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總是煩悶的，知了哼唧著不停，葉峰猛地吸了口煙，把要燒到手的煙頭甩到地上，用腳捻了捻。

聚會有好多種，一兩個哥們擼個串喝點小酒，或者三五個同事吃便餐聊聊工作，或者七八個好友張羅著爬爬山唱個歌……反正葉峰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八百年不見一面，見面就比誰混的好的，好幾十號人的同學聚會。

按葉峰的想法，這種聚會三十年一次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那時候大家都該發福的發福，該謝頂的謝頂，都是油膩的中年人，心氣也都沒那么高了，到時候和諧的回憶下年輕往事，多好。可偏偏這才畢業10年，就有小有成就的積極者，四處張羅起來，無非是想在老情人面前炫耀下，看我如今風度翩翩錢財滿貫，當初你沒選擇我，一定是瞎了眼。

葉峰就有想讓對方瞎了眼的人選，當年你儂我儂花前月下的妹子，畢業五年后，到底跟了別人。理由是妹子覺得葉峰不上進，說難聽點，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葉峰越想越憋氣，手伸進褲兜，發現剛抽的是最后一根。

“老板，來盒紅塔山，還是1956的。“葉峰吊兒郎當的依靠在路邊的小賣部門口。

“你這買煙的檔次啥時候能提高提高哈哈“老板調侃道。

“這不提高了嘛，以前一天一包，現在兩包，多了7塊錢呢！“

（二）

葉峰在衣柜里面翻來倒去，總算找到了一身像模像樣的行頭。這一折騰，可讓他出了一身臭汗。

屋子一直沒裝空調，老舊的電扇轉起來吱呀吱呀的響。臨出發前，葉峰使勁錘了錘它：“等我有錢了，立刻裝個好空調，這破玩意響的真鬧心。“

同學聚會和預期一樣的無聊，葉峰明智的縮在角落低頭玩手機，躲過了老婆孩子工資房子車子的問候。

“嘿，峰子，給我挪個地方坐坐。“東越拖著肥胖的身子擠了過來。他與葉峰以前是舍友，關系不錯，但性格完全不一樣，是個老好人。畢業后也找了份本本份份的工作，娶了個同樣農村出來勤勞樸實的媳婦。

“屋子這么大地方，你跟我擠啥子！“

“那邊人多，熱的受不了。”東越不知道從哪還弄來一把像模像樣的扇子，用力扇著。“峰子，你現在干啥工作呢？也不怎么見你發朋友圈，混的咋樣啊？”

“你就來挖苦我，混的好我還能找這偏僻的旮旯呆著啊！那邊的人吐沫都吹上天花板了。”葉峰尷尬又不屑的瞥了人群一眼，唾了一口，轉頭問道：“你家男娃病治的咋樣了，前段時間看你還募捐來著?”

東越沒說話，葉峰尷尬的趕緊補充道：“吉人自有天相，咱是好人肯定有好報，娃會好起來的啊！” 葉峰自顧自的說完，才突然發現東越看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嚇人。

“你現在是不是也缺錢啊？”東越面無表情的問著，手一直沒停的扇著扇子。

葉峰打了個哆嗦，實際上他也分不清這個哆嗦是因為空調溫度低，還是東越扇的風，抑或是被戳到痛處時自尊心的作祟。

“我有條路子，想不想試試，一次10萬。”

“高利貸還是搶劫？”東越嚴肅的表情，讓葉峰懵了。

（三）

涼席不一會就被捂熱了，葉峰躺在上面，整個后背都是粘乎乎的，還硌得慌。窗外的知了合著破風扇的聲音，讓他更焦躁了。

同學會上，東越那么認真的跟葉峰叨咕半天，弄得葉峰緊張兮兮的，結果就是給他張名片，連電話地址的都沒有。黑色的卡片上面印著幾個血紅的小字：1℃=10萬，滴血成交。

實際上東越之前都是葉峰羨慕的對象，子女雙全，工作穩定，雖說人不精明，但屬于實干型，不像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吭哧混日子。家里父母去世的早，唯一的遺產就是這棟比自己還老的破房子。

“我就這么個獨苗，砸鍋賣鐵也得救他。后來實在沒錢去醫院，我就回了趟老家，費勁力氣找路子。跟魔鬼做生意，總要付出代價。體溫升高1℃，是代價最小的了。”東越用力扇扇子的畫面和聲音在葉峰腦子里面循環播放：“不瞞你說，我前天拿到了第30萬，有點吃不消了。兩張卡一模一樣，滴血的卡稱為主卡。另一張成為副卡。副卡送人，新的人只要滴了血，主卡的主人就會降低1℃。我熱的實在受不了了，便想到你。你就滴1次，然后卡還我，我找下一個人。”

“那他用溫度來干嘛？”

“他也是二道販子，很多土豪夏天覺得熱，就給他錢降點體溫，不過那些人都是0.1℃這種量級，比咱們小。”

葉峰琢磨來琢磨去，死活睡不著。東越很少騙人，所以他多少還是有些相信的，哪怕這種靈異的非科學事情。等表針到凌晨4點多，葉峰騰的一下子從床上躍起來，反正就是根針扎一下，試一試，要真是東越那個死胖子忽悠我，我在找他算賬。

血下滴的那刻，葉峰才想到最重要的事情沒問，那就是錢兌現，正當他懊惱的時候，十沓現金措手不及的出現在葉峰面前。

（四）

葉峰窮慣了，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天蒙蒙亮就盯著這十萬現金，一直到正午艷陽高照才回過味來，汗密密麻麻的從皮膚往外滲個不停，他緊忙翻出體溫計測量：37.2℃。葉峰簡單收拾了下， 決定先去商場，找個有空調的地方逛逛。揣著10萬塊錢，葉峰走路都昂著頭挺直腰板。

買完空調、冰箱洗衣機，又重新換了床和沙發，葉峰在一樓碰到了前女友和他老公在看手表。這個牌子葉峰記得很清楚，當年和前女友約好的買一對當做結婚禮物。

前女友，果真是“錢”女友，葉峰慪氣的心里想著。也許是仗著手里有錢有底氣，他走了過去。

就在葉峰買完手表付款的時候，接到了個電話。

“哥們，太感謝你了，降低1℃真是救我于水火啊。你在哪里？我找你拿名片去。”東越的聲音澆醒了沖動上頭的葉峰，他才意識到，赤果果的沖動，自己幾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花完了所有現金。

“那個……我還在外面，給個你家的地址，我去給你送過去。”

“你可快點來啊，我得趕緊找下一個人，我快被熱死了！”

掛了電話，葉峰在路邊招手攔車，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好一會了連個出租都沒有，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悶熱的空氣讓葉峰又焦躁起來。

“要是自己有輛車就好了”葉峰想著，心里有了注意。

（五）

38.2℃，葉峰拿著扇子扇個不停，車行店員滿臉笑意的陪著他交完訂金。

“這種被當大爺樣客客氣氣的捧著，感覺真爽。”葉峰這才重新審視自己，意識到自己是窮怕了，買煙只能選最便宜的，天氣這么熱空調都舍不得裝，不敢逛商場因為怕售貨員蔑視的眼神。他也考慮過干活賺錢，又覺得吃苦受累的做不來，錢給的少的還沒意義。

”錢要是能源源不斷就好了，源源不斷……源源不斷……”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對東越來說，他手里是主卡，我的是副卡。那對我來說，我手里是主卡，他手里是副卡。反正現在東越38℃，也沒啥影響。如果我把他手里的卡拿來，給其他新人，我就能降低1℃，如此循環下去……

于是，葉峰有了新的打算，他轉身回了家，準備半夜等東越睡著的時候，再過去一趟。可剛熬過夜，加上發燒般的難受，葉峰倒頭就睡，迷迷糊糊的就到了天亮。

葉峰醒來，發現手機有20幾個東越打來的未接電話，他掙扎的想了想，還是沒有按下回撥。

他一想到晚上就能拿到他的副卡，激動的摩拳擦掌，又滴血拿出來30萬塊。

（六）

41.2℃，讓葉峰感覺到有質的差別，五臟六腑都跟著滾燙起來，完全沒有出去花錢的欲望。他縮在家里，坐立難安的等待夜幕降臨。

等葉峰潛入東越的家，卻發現沒有人，更找不到那張名片。他慌忙的撥通東越的電話。

“你在哪里呢？”

“我是她媳婦，東越他……嗚嗚”嫂子哽咽的哭聲透過電話傳來，葉峰一哆嗦，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的，我寶貝兒子生病了。最近東越他四處籌錢，壓力太大了病倒了，竟然發高燒到41℃，自己死抗著不跟我說。白天去醫院搶救，大夫說送來晚了，腦子燒壞了，現在人傻了，這可咋辦呀……”

葉峰趕緊打斷嫂子的哭訴：“你看沒看到一張奇怪的名片，黑色的上面有紅字。”

“下午東越瘋了的抓到紙就吃。好像還真有一張黑色的，我從他嘴里搶到了個角，上面寫的成交兩個字，我也不知道啥，你說東越怎么能突然就燒傻了呢，我娘兩……”

葉峰覺得天旋地轉起來，耳朵也嗡嗡的響，一下子沒站穩跌坐在地上。過了許久，他從地上爬起，踉蹌的往家走。

（七）

一個月后，市內將葉峰的老房子所在地方化為拆遷區域，工作人員來挨家挨戶談拆遷事宜，幾次都敲不開葉峰家的門。后翹開葉峰家門鎖，一進門發現葉峰抱著錢，在冰冷的屋子已經死去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