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Q小姐告訴我,如果一個人離開你,別問為什么,因為你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是對的。
我吸了一口剛點著的煙,像咽東西似的想將氣流吞進肚子里,然后再從鼻孔里噴出來。我看慣了香港警匪片里劉德華吸煙的鏡頭,覺得帥氣十足,而且不難模仿,但就在我第一次嘗試的時候,我才明白并非想的那么簡單。
很多時候,你不自己嘗試一下,就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于自己到底有多難。
失戀也是。
我明白Q小姐的意思。
(二)
我認識Q小姐是在微博上,Q小姐是我的一個讀者,后來有一天,她跑來問我,能不能約我吃頓晚餐,她請客。那時候我已經在學校連續呆了一周,心情不是很好,想著出去走走也好,索性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沒想到,她把飯局約在了跨年夜。
后來我才得知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跨年,而是一次躲避,或者救贖。
在我跟她前去世貿天階的路上,她的手機響個不停。在她N次無動于衷之后,我說,要不你接吧,不然他會打個不停的。
不用猜也知道,打電話的人那個人肯定不會是簡簡單單找Q小姐問候新年,即便是問候新年也只是長時間電波傳輸的開啟頁罷了。我說,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分手了。”她回答得很干脆。
銘心刻骨的失戀大多難以釋懷,往往是一方還在描繪未來版圖的時候,卻被對方告知game over。
這種深情滿滿與恨意綿綿錯綜復雜的心境,我是體會過的。我看著坐在我旁邊的Q小姐搖下的士的后窗,看了看遠處天空的煙花,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我想緩和一下氣氛,我說:“這你忒不厚道了呀,約我出來吃飯原來是在躲避前男友呀。”
Q小姐搖上窗戶,滿懷歉意地對我說:“其實我想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你看我該怎么辦。”
說實話,在微博私信里把我當做情感分析師問我諸如“失戀”“療傷”之類的人不在少數,但Q小姐這種以美食誘惑先斬后奏的案例還是頭一次碰到。一般情況下,這種問題我不會一一回答,我想她們根本不在乎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她們需要的只是找一個說說話。
Q小姐的故事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特殊性,無非是男朋友劈腿后再乞求復合。
Q小姐說,這是他第二次乞求復合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想這種渣男她居然能忍受一次,現在又希望能給自己一個理由原諒他。我想起了《春光乍泄》中的何寶榮。我突然明白,為何何寶榮可以一次又一次毫不顧忌地離開黎耀輝,去外面的世界花天酒地、任性胡來。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個地方可以回去,總有個人等他回來。
我仿佛看到了她前男友一副何寶榮的嘴臉: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然后Q小姐就跟黎耀輝一樣,擁抱“滿臉血跡”的他。
我毫無顧忌Q小姐的顏面,我說:“你是想讓我告訴你浪子回頭金不換嘛,可是他不是第一次回頭了。劈腿這種事是可以養成習慣的。”
Q小姐沒有說話。
節日似乎只是一個巨大的屏障,它將那些藏有心事的人也置身于一片歡樂之海的浪潮中。它的本意是好的,但在當事人心中,未免不滋生出凄涼的感覺來。
外面的煙火繼續璀璨在夜空,透著一絲絲的光亮,我仿佛看到了Q小姐泛著淚花的眼眸。
手機依舊在震動著。
(三)
到達目的地后,世貿天階的跨年活動果真如微博中所說的那樣——抱歉取消。
我對Q小姐說:“抱著僥幸心理是要不得的。”
Q小姐明白我的言外之意。
她說:“喜不喜歡,合不合適,能不能在一起,根本就是三件不同的事。沒辦法,我放不下。”
是呀,她說得完全不無道理。喜不喜歡,合不合適,能不能在一起,根本就是三件不同的事。但不可置否的是,時間在靜止中消散以后,我終究還是會想起你來。
好像每個人都會有段超級馬里奧的愛情,不斷地升級打怪,但是總是在半路中功敗垂成。我曾經有個海誓山盟的女友,我愛她愛得出格,恨不得鉆進她的身體里。她是我的重心,是我的萬有引力,是我不可救藥的夢想,可是有一天她跑來告訴我——我們分手吧。
“為什么?”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句話,“我哪里做錯了嗎?”
經驗不足,每個人都是傻子,Q小姐說,是呀,為什么呢,我也這么問他。
可是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喜歡的時候什么都是理由,但卻什么都不是理由——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
恩,問“為什么”的都是傻子。
那天我送Q小姐回到學校,她遠遠看到她的前男友在宿舍樓下等她。
“她只會這招。”Q小姐沒有繼續向前,轉身對我說,“他追我的時候也是天天早上在我宿舍樓下等我。”
我聽出了她的自嘲。
Q小姐并沒有回宿舍,那天晚上她帶我去她學校附近的咖啡廳坐了一夜。咖啡廳的設施還算人性化,柔軟的沙發,古典輕音樂,我忘記了我們聊些什么了,只記得我很快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Q小姐已經離開,桌上有張紙條,上面寫著是:昨晚抱歉,他還是找到我了,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沒叫醒你。
我沒有半點責怪Q小姐的意思,我也沒有半點恨鐵不成鋼的感概,相反,我很能理解她,我想她之所以選擇帶我來這么熟悉的咖啡廳,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讓前男友找到吧。她無法給予自己勇氣不顧一切,但同樣無法給自己勇氣奮不顧身永不回頭。
在愛情面前,愛得越深越是卑微的。黎耀輝是卑微的,過去的我是卑微的,Q小姐也是卑微的。好像卑微成了深愛的墓志銘一般,永無翻身之日。
長大的同時,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事理,好像有些人永遠學不會輕易放棄與輕易忘記,就算多給一些時間,ta也最多學會閉口不提。我起初很不能理解這些人的舉措,甚至有點看不起對待感情哭哭啼啼的人,覺得世界上怎么有這種窩囊廢,拿不起放不下舍不得離不開。后來我才明白,如果情若能自控,除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深愛過。
那個后來,就是前女友跟我說分手的后來。
我想我跟Q小姐感同身受。
(四)
那天之后,Q小姐告訴我她跟前男友并沒有復合。她前男友那天聲色淚下地跟她講自己當初的年少無知不懂事,拼命闡述“迷途知返求大人不計小人過”的中心思想。Q小姐聽得情不自已,哭得稀里嘩啦,末了,她說,我以后不會避著你,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吧。
我說,復合之日,指日可待呀。
Q小姐并沒有反駁我,也沒有繼續深討這個話題。她問我,以后還能不能再找我吃飯,算是上次的補償。我說,只求下次不要重蹈覆轍就行。
她依舊沒有理會我的言外之意,但我能夠確信——她明白我的意思。
后來我翻看了Q小姐的朋友圈,發現在某日以后朋友圈的內容和頻率有著明顯的轉變。人吶,其實并不擅善于隱藏自己,他們想方設法不讓旁人猜測自己的心思的同時卻像漏開的米袋般一道道蛛絲馬跡堂而皇之地顯露在那里。
我看到這么一條朋友圈,大概是Q小姐在KTV唱了一首《藍宇》:
我知道最終你還是要走的,我一直這么提醒自己。讓自己在明天醒來的時候喜歡你少一點,在離開的時候可以輕松一點。
我難以揣測她有沒有屏蔽前男友,或是就只是單純為了讓他看到。失戀自古以來是個富有創造性的壯舉,有的人失戀以后悲憤書寫成了作家,有的人拿起了畫筆成就他藝術生涯最偉大的巔峰。
Q小姐的失戀讓她瞬間成了文藝青年。
此后她的朋友圈到處充斥著各種類似于微博情感博主的段子,還有市面上各種暢銷不暢銷的情感書籍。或許她關注我也是失戀后的產物吧。
回憶不能抹去,只好慢慢堆積。歲月帶你走上牌桌,偏偏賭注是自己。
Q小姐,你好自為之。
之后的某天,Q小姐告訴我她要跟前男友去青島旅行了,那是她之前很想跟他去的一個地方,這回她前男友索性先斬后奏買了兩張火車票——Q小姐沒有拒絕。
后來Q小姐的朋友圈就多了藍天白云和海灘浪潮,畫風完全跟之前的傷感文縐縐大相徑庭。有些事還是順理成章地發生了——盡管Q小姐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他倆復合了。
我說過人類是不善于偽裝自己的。
《東邪西毒》里說,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看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去山后面,你會發覺,原來沒有什么特別。
我很難想象出Q小姐此時此刻的心情,她或許早已忘卻了之前的諸多煩惱,或許仍然心有余悸,但短暫的歡愉也足夠讓一些煞風景的擔憂拋到九霄云外。Q小姐還是跑到微信告訴我這個在她看來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了——我跟他復合了,我想既然不在一起很不開心,何必不在一起呢。
我假裝不知情的語氣祝賀她重獲新生。
之后她跟我說了回聊,又消失在海浪與愛情的相擁之間了。
Q小姐從青島回來約我吃了飯,沒有帶上她男友,她說她經常跟男友提起我,說喜歡我的故事,喜歡那種真愛會再次遇見的故事。
我笑了笑說,那些故事都是我自己瞎編的,你還信以為真的呀。
她說,我才不管真假,我只知道我喜歡我就去爭取,即使面臨上刀山下火海的危險,我也不放棄。
她說得好投入,仿佛是深入敵方根據地前的偉大宣誓。又好像一個勝利者的獲獎感言。Q小姐那天跟我事無巨細地講了青島之旅的來龍去脈,從無到有,從破鏡重圓到甜蜜再現,毫不夸張的說,青島于他們的愛情絲毫不亞于遵義會議在黨史中的地位。
(五)
我本以為我不會再看到Q小姐一臉沮喪的表情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說的是本以為。
Q小姐還是被“何寶榮”拋棄了,我不知道“何寶榮”還會不會跟Q小姐說“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不過Q小姐這次似乎并沒有給自己留下回頭路,她把前男友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扔進了黑名單。
我們都會遇到這樣一個人,ta就像是一直闖不通關的游戲,任憑你多喜歡多用心玩這個游戲,給它買裝備升級,不通關就是不通關,該刪除還是刪除。Q小姐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但無可避免的是,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就像被世界孤立的廢物,齒輪里多出來的一節,擁有著格格不入影響進度惹人厭煩的多余特質,恨不得粉身碎骨不要耽誤別人前進的腳步。
起初她并沒有告訴我這個悲傷的消息,但是她的朋友圈卻再次出現了文藝格調。我給她打過去電話的時候,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素吧見面了。她的淚水早已擦拭干凈了,她來得比我早,幫我點了水煙和一杯伏特加,自己在喝法蘭西之吻。
我剛入座,她就對我說:“我現在知道了,如果一個人離開你,別問為什么,因為你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是對的。”
“而那些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它們有個同樣的歸屬,就是不愛了。”
酒吧里背景音樂不知道是放著西部牛仔的哪首搖滾,周圍的人們好像很開心似的,談笑風生說個不停。我不知道他么是否真的快樂,他們或許拒絕了未知的傷心,而我要幫Q小姐度過這傷心的悠長假期。
其實躲避是沒有用的,喝酒也是無濟于事的。這個時候進了死胡同的人們總是伴著無數自責的絕望,需要閉上眼睛好好睡覺,無論睜開是否柳暗花明,只愿夢里不再窮途末路。
我早早把Q小姐送回了學校,自己卻在夜色中徘徊。
我想到了自己。
我早已忘記在某天某日或者某街,我開始決定放棄愚公移山的祖訓。你這座山我不搬了,我沒有愚公的毅力和大智若愚,也不再像他那樣對山的另一邊充滿期待,青春沒剩下多少,不值得在沒結果的事情上浪費掉。
記憶這種東西往往真的是害人不淺,但總歸不是為虎作倀。在那個夜晚,我拼命回憶那些曾經不可訴說的感動,卻也只是在腦海中掠起浮光掠影。
真相往往是——時過境遷,情話變的輕薄無味,可當年刺痛過你的那些惡毒的句子,和當時委屈的心情,卻像刺青一般烙在了你心里。也許它不再疼了,但痕跡依然如影隨形。不是非要念念不忘,而是當時太過認真。
我想,Q小姐,做個好夢吧。
(六)
沒有過不去的坎,Q小姐在她的悠長假期中讀了很多之前未曾碰觸的書籍,聽了很多不曾癡迷種類的樂曲。她開始發現自己有著不可小覷的文藝才能,她偶爾會在網上發些小段子,會引來很多贊與轉發。
她開始習慣那種毫無激情的、不斷重復的、再也感覺不到生命力的生活。像盆栽在土里一如既往的翠綠,像溪水凍結再復蘇。每一天都有跡可循,每一個變化都可預判。這是大多數旅途的終點,這是我們想要放棄而未能放棄的時刻。這也是最生活的生活。
再也不要花費心思去取悅一個人,也不需要用盡精力去審視一段感情。
至于Q小姐的前男友呢,我一面都沒見過。
后來聽說他又出現在Q小姐宿舍的樓下了。
“你后來怎么說?”我問Q小姐。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Q小姐說。
居經緯:青年作者,大學在讀,情話高手,校報主編。不務正業工科男,溫暖故事制造機。鐘愛處女座資深患者,活生生一條暗戀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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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成為這樣的一個人:因有用而令某些人需要,因有趣而令某些人喜歡,卻因某些無用無趣的地方,被某個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