，也書寫了唐代君臣相知的最后一個傳奇故事。唐武宗剛剛繼位時，喜歡游獵，經常玩到深夜方歸，李德裕直言勸諫，唐武宗也幡然悔悟。

為相第二年，回鶻入侵，李德裕力排眾議，制定了奇襲回鶻烏介可汗、奪回和親的太和公主策略，并推薦猛將石雄，主帥劉沔命石雄率三千騎兵為先鋒，自己率大軍繼后。石雄在夜晚利用地道奇襲烏介可汗牙帳。烏介可汗身受重傷，倉皇而逃。劉沔也率大軍趕到，在殺胡山大破回紇軍，太和公主得以回朝。

為相第三年，澤潞鎮昭義軍反叛，李德裕再度力排眾議，力主出兵平叛，重振大唐天子聲威，唐武宗支持了李德裕的主張。可就在平叛未果之時，年底河東又發生叛亂，朝臣都主張不能兩線用兵，李德裕再次堅持既定策略同時平判，唐武宗再次支持了李德裕。果然，河東叛亂很快就被平定，而半年之后，澤潞的叛亂也被平定。

為相第五年，由于佛教寺院土地不繳納課稅，僧侶免除賦役，佛教寺院經濟過分擴張，損害了國庫收入，與普通地主也存在著矛盾。唐武宗下令清查天下寺院及僧侶人數。五月又令天下諸郡各留一寺，寺分三等，上寺二十人，中寺十人，下寺五人。八月，令天下諸寺限期拆毀；包括天下寺四千六百余所，私建的蘭若僧居四萬所。

拆下來的寺院材料用來修繕政府廨驛，金銀佛像上交國庫，鐵像用來鑄造農器，銅像及鐘、磬用來鑄錢。沒收寺院吞并的良田數萬頃，奴婢十五萬人。僧尼迫令還俗共二十六萬零五百人，還釋放了供寺院奴役驅使的良人百姓達五十萬以上！

大唐朝廷從這次廢佛政策中獲得了大量的金銀、財物、土地和大批納稅戶，農戶。大唐國力為之一振，氣象一新，大有再度回到盛唐的趨勢。可惜，第二年唐武宗就因病去世，繼位的糖宣宗很快廢除了滅佛令，還將李德裕一貶再貶。

三年中，從宰相外放為節度使，再貶為東都留守、潮州司馬，最后被貶謫嶺南，做小小的崖州司戶參軍，而此時，李德裕已經六十二歲高齡，嶺南的煙瘴濕熱很快摧垮了他的身體，到任的當年便一病不起，未幾便與世長辭了。

全詩賞析

這首《謫嶺南道中作》便是寫于前往崖州的路途之中，載于《全唐詩》卷四百七十五。了解了李德裕的生平，也就明白了他在經歷了幾次大起大落之后，在眼看就要再度中興大唐之時，卻忽然間被斬斷了一切理想，在這貶謫的路途上，他會是怎么樣的一種心境？讓我們逐句來看看吧。

嶺水爭分路轉迷，桄榔椰葉暗蠻溪。

首聯，還是以山水景物下筆的開篇布局，在他貶謫行進的途中，看到嶺南的重巒疊嶂，山路崎嶇盤旋，行人很難辨別方向而迷路，溪流交錯奔流，支差甚多，想順著水流找到方向也難。“爭”字用得極妙，不但讓描述的景物瞬間活了起來，也點明了“路轉迷”的原因。大唐的政局又再度路轉迷，不也是因為一個“爭”字么？

接著又進一步描述山中的景物，桄榔樹，椰樹布滿水邊山間，郁郁蔥蔥，層林疊翠，一副標準的嶺南畫卷。而一個“暗”字，也是一語雙關，既是指溪流在密集的樹蔭下顯得陰暗，也是在指大唐的朝局也是在一群爭權奪利的人遮蔽下變得晦暗了。

這一聯看似在寫景，實則已經寄情于景，迷失因“爭”而起，遮蔽造成陰“暗”，這不正和眼下的大唐一樣么？剛剛才出現的中興景象，轉瞬就化為烏有了。這叫人如何不惆悵啊？

愁沖毒霧逢蛇草，畏落沙蟲避燕泥。

有了開篇的惆悵意味，接下來的頷聯，便著手寫如何“愁”了。害怕遭逢煙瘴毒霧，又擔心遇到蛇蟲毒草，更怕那種傳說中能叮死人的沙蟲，就連看見掉落在地燕子壘窩的泥都要避開。這些東西都是對于嶺南的可怕傳說，在來之前，作者肯定也聽人說起過甚至可能在路途中親眼見到過，自然十分害怕。

這里沒有一樣是實寫，因為都是作者的想象，都是心中畏避的東西，但從實際作用來說，心理上的恐懼比實際見到什么更加能夠影響人意識。當然，這里或許也是雙關的用法，這些心中厭憎的毒霧，毒蛇，毒草，毒蟲可能就是那些毀了作者重振大唐盛世理想的人吧。

五月畬田收火米，三更津吏報潮雞。

在寫完心中的意想之后，作者開始下筆描寫嶺南的實際風物了，作者驚奇的發現，在嶺南居然五月間就已經可以收獲稻谷，然后燒田基肥準備種下一季了，而三更時分就有雞鳴預示著要漲水了，而把守渡口的津吏也會馬上吧這一消息告訴大家。

這些都是和長安完全不一樣的，這樣的下筆，讓人感同身受的體會了一個異鄉人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之后的深切體會，什么都覺得是新奇的，什么都覺得是陌生的，一切都和自己原先的生活完全不一樣了，孤寂和思鄉之情也是油然而生。

不堪腸斷思鄉處，紅槿花中越鳥啼。

有了前面的鋪墊，尾聯就直抒思鄉之情了，在感受了嶺南的風物異于中原之后，自然就引發了作者牽腸掛肚的思鄉之情，再聽到開得正好的紅色木槿花枝上的越鳥啼叫，就更加惹人斷腸了，飛鳥尚且戀鄉，何況有情有義的人啊！

可作者真的只是思鄉么？真的只是眷戀故土么？看完前面的生平就知道了，真正令作者斷腸的，是中興大唐的戛然而止，真正讓作者思念的，是長安的朝局。遠放這嶺南瘴癘之地其實不算什么，這種因為政治傾軋而遭受的排擠打擊才叫人最難受，更何況，作者多制定下的重振大唐的政策也全都被政敵廢止了，大唐很快就要再度陷入紛亂和困頓之中，這才是令作者肝腸寸斷的原因啊！

整首詩可謂是情景交融，意味深長，景中寓情，情中見景，情感表達的透徹而深摯，讓人讀來不由得撫卷嘆息，感慨不已。在唐宋諸多貶謫嶺南的詩作中，也算得是上乘之作了。

好的詩詞佳作，總是讓人讀完后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也會有許多的思緒在腦海中浮現。好作品，不該被埋沒，繼續關注老文，繼續發現被淹沒的古詩詞佳作！

——撰文——老文（文俊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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