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兒
(一)
棗兒忽然醒來,胃里一大包氣,噗嗤噗嗤的噯出來,震得空氣山響。她正坐在寬大的兩百座階梯教室里,這教室非常不舒服,桌子很窄,椅子冰涼。棗兒不明白自己怎么在這還能睡著。教臺所靠墻上的掛鐘正顯示下午四點,她已經睡了一個小時。此時偌大的教室里鴉雀無聲,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棗兒直起腰,看看桌面上的正翻開著的書本,想起自己近日的煩心事。男友剛剛離她而去,奪走他的又正是自己同宿舍的也是唯一的好友,心痛就排山倒海襲來了。她暗自感傷,心內悲涼:“這人心也太冷,我睡著也沒人叫我一叫。”
M大是個有名的二等本科院校,其他專業都平平無奇,學生都是上下不及的,只有藝術專業,全國也能排的上名次。劉棗兒有一雙舉世無雙的美手,所以從四歲起,就拜了一位名師,學彈鋼琴,如今成績斐然。
劉棗兒把蕩在桌下的雙手拿上來,撫摸右側挨著桌面壓的生疼的面頰。突然,她覺得不對。她把右手舉在面前,自己的右手上,纏著一塊潔白的紗布,而纏紗布的食指,已經只剩下離掌心最近的一節。劉棗兒不敢置信的張著雙眼,口也微微張開,緩緩的轉動手腕,盯著已經失去的手指,又把左手端在眼前,完好無缺。她的右手,一雙本來潔白柔嫩、細若無骨、纖長勻稱的一雙手,已經變成一個廢物。她試圖動動手指,可是毫無感覺。她就像得了失憶癥,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二)
趙麗娜和李斌急匆匆跑到教學樓,到五層階梯教室時,劉棗兒正直愣愣坐在最后一排緊右邊的座位上發呆,臉上已經沒有淚痕。劉棗兒茫然的抬頭望了他們一眼,趙麗娜趕緊甩開了李斌的手,走到劉棗兒身邊。如果是一星期以前,她一定會輪流扎進兩個人的懷里。劉棗兒冷笑一聲看向別處。
見到棗兒的神情,趙麗娜有點悻悻然,可是聽棗兒電話里說的情形,這事不簡單。麗娜愛上李斌,李斌也愛麗娜,在愛情里她并沒有錯,她完全可以不卑不亢的面對棗兒,但是她們一直是最知心的好友,她的隱瞞和棗兒如今的不幸碰在一起,讓步的一定是自己。“棗,你給我看看啊。”麗娜彎下腰,湊近了說。劉棗兒繼續發呆。麗娜見她不理,索性蹲下來,輕輕拽著棗兒的胳膊,想要像從前一樣挽過她的手,可棗兒卻使勁縮著。
“棗,你不讓我看,我怎么幫你呀。”趙麗娜有點著急,但語氣依然非常溫柔。
“你幫我?你是怎么幫我?幫我把影響我學習的男人領走嗎?”劉棗兒忽然站起來,用力一甩,把趙麗娜推出去搡在地上。“你說,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劉棗兒邊說,邊站起來跪在趙麗娜面前,按著她的肩膀,把右手舉在她的面前。
“棗兒,你別這樣,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先冷靜冷靜!”李斌趕上前要拉起劉棗兒,卻也心虛,不敢用力拉扯,被劉棗兒突然站起來,一巴掌打在臉上,四只手指印忽然就印在他的臉頰上,火辣辣的。
這時候,趙麗娜和李斌都看到了劉棗兒的右手,因為她用力推扯,食指上的紗布殷出血來。
劉棗兒是愛李斌的,她們戀愛的時候兩人從來沒有吵過嘴,至今,她都愛著李斌。劉棗兒看著他的臉,突然一股委屈涌上來,站在原地就哭起來,淚水嘩嘩流淌。
趙麗娜艱難的從教室的過道站起身,把李斌拋在一邊,兀自站在劉棗兒旁邊,抓起她的手指,幾下就打開紗布,手指是從指節處齊齊拆下,皮肉整齊,但是連軟骨都沒有傷到。趙麗娜重新包好劉棗兒的手,對李斌道:“李斌,你趕緊去跟張老師私下里說一下,想辦法調監控錄像,我先報警,在這里找找有什么線索。”
李斌捂著臉奔出去,趙麗娜從他的書包里拿出保溫杯,給剛剛安靜下來的劉棗兒喂了幾口水。
“棗兒,和李斌的事是我不對,你要是怪我,等這件事過去你再怪我,現在咱們要快點找找,萬一手指在這教室里,還可以接上。”趙麗娜看著劉棗兒說。
(三)
半小時后,三名警察到學校,將階梯教室封起來,用專業的設備開始搜集線索,再過一小時,在對面的一間階梯教室將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指紋比對。
據來的一位警察所說,突然失去身體器官的案件已經不止一起。上星期六,一個中學生的中指突然被切掉了,她父母離異,與母親住在合租的出租房里,當天晚上她的母親在老家參加朋友的葬禮,她獨自過夜,早晨起床中指就不見了。她的案件還沒有一點頭緒,這劉棗兒又遇此橫禍。
兩個漂亮女孩,分別失去食指和中指,除此之外二人并無任何相似之處,這讓警方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中。
“從切面來看,應該是同一個人所為,目的,基本可以斷定是為了移植。”長卷發的法醫鄭重的向周銳說。
周銳拿起法醫報告,示意李姿出來,兩人回到周銳的辦公室,第二次觀看M大3號教學樓五層階梯教室錄像。直到夜里一點,二人鎖定一個身高約一米七五,穿長及腳踝的花灰色長袖連衣裙,戴大沿遮陽帽,長發及腰的女學生。這樣的外貌打扮,在M大非常常見,是典型的清新型美女標配。但可疑之處在于,近日正是盛夏,女孩們大多把頭發或編或扎,衣服也以短為主,遮的少露的多,幾乎個個都像美少女戰士水冰月,哪有她這樣有披頭發又遮陽帽。
周銳和李姿回看教學樓門口的錄像,在進入階梯教室前五個小時左右,也就是上午11點,她跟在六個從外面回來的女孩身后一起走進3號教學樓。
第二天,周銳向張老師問了可疑女孩的情況,又找來了六個曾經在可疑女孩之前進入校門的女孩,她們都不認識那個人,其中一個說,自己被她踩了鞋,所以回頭看過她一眼,那人個子很高,下巴的骨頭非常明顯,是方臉,妝很濃。
(四)
M大就像許多小城市里的大學一樣,校址所處是城市的中等繁華地帶,附近有許多小吃和娛樂場所,是大學生們和其他年輕人的聚集區。許多學生畢業后還在附近租房,或回來吃喝聚會,年輕人青春熱血,所做作為常常不顧后果,慕名而來的中學生和外地游客也非常多,加重了這一塊地方的混亂。一旦發生案件,難度非常大。
周銳和李姿是前一個手指消失案的調查員,所以劉棗兒一報案,他們就直接接手了。
順著可疑人的錄像,周銳和李姿幾經周轉,摸到一個富人區的別墅,可疑人先是坐上一輛寶馬轎車,經過幾個鬧市,分別下車買過鞋子、快餐、雜志,車輛徑直駛入別墅的車庫。經過調查,這間別墅只有一個人居住,并且幾乎無他人造訪。主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身高大概一米七五,是一個外科醫生,作息時間非常規律,除了上班幾乎時刻待在房子里不出來。
次日,李姿帶著見過可疑人的M大女孩來到市醫院,按計劃借檢查乳腺癌為由,周轉到別墅主人面前,女孩說不接受男醫生的檢查,哭鬧著出來。據她所說,該醫生與之前所見長發長裙的可疑人非常相近,就像一對雙胞胎姐弟。
(五)
案件變得非常順利,周銳和李姿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們蹲守在別墅外面,一連幾天,將主人的情況基本摸透了。
關杰,年齡37歲,未婚,父母離異,父親于二十年前去世,有一個親妹妹,19歲時因車禍腦死亡,至今臥床。關杰現任市醫院外科副主任醫師,曾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學習,擅長領域在骨外科,皮膚外科,在國內工作期間進修腦外科。從業以來,所有主刀手術均非常成功。
周銳把雙手枕在腦后,長嘆一口氣,說道:“你干嘛不直接申請拘捕他呢,幾個人沖進去,搜出東西來不就結了。”李姿說:“我覺得順利的太蹊蹺了。他如果是真兇,在第一次案件里咱們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查到,這次又這么順利,我覺得不對。”周銳道:“那怎么辦?”李姿道:“明天兩個手術,為女孩子們接手指。”周銳雙眼一亮。
劉棗兒和中學生林薇薇被李姿帶到醫院,為他們設計手術方案的正是關杰。李姿說:“兩個都很年輕,她們的母親愿意捐獻手指,所以只剩手術了。”關杰漠然的分別看看兩個女孩,嘴唇緊緊的抿著。
手術當天,劉棗兒的母親和劉棗兒分別坐在兩張椅子上,白布從肘彎處垂下來,他們的右手都被緊緊的固定住。
手術非常成功,女孩們都得到了完整的肢體。關杰穩扎穩打,并且讓女孩們的手重獲新生。同時,在兩名警察的監視下,關杰非常安分,沒有繼續出門作案。
一周后,李姿陪劉棗兒到醫院檢查。檢查結束后,關杰叫住李姿,束手就擒。
(六)
下面是關杰坐在辦公室里,斷斷續續的自述。
“三年前,我見到一個姑娘,她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皮膚雪白,有一雙和妹妹一模一樣的手。她,讓我想起被定格在19歲的妹妹。”
“我與她交往,越陷越深,然而她卻移情別戀。那時候我天天去妹妹床前陪她,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日子久了,我發現我對前女友的愛情,竟然有幾分是來自對妹妹的思念,畢竟她們太像了。”
“那時我除了喚醒妹妹,幾乎什么都不想,所以我很快就修成了腦外科。”
“我對前女友說,我要請她吃飯,我說了很多話,她相信了,我給她先喝了藥,然后麻醉,在我的房子里進行手術,切除她的部分腦葉。人的大腦是分區的,很多年以前就有通過外科手術的方式來治療心理疾病的先例。術后她恢復的很好,記憶基本都沒有了,回去后大家都以為她病了,她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她的朋友和父母本來是很看好我們的感情的,所以執意把她送回到我的身邊。她的所有檢查都直接由我來做。”
“一年后,我妹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腦死亡后,人的器官會有一定程度的衰竭,她的時間不多了。我決定為她進行腦移植,只移植有關記憶的部分。”
“如果成功,我們就可以繼續幸福的生活,我將會看著她結婚生子,哪怕她不能,至少好過躺在床上,或者死去。”
“也許我和妹妹都有各自的宿命。我把她接回家那天,我女友不小心把手指插進了榨汁機,兩根手指都在第二個指節處被粉碎了。你知道嗎,沉睡那么多年,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手指,我妹妹愛護自己的手比眼睛和牙齒還要厲害,那是她最珍貴的部分。也是我的。”
“我知道手術有風險,風險極大。可是不試怎么知道不行,而且我已經不能回頭了。我只能到處尋找代替的手指。這花了我半年的時間。”
“非常完美。她就像童話故事里的睡美人,就等我叫醒她,只不過,是在另一個軀體里面。我找到了兩個女孩,第一個我做的非常完美,你們一定發現了。”
李姿聽到這里,也不由得為關杰感到心痛。李姿問:“你是故意讓我們發現你?”
“嗯。第二個名叫劉棗兒,她也很合適,比林薇薇還要合適。大學里混進去一個人太容易了,哪怕我把她整個帶出來,你們也發現不了。我知道我罪不可赦,但我妹妹無罪!我不想讓她為我贖罪,所以我故意讓你們看到我。我是個懦弱的人,我沒辦法自己了斷。我已經做完了,我跟你們走。”
關杰如釋重負的嘆一口氣,閉上眼,側著頭趴在桌子上,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已經徹底失去我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