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的魔術師雷茲背對著正在拆除的劇院,在通往鎮外的小路上越走越遠,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因為這家劇院對他來說只有辛酸。
1
1920年炎夏,剛從巴西搬到這個英國小鎮的雷茲父親正在舞臺上表演魔術,鎮上的男女老少都在晚飯后跑來看雷茲父親皮亞的表演,他手執金色的魔術棒,表演的魔術讓人目瞪口呆。
比如,他在表演大變活人的魔術時,不像別的魔術師那樣用箱子做道具,他只用一個亮閃閃的鐵環,加一塊一米見方的絨布就能完成。當助手亨利從鐵環中憑空鉆出時,全場驚呆,掌聲雷動。
見過世面的老人們都說,這是他們這輩子看過的最驚艷的魔術。皮亞一時間在當地名聲大噪,這家劇院也馬上和他簽了長期合同,他必須每周在這家劇院表演五場魔術。有了皮亞鎮場,小鎮劇院的生意開始越來越紅火。
劇院當然開心,但是,土生土長的魔術師奎森卻不開心。
奎森家族是鎮上的魔術世家,從祖父開始,他們就在鎮上表演魔術。在皮亞到來之前,劇院的生意幾乎被奎森家族承包了。但是奎森的魔術比較傳統,時間長了,大家發現都是一些老套的東西,就慢慢沒了興趣。但是那又有什么呢,居民們就是來圖個開心。奎森在臺上表演他的,居民們在臺下聊自己的。
自從皮亞來了,居民們才第一次見識到什么是真正的魔術,世代盤踞在劇院舞臺上的奎森家族被擠跑了。
劇院和奎森解約后,他就賦閑在家,每天從日出到日落,喝得酩酊大醉。稍有不順心,家里的傭人們就被他又打又罵。
這樣的光景持續了大約一年。
一天早上,奎森醒來忽然破天荒地沒喝酒,他早早起來穿上外套,就奔劇場去了。接近中午時分才匆匆回來,吃過中午飯就又離開了,臨走時對太太說,這兩天他有點事要出趟門。
奎森一連三天沒回家,第三天他回來了,妻子忙問他這兩天干什么去了,他嚷著口渴,去找水喝,喝了一大口水緩了緩才對妻子說,我要和皮亞在舞臺上一決高下!妻子聽了他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彼時,小鎮劇場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批居民,劇場門口貼著一張海報,大意是說,三天后奎森將在這里表演魔術挑戰皮亞,臺下的觀眾作為裁判,如果奎森贏了,皮亞就把家里傳下來的那支純金的魔術棒交給他,并且永遠不能登臺表演。落款處是一個大大的紅手印和奎森狂躁的簽名。
那支純金的魔術棒是皮亞的曾祖父傳下來的。皮亞的曾祖父第一次學成登臺,他的師傅把這支魔術棒送給他作為禮物。這支魔術棒是奎森家族的榮耀,無論走到哪里,奎森都把它帶在身邊。
聽到消息的奎森心里直打鼓,奎森蟄伏一年忽然來勢洶洶,想必是有備而來。居民們倒是對此毫不擔心,他們看了海報都笑著說,這是魔術大師和一個酒鬼的賭局,奎森是自取其辱,皮亞贏定了!
2
轉眼到了約定的日子。
當天晚上,居民們吃過飯就早早來到劇場,等著看奎森和皮亞的魔術對戰。這是劇場有史以來觀眾最多的一次,可把看臺上的老板高興壞了。
奎森第一個上臺表演,大變活人的魔術他很在行。只見他先是把一個裝飾華麗的箱子推上來,給觀眾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里面空無一物。接著又推著箱子繞場一周。之后回到舞臺中央打開箱子,一個妙齡女郎從箱子當中站起,向觀眾飛吻。奎森的魔術表演完了,雖然毫無破綻,但是也了無新意,觀眾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接下來,皮亞上臺了。只見他身著筆挺的黑色燕尾服,深邃的眼睛朝著觀眾席含笑致意,看起來優雅從容。觀眾席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表演開始了,皮亞從身后拿出一個鐵環,接著又拿出一塊一米見方的紅色絲絨,他走到舞臺中央,將鐵環緩緩執平,絲絨從鐵環前面迅速劃過,“嘩!”像一片紅色的云彩輕輕掠過,觀眾席上立時鴉雀無聲,觀眾們都驚訝地長大了嘴——絲絨后面竟然空無一物!
皮亞感覺不對勁,扭頭一看,自己的搭檔亨利居然沒出現!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立刻滾落下來,皮亞心里想:完了,完了,這場魔術真的失敗了。
毫無疑問,由于皮亞的失誤,奎森贏得了這場比賽的勝利。他挺著大肚子微笑著上臺致辭,而臺下的觀眾仍竊竊私語,大家都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但,比賽就是比賽,不管什么原因,皮亞終究是失敗了。他只能兌現自己的諾言,在臺上把純金的魔術棒交給奎森,并當著鎮上所有居民的面承諾,余生將不再登臺。
回到家里,皮亞就一病不起。他差人打探搭檔亨利的下落,但一無所獲。據有的目擊者稱,在魔術對決當夜,曾看到他收拾行李匆匆離開了小鎮。所以有人懷疑是奎森買通了亨利。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皮亞真的輸了,對于皮亞來說,不能登臺表演,意味著他的生命已經完結,家族的手藝和榮譽都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這邊,奎森拿著皮亞的純金魔術棒,和劇院簽訂了長達十年的表演協議。沒有皮亞,他就是劇院的的頂梁柱。回到家里,他立刻命人把事先定做好的父親雕像在莊園的草坪上豎起來,這是一座金色的雕像,拿到皮亞魔術棒的當天,他就安排工匠把它鑲嵌在了父親雕像的手中。
奎森看著雕像得意地哈哈大笑,旁邊的助手悄悄在他耳邊說,先生,我們昨天已經把傭金交給皮亞的助手亨利,并交代他永遠不要回來。奎森聽了滿意點點頭,笑容陰險。
魔術失敗之后,皮亞整日活在悔恨和貧病當中。
十歲的雷茲和媽媽擔負起了照顧父親的重任,但是皮亞的病情仍在一天天惡化,不久便病入膏肓了。
皮亞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臨終前,他把雷茲叫到床前,用微弱的聲音說,你長大后一定要查清那件事,要為咱們家族雪恥!雷茲緊緊握著父親的手,含著眼淚頻頻點頭,皮亞摸了摸雷茲的頭,接著就撒手人寰了。
3
父親的去世使皮亞幾乎在一夜間長大成人。
母親常常囑咐雷茲,一定要記住父親臨終前的話,好好讀書,長大了出人頭地,查清那件事情,為家族贏回榮譽。但是雷茲好像早就忘了父親的臨終囑托,他每天很晚才回家,有時候還會逃課。手上和身上都臟兮兮的,好像剛從泥土里打完滾兒。老師經常找上門,可仍舊無濟于事,雷茲就像一頭倔強的小毛驢,母親也拿他沒辦法。
唯有一件值得母親欣慰的事,就是雷茲在父親去世后開始迷上了魔術表演。只要是在家的時間,他幾乎都在閣樓上一個人搗鼓父親的那些魔術道具。
慢慢地,雷茲好像開竅了,有時候吃過飯,他還會給母親表演幾個魔術,母親看了也拍手稱贊,覺得兒子和他父親一樣,很有魔術表演的天賦,只是皮亞去世的太早了,再也沒有人能好好教他。
但是雷茲對此并不在意,他依舊每天在閣樓上搗鼓魔術,依舊經常逃課,依舊身上臟兮兮的全是泥土。
4
冬去春來,一轉眼到了1931年。
一天,十八歲的雷茲在晚飯后走到母親身邊,鄭重其事地對母親說,我要在劇場登臺表演。
母親聽了他的話大吃一驚,說,你一個毛頭小子,會表演什么?再說,象征家族榮譽的魔術棒還在奎森手里,沒有它,你就不能代表家族登臺。
雷茲聽了母親的話說,是的,我就是要先把它奪回來!
怎么奪?母親問他。
挑戰奎森,就像當年他和父親那樣!雷茲冷靜地說。
母親還要說什么,但雷茲的手在空中一揮,說,媽媽,請相信我!
雷茲的母親沒再阻止他,看著雷茲充滿希望的眼神,母親只能點頭支持他。
隔日,劇場門外就貼出一張海報。上面寫道: 今魔術師皮亞的兒子雷茲正式挑戰奎森!競賽方式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取走奎森莊園雕像手中的魔術棒。如若成功,奎森從此將不得登臺。落款處,雷茲鄭重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奎森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和劇場老板吃午飯,他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說,一個毛頭小子,還想挑戰我?我看他是要和他父親一樣自取其辱!
奎森最終接受了少年雷茲的挑戰,但也并沒有真的掉以輕心。他吩咐家丁內外,在雕像周圍布置了重重障礙,還讓人二十四小時輪流看守。奎森自鳴得意,心想:連個蒼蠅都飛不進來,我看你怎么取走魔術棒。
5
三天后的傍晚,全鎮居民都聚集在奎森莊園,場面人山人海,比八年前的那場對決還要隆重。此時,雕像就處于人群正中的空地上。
比賽開始了,奎森命令家丁用事先準備好的絨布將雕像圍了個密不透風,連頭頂那塊都沒放過。他瞇著眼睛對雷茲說,請吧,雷茲先生,您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雷茲禮貌地點點頭,身著父親當年比賽時穿的那套黑色燕尾服,不慌不忙回應道,好的奎森先生,我要開始表演了。說完,雷茲忽調轉頭,穿過擁擠的人群離開了。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接著又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一陣比一陣嘈雜。人們都不曉得少年雷茲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最不解的是奎森,他捻著胡須呆立在原地,心想,從沒見過哪個魔術師會在表演前離場的。
這時,助手湊過來說,想必他和他父親一樣是個糊涂蛋,這會兒已經臨陣脫逃跑回家了!奎森聽了,瞇著眼睛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好!既然雷茲先生有雅興,那我們就在這里等一等吧,但是最多半小時哦,九點鐘我就要上床睡覺了。如果雷茲先生回來,請大家幫我和他說晚安!
不必了!人群中忽然傳來雷茲的聲音。奎森馬上收住了笑容,扭頭四下里找。
別找了,我在這里!奎森扭頭一看,雷茲正從身后的人群中走來,手里拿著一支金光閃閃的魔術棒。
哦,不!奎森見狀,神情絕望地抱著頭,眼里滿是不解。
雷茲走上前,奎森忽然跑過去要奪雷茲手里的魔術棒。辛虧周圍的居民們眼疾手快,馬上撲過去阻止他。奎森被幾個居民壓在身下,一邊哭嚎一邊說,還給我,還給我,那是屬于我的!
這是屬于我父親的!奎森緊緊捏著魔術棒,冷冷地說。當年就是你使用奸計買通我父親的搭檔,害他英年早逝,今天,我只是來拿走屬于他的東西。奎森先生,請您兌現您的諾言,今后我不想在劇場里看到您。
說完,雷茲就轉身離開了。現場的人們都好奇雷茲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沒人能猜得出來,顯然,他已經是個合格的魔術師了。
6
第二天,劇院老板就親自上門找雷茲簽合同,這次開出的價格是給奎森的兩倍。但是,雷茲不為所動。他說,我只想當一個自由的魔術師,不想再陷入劇場背后那些紛爭糾葛當中。雷茲的意思很堅定,劇場老板只能悻悻離開。
從此,雷茲開始在鎮上不定時表演魔術。有時候在河邊,有時在教堂周圍,沒有門票,沒有確定的地點,但是只要有雷茲在,人們總能湊在一起,充滿歡聲笑語。就像雷茲經常說的,魔術就該這樣。
劇場的生意只剩下歌舞,沒多久,就由于經營慘淡關門了。1936年,劇場正式被批準拆除,幾十年的輝煌和陰暗都在瞬間被埋在瓦礫之下。而雷茲有更大的夢想,他立志成為偉大的魔術師,于是在當年夏天,他就帶著母親收拾行囊去了倫敦。
7
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只留下雷茲的傳奇,而那個迷始終沒人能解開。
一天,一群小孩子在樹林里玩兒,不小心發現了一個洞,他們下到洞里走啊走,走到盡頭打開蓋在上面的草皮,發現竟然來到了奎森莊園的雕像前!
人們這才解開雷茲留下的迷題。
原來,自從父親去世后,他除了在閣樓里鉆研魔術,剩余的時間就跑去樹林里挖洞,常常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沒少受老師和母親的責罵,而他必須保守秘密。在他十八歲那年,他終于成功了,這個洞就直通奎森莊園的雕像。
那個驕傲自大的奎森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個少年埋頭八年的堅持面前,舞臺魔術的那些機關精巧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