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地方,公民之間存在一種驚人的不平等。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一片土地,為他產出所需要的許多東西,甚至產出遠遠超出他的需要的東西。然而,還有些人能在自己的小農莊種植玫瑰。
也許他們比別人錢多一些,也許他們肯在這上面多花時間,或者正好擁有玫瑰所需的土壤和陽光,總之,他們有玫瑰花,而別人沒有。
由于人們還沒有轉過神來,這種情況很長時間都沒有引起嫉恨,有人有玫瑰成了一種天賦的必然性,如同占有美麗或丑陋、理智或愚蠢。
但是,玫瑰的主人不斷嫁接,增加并改良玫瑰,終于在其他公民中引起暗暗不滿。
一位煽動者用激烈的言辭號召:我們生來就有擁有玫瑰的權利,如今只有少數人才有玫瑰,必須制止這種盲目的偶然性。
另一位煽動者對著群眾叫嚷:蒙昧的無欲時代已經過去,為更高文明而斗爭的戰斗口號是:如果你要欲求什么,就欲求什么吧。
第三位煽動者從邏輯和植物學角度證明:由于自身的復制趨勢,玫瑰必然逐漸積累,以至于少數擁有者諸如埃拉加巴魯斯的客人們在玫瑰叢中窒息,全部擁有物輕而易舉地落入眾人手中。
不過,這種命定的剝奪進程很可能還要簡便、迅速。但這卻絕非僅僅是激發眾人的嫉妒、貪婪和貪圖享樂等地下沖動。
相反,玫瑰香味不僅迎合感官,而且用甜蜜的刺激滲透到我們生命最細微、最遙遠的地方——同樣,在人民的呼聲中,靈魂的最后渴望和最深層次的文明思想同人民過于人性的沖動緊密相連。
于是,一個革命政黨形成了,與之相對立的是擁有玫瑰的保守政黨,他們不僅想保護自己對玫瑰的占有,而且還想保護現在才意識到的那種誘惑:擁有某些別人羨慕與渴望的東西。所有這些為一項法律做好了準備,它應該通過某種壟斷手段保障保守派以世襲、繼承和歷史的方式擁有玫瑰。
這時,起義終于爆發了,它以平等黨派的全面勝利而告終。起義之所以大多以這種方式結束,乃是因為該政黨賦予生命的那種道德觀念最早潛入敵方陣營:社會正義的理想超越了一切利益沖突,他們外在勝利只是對他們已經贏得的內在勝利的肯定。
于是,和平、平等和幸福終于得以實現。在公民擁有的任何一片最小的土地上,都盛開著玫瑰。同時進行的土地重新分配方案,為每個人創造了同等的種植玫瑰的條件。
事物的外在狀態能夠給人提供的一切,以其最公正的恩惠分配方式賦予人們這些條件。但是,這些份額仍然不能像數學方程等事一樣對各方均勻分配。
無論如何,總有一些人培植玫瑰時手氣更好,另一些人得到的陽光稍稍充足,有的人假借的嫩枝更為結實。自然總是出人意料地、無拘無束地干擾人類計劃的對稱性。
但在人們看來,接受這些微小的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一如人們承認那些不久前還顯得非常重大、現在卻已經消除的差異。的確,在已經贏得的強力面前,人們事實上對這些無關緊要的數量完全熟視無睹。
靈魂所能感受到的,不過是當下的運動和刺激同過去的運動和刺激之間的差異。
假如生命缺少內在差異,以至于人們害怕天堂里持久的幸福會變成持久的無聊,那么,不管生命在何種高度、以何種深度流淌,對于我們來說,都顯得空洞和無謂。幾十萬元的損失對于富人來說,并不必窮人丟失幾個硬幣不幸多少;在愛情萌動階段,偷偷地摸一摸手所帶來的幸福,并不亞于熱戀階段的毫無節制的歡娛。
我們所感受到的并非是生命刺激的絕對的量,正如我們滿足與匱乏的整體水平并非在于何種高度與深度。毋寧說,生命的個別實現是因何種差異而相續凸顯出來的。
因此,誰若從一種生活水平上升或下降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水平,在經過短暫的適應期之后,新的生命水平范圍內的波動與差異,就可以完全一樣的歡樂或悲傷情感來回答,正如可以用過去狀態中何等強烈或微弱的情感來回答。
我們的靈魂非常類似于精致的機器人,他們用一種自動變化的調節來對外在條件的每一次變化做出反應,它們總是發揮類似的功能。我們同他人的關系、相對于他們的高度與深度之差異,一旦內化為某種情感,為了將這些情感相同的量同刺激變動的量練習起來,這些情感便清楚的顯示,我們都是對差異何等敏感、同時又何等富有適應能力的生物。
但是有一天,適應期結束了。自然用玫瑰的顏色和形式、芳香和美麗的差異顯示,自己是諸多協調意圖的最終裁決者。
真實這些最細微的差異一方面激起類似的沖很和嫉妒、相同的傲慢,另一方面也激起相同的匱乏感。新一輪尖銳的理論開始糾纏著諸多靈魂:為了將人類提升到更高幸福的階段,所有的擁有物又有什么用呢?外在的擁有喚醒了滿足感,假如沒有這種滿足感,擁有物就是一個無核之殼,一種對牛彈琴。
假如自然將一種不平等感同擁有玫瑰聯系在一起,正如它將這種感受同匱乏聯系在一起,那么就再也沒有什么比玫瑰更無關緊要的了。
幸福與痛苦的根據就在對對象的占有或不占有之中,這恰恰是世界歷史的錯誤。不,重要的并不在于我是否擁有它,不在于我的感覺是否起決定作用,而在于他人是否擁有它。
惟有極其精巧和純粹的靈魂才可能以享受的方式擁有客體;它是如此的豐富,因而足以依靠自己最本真的內在性來生存,而不是讓感覺超越靈魂的界限。
但群眾絕不會滿足于事物的魅力,而是將自己的刺激同擁有練習在一起,因為鄰居沒有它,并將擁有物同匱乏聯系在一起,因為鄰居擁有它。
惟有對變化了的占有物的最直接印象才可能壓倒相互攀比。但是,新的水準之間更精細的差異同以前粗略的差異一樣,立刻就強烈的刺激我們很快便適應的敏感。
外在協調的西西弗斯式辛勞的幻象總一再驅使著我們,知道自然為這種幻象劃定界限,知道我們認識到,我們想向外來逃避的那種受苦從內在的方面追趕著我們。
由于摘抄原因,文義可能與原文不符合,請參閱《金錢性別與現代生活風格》或西美爾的《貨幣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