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走在路上的人,心里都藏著故事。每一段故事,都值得被人傾聽
當我馱著陪伴我多年的大箱子,踩在三亞大東海那片炙熱的海灘上時,心里的后悔油然而生。五月的海島,是令人窒息的熱,太陽落山之前,還是乖乖在房間悶頭睡大覺吧。
我是一個很隨性自由的人,之所以會在熱死人的夏天來三亞旅行的原因是,機票特便宜。
而當時,我差點因為那直逼40°的氣溫與隨處可見的討人厭的蚊子打道回府。
來到三亞的第三天,每天在青旅過著白天睡大覺,晚上穿著人字拖去海邊踩沙踏浪,到露天酒吧聽歌的日子。青旅老板說今天晚上會全城停電,我的心瞬間在四十度的天氣里驟然結冰,要知道,這意味著,不能洗澡不能吹空調,不,我心里吶喊著。所以那晚,我盡量在海邊輕輕踱著步伐,生怕出一點兒汗。
回到青旅,已經是晚上10點。幾乎所有人,帶著不同口音的人,不同膚色的人,都聚集在露天大廳,點著三根懶洋洋的蠟燭,在微弱的燭光和月光下侃天說地。還有個骨瘦如柴腿上綁著繃帶的少年,異常興奮的在大廳跳著舞。后來聽老板說這哥們是從美國一路追隨前女友到海南,然后在這里做義工的癡情郎。那一瞬間,我第一次覺得全城停電竟是那樣浪漫的一件事。
老板盛情地邀請我加入,不等我猶豫,他已經準備好一把小板凳,同時把一杯被燭光映得無比紫透的葡萄酒遞到我的手上,所有人舉著杯為了這美好的全城停電之夜干杯。
老板是正兒八經的北京人,也是80后,多年前他帶著老婆和一只黏死人的狗風塵仆仆跑到這座海島創業。至今,他經營著一間酒店,同時也經營著這間青旅。他告訴我,一年前,他就想把這間青旅給撤了,因為不賺錢,可是讓他堅持下去的原因是這些每年定期回來的老朋友,以及像我這樣慕名前來的新朋友。所以,他把用酒店賺來的錢養著這間不賺錢的青旅,因為夢想,還有友誼,以及像這樣莫名溫暖的每一個晚上。來吧,干杯,為了全城停電。
第四天,有個好朋友,耐不住寂寞打飛的加入我的旅程,可搞笑的是,我這頭陽光燦爛汗流浹背,他那頭卻因為龍卷風導致航班延誤,預計飛行時間,不明。而更搞笑的是,這哥們沒買延誤險。我喝著酒,逗著老板心愛的狗,看著他發過來的抓狂的表情,哈哈大笑。好在航班在整整七個小時后成功起飛,一個小時三十分鐘后順利落地。我睡眼惺忪接到他,很久不見,卻不陌生,在這個最南的城市,聽他抱怨著整夜沒合眼的坑爹經歷。
第五天下午,默默看了一眼窗外雪白的太陽以及空蕩的街道嘆了口氣。這樣的天氣,白天出門純粹就是找虐。我把冷氣調低兩度,蹲在房間中央吃著大芒果。在我吃得滿嘴芒果泥的時候,門“砰”地一聲打開,一個滿頭是汗,頭上架著墨鏡,打著赤膊,皮膚黝黑的大漢沖了進來。我被狠狠地嚇了一跳,隨即我聞到一股濃濃的,好像豆豉的味道。我抹了把嘴巴,抑制住胃里剛剛吃進去還沒被消化的芒果,這哥們太像社會上的大哥大,所以我不敢輕舉妄動。我輕輕說,“哥,那個啥,你看咱這房間這么多人都是打著赤腳來來去去,看您剛剛從外面來,要不咱洗個腳唄?”
這大哥立即把自己頭拍一下,然后兩手合十慌忙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剛來,穿著運動鞋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馬上去洗腳。”然后他擱下巨大的雙肩包,忙不迭出了門。心里的石頭落了地,看樣子這哥們只是長得兇呀。五分鐘后,這大哥重新進來,嗯,很好,沒有味道了。我對他笑了笑,開始收拾剛吃完的芒果皮與核。誰知大哥立即從口袋里掏出身份證放到我手上,操著一口濃郁的東北話說:“俺娘說了,出門在外,就要多交朋友。這是我的身份證,你瞅瞅,我不是壞人。”我腦子里嗡了好幾下,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這樣跟人交朋友。我連忙說,“大哥,我信,東北銀都是活雷鋒。”就這樣,我被這東北爺們的直爽與幽默深深折服了。
晚上,我和我朋友去馬路邊的大排檔吃海鮮,覺得兩個人太無聊,于是盛情邀請了東北大哥。大哥興致濃郁,點了很多菜,叫了兩瓶白酒。40度的天氣喝白酒,我的冷汗隨即就冒了出來。這個時候,與大排檔最配的應該是街頭藝人了吧。一男一女,揣著吉他,架著電子琴愉快地停在了我們面前。我忙說“不好意思,我們不需要點歌。”大哥立馬掏出三十塊錢,對那妹子說,“鄧麗君的 ,我只在乎你。”我的冷汗再次冒出來,沒想到東北大哥還有這樣文藝的一面,聽就聽吧,反正不是我掏錢。不得不說,妹子確實唱得不錯,琴也彈得很好,對得起這三十塊錢,我使勁鼓著掌,轉頭看向大哥,我的掌聲落在了半空中,那一刻,我看到了兩行淚滑在了他黝黑的布滿滄桑的臉上。那個時候,世界就像靜止了一般,我聽不到唱歌的聲音,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一個如此強壯的男人落下眼淚,滿眼全是脆弱。第一次看見的,是我爸。
歌曲唱完了,大哥抹干了眼淚,使勁鼓掌,說了很多聲謝謝。我和我朋友互相使了個眼色,抑制不住好奇心,我問大哥,“哥,你剛才咋聽得那么入迷。”大哥喝了口酒,笑著說,“我想我女朋友了。”他的笑容,一點也不尷尬,一點兒也透露不出剛剛他落過淚這件事情。我吃了口菜,笑笑說,“那你應該帶著你女朋友一起旅行嘛。”“她也去旅行了。”“噢?去哪兒了啊?”“很遠的地方。”是的,聽到這樣的回答,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樣一回事了,可我當時就是犯二,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妥,我立馬嘴賤補了一句,“很遠的地方?是出國了嗎?”這時,我朋友狠狠踩了我一腳且斜了我一眼,我當時特么就后悔了,真想甩自己一巴掌,對不起,我真的犯傻了。大哥的表情很平淡,他放下筷子,又喝了口酒,用手指了指頭頂,“她去那兒旅行了。當時我們準備結婚,她被查出癌癥晚期,我天都感覺要塌了。我在醫院每天陪著她,直到她走。那之后,我走了很多地方,從北走到南。這首歌,是她以前最喜歡的一首歌,聽到這首歌,我好像還能看到她。”我的眼淚落到了碗里,我不知道能說什么,我又因為嘴賤戳到了別人的傷口,我舉起酒杯,像個漢子一樣,“來,大哥,喝一個。很高興認識你,三亞沒白來。你娘說的對,出門在外,要多交朋友。”
那之后的在三亞的每一天,整個旅途我們都在一起。去沖浪,去海里泡著,去海邊曬太陽,去吃飯,去爬山看日落,去露天酒吧喝個爛醉,在房間聊到深夜,途中零零散散加入了不同的人。然后,我們一個一個又相繼離開與送別。在我回程的火車上,透過窗,看著落日,火車轟隆隆漸行漸遠,我想到曾經有個朋友對我說的,“每一個走在路上的人,心里都藏著故事。”而我覺得,這每一段故事,都值得被人傾聽。
我們相聚,然后又離開,再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可是,在別人的故事里,我們似乎就這樣過完了短暫的一生。而因為這些故事,與那些說故事的人,你對那座城市有著特別的留戀與喜愛。
如果有人愿意與你說著他的故事,請你,帶著真誠用心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