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院了,在這個死氣沉沉疫情硝煙還未退散的時期,連說再見都是一種奢侈。走下樓梯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他——李醫生。隔著口罩,在他發現是我之前,我已經看出了他,像一個沒了魂的人,但心中的執念還是支撐我抬起左手腕朝他揮了揮,拜拜,他也大聲回了拜拜,沒有意外,就只有拜拜了。自作多情的人最怕大方的客氣,我在心里苦笑一聲。
我感到無所適從的暈眩,并不是軀體被鑿了四個洞之后的虛弱,而是無奈的感覺——我不能再見到他,這個高大魁梧的皮膚白皙的年輕醫生。
他迎面走來的時候好像一抹亮光,一如他出現在門診樓梯上來接我們的時候,8天前,隨著彼此電話的接近,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高大,有如大樹般的穩重感,小眼睛卻充滿了明亮的光,一腔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柔糯,細致地告訴我給自己和家屬辦理入院前的手續,于是我不知不覺地陷進那溫暖里了,就像踏進了青草綠地,對于自然我從來不曾防備。
而現在,這抹光經過我的身邊,我感受到他最強烈的光芒,接下來只有絕望了。
此去經年,后會無期。連拆線都沒有借口了——疫情尚未退散,出院再也不能輕易回來。
一旦沾上了感情的煙火,一旦對人有了期待,美好的萌動又變得殘酷無比。
光芒漸漸遠去了,他又把我歸還給了黑暗。
我朝他揮舞的手像是卡在了半空中,多么想擁抱一下他,告訴他:我會很想念你,我很喜歡你。
可是在他的拜拜過后,我突然不知道該把手放到哪里,好像那漂浮的一切少女的情緒都煙消云散了。
從10月陸陸續續檢查開始,我就慢慢地在黑暗里沉溺了,沮喪和失落是不知不覺的,習慣了也就以為一直以來都是活在這片黑暗中。
第一次見面聽著他溫情而又不乏理性的客套,得知他只是臨時接待我們。我轉過身去交費,心里有點悵然,以為再也不能見到他和他說上話了。可是手術第二天,查房的喧鬧過后,一襲白色就映入了眼簾,大樹一般的穩重感——是他了。我那顆因為疼痛而疲憊的心臟竟然又恢復了活力,血液沖擊著每個細胞,好像又重新流動了起來。
因為李,我每天都活在自我欺騙的幻想中——他還年輕,卻是真摯的。我可以騙自己他對我的百般呵護和溫柔仿若男友,我也一再提醒自己——這就是他是對病人的態度罷了,大概是因為年輕,涉世未深,所以并不像其他老練的醫生雷厲風行,他是那么認真,認真得讓我也當了真,看到他給我拔導流管時顫抖的手和額頭上沁出的汗珠,我差點以為這是為我擔心萬分的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