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深情的胡蘭成,對張愛玲而言太“有趣”了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胡蘭成似乎注定就是張愛玲一生的情劫。
一個初出茅廬,一個情場老手,高下立判:
起初胡蘭成挺直身子,細(xì)細(xì)讀過《封鎖》執(zhí)意上門求見,她一時拒絕后又旋即轉(zhuǎn)念,主動打電話親自拜訪;
胡蘭成的念想其實在于“就算她是男的,亦要去找她,因為所有要發(fā)生的關(guān)系都要發(fā)生”,她一接招就是失算落敗;
24歲的張愛玲不介意胡蘭成有兩任妻子,比自己年長14歲,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人人唾棄的大漢奸,只得來一句“愿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的空話;
轉(zhuǎn)身他便先愛一個周訓(xùn)德,后戀一個范秀美,左擁朋友的妻子,右抱張愛玲的好友蘇青,完全忘記了自己癡情的妻;
甚至從不過問政治的張愛玲陪同蘇青,登門找周佛海為胡蘭成說情,胡蘭成都用了“出入周公館”這樣的字眼去描寫,在舊時代的上海,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世人都說,張愛玲迷戀胡蘭成源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他懂她出身沒落貴族卻歷經(jīng)家庭變故的無奈掙扎,
懂她一句“出名要趁早”里的高傲自尊,
懂她緊緊包裹下悵惘而清醒的身心,
更懂得贊頌她一直引以為傲的才華:“但我使盡武器,還不及她的只是素手?!?/p>
彼時,張愛玲像是被胡蘭成完全點燃的焰火,盡情的揮灑自己的荷爾蒙和無盡的文學(xué)想象,卻絲毫不知自己也落入了文藝女青年的愛情俗套:愛上了不愛自己的男人。
臺灣王孝廉先生將胡蘭成形容為:“千年的狐貍化作白衣秀士,手持雨傘,衣炔飄飄地走在人群之中,多情女子陶醉的是白衣秀士過人的才華和灑然的風(fēng)度,而白衣秀士眼中所見女子,則是如何以女子的鮮血供養(yǎng)自己的狐身?!?/p>
胡蘭成不斷地愛上不同的女人,甚至坦蕩到毫不避諱,
張愛玲壓根兒也不像自己通透清冷的文筆那么果斷,內(nèi)心的占有欲摻雜著不甘委屈更加催化了他的魅力。
男人女人不都是這樣,不愛的人靈動可愛,無拘無束,落落大方;
深陷其中的那一個,束手束腳,輾轉(zhuǎn)反側(cè),黯淡無光。
張愛玲把恨意決絕都給了暴打她的父親、因錢破裂感情的母親、疏遠(yuǎn)不理的弟弟甚至寫進(jìn)了自己的文字、刻進(jìn)了自己的骨血,
唯有對胡蘭成,糾糾纏纏的三年戀愛婚姻,她容忍護士小周,拿錢給范秀美打胎,千里尋夫換來雨中孤獨離去,再用一年半的時間去思考,還要不要繼續(xù)愛下去?
這還是那個視自尊如命的張愛玲嗎?名聲才氣加身的她居然敵不過一個小護士,一個女房東?
胡蘭成固然憐愛才華橫溢的張愛玲,但絕不會專注于一具緊緊包裹在華麗旗袍下緊張又沉重的靈魂,
他和所有男人一樣,需要新鮮、有趣、抓不住的女人來不斷證明自己的魅力。
而不是千百遍的被追問:“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這樣在一起是真的么?”至此,她的崇拜、小心和委屈落入他眼中,已經(jīng)無法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在這一點上,她遠(yuǎn)沒有林徽因“聰明”:
林徽因曾經(jīng)從美國給徐志摩發(fā)電報,說自己孤單苦悶。徐大喜,次日一早就回發(fā)電報以示安慰。
不料電報局的員工卻嘟囔:“先生,今天早晨已經(jīng)有四位先生給這位女士打過電報了?!?/p>
原來,林徽因給好幾個男人發(fā)了同樣內(nèi)容的電報,徐只是其中之一。
林徽因看似活潑爽朗,毫不避嫌,讓男人們放松、著迷,不斷地幻想和迷戀她的美貌才情,但內(nèi)心卻理性自私得要命,她在感情上的所有選擇都是“利己”行為,無一例外。
張愛玲要單純執(zhí)著的多,她的眼里只有胡蘭成,一旦全世界都知道你被誰拿捏住了筋骨,自然顯得無趣和匱乏的多。
文藝女青年最常執(zhí)著的就是感情,封閉高貴的自己又渴望男人懂得,而歷盡千帆的男人卻是一把讀懂萬千女人心的全能鑰匙,能打開的心鎖可不止你這一只了。
倒不如自私任性一點,放開輕松一點,
他自無情去,我本無心追。
無執(zhí)念,不執(zhí)著,便輕靈,便可愛。
2、世俗的?;。缡篱g所有男子,配偶和愛情是兩回事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p>
?;“。呛秃m成完全相反的男人。
胡蘭成巧舌如簧,桑弧沉默寡言,胡蘭成輕浮放蕩,?;?yán)肅拘謹(jǐn),胡蘭成信誓旦旦,桑弧從不許諾。
有意思的是胡蘭成作為張愛玲的初戀,兩個人聚散離合都是轟轟烈烈,分手后他更是極盡消費張愛玲,又是回憶又是出書,張愛玲寫起他也是面面俱到,事無巨細(xì)。
可對于桑弧,張愛玲下筆謹(jǐn)慎的多,甚至把自己和?;〉母星楸茸鞒鯌伲骸暗?、澀澀的,像青檸檬水,喝在胃里緊緊的,喝過就算了?!鄙;『髞韺垚哿岣侵蛔植惶幔]口不談。
他們相遇時,張愛玲正從名門才女跌落為漢奸棄婦,似乎人人可欺可辱,她寫劇本,他做導(dǎo)演,兩人才有了交集。
他是孤兒家庭,依傍哥嫂艱難長大,克制和權(quán)衡是生活的常態(tài)和必備,他精明理性,縱是欣賞她的才華,也曾傾心幫助于她,但仍止步于哥嫂對她的顧忌:寫作并不是什么正經(jīng)職業(yè),況且還有和胡蘭成的那一段。
張愛玲大抵也是讀出了他的膽怯和退縮,所以時時提醒自己“喝過就算了”。
然而她還是在乎他的,小心迎合的,“在他面前,她自慚形穢,一塊去看電影,出來時,她感到他的臉色變得難看了,她照照粉盒里的鏡子,發(fā)現(xiàn)是自己臉上出了油?!欠酆?,也是認(rèn)識他之后才有的,她為他試著學(xué)習(xí)化妝?!?/p>
這大概只是張愛玲的敏感和自卑,直到?;『髞砣⒘四贻p貌美的妻子,她更篤定的認(rèn)為是自己不夠美,這對于一向精致的她來說絕對是不小的打擊。但也可見她對桑弧的上心。
《小團圓》作為張愛玲的自傳體小說里寫盡了此時?;〉牟录珊驮囂剑簭垚哿岬降啄懿荒軔勰兀克蟹欠驳牟湃A,卻又是漢奸之妻,恐連累到自己和家人,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后來得知張愛玲子宮頸折斷也并未懷孕時,她自認(rèn)為看到他臉上有幸免的喜悅。
她猜得沒錯,他自是不會多邁一步向她走來,但她仍哭著說:“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的?!?/p>
?;∧??卻只肯回一句:“我知道?!?/p>
知道了又怎樣?他終是什么情愛安穩(wěn)也不肯給她。
曾經(jīng)朋友龔之方見這二人情投意合有意撮合,張愛玲只是搖頭、再搖頭和三搖頭。她或許曾經(jīng)閃過與他攜手一生的念頭,不過是他沒給過相濡以沫的機會,自卑又清高的張愛玲,只能匆匆掩埋掉燃起的愛意,默默退讓。
后來她笑問:預(yù)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
他笑了起來: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了。
立刻像是有條河隔在他們中間湯湯流著。
這猝不及防的驚痛提醒著她,他不過是世間最普通的男子,只想要平凡簡單的配偶和生活,至于和她的愛情,不過是過眼云煙,黃粱美夢。
而?;〗o她最后的溫柔不過是提醒報社不要登發(fā)他結(jié)婚的消息和私生活,怕她讀了心碎。
他還是懂她的心思的,然后,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3、文藝女青年幸福法門:不糾結(jié),知取舍,有悍勁兒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蚤子?!短觳艍簟?/p>
之后張愛玲心灰意冷,加之她敏感的發(fā)覺已和當(dāng)時上海的格局環(huán)境格格不入,于是離開大陸奔赴香港、美國。
在美國她遇到了賴雅,像是一艘漂泊許久的船等到了向她張開懷抱的港灣。
賴雅才華橫溢而且沒有中國男人身上的那些算計和毛病,他真心欣賞張愛玲的靈魂和作為一個東方女子的新鮮。
兩人在一起探討文學(xué)、切磋寫作,都感覺找到了彼此惺惺相惜的終生伴侶。
1956年8月,36歲的張愛玲與65歲的賴雅結(jié)婚。
他的文學(xué)才華并不亞于張愛玲,和美國眾多著名作家都是摯友,也曾經(jīng)是好萊塢很受欣賞的劇作家,甚至被劉易斯贊譽:賴雅更應(yīng)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但他卻始終沒有施展到登峰造極,留下什么不朽的作品。
張愛玲顯然是他晚年生活的最大依賴,她年輕大方,愿意付出,為他提供著生活供給,兩人靈魂相通,絕對是不得志老才子的最佳婚姻伴侶,甚至張愛玲還為他墮胎,從馬桶里沖走了四個月大的男嬰。
這對于張愛玲來說自然并不是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婚姻,賴雅除了精神共鳴什么都給不了她。
他離世后,張愛玲更加離群索居,因懷疑每處住所都有蟲子騷擾而時常搬遷,最終一個人交待打點好身后事,孤獨離世。
很多人說張愛玲標(biāo)新立異,只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去愛和生活,是時代的新女性,事實上,她骨子里卻仍舊傳統(tǒng)自持。
她肯嫁給胡蘭成,是胡蘭成最先拋出橄欖枝,兩個人交心傾談、魚水之歡后,她便死心塌地;
面對他的始亂終棄,她猶豫不決、痛苦不堪,不能安然接受亦無法輕易放下,愛了一輩子也怨了一輩子;
與之相對的是波伏娃,她愛薩特,同樣也將對方視為靈魂伴侶,甚至不計較他的相貌、身高,但薩特不想結(jié)婚,情人眾多。
斟酌之后,她欣然接受男人的動物性,兩人一直保持著開放式的關(guān)系,各自有情人的同時又維持著相互吸引的愛情,舍棄內(nèi)心的糾結(jié),得到的卻是兩人哲學(xué)思想、文學(xué)著作上的成就和一生的自由與陪伴。
波伏娃曾經(jīng)寫到:不管怎樣,我對自己能做的事充滿信心,只要我有足夠的力量去希求。如果我有力量一個人過日子,和從前一樣,成為真正的個人主義者,喜歡自己勝過一切,首先是勝過我的快樂。
她不僅寫出了《第二性》,和薩特51年來“自由情侶”的愛情契約同樣為人稱道,薩特在晚年時曾說:“大部分情形下,我和波伏娃之間的關(guān)系是最重要的,而且也一直都是如此。我和其他女人之間的關(guān)系,則是屬于次要的層次。和波伏娃在一起是生命的全部。”
她糾結(jié)過,但最終學(xué)會了明智的取舍,不僅能堅持這樣一段感情到最后,還有一股子悍勁兒去有力量一個人面對生活。
張愛玲和桑弧的不了了之,明明是撩了情、動了心,卻又受固于自尊和面子不肯放手去搏;
奔赴美國后遇到一個年老的異國知己,甘心嫁與,一片赤誠,絲毫不憐惜自己的付出。
她外表精致時髦,似乎永遠(yuǎn)是清高的獨立女郎,內(nèi)心卻住著一個渴望愛、渴望忠誠專一的小女孩。
現(xiàn)代如徐靜蕾,卻看得通透清醒,和王朔走不進(jìn)婚姻,沒關(guān)系,豁達(dá)開朗的做朋友也未嘗不可,他能完全拿出自己的資源去幫助老徐成功,老徐亦能開開心心地買房給王朔住。
而且不僅王朔,老徐幾乎可以和所有前男友做朋友,她理智又現(xiàn)實的面對感情和男人們,沒那么多矯情的思量,反而收獲多多。
可惜張愛玲既沒有波伏娃的灑脫悍勁、取舍得宜,也沒有徐靜蕾的現(xiàn)實清醒、不拘一格。
可我們還是偏心張愛玲的。
愛她的睿智真誠,愛她的自尊敏感,也愛她的勇敢懦弱。
這些即便沒能幫助她在男女情愛中抵達(dá)真正的智慧,但促使她取得了文學(xué)上的天才成就,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我們明白文藝女青年的軟肋不過是沉迷多年不愿醒來的美夢,也知道理智現(xiàn)實、權(quán)衡取舍不失為更加高明的生活智慧。以張愛玲的資質(zhì),她本可以不讓華美的袍子爬滿蚤子。
但,我們?nèi)耘f愛她,或者更加心疼她。
她不見得不明白什么是更好的歸宿,卻依舊做出了如今我們都看得到的選擇。
這才是張愛玲,我們深愛著的張愛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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