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從今夜白

文/馬金鳳


題記:永遠不要抱怨父母給你的不夠好,因為那可能已經是他們的所有了。

我是被“窮”養大的姑娘,并不是說父母對我的教育,而是因為我們家的經濟條件一直都很窮。當然這貧窮并非全都使我厭惡,很多時候我也感激,感激這貧窮造就了如今的我。

多么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這真是對父愛最深入人心的唱詞。我想這部《搭錯車》在賺夠票房的同時也是賺足了眼淚。這世上雖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卻是真有相仿的經歷,那些冷暖自知總會有人能懂。當看到劇中小美最后通過自己的努力替父親還清所有債務時,我開始很憧憬一年后的未來,想象那時候的我應該有能力去為父親分擔,總有擺脫這沉重枷鎖的那一天。

好像每個人的青春驚人的相似,都是這樣經歷一些事情然后突然長大,成為那個真正的自己。雖然前路艱辛但我告訴自己不要怕,上帝會垂憐任何一個拼命努力的人。

從小學到初中在別人眼中我一直都是個神話一樣的存在,那些稱贊和艷羨固然使我心有所喜,但我更知道所有的榮譽都來自我那顆積極進取的心。小時候真是單純的可愛,那個時候拿第一名意味著讓父母暗淡的臉龐榮光四射,而我無比喜歡那些像花兒一樣的幸福,所以我努力學習,就這么簡單。要是后來的我也這么簡單……可是,人總要經歷一段毫無道理可言的青春。我的青春就這么硬生生的把我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人總是很容易成為金錢的奴隸,時光飛逝,手上的老繭會越來越厚,錢這東西卻總顯得越來越薄。那一年,我初中畢業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但是學費很貴,無奈之下爸爸開始四處借錢。作為一個男人而言面子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為了我爸爸不再顧忌他的臉面。我知道這世上唯獨錢和人情欠不得,但是有什么辦法,貧窮的人可供選擇的本就不多。但是世界就是真的現實,沒錢的人很少有朋友,你的信譽和你的貧窮一樣,沒人看得起。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很少有人情味了,因為人們只認錢。無奈之下我眼睜睜看著爸爸賣掉陪伴了他五年的車來幫我湊學費。五年的時間久的足夠讓兩個毫無交集的人熟知對方的一切了。我知道這車就像爸爸的兄弟一樣,它在很多年里載著爸爸到處拉貨,跑路。爸爸的淚與汗都藏在它內心深處。雖然爸爸什么都不說但我明白這種感受,就像活生生剝離了生命的一部分。連皮帶肉痛徹心扉。因為我知道爸爸是愛車之人,像一個收藏家熱愛老古董一樣的愛著。可爸爸說:“車賣了就賣了吧!大學生可不能耽誤了。”他倒是想得開,現在想來也正是他這樂觀豁達的心境讓我再次擺正人生的方向。

在去學校的一路上爸爸很是開心,他說:“我的女兒要去省城讀書了,已經一腳踏進大學的校門,將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爸爸的眼睛很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沒有人不知道窮困潦倒要靠知識力量去擊潰的道理,所以我的爸爸他很辛苦但從不喊累。我親眼看著爸爸把那一沓厚厚的錢交到了教務主任的手里,那些還沒在爸爸的口袋里捂熱就已送出去的鈔票,那是我長那么大從沒有見過的錢,當時我覺得那是很多很多,后來的我才對這六千塊有了確切的定義。六千塊,很多嗎?也許吧,一個名牌包包,一條鉆石項鏈,可是爸爸確實賣掉車子東拼西湊才得來。你看,有什么公平可言,貧富差距就是這么懸殊。

如果青春不會教會我們愛,那么很多人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這世界誘惑那么多,繁華城市總是很容易改變任何一個人。在這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里待得久了總會耳濡目染,時間一長我也忘記了自己是誰,忘了我是那個需要知識改變命運的鄉下丫頭。金錢是一些人的資本,容貌是另一些人的資本,我以為成績好點容貌也不差便是我的資本。暴漲了的虛榮心殺人于無形。我不再考慮家庭條件開始和城里的孩子一樣時不時給自己添置新衣,約會逛街,消遣娛樂。

我不再考慮在我看不見的另一面我的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豆大的汗珠掠過臉頰砸在黑土地里。青春有時候還是很讓人喪心病狂的,就像我。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本就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懵懂的時候總會很容易喜歡上誰,僅是因為他剛好長成了你喜歡的樣子。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喜歡上了那個改寫了我以后人生軌跡的男孩。他長得很漂亮又很會花言巧語,這對那時的我來說沒有任何免疫力。之后成天和他走街串巷,游戲網吧,成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也有內疚過,但是上天好像很眷顧我一樣,我不需很努力就能拿到好成績。

所以我便開始心安理得。殊不知這點甜頭只是為了后面那一個大漩渦。雖然年少,但不見得不懂愛情,我以為自己遇見了傳說中的愛情,沒有任何的利益關系,只是簡單的快樂,一句鼓勵的話,一個肯定的眼神,這就足夠了。可惜很多感情在時間的刁難里總是那么不堪一擊,他的生活里出現了更為明媚的女子,于是我便被打回原形。我一時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怎么會呢?一個人的心怎么會變得這么快?以后的日子里我守著僅有的回憶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揮霍了整整兩年半,等我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學校里的姣姣者時高考已然臨近。

勤能補拙,在我退步的時候別人沒有止步不前而是已經超過我一大截。果然天道酬勤,很多明明不如我的同學一個個去了遠方,找尋他們的詩與童話。這個時候最殘酷的懲罰來了。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刻,我知道我曾經夢想里的廣東真真切切變成了一個夢。我的成績也就勉勉強強可以上個本省的二流學校。我覺得從此我的人生也就這么完了,高考是戰場,我就這么輸了。那就這樣吧。

我的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大學就是一個“小社會”。這里會成就一批人也會真正毀掉一些人,這個染缸五顏六色任你擇取。也是到了這里我更體會到這個社會不會對誰仁慈,優勝劣汰,砸錢,拼爹……好像每個人都在努力活得有分量。其實這個世界有錢有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樣的人比你還要努力。直到我的大學生活過去將近一半時我才意識到這已經不再是上個大學就可以工作無憂的時代了。這是一個需要努力找尋空間拼命生存的時代。

那一年,我大二,弟弟讀高三,我們家一直都是負債累累。怎么會那么窮其實我也搞不懂,明明不該是這樣,我的父母勤勞,上進。大概人活著就是永遠有解決不完的麻煩。而貧窮是我們最大的麻煩。十多年過去了,村里每家每戶都住上新房,好一點的甚至離開那里去了縣城,可我們依舊是村里最窮的那戶人家,下雨天還是需要用盆子接住房頂漏下來的雨水。那種委屈的心情,那些沿著墻壁流下來的雨水像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淚,滴滴嗒嗒流進我的心里,永生難忘。每次我回家看到的總是父母愈發彎曲的脊背和花白的頭發。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怕,怕時間太快,我還沒長到足夠有能力保護父母,他們就已經老了。可事實上他們已經老了,明明四十歲的年紀卻生生刻上五十甚至六十的印記。突然意識到我活得太自私了。慢慢地我不再自卑,我也不再想他,愛情就是奢侈品,有最好,沒有也能活。我又開始努力,想來是我從小那顆孝的宏愿開始催促我。那種我已長大,父母健在的美夢開始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

大三那年弟弟高考,他很爭氣,超出重點線三十分。這樣的成績本應該是名牌大學任他挑。可是家里的條件根本供不起兩個大學生,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我沒想過輟學,哪怕最差的時候。父母也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我知道。最后弟弟選擇去讀了武漢華中師大的免費師范生。但是他的夢想不是當老師,我從小就知道。他是為了我,為了讓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如果這是我,我會為弟弟犧牲嗎?想來的確會的,我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但是我不安,以后我都得背著這個沉重的包袱。這是筆還不完的債。臨走時他說:“姐,要是當時媽媽沒有生我就好了……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明明比我小卻從來都是最懂事的那一個。這么多年來,我看到爸爸到處借錢受盡白眼,我看見媽媽整理我的那些獎狀時眼中惋惜的目光,我也知道對于貧窮的我們來說弟弟在那樣的大都市里生活的并不好。我害怕,怕他過得不好。當舍友都開始約會逛街而我兜里僅揣著一百塊的生活費時,我想自己該做點什么了。以后的日子里我除了學習便開始做各種兼職,家教,洗碗工,推銷員,最不濟的時候連洗手間也打掃過。我不再嬌蠻任性,也不再挑三揀四,我開始有了自己的責任,我要看到他過得比我好。這一生我欠弟弟一個未來,就像當年那個男孩欠我一樣。我知道他不恨我,但是我恨,在這件事上我想我永遠都沒法原諒自己。我錯了,真的。我總是這么后知后覺后醒悟。沒有人天生要按照規劃好的路線走,總會有一些變動,因為這才是真正屬于你的人生。何必非要站著走,有時候跪一段也未嘗不可。這不能成為放棄未來的理由。

大三寒假過年的時候,爸爸有一回喝多了酒跟我說了很多的話。換做平時他不會,那是我自從省城讀書后唯一一次跟爸爸很長的談話,這幾年我不再像小時候一樣跟他無話不談,跟母親也是。我變得寡言少語,我找不到適合的話題,我討厭一切借口,因為我真的淪落至此。我總覺得爸爸他肯定恨死我了,我讓他這么失望。原來爸爸一直要說的卻是:“人這一生要走很多路,有些迂回曲折是難免的。

只有這樣,你才會真正成長。沒有誰非要走原來的路,錯了回頭就好了。這一頁翻過去接下來的路好好走。”說到最后爸爸自己睡著了,可是到了夢里他還在說:“好好學習,一定要找到工作,等你找到工作就好了。找到工作……找到工作……”這些話通通都沉沉的砸在我心里,那是我此生以來淚腺最無法控制的一天。我知道自己的父母從來都是如此的寬恕我,被這樣的疼愛我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努力。現在的我雖然貧窮但是誰能說五年后十年后的我依舊如此呢?貧窮并非原罪,墮落才真正可恥。

我是有過一段荒唐的青春歲月,也就讀在你可能聽都沒聽過的大學。可是,那又怎樣?高職畢業的學生年薪幾十萬的還少嗎?北大畢業去掃大街的也早已爛了大街小巷。生活,真是個寓意深長的詞,生本就不容易,活著才更難。難怪有人說,它就像是那首《忐忑》,雖然沒有準確的歌詞,卻總讓人過得驚心動魄。我至親摯愛的人,我的無上榮光,謝謝你們一路相伴,不放棄那個最灰暗的我。真的謝謝你們!

大學畢業最后一年,我收到了心儀很久的那所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曾經一路向南的夢想在南轅北轍后還是得以實現,經歷了最灰白的時期,我的未來終于在一點點靠近了,那黎明的曙光令我心馳神往。遠方,雖然荊棘叢生,但我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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