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出,天下無劍。
這是江湖對近百年最妖孽的劍道天才顧流風的評價。
二十年前,武林劍道圣地清月劍林一朝傾覆。男子盡皆戰死,女子或遭屠殺,或拔劍自刎。唯有才出世的宗主幼子在重重護衛下,由一忠誠老仆帶出。
彈指一揮間,昔日幼兒已是及冠之年。一身家傳流風劍法出神入化,已有先父風采,隨父姓顧,名流風。
正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是滅族之恨。尸山血海的慘狀,二十年來顧流風一刻不曾忘。
當年慘案的真相或許無人知道,亦或是不敢泄露,對這件事,所有江湖門派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然而顧流風卻清楚,他的仇人,是魔教!
當初,只因父親無意提及各派聯合剿滅魔教,立時遭到血腥報復。躲躲藏藏到今天,父仇家恨壓得顧流風喘不過氣來。
終于,在行及冠禮那一日,昔日老仆將流風劍鄭重交予他。自此,流風劍出,魔血染江湖。
一襲青衣,一柄流風,仗劍江湖,除魔天地間。
他從不飲酒,非不愛,仇未報,他不允許有意外。
他不近女色,非不愿,恥未雪,他絕不能有破綻。
短短三年,魔教六十四分舵,覆滅二十三;舵主者,戰死十八;四大魔使,已去其二。魔窟之中,魔主震怒,萬魔令出,群魔亂舞。江湖震顫,掀起血雨腥風,死于無辜者不計其數。
流風不風流,平湖斷月,羿射九天。顧流風的劍,快到極致。
這一日,顧流風步入一處路邊酒肆,點過吃食,朝著面前的桌子,說:“還不出來?”
半晌無聲,隨著顧流風再一次冷哼,一嬌小身影才從酒肆竹簾后躡手躡腳走出。垂著頭站在顧流風身前,時不時瞥一眼眼前男子清冷的面龐,一副要殺要剮絕無怨言的樣子。
她叫蘇亦柔,跟了顧流風整整十日了,每次都被發現、趕走,卻又堅持不懈地跟上來。她的家人同樣慘死于魔教之手,顧流風經過之時,嬌弱的她滿臉鮮血,卻死死抓著一柄鐵劍護在可能早已斷氣的母親身前。
顧流風殺死了那幾個魔教教徒,轉身離開時,聽到她的聲音:“我可以跟著你嗎?”
“不行。”他的聲音總是冷漠無情。
但之后的幾天,她一直死死跟著顧流風,她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有恩必報,是父親教的。
其實以顧流風的輕功,想甩掉一個十七八歲的普通少女何須這般麻煩,可不知為何,她總能跟上劍術和輕功并冠武林的他。其中緣由,怕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吧。
或許是因為初見她時那雙眼睛里的決絕,或許是彼此相似的經歷,亦或許是她是第一個說自己是好人的女子……
夕陽西落,一長一短兩道身影默契地保持著十來丈的距離進了一座小鎮。鎮子很安靜,安靜到他只能聽見她的腳步聲。
“跑!……”他的話音未落,驟然間便是被密不透風的箭雨覆蓋,數不盡的黑衣身影從兩側掠出。如果說,這些對于久經殺戮的顧流風來說還不算什么的話,那兩道黑衣紫面身影的出現,帶來的便是死亡的威脅了。青龍使,白虎使!魔教屢遭重創,此次滅顧流風之心不可謂不狠了。
襲殺過朱雀使和玄武使的顧流風知道,這次,真的很可能要把命留在這了。作為魔教四大使者中排名第一第二的青龍白虎,單打獨斗他尚還能勝,但也絕不輕松。眼下二人齊出,還有數十名魔教精銳配合,對方有備而來,局面已是岌岌可危。
果然,交手不過片刻,顧流風在鋪天蓋地的箭雨偷襲下已是衣衫破碎,鮮血淋漓。在發覺對方兵器竟然淬過毒后,顧流風全力突圍,血染青衫,總算憑借超絕劍術和一身絕世輕功逃出小鎮,身后魔教教眾緊追不舍。失血過多帶來的昏迷感漸漸涌遍全身,他卻莫名地想起了她,想起她呆呆看著自己的樣子,想起救她時那臟兮兮小臉上的視死如歸,她安全了嗎……
正要支持不住倒下時,遠處一騎飛奔而來,馬上的她第一次大聲呵斥他:“顧流風,你個自大狂,不許倒下,等著我!”他笑了。
半拉半拽地上了馬,魔教眾人仍不罷休,一路奔逃,雙方卻越來越近……
“顧流風,好好活著,等我回來找你。”眼看要被追上,她用從未有過的溫柔對他笑著道。還沒來得及問這瘋丫頭要干嘛,顧流風便被她從馬上扔進了草叢。
揚了揚手中馬鞭,她加速朝著另一條岔路沖去,回頭豪邁喊道:“想殺顧流風,先追上姑奶奶吧!”嬌小的背影有幾分蒼涼,幾分決絕。
顧流風消失了,兩個月,杳無音信。
這一日,一處酒樓上,身著青衣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靜靜坐在靠窗的桌上,眼睛略有些失神地望著天邊,默默喝著粗劣的燒酒,一杯接一杯,一壇又一壇。從前的他,從不沾酒。
“你聽說了嗎,魔教抓了一個叫蘇亦柔的女子,據說是顧流風的意中人,要在三日后當眾砍去四肢,煉成人彘……”旁邊的桌上有交談聲傳來。
轟!一聲爆響,青衣男子身旁桌椅盡成齏粉。身形閃動間,適才說話的男子已被抓住喉嚨,“說,亦柔在哪,他們要在哪里殺她?”,青衣男子的聲音透著無盡的暴怒與殺意。“濟……濟州”。
癱軟的男子坐在地上,看著那須臾間遁去的青衫身影,“顧流風,是顧流風……他回來了!”
三日后。
魔教最龐大也是實力最強的濟州分舵外,一紅衣少女滿身鞭痕,跪在鬧市口,身負枷鎖,依稀可見那一處處可怖的血痂……四周,是上百魔教弟子,以及青龍白虎兩位魔使。
人群中的他面無表情,匣中流風劍錚錚而鳴。
日上三竿,圍觀的人群有些騷動,就連四周的魔教弟子也面露不耐。“大哥,看來姓顧的小子是不敢來了,要不行刑吧?”白虎使詢問青龍道。又看了看毫無動靜的人群,青龍使淡淡說了句:“行刑!”
兩名魔教弟子提刀走向場中央的柔弱身影,舉刀……
“鏗……”一聲清脆劍鳴傳來,光影閃爍,兩名魔教弟子應聲倒地。一柄修長飛劍斜插于地,劍身上刻著:流風。
人群來不及震撼,便又看到一青衫身影跨白馬從頭頂越過,停在那少女身側。“我來帶你走,等我。”他對著她清淡一笑,眼神卻無比柔情。“拿下!”青龍白虎雙雙掠出。
“今日,我就讓你們看看,何謂‘流風出,天下無劍!’”他的聲音冰冷中透著無邊的狂傲。沒有管兩旁的普通教眾,流風劍在天空中閃出耀目光華,清亮如雪,直直射向最前方的青龍使。“噗嗤……”預想中的糾纏沒有出現,青龍使不敢置信地望著插在胸口的流風劍,卻再也沒機會多說一個字,便被凌厲劍氣攪碎心臟。
顧流風被一劍砍在左肩上,鮮血汩汩而出,卻似乎全然沒有發覺,劍尖挑起,指向猶自震驚的白虎使:“到你了。”
這一刻,所有人望著那半邊青衫染血、冰冷狂傲的青年以及微微后縮的白虎使,竟像是忽略了場中雙方巨大的人數差距,只覺得此刻的顧流風,無人可擋!畢竟,適才那一劍的風華,太過驚艷!
流風出,天下無劍!
驚天血戰再次爆發,學聰明了的白虎使企圖用人海戰術淹死顧流風,自己伺機偷襲。一具具黑衣尸體砸在地面,顧流風卻也早已是一身血衣。
滴答,滴答,顧流風拄劍半跪,鮮血不要命地流。四周百余魔教弟子盡皆死絕,場中落針可聞,僅剩的白虎使驚懼地盯著場中似乎只剩一口氣的血衣男子,終于還是出手了。森冷的鐵爪上寒光凜冽,朝著那道身影頭部抓去。血衣人影一動不動,似乎已無力抵抗,靜等死亡到來。
所有人都張大嘴看著這一幕,感嘆:這名震江湖的流風劍終于要喪命于此了嗎?終于,凌厲爪風終是降臨到顧流風頭頂,噗嗤聲響起,頭被抓爆的血腥場面卻沒有出現。顧流風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身體后躺,手中劍斜指上方,全無防備的白虎使就這樣硬生生砸下,撞進流風劍中,那睜得大大的瞳孔中寫滿不甘和悔恨……
整整一刻鐘,血色身影沒有半點動靜,終于,他顫巍巍地爬起來,跌坐到她身旁,吃力地解著她身上的繩索。她沒有說話,靜靜看著浸滿鮮血的他,淚流滿面。
爬上馬背時,她看著躺在地面的流風劍,說:“我去幫你把劍拿回來。”他拉住了她的手,“不握劍了,以后握著你的手,這樣的江湖,比什么都好。”
血色殘陽下,馬背上的兩道身影,緊緊依偎,一點點遠去。
從此,江湖再無流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