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文人的包辦婚姻中,江冬秀是幸運的。她既沒有象張幼儀那樣被徐志摩拋棄,也沒有象朱安那樣被魯迅當禮物雪藏。相反,卻獲得了胡適不離不棄的一生相守。
他們的故事從安徽績溪老家開始,故事的開場很老套:男女不曾謀面,奉母親之命、經媒妁之言,女方家境優越,男方家中破落等等。那年江冬秀15歲,胡適14歲。
年輕守寡的胡母,一心想著兒子的前程,在胡適讀回私塾后,就將兒子送出績溪,去上海念書。后又考取官費留學,去了美國,在那里一呆就是7年。而江冬秀則在績溪老家苦等,那份沒著沒落的感情讓她心心念念,一等等了13年,硬是把自己從一個15歲的小姑娘等成了28歲的老姑娘。
1917年,已是27歲的胡適被母親催回國內結婚。這個理性、孝順、自律的男人,放下了在美國的所有,奔回國內。婚禮在老家績溪舉行,婚禮的儀式是西式的,在鄉下人看來有點新潮。從那天起,江冬秀,一個舊式的小腳女子,走進了胡適的世界,昂首做起了胡太太。開啟了她“胡適大名垂宇宙,小腳夫人亦隨之。”的人生之路
這是一樁不拂母意的婚姻,在世俗的人看來,也是一樁極不般配的婚姻。他是個才子,民國年間少有的文人雅士,博學多才;而她卻不是個佳人,無才無貌,纏小腳,大字不識幾個。可就是這個只有才子沒有佳人的婚姻,卻躲過了塵世的種種紛擾,收獲了花圓月好的完美結局。人生幸福不過如此,才子佳人又如何?
人們將他們天長地久的婚姻,歸結為悍妻江冬秀的淫威,胡適是心不甘情不愿才維系的。
但一樁沒有真愛的婚姻,能心甘情愿維系一輩子?顯然不是,這場婚姻里明顯有胡適的幾分真愛在。盡管江冬秀不是她的窗前明月,但也不是無味的飯粘子。
同樣,婚姻也絕不會只靠“潑”和“悍”來駕馭。這里面一定有旁人無法理會的深情和用心在。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男女之間的感情深淺,向來不以般配來論。
江冬秀作為一個舊式女人,嫁給一個大名鼎鼎的留洋博士,收獲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塵世良緣,除了幸運外,那就是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當初,胡適寫信給她,讓她放腳,她應合胡適的內心衷曲,去放了腳,盡管已成定局的小腳無法恢復原樣。
胡適鼓勵她學文化,她捧起古典、武俠小說吃力地讀。她要踮起腳尖,盡量拉近和胡適的距離,盡管讀得費力且什么也不懂。
胡適鼓勵她寫信,她就提筆給胡適寫信,盡管寫的是家長里短,用的是錯字別字,但胡適喜歡。
書房對她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因為那里的世界不屬于自己。但她時常在書桌上,放一個小碗,剝一個皮蛋,再放一下醬油醋。有時放兩個生雞蛋,旁邊放個熱水壺。雖然有點粗有些糙,少了咖啡的優雅,玫瑰的芬芳,但工作到深夜的胡適感動到。
胡適40歲壽辰那天,她送他一枚戒指,上面刻著“止酉”兩字,意為“止酒”。提醒他注意身體的不是那枚戒指,而是那份用心。
她沒有文化,不能和胡適吟詩作對,但她能種菜、能養花、能燒得一手胡適愛吃的徽州菜。沒有能力在書房做學問,那就在廚房寫人生。她將家里搞得熱鬧排場,把柴米油鹽演繹成別樣的雪月風花。
她做不了小女人的嬌媚,就做大女人的風范。
當胡適和表妹曹誠英在西湖煙霞洞演繹出浪漫的愛情時,她表現出了她強悍的一面,擎起菜刀,以死相逼。讓這段令胡適魂不守舍的感情,最終無法落地生花,只能無疾而終。她用這份悍勁保衛了自己的婚姻。
她敢于活出自我,不暗自憂郁,不妄自菲薄。該打麻將打麻將,不象朱安,連玩耍都要避開魯迅的目光。當胡適呼朋喚友來家里時,她不怯場,大方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在這些文人堆亮相。
她的這份既傳統又潑辣,簡單、直率的性情,胡適是喜歡的。
婚姻的幸福相來靠雙方來成全,江冬秀的幸運在于她碰到了胡適這樣的謙謙君子,這個被蔣介石謂為:“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的男人。
有時幸福就這么簡單,伸手可觸。但塵世間的人往往人為地給它弄復雜,如徐志摩,為了所謂的靈魂伴侶,他拋妻別子。可是,守著和陸小曼的絕世姻緣,日子照樣顧得支離破碎。
可胡適不是,他是一個溫和、圓融的人,他既理想又現實。從妥協定婚到完婚的那天起,胡適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胡適曾說:“中國婚姻之愛情是名分所造的......,夫妻皆知其有相愛之義務,故往往能互相體恤,互相體貼,以求相愛”。基于這個認識,胡適將名分所造的舊式婚姻保持了近半個世紀,雖然中間有艷曲,但始終未棄江冬秀而去。
為了在這個婚姻里,不讓太多人受到傷害。
他放下了紅顏知己韋蓮司,這個為了他終生未嫁的美國女人,他用隱忍和克制讓這份濃烈的感情止于友誼。他也放下了彼此傾心相愛的曹誠英,用理智和自律將這份浪漫的愛止于過去,沒有未來。
不同于魯迅、徐志摩的是,對于江冬秀,他從來沒有反感過,盡管這也是母親送來的禮物。他從完婚的這一天起,對江冬秀有的是鼓勵、尊重、從不嫌棄、嘲諷、刻薄、冷漠。他是一個酷愛自由的人,卻說出了“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感言。正是因為他的理性、圓融、自律和寬容,使他們的婚姻少了些磨難,多了些平實的幸福。
看看胡適的新婚詩:
十三年沒見面的相思,如今完結。
把一樁樁傷心舊事,從頭細說。
你莫說你對不住我,我也不說我對不住你,
且牢牢記取這“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再看看胡適給江冬秀寫的幾封家信中的片斷,他是這樣寫的
“冬秀:你這話全猜錯了,我在這里身邊沒有一個人,更沒有女人,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今晩上家里有十三個客人,客散時已十二點,人都去睡了,只有我還在這里寫信給妻子申怨枉,到一點半才睡........”
“冬秀:現在我出來做事,心里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在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不作這樣想。……我感到愧對老妻,這是真心話”
信的稱呼是直白的,少了膩歪和肉麻,多了自然和親切。字里行間雖沒有徐志摩的激情和癡情,卻流露出胡適對江冬秀的真情和真心,絕無半點敷衍。
不在一起時,他們也會靠鴻雁訴說彼此的相思。他會在信中夾一片紅色花瓣,她會在信中附幾付象牙掏耳,這就是只屬于他倆的浪漫。簡單、直接,沒有纏綿繾綣,卻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多事的民國,向來不缺才子佳人、不缺詩情畫意,缺的是對平淡生活的堅持,長長久久的擁有。江冬秀和胡適,這對在世人眼中不般配的夫妻,用各自的愛,成全了彼此。屬于他倆的感情世界里,雖沒有才子佳人的浪漫繾綣,卻有平淡夫妻的知味清歡,在漫長的歲月里沉淀,同樣顯得那樣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