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參加“馨主題”第六期征文活動。
1.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
醫(yī)院的走廊上,人群中一個女人傷心的哭聲響起:
“媽呀,媽,你不要往椅子前面靠嘛,嗚嗚嗚,您才摔了一跤。你稍微安靜一下,一會兒就輪到你拍片了。”
人群中間一個頭發(fā)已然全白的老太太,穿著一件厚型的綠地黃碎花睡衣坐在輪椅上,手上攥著一個女人的頭發(fā)。那女人跪在輪椅前,頭因為被抓扯的緣故貼近老太太的膝蓋。想來這跪著的女人就是老太太的女兒,老太太身子前傾,卻沒有跌下來,可能是因為腰上的系帶已經和輪椅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老太太低啞的嗓子嚷道:“你這個忤逆子,我哪里摔倒了?還不是你想我早點死,死了你好占了我的房子!你們都是壞人!我偏偏就不死,要死也是你們去死!”說到這兒,老太太使勁把女人的頭發(fā)往自己懷里一拉,那女人便“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
周圍看熱鬧的都是候診的家屬或者病人,許多人都不明真相,不知道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是誰。來得早的便為之解說,說那女人是老太太的女兒,女兒因為老太太在家中摔跤了送她來看醫(yī)生。不久,許是老太太累了,松開了女人的頭發(fā)。女人抬起頭來,蒼白清瘦的臉上滿是疲倦,眼眶周圍明顯地留著淚痕,看年紀應該有七十歲了。
這時候有人問:“大姐,你也一把年紀了,為什么自己一個人送老太太來醫(yī)院看病呢?你家里的其他人呢?”女人說:“孩子在外地,愛人因為我要照顧我母親和我離婚了,家里只有我一個人?!?/p>
旁邊便有人開始指摘:“那你的男人有點過分了。你照顧自己的母親,是應當應份的。他為這事和你離婚,就是把不懂孝道,在哪里說都沒有道理,去法院法官也不會支持他吧?”
女人解釋道:“我的母親是阿尓茨海默患者,以前也是一個溫柔嫻靜的老人。自從得病后,性情開始變化,越來越不可理喻。我發(fā)現她不正常時要帶她去看病,她始終不肯。后來,誆著她去醫(yī)院檢查,才發(fā)現已經到了中期。我們一家人中,她只是還把我認得清楚。那個時候,我還不到退休年齡,便給她請了保姆回來照顧。不料,保姆來了不到三天,我母親便說保姆偷她的錢,聲嘶力竭地吵著要我們趕保姆走。結果,不等我們趕人家,人家就主動不干了。后來,換了好多個人,都因為我媽的種種不正常行為給嚇跑了。沒有辦法,后來我便提前退休了?!?/p>
女人擦擦眼淚繼續(xù)講:“雖然我在單位是中層,捱到退休級別上說不定還能夠升半格,可是我媽變成這個樣子我也無心工作了。愛人雖然不情愿,但還是支持我。我母親的家和我自己的家中間有兩三站路距離,我開始的時候總是先在家里給愛人做好飯,再去我媽家給她弄。不料,這樣也讓我媽不滿意,一定要我住下來陪她。雖然我家里一直都是我做飯,但我愛人也能做家務,可以照顧好自己。好不容易說通愛人,去陪伴母親,可是后來我愛人來看我,卻被我母親趕出了門,說是他想把我?guī)ё?。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好多次,我媽還對女婿又打又抓,跟瘋了一樣。這樣過了三年,愛人提出離婚,我同意了?!?/p>
女人的周圍,發(fā)出一聲聲的“哎”、“這樣啊”、“真是苦命”、“這老太太”這樣的感慨。大家都安慰女人,也希望醫(yī)生看了會有辦法。女人苦笑:“有什么好辦法,不過控制一下癥狀吧。世界性的難題,哪有那么容易解決。這一次我母親是在家里摔倒了,我?guī)齺磲t(yī)院看看有沒有骨折,看看以后該怎么辦?”好像現在阿爾茨海默病比較多,圍觀的人也紛紛說起自己身邊的病例和那些驚人表現。女人心理得到一點點安慰,坐在那里候診,不再說話。
2.修真者也來求醫(yī)
過了一會兒,女人帶著老太太去拍完片子,又過來坐著休息,等著出結果。女人從裝著病歷的布袋子里掏出面包和酸奶,喂著已經安靜下來的老太太。老太太面無表情地小口吃著,說真的她不狂躁時還是比較優(yōu)雅的。雖然身體被約束在輪椅上,可是可以看出來她穿一件絲綢面料的夾襖,領口和袖口還繡著花。女人一面給老太太喂,一面說:“媽,咱們的報告還有一兩個小時才出來,您多吃一點,不然等下肚子會餓。”老太太吃完便開始打瞌睡,繼而響起了鼾聲,女兒便找出一張大毛巾蓋在老太太的膝蓋上,扶住她歪向一側的頭,用另外一只手握住老人的一只手。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老太太醒來,看見女兒:“哎呀,文馨,你在家呀?他們都說你去找你男人去了,我一著急就醒了?!蔽能靶χf:“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怎么會走呢?”老太太便笑了:“好,我的女兒好。不像有些壞男人,走了就走了,一走就不回來了?!倍矶咸_始低聲念叨:“文龍哥,凡人真的可以成仙么。你成了仙了會來接我么?文龍,文龍,你在哪里呢?”
此時,從走廊那頭的電梯上來三個人,中間一個大概五十多歲,高約一米七八,朗眉星目,微髭短須,穿著一身道士服裝,手里拿了一把拂塵,很是俊逸出塵的樣子。這個很有賣相的道士身旁跟著的兩個也是道士,但就沒有那么吸引人的眼球了。這二位約摸四五十歲,圓臉大腦袋,身材寬厚,肚子凸起,各自斜挎著一個大皮包,讓人覺得怎么看都有不協調的感覺。
三個道士一面向前走一面交談,其中一個面白無須的胖道士說:“師父,我們這次給你掛的這個醫(yī)生是資深的主任醫(yī)師,在我們西南這邊是最權威的,他同時還是華西醫(yī)科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國家心理什么協會的副會長……”。另一個黑胖微須的道士附和道:“這個趙醫(yī)生名氣很大,是有名的特級專家,掛他的號我們也是托了朋友幫忙提前一個月排號才掛到……”。那個帥道士顯然就是那兩人的師父,只見他皺了皺眉頭:“我自己就是修煉者,我還不需要誰來安慰我。我的問題只是暫時沒有找到突破的契機, 所以修為就一直停留在現在的水平上。雖然踏上金丹大道,不可能輕易飛縱,可是我已經努力了三四十年了,這也不由我不著急?!?/p>
師徒三人到導醫(yī)臺報到后,一看這號排在十八號,比較靠后,而現在是四號剛進去,五號在候診。時間還早呢,所以還是得在候診區(qū)找一個座位坐一下。他們在椅子邊站了一會兒,好不容易,一位大爺和陪同的老伴及兒子去看病了,正好給騰了塊地方出來。
坐下來之后,三個人又繼續(xù)聊。黑胖道士說:“師父,其實你已經是我們青鴻派近幾代修為最高的了,我覺得金丹大道恐怕就是一個前人給我們指示的一個不能到達的方向吧?”“師父,都說煉到一定境界就可以白日飛升,可是我們連凝丹都沒有做到,這條路可能是玄之又玄哦?!边@回開口的是白胖。
“你們兩個不要懷疑修煉這條路的正確性。你們看看師父我就知道了,雖然我困在這個境界上幾十年,但也不是白混的。我現在應該處于這個境界的巔峰,稍微提升一點就可以進入“假丹”層次。但是,“假丹”始終是假丹,修為這個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假丹比起真正凝出了金丹的修士差得不是一點半點。所以,多數修煉者寧愿多花幾十年去修煉以求厚積薄發(fā),而不是貪圖虛名去結假丹。除非是壽延將盡,別無選擇,結個假丹延長一下壽命。首先,現在俗世中的靈氣很稀薄,就是深山老林里的靈氣也大不如以前,這也是現在的修士很難突破的原因。其次,也因為靈氣稀薄,許多修煉的門派或家族手里的資源都不足,像我們這樣的小門派更不容易出成果。所以,能夠突破的人,那必須是福緣深厚更加上機緣巧合,非有大氣運的人難以更進一步。其實,這幾十年我也想明白了。能夠成就金丹大道固然好,暫時不能的話就保持狀態(tài)等待時機。還有,我得經??粗銈冞@些人,不能讓你們松懈。你們不松懈的話,不說把門派發(fā)揚光大,起碼不至于斷了傳承。只要傳承下去,總會有希望的?!?/p>
兩個徒弟聽得很認真,也很感動:“師父,徒兒明白了。修行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只要我們無限地接近這個目標,總有修成正果那一天。也許成功的是我們師徒中的一人,或許是我們的后輩門人,但最起碼有希望。所謂成功不必在我,我們都可以是趟路人。我們的修煉經驗,我們對失敗的總結,都將是門內寶貴的財富?!?/p>
師父看了看大屏幕上滾動的排號信息:“人生的路總是比修行的路還長。就好比我們發(fā)現自己生病了,來掛某個醫(yī)生的號。掛對號,就意味著我們找對了方向,至于問題的解決,只是多少的問題和時間的問題。哪怕醫(yī)生最后告訴你,你的問題暫時無解,起碼你可以不再瞎摸了,那也是一種解脫啊。我們小門派因為種種原因發(fā)展緩慢,缺乏頂尖高手,但是大的門派卻不乏成功走上金丹大道的案例,據說金丹之上還有幾個境界……”
3.俗世之中有文龍
不知為什么,先前還低聲念道著的老太太聲音開始高亢起來:“文龍,文龍,你在哪里?文龍,文龍,你在哪里?……”一疊連聲地呼喊,讓經過候診區(qū)的人為之側目,坐在附近的人開始不滿起來:“搞啥子嘛!自己的家人還是招呼一下嘛!”坐在導醫(yī)臺里面的護士也發(fā)現了這邊的情況,跑過來問詢。
老道士的談話也受到干擾,干脆轉過頭來看這邊,發(fā)現老太太仍然嘴里念叨著“文龍”如何的話語。帥帥的老道士突然心一動,自己道號清玄,可自己的俗家姓名叫李文龍。很多很多年沒有聽到誰說“文龍”這兩個字了,自己都差一點沒有反應了。原來,這世上除了自己還有別的人也叫“文龍”啊??催@個老太太的面容,也該有八九十歲了,她嘴里的“文龍”不是她兒子就應該是她的情侶吧,要不也不至于這樣念念不忘。嗯,如果是她兒子的話,多半是失蹤或者去世了。如果是她的愛人情侶的話,也該有八九十歲了吧?如此說來,這老太太固然可憐,倒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啊。
清玄道士坐在那里默思默想,兩個徒弟不敢干擾他。他又在想,許多年沒有人叫我“文龍”了,最后一次應該是哪一年呢?記不得了。好像是自己離開家,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是誰叫過自己“文龍”呢?清玄抓了抓頭皮 ,是男的還是女的呢?嗯,多半是一個女人。女人,究竟是誰呢?我記得,我母親一直都是叫我“小龍”的,所以不應該是母親在呼喚我。
記得好像自己已經走出很遠了,大概是走到山下了,還聽見山上的林子里傳來一聲聲呼喊。好像,那一天天晴,有著微風,自己走得急,還出了一身汗。風里面還有一陣梔子花的香味。可是,可是,我怎么記不住是哪座山了?不是少林,不是武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去拜訪這兩座名山,更不是后來長期修煉的真武山。好像那座連綿不斷的山,有九個山峰 ,其中有一個是主峰,主峰較高,圍繞著它的幾個山頭就好像聽老師傳道的弟子一樣。應該,可能,對,那個地方叫九仙山,距離古武名山峨眉不太遠。
那一天,我下了很大的決心,要遠離俗世去追求道法,第一次把自己的目標定得那么高遠,要成為傳說中飛天入地的陸地神仙。我滿懷期待,要從一名武者超凡入圣,所以我要去深山更深處去四海之濱,去那些無人的小島,去遇合那些神秘的高人,去開始自己的縹緲之旅。我走了,早上我把家里瓦罐里的清油都倒了出來,頭一天沒有吃完的豆花已經壓成了豆腐,我把這些豆腐切成厚片炸得兩面金黃,倒入了肉末翻炒,最后撒入蔥花,起鍋。這是我在小山村的最后一餐,父母兩年前因為生病相繼離開,我對紅塵的眷戀更淡了??墒?,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覺得愧對了一個人。對,就是那個女人,不,是那個姑娘。
我想起來了。九仙山下有一個小村叫李家營,古時候是某個李姓將軍麾下兵丁解甲歸田聚居的地方,名字叫李家營可居住的人卻有二三十個姓氏。這個地方的人,沿襲了男人當兵吃糧,女子耕田做地的傳統(tǒng)。李文龍的父親曾經在軍營里做到了管帶,后來因為受傷成殘疾回到家鄉(xiāng)。李文龍在父親的指點下開始練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頗有成就。文龍十六七歲的時候,由于父親和母親生病已經較重,家道是一年不如一年,連抓藥的前都拿不出來了。鄰居趙伯原是江湖郎中,見文龍一家如此模樣,很是同情,便告訴文龍可以去九仙山主峰丈人峰頂采集很多草藥,這樣可以省下來很多藥錢。
趙伯的女兒趙玉秀,從小就跟著父親讀醫(yī)書抓藥采藥,小有醫(yī)術。長到十二三歲了,趙伯覺著帶著女兒輾轉江湖已經不再方便,所以葉落歸根,回到故土,只在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給人家看病。李文龍父母的病由來已久,可謂沉疴難拯,趙伯給看過,意見也和其他的醫(yī)家一致,只能吃藥維持。但是,即使吃藥維持也是一筆不菲的開銷,而李家即使有一些田租給別人種也收不了多少租子,文龍也不懂經濟世道,反而因為他從小習武在生活上比別的少年多了一些花費。這玉秀開始時是因了父親的囑咐帶著文龍去采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逐漸多起來,有時候也會在李家留飯,甚至幫著給鍘藥煎藥把老人扶起來吃藥。在一起的時候多了,趙玉秀這個小姑娘便漸漸愛上了李家這個聰明溫厚帥氣的哥哥。
文龍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都希望自己變得更強大,所以除了安排父母的生活與吃藥,更多的時間都用來練武和尋師訪友交流武藝了。文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武癡,對其他的東西不甚關心,但是玉秀對他的眷戀他還是有感覺的,不過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加之自己的目標在于盡快提高自己的武藝,盡快在武林揚名立萬,覺得這些就有些奢侈了。哪怕玉秀這幾年經常照顧自己的父母,他也只是在內心存著感激在嘴上說著感謝,而沒有把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更親近。為此,玉秀疑惑過,郁悶過,也流過淚,但仍然經常照拂李家二老。
文龍近幾年武藝進境驚人,在最近兩年的武道切磋中獲得了很大的聲名,就連玉秀這個外行人都聽說了。玉秀也為他而高興,誰不喜歡優(yōu)秀出眾的男子呢,何況他還離自己這么切近??墒?,就在李文龍取得很大進步和不俗的成績的時候,父母相繼離去,這對他的打擊很大。這讓李文龍覺得自己有再好的武功,只不過是強壯了自己而已 ,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的父母活得更舒服一點活得時間更長一些。他很痛苦,不僅僅是因為父母剛剛離去,他還為自己的將來擔心,自己怎么能夠逃脫和父母一樣的命運呢?他開始去收集一些劍仙俠客的傳說,看一些民間關于修仙的故事,比如《蜀山劍俠傳》、《飄渺之旅》等等,去搜尋修仙的途徑和法門。
父母“七七”之后,他就想著要離開這個小山村,他想就像學武一樣去尋找,總有讓自己找到和修成的那一天。既然必須要出去尋訪,那就要早一點出去。以前父母在,的確不敢遠游,現在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追求自己的道了。可是,自從父母去世以后,趙玉秀就來家里幫著自己料理老人的后事,幫著自己操持著大大小小的事務,可以這樣說要不是有她幫忙,自己一個人肯定是沒有辦法的。自己家那些親戚和周圍的鄰居都說玉秀這孩子是真好,也不嫌棄文龍家窮,是打著燈籠火把也找不到的好媳婦兒。很多老人私下里都告誡李文龍不要錯過了玉秀。事實上,在文龍家的喪事操辦過程中,玉秀除了沒有以兒媳婦兒的身份行禮之外,做到了連兒媳婦兒都做不到的。她和文龍輪流守靈,直到七天七夜的道場結束,然后把老人送去墓地安葬。
文龍內心對玉秀非常感激 ,之前也曾經想過要娶她為妻??墒牵改傅耐蝗蝗ナ雷屗X得還是修道更重要,讓他堅定地去金丹大道中追求長生。因為這樣,他覺得自己既然下了這樣的決心,就不能耽誤了玉秀這樣的好姑娘。他對玉秀說,這幾天你幫助我處理老人的后事,確實是辛苦了,趕緊回家休息兩天。玉秀確實是硬撐著過來的,見文龍這樣說,就聽話地回家。轉身之前,看見文龍也是一臉憔悴,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讓他不要太悲傷,也好好休息幾天。玉秀離開之后,文龍便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沒有太多要拿的,他只帶了父親留給自己的一把短刀,簡單的裝了兩套衣服就下山了。
玉秀是被自家堂姐叫醒的,說是看見文龍背了一個包袱下山了。玉秀一聽,睡意全都消失了,趕緊追了出去,爬上丈人峰最高的地方,向著出山的方向大聲呼喊。可能,文龍還恍惚記得的聲音,就是玉秀在丈人峰上發(fā)出的。玉秀喊了一陣,又超近路趕到山下的洪興場都沒有看到人,從此李文龍就杳如黃鶴一去不復返……
4.白發(fā)如新嘆何及
清玄道士逐漸理清了自己的回憶,是啊,很多年自己一直都是沉湎于修煉之中,都忘了俗世之中曾經有一個人叫李文龍。忘記了丈人峰上一個內凹的地方有著自己父母的墳苂,那里背靠一連串的山岳,峰前對著的是開闊的平原,腳下還有一條悠然遠去的白水河。那個叫文龍的小孩很小就跟著村里的長輩學武,后來經過父親的指點和督促開始突飛猛進。那個時候,練武的場地就在屋后面的松樹林邊上,經常是父親坐在一張厚實的長板凳上抽著旱煙,母親在旁邊做著針線或著給他送來放涼的白開水或頂餓的煎餅。他仿佛又看見自己憨憨地笑著用毛巾擦擦汗,然后“頓頓頓”地就把開水灌了進去,母親就叫道:“文龍呀,你喝慢點么。”父親就放下眼袋,笑道:“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這么躁急,這個要慢慢改?!鼻逍趾孟衤牭侥赣H站在丈人峰上喊正在和小伙伴一起在白水河里洗澡的自己:“文-龍——,回-來-吃-飯-啦——”。
清玄想起母親喚兒的聲音,不禁有些癡了,記得那時母親身量中等,卻有著一雙天腳,也幸得母親有一副好體格,父親從軍那么多年家里才能夠撐下去,祖父祖母才能夠安度晚年。想到這里,不禁嘆了口氣,用手去擦眼睛,才發(fā)覺自己的眼里不知何時已經滲出了淚水。嗐,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好多年沒有流過淚了,起碼有五六十年了吧。記得那年離開家鄉(xiāng),自己歷盡艱辛,才被青鴻派的一個師叔帶回師門,那一段時間自己惶惑過恐懼過動搖過也流淚過,但自己堅持提高自己,想著即使找不到修煉的門徑也要以武入道,不過萬幸的是自己福緣深厚,被收入門內。其實,師叔當時說其實那會兒他已經過了修煉的最佳年齡,現在才開始打基礎著實有些晚了,但門派需要新鮮血液,而師叔出來一趟不容易,于是勉勉強強地收下了他。不過,自己自從開始修煉之后,那是夜以繼日,不分晝夜的修煉,加上不弱的天資和師門資源,出入意料地迅速成長起來……
這些醫(yī)生看病的速度也太慢了一點,還得在這這兒等著,還得在這聽這老太太嚷嚷。嗯,她嚷什么來著,這可憐的老太太,竟然已經癡呆了,這要多深的心魔才會變成這樣啊。你聽她不停地念什么“文龍文龍”的,應該是她的什么人吧,這在哪里受了刺激啊。不對,她念叨的是“文龍”,是和我的俗名一樣呀。不過,我都幾十年沒有在紅塵中了,肯定是別人吧。不過,這老太太看起來也有八九十歲了。嗯,看起來也挺面善的。她鬧得也挺煩人,要不我和她說說話,看她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清玄轉過頭對著文馨說:“這位女檀越 ,貧道這廂有禮了。”文馨早看見老道士,連忙說:“道長,有事你請講?!鼻逍銌?“這位老人是你母親吧?她對這位‘文龍”念念不忘,想必是你們家的一位親人吧?她這樣念念不忘,應該是記掛著他,能不能找到這個人讓他們見上一面,說不定你母親的病情會好一些了呢?”
文馨道:“我母親這個是幾十年的心結了,以前工作的時候還好一點,只是偶爾避著我們念一下。退休以后,時不時地就會說都幾十年了會去哪兒呢,不會是死在外面了吧?前幾年,我父親去世以后,她受了不小的打擊,情緒一波動就又開始念叨。據我所知,這個文龍應該是我母親未嫁前的情侶,因為文龍不辭而別離開了我母親。五年后,我母親才嫁給了我父親??梢哉f,我母親之所以變成這樣,一多半都是因為這個人?!?/p>
清玄小聲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個文龍離開以后就沒有回來過嗎?或者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了嗎?”
文馨道:“沒有消息,就是因為沒有任何消息,才成了我母親的心結。據我母親說,那個人沒有離開以前,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我母親關照他的,就連他父母的葬禮基本上都是我母親幫著他料理主持的。所以,我母親一來是想念他,二來是擔心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過得怎么樣,人還在不在?!?/p>
清玄心想這個文龍的情況大致和我差不多了,于是又問:“不好意思啊,能夠問一下你母親原籍是哪里嗎?還有,你母親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訴我一下嗎?”
文馨有些疑惑:“道長,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啊?”
清玄坦然道:“實不相瞞,貧道的俗家名字也叫做文龍。我相問的目的,是看看你母親是否是我的故人?!?/p>
文馨笑了:“不可能吧,道長!您這么年輕,看起來也就五十來歲,充其量也沒有我的歲數大。而我母親,您看見的,她的頭發(fā)都白完了,已經九十多歲了。您們怎么會是故人呢?”
清玄道:“和俗世中的人相比,可能我是顯得很年輕。但我是修道之人,因為修煉的緣故,少受紅塵侵擾,可葆青春永駐,實則貧道已經九十六歲了。所以,我真的沒有與你開玩笑的意思?!?/p>
文馨恍然:“也對哈!道門中人不能以常理計算的。嗯,我母親叫趙玉秀,原籍是川西洪興場?!?/p>
文馨的話還沒有說完,清玄就好像在渡劫一般,頭上如被雷劈一般轟轟作響,瞪大眼睛呆在了那里。一黑一白兩個道士看見師父這樣,一個抓住清玄的一只手,一個拍向他的肩:“師父,不會有這么巧吧?難道這老太太真的是你俗家時的故人?”
清玄看看兩個徒弟,又看看尚自不停地念叨的老太太,苦笑著說:“還真是。如果我沒有離開那個小山村的話,我多半就和這位趙玉秀女士結婚了。分別幾十年,在此見面,不能不說人與人這緣分,很難改變。我離家修道求長生,金丹未成,卻在醫(yī)院遇上故人,這是命運的安排吧。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她的面前。罷罷罷,這病我也不用看了。老太太有心結,我何嘗又沒有,否則我早就煉就金丹了。說放下,誰又能完全放下呢?!闭f完,從貼身衣袋里摸出一把黃銅鑰匙,遞給黑胖道士:“玄明,你們兩個回山去吧。我就不回去吧。這是居處的鑰匙,我的修煉筆記在書柜里面放著,你們用心修煉,不要辜負了自己的天份?!?/p>
黑胖道士還待勸說,清玄已擺擺手:“就這樣吧!回去告訴掌門,他會理解的?!庇谑牵酌娴朗颗c黑面道士依依不舍地向清玄告辭而去。
5.亢龍有悔終回首
清玄道士正色對文馨說:“我的老家在洪興場九仙山的丈人峰上,你母親趙玉秀的父親是一個郎中,你母親因為你外爺的影響,也會扯草抓藥。我父母長年疾病纏身,多虧了你外公的照拂,也多虧了你母親的幫助。在我父母駕鶴西去之后,你母親又幫助我料理后事。那個時候,我醉心于武學,不通俗務,這些我是從心里面感激的。當然,還有喜歡,我能夠清楚地知道你母親對我的感情??墒?,那個時候我因為父母雙雙離世的刺激,一心要去追求仙道之路,辜負了她的一番情意。我雖然當年狠心離開,其實內心一直都是抱愧于心的。你母親現在這個樣子,讓我知道能不能長命百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一顆熱氣騰騰的心一直遇冷,唯真情不可辜負。我努力幾十年都不能跨上金丹大道,就是因為有著難以破解的魔障,是辜負一個人最大的惡果?!?/p>
文馨一邊輕輕拍著還在囈語般喃喃自語的母親,一面說:“前輩,看來你是我母親的故人是沒有問題的了。自你離開以后,我母親就像丟了魂一樣,整天寡言少語,但還是在附近扯草藥。后來,新中國成立,市中藥廠招工人,我外祖父就帶著母親一起入了廠。又過了三年,和我父親成了家,后來生了我和我弟弟。我叫文馨,我弟弟叫龍云,名字都是我母親起的。現在看來,我母親的心魔不是一般的重啊。我們一家就這樣過了幾十年,當然,我弟弟‘文革’后考上大學去了外省工作。我母親退休之前就不太正常,我父親一直照顧她,父親一走,這個擔子就落到我肩上。我歲數也不小了,曾經想過送她去養(yǎng)老院,可是她一看陌生的地方就大吵大鬧,所以我只好自己照顧她?!?/p>
清玄道士動容道:“孩子,可辛苦你了,從現在起,我也不是啥道士了。你叫我李叔,或者文龍叔吧。我是這樣想的,我看到你母親這個樣子,是不可能再修煉的了。我呢,也懂一些傳統(tǒng)的醫(yī)術,會氣功,可以給你母親做一些輔助的治療。我想找一個地方陪著你母親,讓她能夠愉快一些,或許對她的病情有利,也可以減輕一點你的負擔。你覺得怎么樣?”
文馨高興地說:“文龍叔,您能夠回歸俗世,真是太好了。我母親心里一直有您,如果有了您的陪伴,說不定她的狀況真的會好一些。既然這樣,一會兒我把我母親的檢查結果拿到之后,你就和我一起走。我們一起計劃一下應該怎么做?!?/p>
清玄道士幫著文馨推著趙玉秀老太太,慢慢向醫(yī)院外面走去。清玄不時認真地打量著玉秀,打量這個曾經對自己寄予深情的女子。時光無情地在這個女人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她的頭發(fā)幾乎全白了,清矍的臉頰倒是還比較光潔,皺紋也不算深,可是卻苦著一張臉,好像有化不開的哀愁在她的心上??匆娪裥氵@個樣子,道士的心就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有一種尖銳的疼痛。有許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之前師門長輩去世有過寥寥幾次,再往前數就是自己的父母去世那一次了。清玄不禁感覺到一陣無法言喻的悲哀向自己襲來,好像自己這幾十年的修煉不僅是錯過了一個溫柔賢惠的女子,錯過了一樁美滿幸福的婚姻。有了這些,自己當年不顧玉秀的挽留離開就是徹頭徹腦的錯誤。哎!一步踏向天涯,誤卻一世繁華。而今幻夢醒來,丈人峰上已無家。
文馨經過和清玄的商量,決定帶著趙玉秀返回她母親和李文龍(以后就叫李文龍)的老家洪興場。回去之前,聯系了當地政府和社區(qū),把具體情況和他們聊了一下,那邊幫助他們在丈人峰上租了一家進城農民的房子用來居住,同時租下的還有一畝果園和菜地。文馨決定在這里住下來,這個地方的空氣質量相當好,因為丈人峰以及九仙山上的植被非常好,尤其是那些松樹跟李文龍當年離開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文馨想著,可以在果園里面放養(yǎng)幾只雞,讓它們啄蟲生蛋,那種雞蛋營養(yǎng)很好呢。城市里工作,身體活動還是少了一些,自己正好趁這個機會鍛煉一下 ,反正園子和菜地也不太多,做得過來就多做一些做不過來就少做一點。
回到丈人峰的李文龍和趙玉秀受到了鄉(xiāng)鄰們的歡迎。同輩的小伙伴們還有一些健在的,看見他回來照顧玉秀都說他做得好啊,早該這樣了。年輕一輩有不少了解那一段歷史的,都說玉秀姑姑(姑婆)以前過得真苦,現在總算是苦盡甘來了。李文龍有些感動,感動的是人們都很關心著趙玉秀;又有些心痛,心痛的是這么多年自己遁入道門無動于衷,看不見她的苦痛。
隨后的日子,丈人峰上的小山村便有了一些不同。李文龍早上在房間里做過呼吸導引之后,便去果園旁邊的空地上舒展拳腳。文馨把早飯做好之后,給自己母親穿好衣服,三個人一起吃早飯。早飯之后,文馨去園子里勞作,李文龍牽著趙玉秀在村里散步或與鄰居們交談。李文龍還留出時間專門和玉秀說話,試圖喚起她的記憶,還給她做頭部按摩,輸入一絲絲的真氣幫她梳理頭部和全身經絡。
也許是換了一個環(huán)境,也許是李文龍的調理起了一些作用,慢慢地玉秀不再自言自語了,性情也溫和了許多。在文龍告訴她自己是文龍時,也會說:“嘻嘻,我知道你是文龍。我家隔壁的小哥哥?!睗M頭白發(fā)的老太太和李文龍走在一起,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母子。了解他們的年紀之后,則紛紛表示很驚奇。村里的人,則把他們倆的身影當成了山村的一道新的風景,在心里為他們祝?!,F在,文馨的丈夫也不時地跑到丈人峰來和老人們一起生活,幫著照顧老太太,幫著文馨務一務園子。接著,文馨的弟弟也從外省回來了,說是要留下來陪老太太住個一年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