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饑餓時代
我特別愛吃,真的,好好吃頓有油葷的飽飯是我最實在的愿望。那時我還在上中學,成績很好胃口更好,一頓能吃三碗飯冒尖的那種。吃完還可以蹭一碗食堂免費的白菜蛋花湯,蛋花很少,不過飄著油花。這是家里喝不到的美味!
我媽做飯說難吃都是夸她了,難吃起碼是能吃。每一次嘗試都是對味蕾底線的挑戰。舉個例子,有一次我把我媽做的蛋炒飯丟到家里那只黃狗的狗盆里,狗看著喝黑乎乎的蛋炒飯,有些猶豫,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它吃了幾口。怪不得總說狗是人類的朋友,狗那次吃飯的眼神真是難忘,沒吐,不過把狗盆打翻了,很快,聽到動靜的我媽,把我當狗一樣打,滿地的剩飯加上我的像狗一樣嚎叫聲,把狗嚇得兩天不敢叫喚。
被老娘痛扁之后,我下定決心自己學做飯。父母很樂意看到我的擔當,每到周末回家我總是想著把土豆和西紅柿燒出花來,改善老爸和狗的伙食,自己也好解饞。雖然都是素菜,我做的還不賴,家里肉很少,但卻有盆從爺爺家帶回來的豬油,豬油真是老一輩人的天才發明,平平無奇的豬板油能煉成雪白無瑕的豬油凍,也不用放冰箱保存。燒素菜時加一勺,顏色油光發亮,香味也是沒得說的,我很珍惜。
父母不會做飯在很多人看來是天方夜譚,不過,不能將原因武斷的歸結為懶。老頭那時候住在城鄉結合部,老娘住在農村。兩人都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那個時候,生孩子既是政治任務,也是缺乏生活娛樂下的消遣。老爸家里哥妹三人,老娘家里姐弟四個,老四是女孩,抱給外公的哥哥了。那時候兩人家里,農忙,人忙,勞累機械的農活總是耗盡人的精力,不免對吃也就是糊弄肚子,有個踏實,毫無鮮肥滋味可享。
爺爺家雖說總是把自己標榜為城里人,但現實情況是一直在過著農民的生活,身上有著農民的勤勞能干,有著城里人的市儈,是名副其實的城鄉人。家里事很多,天天割牛草,喂豬,下地,挖蚯蚓,就和我按著課程表上課一樣,不同的是我坐著,他們是面朝黃土的站著。我不止一次地聽老娘提過,“你奶奶家在我嫁過來天天板著臉,不時地嘀咕著我是“小農民”,可他們城里人過得是啥日子,一天就吃兩頓飯,頓頓都有小咸菜,還沒豬吃得好,自己還喜歡對吃指手畫腳,自己那么大人了,飯都煮不好。”我奶奶是個干活好手,做飯是一點不通。所以,老頭在家弄過剩面條煮稀飯的神奇舉動,我也覺得情有可原。
外公家雖說在農村,可一天三頓是能保證的,區別是老頭家是兩頓米飯,老娘家是三頓掛面。那個時代,普遍對吃都不講究,都不愿意在吃上花時間。沾了外公的爸爸的光,我們這邊叫男太太。他是村里大隊書記,在老娘那邊可是遠近聞名的能人,辦事沒話說,做人更是人人豎起大拇指。大隊書記在那個年代可是響當當的,少見的豬頭肉、花生米、方便面,總是能在進城開會來帶給老娘那一輩的小孩子,更可貴的是男太太沒有偏心,私下塞錢也能做到給男孩一毛,給女孩一毛,老娘每次說到這的時候,總是眼里閃光。別家小孩,尤其是女孩也只有羨慕。老娘從小就不做飯,她就是忙著割草,放鵝,帶帶我小娘娘(小姑),最多也就是早上用大鍋煮個粥,就著雪里蕻,日復一日,要不然就是清水煮掛面,直到現在我對老娘的印象都是寧愿吃白開水兌剩飯就咸菜,也不愿吃煮面條,可能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在學校頓頓只能吃食堂,食堂賣包子窗口的大娘認得我,每天早上跑得最快,一頓吃四個大饅頭的小伙子就是我,大娘人很不錯,見我頓頓都在她的窗口買飯,有的時候主動把饅頭換成帶火腿絲的花卷,我能做的只有每天按時到她窗口買四個饅頭。
其實我喜歡吃的是大娘旁邊窗口賣的肉包子,我真的不喜歡吃白面饅頭,干而噎,哪有旁邊肥大叔賣的肉包子香,我喜歡吃肉包子,尤其是牛肉包。每天噴香的肉包子味,都不停得誘惑著缺少油葷的肚子,現實很骨感,唯有饅頭,可以解憂。
但我的生活費只夠我啃饅頭,只有時不時學校食堂做活動,我偶爾買個肉包子解個饞。一個包子五毛錢,四個兩塊錢。一個肉包子一塊錢,做活動的時候八毛錢。用價格來說一個包子等于兩個饅頭。但從填飽肚子的角度來說,一個饅頭的分量比兩個肉包子大得多,四個饅頭剛剛達到八分飽的量,要是換成肉包子可能也就是砸吧嘴。
學校有個窗口,專賣便宜菜,也就是喂豬菜。頓頓蘿白白菜豆芽菜,沒有油星。據說是學校領導專門照顧貧困生的。
醒目的五個大字“貧困生專供”,可我卻從沒有到那個窗口打過一次菜,即使那邊不排隊,即使那里兩塊錢可以吃頓沒有油葷的飽飯。現實是我沒有達到貧困生申請的條件,貧困生窗口與我一直無緣。我寧愿頓頓吃饅頭也不去那個貧困窗口打飯。
很幸運,我有個玩得很好的兄弟,家里條件很不錯,頓頓能吃上肉,經常把帶皮的五花肉和韭菜雞蛋餃子給我吃,時不時還帶我嘗嘗從未吃過的時令水果。每次我都會像成年人假意推辭一番,然后盛情難卻不好意思地吃掉,舌頭在嘴巴里肆意探尋食物的余味,砸吧砸吧地回味。
班主任是個壯實的中年男人,沒有啤酒肚,姓吳,教數學,頭發很多,即將四十,有著中年男人少有的精神頭和運動熱情。
我是他的數學課代表,成績很好,做事情干練靠譜,深得他信任。那天周三數學自習課,他把我叫出教室,來到他的辦公室,“小伙子,能幫我抄下教案嘛,我們今天有比賽,我走不開。”我一把答應。
我寫字和老吳十分神似,并且我寫字速度很快,可以一邊看著教案一邊寫,一心二用。剛起身準備回教室,看著滿身大汗的老吳,拿著球服向我走來,看著我抄寫的教案,他十分滿意,搭著我的肩膀,笑著說“別回班上了,晚上和我一起下館子。”我不假思索應了一聲好,“我想吃肉!”老吳哈哈大笑。
我清楚地記著,老吳點了一只叫花雞,還有一份油光锃亮的紅燒排骨,最后主食是一大份牛肉蛋炒飯加兩碗紫菜蛋黃湯。老胡坐在我右邊,從一旁的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雪碧。拿了兩個杯子,一人倒上一杯。
我盯著咕嚕冒泡的汽水,喉頭一顫。老吳就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話,叫花雞上來了,他把兩只雞腿都擰了下來,都放到我的碗里。我有些意外,他也不看我,拿著雞翅膀就啃了起來。
兩只雞腿油汪汪的,雞皮冒著誘人的光澤,金黃色的皮軟而嫩,皮一下子就撕下來了,肉的汁水也隨之流了出來。我故作矜持地拿著筷子把雞腿夾了起來,把兩端的軟骨啃食的干凈。
排骨更別說了,軟糯的小排一個接著一個,嘴角掛著小排的肉汁,輕輕一吮,咸香中帶有一絲絲的甜,吃到最后幾個掛著糊邊的小排,帶著糖炒糊的苦,好久沒吃油葷的我,久違的感受到我味覺的蘇醒。
生活原來不僅有白面饅頭吃進嘴里,產生的唾液淀粉酶的甜,還有這種飽食肉香的甜。我放下筷子,一口悶完老吳給我到好的冰雪碧,有些上頭。
我舒舒服服地打了一次難得的飽嗝,一旁的老吳給我盛了一碗冒尖的牛肉蛋炒飯,笑著問我“夠吃嗎?”我點點頭。
館子里的炒飯上有一層油花,還有好看的蔥花裝飾,我吃了三碗,喝完了一整碗紫菜蛋花湯。一旁的食客也看呆了。
老吳是個妻管嚴,身上私房錢很少,其他男老師打趣道,“老吳是個過日子的人,一分錢夾屁眼里跑三個山頭都不帶掉的,聽不到響。”老吳也隨他們哈哈大笑,我真的很感謝他帶我吃好吃的,他不是個大氣的人,但與同事相處的都很融洽,我覺得的他人很好!
自此之后,老吳總是時不時地把我叫到辦公室,幫他做一些小事,并借此投喂我許許多多我之前沒吃過的零食,夾心餅干,巧克力棒,杏仁酥,花生糖,親親果凍,豆子糖,蠶豆米,雞蛋卷……我放下之前的虛偽,來者不拒。老吳給什么我吃什么,我越發感覺我的胃口像無底洞一樣,對于吃飽有些近乎偏執的渴望。早上的四個饅頭,中午的辣椒炒土豆和萬年不變的白菜湯就在球場上消耗得干干凈凈。其實我每一頓都是吃得差不多飽,但是在長身體的年齡,一到下午六點,身體就像機器一樣就極速運轉,消耗每一滴燃料,極度渴望吃飽的快感,我吃的快且狠,感謝老天爺賞給我的一口好牙和大嘴,我吃的魯莽,動靜卻不大,我不注重門面卻想著體面,吃相不雅,卻悄然無聲,比我前面那個戴眼鏡的學霸,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地吧唧嘴要好的多。我吃飯很有一種境界,天人合一的感覺,用唇齒感受每一粒米,每一滴油花,比現在流行的吃播要香的多,用老吳的話說,看我吃飯有種解恨的感覺,很解壓。
在那次飯局后,老吳私下問了我很多問題,包括我每天吃什么,父母單位,家庭狀況……
說實在的,我家絕對算不上特別貧困,離吃國家補貼還有一段距離,父母都有工作的能力,不過家里光景實在難以啟齒,并且兩個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類型,基本不管我,兩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像一家人。家更像他們的旅館,而我像個小房東,每月按時收他們三百塊,有的時候還少幾十塊,我就這樣餓著上了高中。
記得一次我拿到三百元的比賽獎金,是老吳幫我報名的全縣高中生數學競賽,我拿到了一等獎。我記得考試安排在下午,那天考點的福利很好,參加比賽的考生可以憑準考證免費領取兩瓶水,一個香蕉,一個巧克力。
最重要的是,中午還能免費在考點食堂免費吃一頓帶肉的菜。我記得我打了三個菜,一個毛豆燒雞,一個肉沫豆腐,還有一個是千張結燒肉。打飯阿姨很貼心,提醒我下午考試,可以吃得清淡點,有利于發揮。
肚子這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尷尬地摸了下頭,對阿姨微笑示意,不急不慢地拿著盛著滿滿的飯盒向靠窗的座位走去。又拿了一碗盛好的西紅柿雞蛋湯。
風卷殘云后,我甚至想舔盤子,我吃飯的動靜很大,尤其是喝完湯后打了一個超響的飽嗝,旁邊安靜吃飯的考生不時眼光向我瞅來,我毫不在意。
我少有地沒有拿手抹掉嘴上的油星,抽了一張餐巾紙,優雅地將嘴巴擦干凈。稍作休息,迎來了下午考試。
考試難度比我想象的要大,計算也不簡單。可能中午吃得有點好,貧乏的腸道受不了油水的刺激,肚子一直不舒服。突然一聲巨響的臭屁在考場炸開,所有目光都向我聚攏。
可能是豆腐吃多了,我預感響屁將至,我咽了口水,繃緊屁股,輕輕抬起,我下意識地呼口氣,壞了,沒繃住,輕微抬起的屁股引起身旁監考老師的目光,“噗”一聲巨響,大有久旱逢甘霖,鈴驚雷開天地之感,我的思路一下子就通暢了。老師捂著嘴,用力的憋笑,臉上的神情既嚴肅又抽搐,我沒忍住,對他嬉笑,我也沒什么好在意的了,放手一搏。回去的路上,一手拿著香蕉,一手拿著巧克力,心里的愜意無以言表,“噗”的一聲,屁放的更響了。
拿到三百塊了,我并沒有想著把它省著花,沒有老吳的幫助,我是沒有這次機會的。下午課結束了,我跑到老吳辦公室,笑嘻嘻地說請他吃飯。
老吳還是平靜地看著我,“請我吃飯得有肉!”我有些膨脹地拍著他的肩膀,“十分鐘后,老地方見!”
還是上次那個館子,我先進去點菜,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點了三個菜。一只切好的紅皮烤鴨,一條淋汁的糖醋魚,還有一大份牛肉面。另外開了瓶啤酒,我要了壺茶水。
很快菜上齊了,老吳也到了。我先給老吳夾了一塊鴨大腿連著皮,緊接著把啤酒給他倒上。我也給自己滿上一杯茶水。以茶代酒,我一口悶完,示意開動。
老吳話很少,會心一笑,拍拍我肩膀。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那只紅皮鴨子很肥,肉有些柴,一口咬下去了滿嘴流油,酥脆的鴨皮帶著軟骨嘎吱作響,卻再也沒有第一次吃叫花雞的那種幸福。
糖醋魚濃油赤醬,吃得我滿臉都是醬。我是第一次吃著這種先炸后燒的糖醋魚,竟然一點都不腥,聞起來有種學校炸雞腿的肉香味。甜甜酸酸的味道和濃郁的醬香混合在一起,甜中帶咸,刺激我那不敏感的味蕾。能吃肉,能吃飯,能吃飽,日子就很美好。
其實我吃肉的次數依然很少,食堂的肉菜一般四塊一份,帶肉絲的一般要三塊。超市里的牛肉干,豬肉腸,都是我的半天飯錢,對于我來說,吃飽比吃好重要的多。我雖然生活費很少,但我身材壯實,吸收很好,哪怕是吃肉很少,我依舊有個不錯的身體,貪婪地吸收著每一頓飯的營養,結實成長。
那條魚被炸得很酥,連魚刺都可以嚼,第一口吃起來有糖醋排骨的味道,很奇妙。老吳不喜歡吃魚,只是喝著啤酒不說話,我用筷子把魚身攔腰折斷,用一支筷子壓住魚頭,一只筷子輕輕剝魚背上的肉,魚身有一整根大刺,我沒有把它折斷,很完整,心里有一種說不成出的愉悅。
老吳看到我滿意的樣子,默默給我倒了杯啤酒。我有些愣,看到啤酒沫快溢出來了,我低頭一嗦,咕嚕咕嚕往下咽。喝啤酒也會打嗝,和可樂一樣的聲音從喉嚨發出,只不過啤酒是苦的,我不喜歡。
我不挑食,苦瓜也沒有壓力,兄弟她媽媽有時做苦瓜釀肉,他一般會留一個完整的苦瓜釀肉和一堆苦瓜殘骸,示意我把它們吃光光,他吃肉,我吃皮,用這樣的法子分我點好吃的,他人真的不錯,分肉給我吃還在意我感受,我很感謝,苦瓜釀肉很好吃,苦瓜不好吃,但能吃,苦瓜很神奇,自己再苦,就自己苦,肉再香,不沾光,我覺得自己有的時候有點像它,日子很苦,卻不抱怨,周邊人生活再好,我也不酸。有書讀,有地住,有老吳,過的舒服,是我平淡生活的幸福。
但我就喜歡吃甜的,老吳看著我吃,我一邊吃他一邊笑。啤酒是苦的,吃的魚卻是甜的,一苦一甜,相得益彰。
這頓飯吃得很滿足,老吳,自然的起身,沒有看我,拿出錢包示意老板,我謝絕了老吳買單的好意,自己花錢的感覺很踏實。不過老吳還是強拉著給了我好幾張食堂飯票,一張五元。
高中食堂對我這種窮學生還是比較貴且坑的,菜里總是攜著大媽的頭發,看起來很油,不過我吃得沒有一點問題,肚子從未痛過。有了老吳的幫助和剩下的獎金,我也開始吃得營養。有了營養,我就開始長高,個子已經快到老吳的眉毛了。肚子也少了餓的咕咕叫的響聲,搶籃板也跳的更高了。
人是菜地里的蔥,有肥就瘋長。老吳更像菜園里的老農。給我施肥澆水,肥是雞腿的肥,水是冰雪碧的水。我汲取養分,長得像一顆山東的大蔥,高高壯壯。
我的父母,很不靠譜,他們年近50,卻仍有著單純可笑的孩子氣,各顧各的。自結婚以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是他們愛情的結合,不想要卻不能不要。
老媽不會做飯,老爸不會拖地。兩個人的不會是真的不會,是懶到極致的不會。兩個人總是相互埋怨,相互虧欠,相互和解。到后來,只要我在家的時候,我變成了家里的傭人,無論是燒、刷、洗、拖,還是出門倒垃圾,都是我。
只要我在家,家里百分之八十的飯我做,百分之十求爺爺告奶奶我老媽做,還剩百分之十是我家狗做,就是啥也不做,喝西北風。
家里沒菜,每次買菜,他們總是惦記著用我的生活費,他們沒心沒肺的對我頤指氣使,而我卻喜歡沒臉沒皮地和他們打哈哈,我的不要臉是他們給我的天賦。更重要的是,我很少會生氣,無論發生什么,我只要想吃東西,那就沒事了。
臉面是很神奇的東西,我可以餓著肚子也不愿多看一眼貧困窗口的隔夜豆芽菜,卻可以大言不慚地接受老吳和其他同學投喂的嗟來之食。
那時我們那里還不是九年義務教育,學費還是要自己交的,父母也沒有證明申請不到補助,還有他們那該死的自尊心。我常蹭老吳和同學們的吃食。
高二那年寒假,印象很深我考了年級第一,拿了兩百塊。錢我沒有動,一直放在我的書包里。
大年初一我爹媽大吵特吵,為先去誰家爭執不下,我媽說先去娘家,老爸回懟道誰家媳婦不是正月初二回娘家,就你要搞特殊。我誰家都不想去,老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與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關系很差,我嘴不甜,父母又敗家,是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典范。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我打開房門往外一看,只見老娘拎著酒瓶子給了老爸一榔頭,這一瓶子打的老爸頭破血流,老爸很沒用,躺在地下發出狗一樣的嚎叫,“殺人啦……”雖然他樣子很是狼狽,不過他四十一枝花的臉上流出了讓高中小女生看了怦然心動的憂傷表情,他眼睫毛很長,血流到睫毛,糊到眼睛了,淚眼婆娑,很好看,很夢幻。
我還沒反應過來,老媽一把撲倒老爸身上,一邊罵著一邊扇著大嘴巴子,老爸也回神過來,開始反擊。他們倆東一巴掌西一巴掌,反反復復越大越響,就這樣光榮地進了派出所,警察叔叔沒有為難我,我無奈地收拾著家里的一片狼藉,一邊收拾一邊安慰自己,“歲歲平安,歲歲平安。”
弄好衛生,我從書包里拿出了我的兩百塊,拿著錢,心里很踏實,出門往街上去。其實我心里也沒有底,不知道有沒有小超市開門。還不到晚上八點,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地上也沒有雪花,天很黑,很安靜。不時傳出一家人團聚一起看春晚的歡聲笑語。我不孤獨,也不幸福,也不在乎,我餓!
咕嚕咕嚕肚子又鬧著抗議,“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在路上邊走邊逛,心里對老頭愈加不滿,沒飯吃都怪這老東西,真是父子不能相存!邊上有家小店亮著燈,我厚著臉皮朝著一家小超市敲門,“咚咚咚”,“誰啊,大過年的,不在家過節,往外面跑!”我厚著臉皮,“還賣東西嗎,家里沒人,我想吃飯!”店老板有些詫異,看我眼神很真摯,不像騙人,就招手讓我進去。
小店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瓜子,方便面,奶糖,麻花,面包,巧克力,山楂片,蘇打餅干,干脆面,鄉巴佬雞腿,王中王火腿腸,才吃過兩次的牛肉干,還提了一箱奶。可能是饑餓吞噬了我的心智,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抵不過一頓飽飯。
“有人嘛?我買東西啊,我明知故問地走了進去。”小店是與他家后面的住房連在一起,很有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的感覺。我雙手拎著東西,往住房走去,一進去,店家五口人正熱鬧非凡的吃菜,沸騰的火鍋飄著熱氣,咕嚕咕嚕的冒泡,散發紅色光澤的紅燒豬蹄,把我思緒打亂,突然手一松,裝好的零食灑落在地。
我呆站在原地,眼神出神地望著那一大桌子的好菜,店老板放下筷子,莫名其妙地朝我走來。我拿出早就捏在口袋里的二百塊,小心翼翼地抽出一百,厚著臉皮說。“那個,我能出一百塊,能讓我吃一頓飽飯嘛,我不想吃零食過年。”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我整個眼睛完全陷在飯桌上,又看到滿地散落的零食。還是有些不快。小聲呵斥道:“把東西給我擺好,洗手吃飯!”
完全沒有思考,回復了一句好。“那個有飯嗎,我比較能吃。”老板本來還不悅的眉,頭舒展開來,只是把原來的用的囍字白碗換成了黃色的陶瓷盆,很對我胃口。
我左手端著飯盆,右手拿著筷子,在店老板一家的注視下,開始了我的大胃王表演。我先將桌上的菜瀏覽一遍,大多都是肉,只有一盆清炒白菜和一盤韭菜雞蛋餃子。我先夾起一塊桌上的粉蒸肉,沒有什么比肥瘦相連的肉吃起來更解饞的。老板家的米粉肉有很重的醬油味,很適合我這種餓上頭的餓狼解饞。米粉肉下面還去鋪著一層千張絲,不干,浸滿了肉汁,吃起來有一番風味,甚至比肉還香。我剛準備夾只剩下三塊豬蹄的紅荷花鐵瓷盆的時候,老板娘端上了一盤咸蛋黃炒年糕。白糯的年糕在鴨油的點綴下,咸香撲鼻,金光燦燦。老板娘示意我嘗嘗。我點頭,給自己到了一杯可樂,咕嚕咕嚕灌下去,剛剛連吃了兩塊大肥肉,肉油在肚里炸出油花,葷油如小蝌蚪找媽媽蹭的往喉頭涌,真的很上頭,需要汽水來壓一壓。
不過那幾塊肥肉對我這種餓鬼轉世來說只是開胃菜,我夾了幾塊沾滿咸蛋黃的年糕往飯盆一蓋,又用勺子挖了好幾勺咸蛋黃油,金光燦燦,油膏閃閃,往飯里一拌。年糕很有嚼勁,嚼了好幾下,咸蛋黃的香在嘴里迸發,味道比我想象的搭,很有新意,很好吃。對了,我不是不喜歡吃素菜,只是葷菜更解恨,解關于餓的恨。我喜歡吃東西,我吃什么都好吃。
老板一家人看到我惡虎下山的氣勢,有些吃驚,沒見過這么兇狠的吃相,看我整張臉都快陷進飯盆,只有咀嚼聲和碗筷之間的叮咚作響。老板臉上不是吃驚,更有一種害怕的震驚。“不會是餓鬼進門了吧!”老板娘小聲嘟囔著。我埋頭苦干,心想餓鬼還不一定有我能吃,要把吃劃分等級,在餓鬼界我怎么也算的上閻王爺吧。餃子、油炸肉圓、大蒜燒咸肉、除夕夜剩的紅燒魚、還剩幾塊胸脯肉的雞湯,還有我第一次吃的炸玉米烙。我左右開工,盡情的用食物填飽自己空虛,缺愛的胃。吃的時候我眼睛也沒有放下戒備,我知道除了我這瘆人的吃相,更重要的是怕我看到他們放在桌子后面蓋著布的炸掛面圓子,布沒蓋緊,招財似的小元寶,我看到了,我沒說,我知道分寸的,我只是個冒昧的客人,那圓子是家人吃的。
吃飽后,我把錢放在老板家的茶幾上,順勢往他家的軟沙發一趟,手沒一刻閑得拿了幾顆橘子,往嘴里一扔,讓橘子的果香沖一沖,汁很多,甜到心里,嘴巴食物殘渣的異味被它傾倒,我舒服的伸個懶腰,起身,解開撐得發慌的褲腰帶。拿著抽紙抹了抹嘴,抓起一把水果籃里的金絲猴奶糖,幾塊德芙巧克力和不知名的水果軟糖,告辭!
我動作很輕,動作還算文明,老板一家人卻被我行云流水的一系列操作,看懵了,半晌沒有說一句話,沒有漫畫上的張大嘴巴,掛著傻相我瀟灑離開。后來,我進城上大學,才知道城里也有這樣的飯店,叫自助餐。
吃飽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從局子里出來的父母,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兩人很是和氣,一人手里還拿著一串糖葫蘆。我打著飽嗝,一言不發地朝他們走去,老爸把手上的糖葫蘆往我手上一賽,“很甜。”我咬了一口點了頭。往家里走去。
我懷疑我得了病,一種餓病。我感覺我生來就缺少吃飽足感,哪怕是撐得不行還是能塞下食物。我那時候也沒有大胃王的比賽和新聞,不然我早就成為遠近聞名的大胃王。吃飽吃好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次老吳帶我下館子,一次拿獎金請老吳吃飯,還有這次超市自助餐。饑餓這頭餓鬼如影隨形,踮腳跟在我的身后,還時不時捉弄我,尤其在我獨處時就伺機而動,狠狠地撕咬我的胃。
我是只不知饜足的狗,饑餓離我始終只有半日。我是不是狗不重要,家里的狗餓的朝我看著,它沒有叫喚,一言不發,和剛剛在小店老板家吃飯的我是一個樣子,就是直愣愣的盯著,看的人發慌。我拿出手中的糖果,往它的狗盆一丟。它和我一樣不挑食,不過我沒把巧克力給他,看書上說的,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會死的。家里也沒啥剩菜,我給狗煮了一盆剩飯煮面條,它很聽話,吃的很干凈。它真是一條好狗!
父母第二天各回各家,我借著高三作業多獨自守家,我一個人,不寂寞,很自在。我雖然吃不飽,吃不好,但我會轉移注意力,專注在精神食糧,我的大腦和肚子一樣愛吃,能吃,好吃。對知識的渴望來者不拒,無論是紅樓夢還是故事會,對我來說都是美味佳肴,我家里的書是不缺的,我那個并不親的爺爺是專門收舊書的,我從來不缺書看的。我的大腦是精神世界的美食家,它腰纏萬貫,嘴巴卻不叼。因為我有很多選擇,我從不會為炫耀看書,我有自己的風格和要求,我不喜歡假大空的精神米其林,我喜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小店菜肴,不精致卻有生活氣。我像個遨游書山的俠客,行止由我,快意恩仇自當由我!
晚上有時會夢到自己闖入外國童話的糖果屋,要是我去了糖果屋,我甚至看女巫都像一棵大號的蘑古力,頭頂的女巫帽是巧克力味,瘦長的身子應該是手指餅干。甚至是白雪公主手里的毒蘋果,在我眼里都是甜甜脆脆的,白白嫩嫩的。
過年的日子,只有我一個人在家默默忍受,饑餓,寂寞。我不愿打擾其他人,誰會歡迎一個餓鬼進家呢?我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抱著狗慘慘戚戚,頗有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痛苦。我想吃肉,可家里沒有存貨,主要是沒有肉,我想吃肉,真的想,我想到了老吳。
大年初三,我拿著還剩的一百塊錢,去上次吃飯的小店老板家,拿了一箱奶和提了一些水果,還剩點零錢,就是我的最后身家,父母一去不知何時歸來,日子還得一個人硬抗!不對,還有我家的小黃狗,它是我身邊最后的肉,是我共度難關的戰友。
運氣很好,老吳還沒有出門走親戚,家里正在做飯,屋外冒著炊煙。看到我提了禮品,老吳有些意外,表情很平靜,把我往屋里領。老吳知道我的,沒有多說,把家里果籃瓜子,往我面前一抓,稍等一會,馬上開飯。我知道老吳是很好的人,家里也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客人,我不想對老吳的臉,我溜到廚房看著打下手的老吳,悄悄說到“我可以打包走嗎,人太多我有點放不開!”老吳聽完哈哈大笑,師娘也偷偷捂住嘴偷笑。
我怎么會放不開呢,只不過老吳是個好人,我怕我忍不住,可怕的吃相再次出現,惡虎下山,寸草不生。讓老吳難辦,老吳看我那么堅定,并沒有反駁,給我拿了個大籃子,還蒙上一層布,籃子里有三塊鹵好的豬蹄和兩節香腸,一小份曬干的腌咸魚,一塊豆腐,還有一塊生豬肉。旁邊還有兩個紅色塑料袋裝滿了橘子和大棗。對了,有股好聞的味道吸引了我,師娘的身上全是油煙味,很香,比肉還香,我老媽也做飯,卻從沒有這種香味,我很喜歡。
剛接過來,有點沉,老吳真的很夠意思,還特意送我出門的,往我口袋強塞了一張綠票子。我推辭不下,看著他跑回去的身影,我很感動,老吳其實是個妻管嚴,沒啥零花錢的,一把都掏給我了,他真是個大好人,真是我人生的貴人。
我緊趕慢趕的跑回家,立馬煮了一大鍋飯。靠著老吳的籃子能過個不錯的年了。有肉吃了。狗望著我擺出來的豬蹄一動不動,吐出舌頭了。狗想吃肉,我也想吃肉了,達成一致,我和它都很高興。我直接上手大口撕咬這燉煮軟爛的豬蹄肉,狗子沾我光,啃啃剩點碎肉的骨頭,我倆都很賣力,一個大口咀嚼,一個牙齒與骨頭碰撞,咬的砰砰作響。豬蹄湯更是美味,有些散落的豬碎肉和豬皮凍,拌飯真是一絕,狗吃的很香,我甚至覺得它都長胖了,吃完飯后,還能剝兩個橘子溜溜縫,吃飽,吃好,真好。
很快假期結束,我把籃子送回老吳家,老吳領我到他房間領了個社會補助,不需要貧困生證明,一個月一千兩百塊,對我來說,是天大的驚喜,每個月領一千兩百塊,要給資助人寫一封感謝信,要求一千兩百字以上,真是一字一元,我每次都夠意思的寫到一千五百字,別人總會寫的涕泗橫流,而我總是寫吃的飯食,很具體,總是寫的讓我口水直流,不過我發現并沒有什么壞影響,有的時候甚至還額外給我寄些好吃的,我很感激那個有錢的陌生人,祝您發大財!
之后,回到學校我從四個饅頭變成了四個肉包加兩個饅頭,肉,我也能吃上了,有肉吃,真好。能吃飽,我打球更有底氣,更喜歡往禁區突破,我對抗轉身砸板那一下,真的很有奧尼爾的感覺。
我有時回想,其實受我家庭影響還有我的厚臉皮,我遇到過不少白眼很嘲笑,經常餓的肚子疼,又吃不飽的無奈和沒肉的苦悶,好吃的,能吃的,吃的,饑餓,胃,咕嚕作響,身上有種餓狼的氣息,威懾力很強。
有時父母直接失蹤,家里只有我和那只黃狗相依為命,我餓了,眼神變了,狗都有些怕我,不敢與我對視,我覺得它是我的儲備糧食,是我身邊唯一的肉,雖然我還沒吃過狗肉,但是我如果真的陷入啥都沒得吃的絕境,我一定會吃它,可能會流淚,可能不會。好在沒有,日子過得還好,有肉吃的日子,就不苦,有奔頭。
當初我餓著,狗也跟著餓著,但是狗比我好,它不挑嘴,除了巧克力,我能吃的它能吃,我不能吃的,它也能吃。臟的,臭的,難以下咽的,它都能吃,在吃方面,它應該算我老師。那段父母音信全無的日子,我曾擔心過我要是餓死了沒人發現,臭了怎么弄?越想越能感覺,我總覺得那只黃狗是我身邊最后的肉,是不是它也是這么想的,以我家狗的饞度應該會在我臭掉以前把我吃掉。“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我覺得這種想法沒有任何不妥,我喜歡吃肉,狗也喜歡。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過得是假日子,雖然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家里的日子過得仍舊是一地雞毛。我爸瀟灑自如,呼朋引伴,過得好不快活。母親打扮的也光鮮亮麗,不像窮人。他們的錢花在自己身上、臉上、牌桌上,就是不出現在家里的桌上,我的手上,我知道,他們壓根沒把我放在心上。
我曾幻想過許多次,繼承我老爸的帥和我老媽的美,然后被當成小白臉天天有好吃的,吃軟飯多香啊,只要看一個人臉色。但隨著時光流逝,我漸漸發現事與愿違,我沒有繼承他們光鮮的外表,只有我爸的不要臉和我媽過高的自尊心。這真的太不好了,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太過感性的人容易受傷,不是你窮就你有理的,我很理解,但沒法改變。就像書上說的,人生面對困境有三把鑰匙,接受,改變,離開,但它忘記不是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不是我臉皮夠厚,是我只能接受。
高三那段時間過得很快,除了吃喝睡,就是看書做卷子,明明吃的更多,動的更少,我卻瘦了十幾斤,難道是我消化不良?我一天雷打不動三趟廁所,哈哈!高考結束,我作為畢業生代表上臺發言,臨了,我糾結很久還是厚著臉皮,說了出來:“學校食堂的菜真的又貴又難吃,等我發達了,我一定親手承包食堂,不讓后面的新生受苦了,最后,我想和老吳說一句,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我給您磕一個。”全場掌聲雷動,老吳又一次被我這種驚人之舉雷到,上臺把我拉下來。我一把抱住他,沒哭,奇怪的是他身上也有一種香味,很像師娘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好吃的那種味道,比那只叫花雞的味道還香。
老吳更像我爸,我的意思是那種中國傳統意義上的爸,對我好的兄弟和師娘更像我娘親,如果有奶便是娘的話,那么八輩子之前我和他們就是母子關系。我老爸老媽應該能理解我吧,我只是想吃飽,吃好。
畢業那天晚上,我請了好兄弟來了我們那邊新開的炸雞店一飽口福。我是高三這一年,過了我前半生最好的日子,吃飽飯,做好題,事事有著落,踏實的感覺很美妙。都是老吳這個貴人的幫助,老吳是高二調到我們班的,之前的班主任壓根不把我當回事。我很感謝他,老吳晚上和其他同事一起喝酒慶功了,就沒請他了。
我雖然很窮,不過我是真的很喜歡請客吃飯的感覺,買單的那種感覺讓我很爽,不同于吃飽的爽,是一種自信狀態,能拍板做主很有英雄氣概!讓我感覺有錢真好。那家炸雞店是新開的,人很多,樣子很像我進城上大學看到的肯德基,不過一個老奶奶一個是老爺爺,樣子都很和藹。一個雞肉漢堡只要六塊薯條四塊,加上雞米花和兩杯冰可樂只要18,我還加了兩份漢堡和兩份薯條和一份雞叉骨。我有錢但不多,吃的不飽,但很享受。朋友很滿意的吃著,邊吃邊聊,雞肉很香,但就是沒那只油滋滋的叫花雞香,不過我吃什么都好吃,不過那天我胃口難得的不好,可能有些難過,好兄弟說自己已經找好了工廠,他媽媽給他找的,他學習不好,但很聽話,很聽媽媽的話,他說他很羨慕我那么聰明,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我喉頭很苦,眼睛有些蕩漾,我很想說些什么。他臉皮很厚,不需要安慰,我也真的不會,那頓飯我吃的很受罪。
后來考上了大學,我發現,老師們說的是對的,大學真是天堂。大學學費不貴,可以申請貧困生補助,大學在城里,遠離我家,我老爸老媽這次簽字很果斷,簽完字后,也沒留錢。很快,兩個人人間蒸發。我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打電話也無人接聽,有時夢見家里響起了熟悉的爭吵聲,醒來一看原來是狗在叫,我對它一聲嚎叫,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大學食堂很大很便宜,肉的種類也很多,最重要的是可以想打什么菜就打什么菜,高中可選的很少,沒有炸串和炒飯。包子只要五毛錢是肉包子,個頭有我高中的饅頭大,可美中不足的是肉餡不大,有肉,我可以接受。剛開學的時候狀態奇好,在我室友的震驚下,我一次吃了七個包子和兩個雞蛋。吃的很兇,和猛虎捕食很像,眼神發出兇狠的光,嚇他們一跳,后來熟悉了,慢慢的也就見怪不怪了。
大學之大,在于自由,學校可以憑學生卡隨意進出,我見識了大城市的繁華多彩。打工的機會也很多,錢也會變多,我開始過上了人的生活。那只記憶的餓鬼已經很久沒纏著我,無底洞的胃口也逐漸收斂,我吃的斯文很多,很斯文,很多。
我找到一份奶茶店打工的機會,我在第一次喝奶茶的時候就愛上了這種飲品,它沒有可樂的氣泡和刺激,很甜,不同于牛奶的甜,真的太好喝了。里面還可以加入各種各樣的果粒、珍珠、西米露、紅豆薏米、奶凍、冰塊、甚至還有奧利奧碎……,真是人世間最偉大發明,不僅能滿足嘴,還能滿足胃,真是新奇的好玩意。
在后面,我壯著膽子來到了很像在家里吃的炸雞店里的kfc做兼職,老頭子帶著眼鏡,嘴也咧著笑,店面看起來比家里的那位老太太店,氣派很多,當然價格也貴很多。運氣很好,那邊店長很照顧我這樣勤工儉學的窮學生,我在那里做了很久。
那里的薯條,炸雞,漢堡包,蛋撻,簡直吊打我家那邊的老太太的口味,尤其是圣代真的超好吃,原本我以為,我吃什么都好吃,后來發現我錯了,見識廣了,吃的多了,好吃的東西它是真的好吃,原來我認為的好吃,只是我餓了。我越來越理解快餐店能開遍全球了,拋開健康來談,它衛生,口味好,上菜快,除了價格貴真的沒毛病。炸雞肉,牛排肉真的很香。
頓頓能吃飽后,我覺察到我的變化。難聽點叫酒足飯飽思淫欲,用孟子的話說:“食色,性也。”因為身處國際五百強的大企業總是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就是穿著時髦甚至暴露的女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個身穿白色抹胸裙的小姐姐,頭上戴著粉色的條紋發箍,一頭典型的黑長直秀發,眼睛水汪汪的,眸子黑而亮,完全是元氣少女的形象。最令我吃驚的是她胸口的領子竟然那么低,看慣了高中統一藍白相間的寬大校服和蘑菇頭短發的女同學,深深地壓抑了我對異性的幻想,或者是啟蒙。寬大的校服和一頭短發的形象總是將女性特征隱藏的很深,像無形的籠子禁錮了青春男女的情與愛的向往,大家一刀切地劉海下,我沒有看到,他們對未來的期待和向往,到是一顆顆醒目的青春痘占領了前額這塊肥沃的土地,我知道她們隱藏的不是難看的小疙瘩,那不應該叫青春痘,那是苦悶無法對抗青春的戰痘!!!我頭發稀而少,永遠都是小平頭的形象,是男高中生的模范發型。
第一次在打工的地方見到這么好看的姑娘,我的臉不受控制的緋紅,更令我意外地是那個姑娘取了餐,招呼著我去她用餐的桌子上收拾,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跳撲通撲通,我盡量避免與她的對視,是羞澀還是自卑,我都不清楚,幾步路的距離,時間過得很慢長,她紅潤的嘴唇咧著上揚,小哥哥麻煩你了,很甜,不像糖醋里脊的和番茄醬的甜中帶咸,這個甜中帶酸,我有些發軟,我低頭沒說話,微笑示意她,就在這時,我看到她彎腰撿起掉落的紙巾,那一刻圓潤潔白的酥胸半漏,很圓看起來很富有彈性。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舉措多嬌媚。最是那回眸一笑,萬般風情繞眉梢。我第一次感受到下半身小兄弟的沖動,我雙腿并攏,有救命的肯德基圍裙擋著,臉上的肌肉擰作一團,仿佛一只苦瓜,汗也一個個勁地滴下來,我捂著腿彎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她的視野,很狼狽。我是第一次有那么原始的沖動,那位小姐姐并沒有在意到我的變化。我急忙收拾好垃圾,跑到員工休息室,用自來水沖洗著發燙的猴屁股臉,真是好險,我刻意的轉移注意力,消退這沖動的懲罰。第二天,早上,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我小弟的家被洪水淹了。
肯德基的工資算是時薪最高的,每次上完大夜班,我只想去它旁邊的早餐店恢復下元氣,餛飩蝦米湯面,裝著兩顆鵪鶉蛋的海帶雞絲面,口味很淡,還有青菜,不過我吃的卻很香。原來不止肉包子好吃,梅菜包子粉絲包子都很合我胃口。
城里的大超市很多,我很喜歡逛,超市里的試吃點很多,有水果,有鹵菜,有小杯倒好的牛奶,有時還有抽獎的活動。我中過一箱純牛奶,我驚了,大家都圍著我說運氣真好,是我運氣好?不對,是城里好,我是進城的受益者,我想留下來。
趁著暑假我回去看了我的狗,狗寄存在當學校保安的親戚家里,怕那個親戚虧待它帶著它,它是我靈魂交流的摯友,可是我的儲備糧,可不能餓著。
現實很讓我滿意,小黃狗變得很壯,在保安室外拴著看起來很威風,很有責任心,小朋友的紅領巾很鮮艷,天也很藍,我看到我的儲備糧過得不賴,很是欣慰,我把狗接過來順了幾下毛,油光水滑養的狗模狗樣,我很滿意,我們都不用挨餓了。
臨走,狗并沒有跟過來,看來它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我也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我拿出三百塊錢和準備好的煙塞到親戚手里,我現在有錢了,是在學校兼職省下來的。親戚沒有推辭,咧著大黃牙笑著,我也笑了,有些心寒,還是有錢好,它可比人靠譜多了。
我決心自己一定要成為一個好男人,能掙大錢能顧家的好男人,要是我有孩子的話,我一定富養他是男是女都富養,把他養的白白胖胖,長的高高壯壯,不用摳搜的只吃一個菜,想吃就吃,想買就買,有選擇的權利。但到深夜,有時會被餓醒的噩夢嚇到,想起那段自己頓頓難以吃飽的日子,有個噩夢我記得很深,是坐火車去學校的夢,上車穿過擁擠的人群,手里緊攥著車票,好不容易找到位置,騰出下手坐下放好行李。靜坐,聽著喧囂的嘈雜聲。
坐了很久,聞到了火車上的泡面味,很香,我難以形容,車廂很擁擠,味道傳播的速度極快,巨濃,我餓了,肚子也咕咕叫了。火車里的餐車賣的方便面是比平時貴的,我很饞,很想吃泡面,我身上只有冷掉的饅頭,以備不時之需的,我往口袋里找錢,我不敢花,都是上學的學費,我不能動。我就這樣靜靜的盯著那個吃著紅燒牛肉面的小伙子,他吃的很投入很香,湯連喝了好幾口。我厚著臉皮往前湊,“那個能把方便面留給我嘛,干吃饅頭太噎了。”我習慣了語出驚人,那人也十分不悅,“老子不給!哪里來的乞丐!”我不說話就盯著他,那人被我盯得食欲全無,我的眼神有些瘆人,他被我盯得有些發毛,沒好氣的說到“拿著東西滾吧,哪里來的餓鬼,真晦氣!”
我心里暗爽地拿著面湯,沾著我的饅頭,還有事先準備的榨菜,湯還熱的,味道很好。躲在車廂的抽煙區蹲著,無視其他人的目光,吃起來蠻有滋味的,可惜沒有吃飽。我不是不怕丑,只是麻木了。嗶咔嗶咔,突然火車急停,手里的面湯一把散落,湯澆了我一臉,很燙,樣子很狼狽。我被嚇醒了,我摸著濕露的枕頭,坐直了身子,擦著嘴角的口水。
習慣了暴飲暴食的人過了太久難以吃飽的日子,對吃飽這件事成了一種執念,我曾經試過規律飲食,減少食量,難以滿足胃,年少的饑餓早已成了惡疾,頑固不化。
在大學畢業前,我回家拿了一些材料,突然看到了一個風流倜儻的帥老頭,腳下的皮鞋很是晃眼,瀟灑的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他。那一刻,我頓悟了我媽當時拿酒瓶子砸他的心情。
我只想用腳下的八塊五包郵的港風人字拖,狠狠地抽他兩巴掌,只想扁他,狠狠地打,解氣,不解恨。
他從一個年輕的人渣,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畜牲,回來理由很簡單,賣房子,房產證上有他和我老媽的名字,唯一的租客我,要滾出這個家了,還面了,我22年的房租,我感激涕零,手里有刀的話應該會做傻事吧。我沒有很生氣,我氣得發抖,人木了。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聲音有些像我老媽。原來這兩都想賣房,狼和狽卻聯系失靈,于是兩人不約而同的找到我。
生活真是個后現代社會現實主義魔幻派作者,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我頭上。帥老頭聽到了我媽的聲音,搶走了我的電話爭吵了起來,沒一會兒我的手機被砸了。
那是我快半年省下來的錢才買的手機,我失控了,對著老頭拳打腳踢,老頭當然不是我的對手,見他護著頭,向我求饒。我剛松懈,老頭蹭的起來奮起反擊,老東西,老而不死是為賊,有種老而不衰夕陽大好的感覺,他也朝著我的胸脯來了兩拳,我能抗住,說真的,蠻疼得,說不定這老東西,還在外面勾三搭四,一夜七次,很有實力。
事情最后,還是我一個人灰溜溜的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冷鍋冷灶,冷風冷水,心也冷了,我從呱呱落地,到金榜題名的前半生時光,都在這里度過。心冷了,一切也沒有那么重要了,我沒留下多余的話,默默走了。
行李不多,除了必備的衣服鞋子就是兩本書,還有老吳送我的書簽,上面寫著“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正好與此時此景對上了。我把他們一股腦往行李箱裝,用力壓實。
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只想去看我的狗,我很想它,它好像變老了,又變瘦了,老喜歡趴著,病怏怏的,沒有精神,見了我掀起眼皮子,無精打采的叫了一聲。我摸摸頭。
路邊隨便找了個館子,就在路邊支張桌子,光著膀子,愜意的招手像老板示意,在點了一桌子好菜,爆炒羊肉,醬排骨,龍蝦,椒鹽蝦,青椒燒干子,一盤涼拌鹵牛肉,一盤花生米,一瓶老村長,一瓶冰可樂,一盆大米飯。畢竟生活條件也上來了,我也開始注意葷素搭配了。
菜上的快,量大,但并沒有那么實惠,羊肉下面鋪了一層洋蔥絲,椒鹽蝦下面一堆炸土豆條,不過這都不是問題,價格很親民。
我大氣給狗扔塊排骨,都是肉。狗提起精神,吐著舌頭,向我討好,親戚也雙眼冒光,自顧自的叨肉吃。叨肉時,不小心我倆對視了一眼,我眼神有些閃躲,說不出來的不自在,親戚用勺子挖了一勺花生米,提杯示意我來一杯白的,我擺手拒絕,生活已經很苦了,除了吃點肉,也就是喝點甜的,足以慰風塵了。很快菜上齊了,我與親戚舉杯,狗舉爪。大家都很滿意。我吃著花生米喝著冰可樂,舒坦的打著響嗝,狗雖然老了,吃起來還是一樣狗齒伶俐,雖然動作慢了,但吃肉的神態還是一樣年輕,眼冒綠光,尾巴翹起,專注的啃食掉落骨頭。我扒拉著嘴里的飯,大口的吃著有些發酸的冷牛肉,牛肉很薄,在店家的招牌燈下,發著琥珀色的綠光。我有些醉了。
我們仨都大快朵頤,風卷殘云,誰都沒讓誰,一桌好菜吃的一干二凈。肉菜居多,大家都很滿意,兩人一狗,無不肚肥腰圓,我拍著肚子,親戚咬著牙簽,狗滋潤地舔著爪子。
看著親戚愜意吃著花生米喝著白酒發出吱吱聲,很上頭,嘴里的酸味有些發苦,想著用可樂壓一壓,除了喉嚨噴涌著二氧化碳的碳酸,鹵味苦味如影隨形,倒下小半杯白酒一口悶下,一股熱辣的涼水從舌苔飛流直下,在胃里翻涌,燒心,燒嗓子,我喉頭不由得發癢,親戚好心的順勢往我后背一拍。
喉頭發酸,肚子吸了口涼氣,咕嚕一聲,一攤嘔吐物傾瀉而出,堆的有小山高,我眼眶噙著淚水,忍不住的干嘔,肚子空了,我醒了,老板娘拿著蒲扇人呆住了。我閃著淚光,淚眼婆娑的看到親戚,放下叨花生米的筷子,樣子很平靜,只是眼神很奇怪,很平淡,很無語。很快我看到老板拿著包著毛豆的報紙向我這里跑來,一邊犯著惡心,一邊捂著嘴,氣沖沖向我跑來。
吐完一下子清醒了,甩下三百塊悻悻然地跑了,我少有的大方,跑的時候身子很輕,心里的之前的疙瘩也都吐出來了,嘔了酸水,我想是不是我變弱了,不能吃了,還是心里的不快一吐而快,人變清了,心也沒那么壓抑了。
我傻笑地往學校跑,一邊回頭看著那條老狗,一陂一陂地叼著骨頭往我后面跟來,動作不算優美,眼神卻異常堅毅。狗腿上還沾著嘔吐物的殘羹,有點像廢墟里沖出來的殘腿士兵,樣子很悲壯,很勇敢。我嗓子里的酸水不時涌出,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心里不止一次地想過,狗在吃方面是我的老師,糟吃糟長,養的很糙,也沒出過啥毛病。有時看它吃相,我都分不清是它像我,還是我像它。
那時候,我才明白,饑餓如影隨形,時刻存在的,只是飽腹時忘了饑餓。
好在,狗和我互為儲備糧的日子,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