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誠〈孟子〉學習筆記501,11-15-2,告子章句上15-2》
【"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今天是丁酉年辛亥月己未日,十月十一,2017年11月28日星期二。
上一節(jié),公都子問一個好問題:都是人,為什么有人是大人,受人尊敬;有人是小人,為人鄙視?孟子指出,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大體是什么呢?就是心志,以志帥氣。小體又是什么呢?就是本能。
這一節(jié),孟子指出一個“思”字。這是一個了不得的字。
公都子接著問,同樣都是人,四肢百骸都長得一樣,器官一樣,功能一樣,是不是應該都有同樣的運用,卻為何有人從其大體,有人從其小體呢?
孟子說,關鍵區(qū)別來自一個“思”字。大體小體的區(qū)別,就是在能思和不能思之間產生的。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官,是有分職的意思。耳朵能聽,眼睛能看,但聽和看的功能并不等于所聞所見中的思想,耳目沒有思想的功能,不能思,所以叫做“蔽于物”。
這個蔽字,可是大有講究。過去我將它理解為“遮蔽”,“遮蔽”的理解來自熊十力先生的《新唯識論》,當時給我的啟示可以用震撼表示。但,過去的震撼有多大,今天的震撼就有多大。新解來自王夫之先生,他說,“遮”不是“遮蔽”的意思,而是“遮盡”的意思。為什么不能以“遮蔽”作解呢?因為色是不能遮蔽的,聲也是不能遮蔽的。如果說前面有一座山隔斷了,就看不見山外的物體,這是形蔽,不是色蔽。五顏六色出現(xiàn)在眼前時,同步出現(xiàn),何曾遮蔽得呢?我的理解是,遮蔽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空間概念的詞,誤區(qū)就產生在這里。比如說,眼睛只要遇到墻就穿不過去了,但是我們卻可以瞭望無窮遠處;耳朵不會被墻體阻隔,所謂的“隔墻有耳”,墻就擋不住聲音,但是,一里之外再怎么喊,也聽不到。所以,遮蔽這個詞,是一個空間的詞語。耳目的聰明,從器官角度來說,存在遮蔽現(xiàn)象,但從功能角度來看時,就沒有遮蔽這回事兒了,比如說幻想沒在眼前的色彩,再遠也分明,怎么就遮蔽得了呢?(這里不能理解為心思)。
那么,什么叫做“遮盡”呢?遮盡的意思是指蔽心。與"一言以蔽之"的蔽是一個意思,從義理角度進入,才能真正進入這個詞的語境之中,也就是說,要徹底拋開空間意義的遮蔽的意義,才能進入新的高語境境域之中。相對而言,聲色的層次太low了,再者說,聲色是用以體現(xiàn)聰明的功用的,不是用以壅閉聰明的。先儒們常說"物欲之蔽"的話,指的就是蔽心,而不就是遮蔽耳目的意思。
遮盡,跟遮蔽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從心之官"思則得之"切入:心的特性是不倚于物而具有無限性、非空間性、心到了,事物的理就能夠窮盡,舉一隅則三隅可見。多學而識的人,一以貫之,不顯現(xiàn)也能進人到理解層面,不聞聲也能掌握到韻律,物質則是做不到盡之的。比如說耳朵和眼睛,視力能分辨所有的色彩,但無色即無所視;耳朵能聽到所有的聲音,但無聲即無所聽;聰明盡于聞見之中,所聞所見之外,就無聰明,以上諸方面與心對照,不同點就清楚了:心能徹上徹下,是可以進行形而上的思想的,所以,把耳目之官稱之為"蔽于物"。既然有所蔽,即使凝目以視,傾耳以聽,也不會有絲毫的教益,這一點,心跟耳目不同,心是愈思而愈得。由此可見,如果想用耳目的功能體察善惡的尺度,進發(fā)到性命的精微之境,當然做不到,所以稱為"小體"。
"物交物,則引之而已"。既然耳目蔽于物而不能思,就只是一物而已。作為一物,當耳目與外物交接的時候,就沒有主張和判斷力,被外物所引誘而去,就不是什么難事了。
"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這個心,是"居仁由義"的仁心。區(qū)別于物性的靈明之心,區(qū)別于能知能覺,能運能動的心。我們說一個人"聰明",往往其實是指趨利避害意義上的,而我們說一個人"英雄",則是價值判斷意義上的。思則得之,得的不是別的,正是仁義;沒有別的,只有仁心,得的是價值判斷力。外物不能夠引誘成功,"撼太山易,撼岳家軍難",撼不動,引不去,這才叫做思,所以叫做"萬物皆備于我",不見不聞之中,只有理,哪兒來的物和事呢!沒有物和事,卻照樣可以進行理性的思考活動,這是心官獨具的功能。大部分人不能進行形而上的思想活動,所以不知思的本質,只能假借耳目以成思,結果可想而知。"萬物皆備于我",就是思的境域所能發(fā)生的通透。如果只是運用耳目進行知性思維活動,所得的只能是有限性境域的一物而已,怎么能得到萬物皆備來的功效呢!
"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睡覺,困死了!
【學習參考書目】
《四書章句集注》朱熹著
《張居正講解<孟子>》張居正著
《資治通鑒直解》張居正著
《讀四書大全說》王夫之著
《孟子正義》焦循著
《孟子與滕文公、告子》南懷瑾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