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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過世以后,每年春節(jié)全家人都會聚在舅舅家吃團圓飯。今年初一仍舊如此。
席間大家風趣的說,現(xiàn)在老人一方的數(shù)量已經(jīng)少于小孩一方了。的確是這樣,十多年前,大年初一去姥姥家團聚,圍坐一桌的家人里,小孩兒只有我,妹妹和兩個弟弟。現(xiàn)在,我和妹妹都帶著愛人了,兩個弟弟也已經(jīng)長大。姥姥姥爺早已不在,白駒過隙年復一年,如今舅舅穿著圍裙,微醺的侃侃而談時,白發(fā)恍然,笑容里埋著蜿蜒的皺紋,我們變成了大人,大人已經(jīng)變成老人了。
年的記憶還在,對往昔的印象還在。家人們坐在一起談論最多的仍然是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往事,可是長輩們每次手舞足蹈的提起來,我們?nèi)匀粫竦谝淮温犚粯芋@訝,好奇,感嘆。酒杯交錯間,碰撞的還是感懷這一切時的濃情。
誰都忘不了曾經(jīng),忘不了故去的人。哪怕是半輩子過去了,扎在心里的根還是伴隨他老去的那些記憶猶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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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有四位摯交發(fā)小,從年輕時代開始每年過年都會去五對父母那里輪流拜年,鐵打的規(guī)矩年年如此,從未更改。還記得小時候每年初一舅舅的朋友們早早就來了,進門就給馬叔馬娘拜年,姥姥會做一桌豐盛的早餐等著他們。就像是五個兒子一起回來了。
姥姥笑著在門口迎接著,我們被五個舅舅嬉笑一番便跑開玩去了,間或蹦到桌前挑一塊肉吃,被舅舅們抱在膝頭掐一下臉蛋兒,再跑回姥姥的懷里。
該放鞭炮的時候會有人幫我們捂住耳朵,酸菜缸里的酸菜還在持續(xù)發(fā)酵,窗臺上的金達萊柔軟而倔強的開放著,柜子上面是一盒一盒拜年的點心,我和妹妹還在爭論是芹菜餡還是韭菜餡的餃子好吃。
姥姥的紅燒鯉魚下了鍋,姥爺擰開了一瓶白酒,舅舅還是一個少言寡語的青年,老姨還是個長發(fā)飄飄的姑娘,媽媽也年輕得散發(fā)著蘋果的芬芳。陽光照在大屋的黃漆鐵床上,所有人都在。不需要告誡自己珍惜時光。
這就是小時候的年。
但是回憶起當孩子的印象時,也只能留存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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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在朋友圈說了這樣一段話:
昨天與幾位摯交看望五位年過八十的老父母,這是我們哥幾個的傳統(tǒng)節(jié)目,已經(jīng)堅持數(shù)十年,往年是十位父母,今年就只能拜訪五位了(有一位母親在外地)。去年的初一還能站起來走動迎接我們,今年有的拄拐了,有的坐輪椅了,甚至有的已臥床多年,他(她)們今年身體都有一個共同病癥,就是腿痛,不太聽指揮。
想當年這五位都是鶴城響當當?shù)拿耍貉劭仆酢⑨樦送酢⑾隳c王、建材王、蔬菜王。我們或者孩子們眼晴出現(xiàn)不適,無論再忙也要放下工作先給我們治療;當親人需要針炙治療時,甚至到家來親自扎針;每當逢年過節(jié),我們品嘗鶴城第一高手親自薰制的香腸,以至于我們對現(xiàn)在的香腸不屑一顧。
我們有時在家喝酒時間長了,老父親就手拿酒杯走過來,給我們每人倒?jié)M酒,喊:一二三,干。一杯酒豪爽飲盡。還清晰記得遇到刮風天,幾位母親在龍沙公園揀樹枝貼補柴火的情景……
如今有的父母已駕鶴西去,健在的父母身體也不如以前。老話說:人啊,說老就老了。愿逝去的父母在天堂安息,健在的父母保重身體,安享晚年。
這段話看得我熱淚盈眶,默默的勾起了思念。不禁想問時間到底把我們帶到了何處?又把那些離去的人帶到了何處?
可這就是年,這也才是年,是歡騰的團聚,更是一次對過往的集體懷念。當我們舉杯換盞笑談往事時,深留于心不敢直視的其實是太多的難忘和不舍。
隱忍著的思念變成了在回憶里一次又一次的暢游,于窗外喧鬧的煙花聲中蒸騰出了一種別樣的味道,就像冬日里一杯燙熱的酒,溫暖著也麻醉著每一個故事背后的酸楚。人人都對這壺酒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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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寫回憶性的文章,朋友們也勸我要向前看,不要老想著過去。可是人活一世,丟掉的太多了,與每一個年少的自己揮手,與同學分別,與至親生死相隔,如果就這么灑脫的將一切抹去,恐怕面對的未來也沒了意義。
每一個未來也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記憶。
所以能記住的就要記住。
姥爺晚年的時候患上了老年癡呆癥,當我還想問及他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績時他卻不記得我了。當我們集體回憶時,也只是記起他糊涂時最多喚的是誰的名字,他的脾氣,他的為人。姥爺一生沒留下太多的故事。他很少給我們講述回憶。
所以很多時候我寫的,是為了紀念。
如今每每看到長輩們有一絲衰老的痕跡,心頭都會一緊。論語上講"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父母尚在,懼的是年事已高。所以唯恐時光太匆忙,它追著我們成長,也追著你們老去。可我只想你們都在這兒,每一年都重復著那些古老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卻宛如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