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老街,古舊的老房子,隨處可見的閑坐喝茶的老人。這是上理,又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古鎮。青瓦灰墻,門扉半掩的低矮院落里,會有一只貓或一只狗在慵懶地打盹。慢慢地走過那僅有的幾條小街,在街角,不經意的一轉身,仿佛就跌進了過去的時光里。
黃昏時,站在上理古老的石橋上,夕陽的余輝正鋪滿水面。遠處傳來清遠的鐘聲,在暮色里緲緲著。令人想起在喧囂市聲里,在鐘鼓樓上,多少人懷著隱秘的愿望而敲響的急切的鐘聲。這古鎮的鐘聲卻是清透的,淡遠的,漫不經心的,似乎不沾染絲毫的浮功躁火,只為羈旅之人敲響。
? 那一刻,多少詩人筆下出現過的黃昏意境,紛至沓來,交錯重疊。那份無來由的感懷,無端卻又真實的落寞,就那樣升起在心頭,如蛛網一樣,纏繞不開。向晚禪房掩,無人空夕陽,是禪境,是頓悟。
在古鎮,在黃昏,在光陰之外。我可以有一截寧靜時光來思考,整理過往。我想知道,我那一直向前的人生之河,是在哪里拐了彎,變成了今日的流向。
? 選一間臨河的茶坊,慢慢地喝一碗茶,以懷舊的姿勢倚在老式木窗前,定格一剪慢時光。看遠山如黛,看河水清透,看柳枝如何溫柔地與旅人纏纏繞繞。茶,慢慢從舌尖,潤到心上,氳開了過往。
? 記得很多年前,與幾個朋友喝茶。大家談風月無邊,談人間正道,氣氛熱烈。后來,海塵來了。海塵與我們年紀相仿。近年來,辭去工作,潛心修行,一直云水禪心,寫了很多禪悟的文章。他說話時語調不高,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低低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歷,講述他的佛緣,從金綱經到禪詩,從平常的素食,到每日的修行,他清透的眼眸和溫山軟語讓朋友們都沉浸下去。仿佛身心塵外遠,歲月坐中忘。而我的眼睛卻穿越眼前的幾簇花草,很快就千山萬水,神游八方了。詩酒趁年華。那時的我正在策劃著人生勇敢的路書,欲行走八方嘗盡萬千滋味而后快。他的話其實于我如浮萍一樣輕點心海,并未落下任何根蒂。
? 那天夜里,我卻收到他發來的信息: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愿你安好。我笑了。定是他把我一下午的安靜無語當成了靜坐吸納,想我的無言,是人淡。他哪里知道其實我的心一直不關修煉不關佛的。不過此話聽起來很有味道,很喜歡,便一直留在心上了。
? 在最狂妄的年紀,海塵能那么早的明了,那是他的幸運。后知后覺,才是我注定的命運。
? ?曾經在春天的田埂上散步,一邊是爛漫的油菜花,一邊是清幽的竹林。油菜花開得俗艷卻溫暖熱烈,竹林雅致顯得有些悄愴清冷。我注視著兩邊不同的風景,腳步慢慢靠近了那一片耀眼的金黃。那一刻,我明白了,我雖然向往青燈古剎的淡,卻又貪戀著煙火煮茶的暖。
許多事,放不下,淡不了,仍有痛。
然而, 許多歡喜悲傷的事都成為了記憶。注定的,必然要經歷,無論怎么掙扎,也還是會迎頭趕上。有些人無論怎么努力也還是擦肩而過。就如賈寶玉游太虛幻境翻閱的命冊,就算知道結局也必須去走這一趟。縱然有木石前盟,也敵不過金玉良緣。三生石上舊精魂,看過前世今生,下一世,也仍是按照前緣走下去。
? 黃昏里的一碗茶,被我喝到很淡,喝到無言。那個愿望,漸漸地從茶尖流到心上。在上理或者某一個被喧囂遺忘的古鎮,有這樣的時光伴我慢慢老去。窗下是一張舊琴,遠處有幾座石橋,寺院傳來似有若無的誦經聲。如果可以,約幾個朋友于我的窗前喝碗茶。任眼前閑云來來去去,一碗茶的功夫,談盡歲月。這樣的時光,也許就是流年里最奢侈的享受。也許,在這樣的時光里呆得久了,我們漸漸地原諒了流年盛景的不再,看淡了人生舞臺上的紛紛擾擾。多少行色匆匆,被這清淡的時光撫慰。
? 也許,我會在漲滿秋水的石橋上邂逅某一個人,他也是因為愛流年的奢華愛得太深,才淪陷到回憶里無法走出。我們說,或者不說。如同天上云,且停且行。給時間留下一段空白,不用語言去作繽紛的點綴。古鎮只安靜于一隅,無息無聲。不時有片片落花,飄落于時間無涯的河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