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在一個永遠沒有冬天的地方,待了整整七年,和齊盛。終年的夏日,讓我一度忘了冬天的寒冷,導致在12月份回到國內時,身體難以適應而大病一場。
我對別人說,生病是因為國內太冷。
但自己卻心知肚明,思念早已將我吞噬,情緒像毒藥在深淵里肆意蔓延。
升至副主編后,我擁有了獨立的辦公室,格局雖不大,但放眼窗戶外,滿屏綠意,陽光稀疏地透進來,搖曳的樹蔭,我的目標至少實現了一半。
一切都在朝著我預期的生活平穩前進。
直到我接到齊盛的電話,那個黃昏,我正在趕一篇稿子。
電話顯示“未知號碼”,我愣了一下,如果沒猜錯,這是國外打進國內的網絡電話。
“喂”
“喂”,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我知道有一天我們終究會再相遇。
2
“主編,這是下個月的采訪目錄...主編?”
“哦,放在這,我待會看”,我把視線從電話上挪開,掛掉齊盛的電話,我整個人放空了將近十分鐘。
齊盛電話里問我:
“我下周三的飛機,周四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好”
我有一百個理由拒絕齊盛,卻還是不由自主答應。盡管一整周我都很忙,忙到沒時間吃飯,忙到深夜還在趕稿,唯有和齊盛吃飯這件事,無法忽略。它時常冒出來,敲我腦袋。
兩年來,我們保留了彼此的微信,卻幾乎斷了所有聯系。齊盛上一條朋友圈,還是寫于兩年前,我們分手后不久。
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片大海。
赴約那天,我放棄了所有備選的長裙,一身工作裝如約出現在餐廳,并不想顯得重視。坐了好一會,齊盛才到,他并不是一個人,站在他左邊,還有一女人。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齊盛先開了口,“這是我女朋友。”
接下來的十分鐘,我大腦一片空白,吃了什么,說了什么我根本沒有在意,一心只想結束這次荒唐的赴約。斜右側的女子,一直明晃晃地存在,擾得我心煩意亂。
天真的我還以為,齊盛找我吃飯,也許另有目的,或許是要再續前緣。
呵呵,這巴掌,重重地將我打醒。
兩年未見,齊盛依舊清瘦如從前,他身著淡藍色棉麻襯衫。有幾次我們目光相遇,他的眼神諱莫如深,如同從前一樣,很難從他的神情里解讀到什么。
Becky,齊盛的現女友,一名平面模特。
“清子姐,聽說你是你們雜志社的主編,有我這類風格的拍攝可以聯系我哦。”
“你什么風格?”
“小清新,情緒,文藝,商業硬照之類的,我都能駕馭。”
“是嗎,我們雜志要求全裸的。”
Becky 接不下去,臉色一片慘白。
“你們是黃色雜志?”,齊盛冷不丁冒出一句。
“干嘛把實話說出來,回頭送你幾本,免費的,好看的話多幫我們宣傳宣傳。”
齊盛瞪了我一眼,眼看氣氛就要被我弄垮,我趕緊舉杯,“是叫Becky對吧, 剛剛我開玩笑的,有機會肯定叫你過來。”
吃到一半,Becky接了個電話出去了。桌上就剩下我和齊盛兩人。
“這次回來待多久?”
“還不確定。”
“哦。”
餐廳酒吧處傳來一陣音樂,燈光被調成暗色,氛圍瞬間變得柔和許多。
“你呢,還是一個人嗎?”
齊盛好像是憋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他的臉隱藏在暗處。
“是啊”,我假裝隨意地道出,但還是忍不住要加上一句,“不夠你動作快”,說完隨即后悔。
一定要這樣一爭高下嗎。
他聽罷便不再說話,我也懶得沒話找話。
結束的時候,我們三人站在餐廳大門等車。入秋的上海有幾分微涼,一陣寒風呼來,我亦覺得心更涼了,還有陣陣隱疼。
臨別時,齊盛轉頭對我說,改天見。
有沒有搞錯,誰還要見你, 看你秀恩愛!你還以為我腦子秀逗了?
可我怒無形于色,禮貌地回應:改天見。
嘴角揚起微笑直到對方再也看不到,掛在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澀的味道。
齊盛,如果可以,我寧愿從來沒有愛上你。
齊盛在高考那一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績上了重本,之后又拿到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本來我們應該是兩個世界的人,卻在高三那年,鬼使神差相遇。
齊盛和昆山是奧林匹競賽小組組員,兩人一見如故,很快成為鐵哥們,我在發小昆山的介紹了認識了這位數學天才。
高考結束那天,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向齊盛表白。
齊盛事后回憶,他被我這種“奔放式”的求愛方式著實嚇了一跳。那是一個開端,將我和他推向不可預測的漩渦。
除了語文拿了高分,我的高考成績一塌糊涂,父母打算送我出國留學,但我還得多上半年語言課。昆山則考試了上海一所重本。
直到聽到齊盛出國留學的消息,猛然間,我有了斗志,打電話給他。
“你要去哪里留學?”
“新加坡”
“好巧,我也要去那”
“......真的好巧”
之后的三個月里,我不再翹課,老實本分地進行題海戰術,盡管昆山不情愿,但還是拉著他給我練口語。
直到學校的錄取書下來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
齊盛發來信息,“這里全年夏天,不用帶冬衣”,我反復看了這條短息好幾十遍,內心早已歡呼雀躍。
飛機抵達新加坡樟宜機場,遠遠地,我看到齊盛,半年未見,他黑了許多。我走向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將我摟進懷里。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掙脫齊盛的懷抱,一臉驚訝地望著他。
他再次把我抱緊,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笨蛋,沒想到你真的過來了。”
初到新加坡的日子是新奇的,盡管這個國家很小,幾乎不到一周,我就逛完了。但身邊有齊盛,所以那會,日子仿佛披上了五彩的糖衣,甜到犯規。
無數次,我搖著齊盛的手臂,不斷地重復同一個問題:你什么時候喜歡上我?
而他,也十分地配合,每次都認真的回答:第一次有個人追我追到國外,而且這個人腦子還不是很好,為了過來努力學習。
“我怎么聽著像在損我啊?這個答案不滿意,換一個!”
“大概是我第一次夢到你,醒來后驚恐萬分,但隨即又覺得是上天給我的指示。”
“驚恐萬分?我是恐龍啊?!”
齊盛笑著用手抓著我要揮過去的拳頭,反手抱著我,“別鬧了,笨蛋。”
那一聲笨蛋真的要酥了我全身每個細胞。
四年大學匆匆一晃而過,我們爭吵過,甜蜜過,像所有情侶一樣,齊盛會更多地包容我。
關于未來,我們不止一次討論過。
齊盛想去美國,他大學四年主修的計算機,而我更多想回到國內發展。國外有國外的好,可我總希望能家人和朋友,以及我熟悉的環境近些。
畢業后,齊盛便很快找到了與他能力相當的薪水工作,而我卻四處碰壁,可當時處于失意的我把這一切都歸功于運氣的不佳,以及大環境的慘淡。
聽了我怨聲載道了好幾個月后,齊盛終于忍不住了。
“也許問題出在你身上”
被人直戳的感受就像沒穿衣服,我像彈弓一樣彈了起來。
“好啊,那你說說我有什么問題”
“至少我不會像你一樣,我會提早做準備,把一切事情都規劃好”
“好好好,你最厲害,你的未來的規劃了或許早就沒有我的位置吧!”
我一針見血地說出了大家都不愿觸及的話題,“你的美國OFFER不是已經拿到了嗎,你還要瞞著我到什么時候?”
齊盛一怔,士氣大減,半天才緩緩說道,“我沒想瞞著你。是怕告訴你.....”
“怕我自慚形穢,還是怕我阻攔你大好前程”
“我希望的是,兩個人一起進步。而不是你獨自一人在原地。”
齊盛和我不一樣,他不需要通過一時口快來發泄內心的不滿,所以他說的每一句話,應該都是他內心所思所想。?
一個月后,我拿到一家跨國公司的offer。找工作的問題暫時告一段落,而齊盛的美國的offer,我們總有默契地避而不談。?
我已經做好打算,不能阻攔他的大好前程,即便不能和他一起進步,也絕不能拖他后腿。
夜里,他躺在我身旁,我望著他的背,然后慢慢靠近他,緊緊地抱著他。
他睡得半熟,被我吵醒了。
“這么粘我?”
“嗯,會不會嫌我煩。”
“嫌棄有用嗎?” 他話里有淡淡的笑意和溫暖。
?“你可以反抗啊。”
“不了,八年抗日太累了。”
沒聽到我聲音,齊盛轉過來,“怎么哭了,笨蛋.....是不是想家了...”
他用手捧著我的臉,親吻我的眼淚,額頭,鼻子,嘴巴,溫柔似水,讓我漸漸融化在他的臂膀里。
送齊盛去美國的那天,天空下起小雨。
臨行前,齊盛忽然變得婆婆媽媽,一直叮囑我。我踮起腳,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別嘮叨了,你還沒老。”
機場廣播通知旅客登機,他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說,“笨蛋,我的未來里從來都有你。”
我強忍住淚水,留給齊盛一個無比陽光的笑,希望他在大洋彼岸的日子,能一路晴天。
3
八小時時差的異地戀讓我們的生活“日夜顛倒”,于是,我們聯系的時間僅剩下早晚交替的間隙。
“在忙嗎?”
齊盛第一次在美國凌晨時間找我。
“你還不睡嗎?”
“睡不著,想你了”
如果文字有溫度的話,我的確被溫暖到。我在回復欄里輸入:我也想你。
但隨即又刪掉,發了一個大笑的表情過去,把話題引到他最近開發的項目中去。
齊盛不在的那段時間,一直被呵護得很好的我在短時間內成長起來。
學會了去面對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從前都是齊盛在幫我處理,所以自然而然地,越發地能體會到他說的兩個人在一起,另一個原地踏步的無奈。
大概是在齊盛到美第五個月左右,我剛好攢夠了兩個星期的假期,計劃著去美國看他,順便過生日。可臨行前一周,齊盛突然表示臨時要到歐洲出差。
計劃不得不被打亂,日夜期待的相聚就這樣泡湯了。
最后,我還是沒有取消假期,只是把目的地放到了上海,回國休整一下也不錯。
昆山對于我的突然到訪很是驚訝。
“你...你怎么回來了?”
“你干嘛結巴了,有事瞞我?”,我一把摟住昆山的肩膀,這是我倆傳統的見面禮。
“齊盛...”昆山神情不對
那天以前,我從未覺得上海如此大,從黃埔到瑯東的路程竟會如此漫長。等我趕到重癥監護室時,在ICU門外看到了滿臉憔悴的齊盛。
日日夜夜想念的卻讓人有幾分陌生的齊盛,靠在病房門口,直到看到我。
“清子,我....對不起。”
我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說甚么呢,伯父怎樣了。”
半個月前,齊盛的父親忽然腦溢血,生命垂危。從機場一別,再次見面沒想到是在醫院里。
我走過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有一瞬間,他快要把我的肋骨勒到窒息,我卻從他的懷抱里,接到了疲憊和生怕痛失親人的恐懼。
滿腹的不解,決不能在此刻發泄。
“抱歉,沒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
“沒事,伯父沒事就好了。”
齊盛,你放心,我再也不是那個胡攪蠻纏,不懂場合分寸的丫頭了,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所以對我選擇了隱瞞,只是你是否知道,我也希望你能選擇相信我,把你肩上的責任,給我一份。
嘴角淡淡苦澀。
在齊盛的精心照顧下,伯父身體漸漸恢復,轉到了普通病房,我們幾乎天天泡在醫院里。
伯父偶爾也打趣,“你們別天天在這撒狗糧了,兒子,快領兒媳婦出去轉轉,別把人家憋壞了。”
聽到兒媳婦,我臉一紅。
“爸,別亂喊,人家有名字。”
“好好好,清子,我老糊涂了。”,伯父轉對我笑呵呵,隨即又對齊盛說:“不過,你要動作快些,這么好的姑娘,惦記的人多著呢。”
“不急,還早呢。”
我心一沉,假裝沒聽到齊盛的回答,“伯父,我去幫你打點水。”
回國的時間恰逢我生日,昆山特地為我弄了個小型生日聚會,請的人都是高中時期玩得不錯的同學。齊盛來的有些晚,他的出現,讓高中同學小小歡呼一把。
大家太久沒見到齊盛,一直拼命灌他酒。只有我知道他為了照顧伯父,一直沒能好好休息。
“我來吧,他酒精過敏。”
不等齊盛反應過來,接過他的酒杯,一杯杯往下吞。
“清子好酒量啊。”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老同學也走得差不多了。
不知是無處發泄還是真的喝醉了,我還是一杯一杯地灌著自己。忽然眼前冒出一只手,把我的杯子奪了去。
“討厭,還給我!”
“你醉了,別喝了。”
“我沒醉!”
沒人回應我,只剩KTV的歌曲在房間里回蕩。
“齊盛,把酒給我,我還要喝。”
“乖,回去吧。”
“我的禮物呢?”
“我......我還沒來得及準備。”
也許我真的醉了,于是開始胡說八道。
“你還當我是你女朋友嗎?”
坐在一旁的昆山開口了,“清子,別鬧了,齊盛已經夠累了。”
“鬧?我什么時候鬧過?”,我指著齊盛的臉,“你問問他,我什么時候鬧過,連伯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還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我他媽還算什么女朋友。對,我還配當什么女朋友,還還意思問要生日禮物——”
我停不下來。
“齊盛,你說你不想讓我擔心,說到底,你根本就覺得我靠不住才不和我說吧,如果這次我沒有回上海,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抗到底,我就這么失敗,這么不合格嗎?”
“是我不好,忘記給你準備禮物。”
“不是禮物”,聲音里有些哭腔,“我其實在乎的是——”
齊盛用雙手揉了揉太陽穴,看得出他很疲憊,“你是想問為什么不告訴你我爸的事?”
這道坎無形卡在我們中間,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當彼此沉靜下來,它就跳出來,撕扯著我們每一根神經。
這一次,齊盛沒有再拿“不為了讓我擔心”之類的話搪塞我,像是在醞釀,又像是不想承認,然后我從他嘴里聽到這些。
“也許是覺得告訴你,你也幫不上什么,對于結果沒有任何改變。”
倒吸一口涼氣,在我的百折不撓下,還是聽到真心話。
4
雜志社最新采訪人物是在硅谷展露頭角的年輕互聯網CEO。
當我看到編輯們發來的審核主題擬稿,以及稿件上齊盛的名字時,覺得命運愛和我開玩笑。
“主編,這個CEO,就是這個....齊盛,親口點名要你采訪。”?
“這個人口氣不小啊,果然年輕氣盛。”
編輯群了,編輯們七嘴八舌地討論開了。
“聽說他在硅谷創業不到兩年,便融資了幾千萬,不可小看。”
“帥嗎,有沒有照片啊?”
一張齊盛的照片現在群里,引發編輯們無數點贊。
看著群里的回復,我嘆了口氣,女人不管活到幾歲,對于帥哥就是沒有招架能力。
對于齊盛的點名采訪,我自然沒有多當一回事,直接交給下屬們去完成了。
沒想到卻接到了齊盛的電話。
“你不來嗎?”
“我派去的人不合適嗎?”,我裝糊涂。
“你不來,不接受采訪”,說完他立馬掛了電話。
好大的口氣啊!去就去,誰怕誰!
等我感到齊盛的公司已經下午四點了,派去的編輯小歐一直被晾在會議室,看到我的時候仿佛看到了救星。
齊盛仿佛有意要我等,秘書一直貼心地端茶送水進來,臨走前總是微笑地抱歉:老板還在開會,麻煩你們再等一等哦。
過了飯點,依舊不見齊盛的身影。
秘書竟然還給我們點了外賣,小歐一看到美食就敗了下來,前一秒還在抱怨,下一秒就淪為食物的奴隸。我不餓,只是有點疲憊,會議室的空調很低,鼻涕一直不停流,預感要生病的節奏。
在等了將近四個小時后,會議室的門開了,齊盛走了進來。
“抱歉,下午會議很多”,還沒等我發飆,他先主動示弱,以退為進吶。
本來想好罵人的話到了那會,仿佛已經拋到九霄云外,我一心將結束這工作,離開這是非之地。
采訪還算順利,其實我只管提問,壓根沒留意齊盛說了什么,反正有錄音,只會很多時候,難免和齊盛眼神接觸,望著齊盛那雙可以攝人心的眸子,我總是不自覺敗陣,先于他轉移目光。
“創業過程中有什么令你難忘的事情?”
齊盛沉思了一會,然后神情復雜地看著我好一會,說出了創業時資金周轉不暢的窘境。秉著我對他的了解,齊盛原本應該并不是要說這些。
結束了采訪,即將要離開的時候,在電梯處碰到了齊盛和他的秘書,秘書還是一副善解人意地表示要送我們。
“好”,“不用了”,小歐和我同時回答。
小歐看著我,一副拜托了主編已經很晚了的神情。
于是十分鐘后,我們四人坐在同一輛車里。
“清子姐,你還好嗎,你臉色看起來很白”,小歐看出我的不適。
“我皮膚一向很白”,我故作鎮定。
隨即能感受到一陣目光從前排的后視鏡傳來,那人動了動身子,不動神色地把車內的空調調高了。
小歐先下了車,隨即到秘書,直到車里只剩下我和齊盛。
距離上一次我們單獨相處,仿佛已經跨過半個世紀,如今再次相遇,物是人非。我暗自傷感, 卻不知道要如何和齊盛自處。
齊盛把車開到熟悉的巷子里,下車后大約過了五分鐘,買來一晚熱湯。
“回去把這湯喝了”,他的話語里沒有半點溫度。
這是我們高中時期經常光顧的的瓦湯店,那會晚自習下課,我們三人組總會頂著寒風到這來喝一碗熱湯再回家。
“謝謝。”
齊盛大概并不喜歡聽我對他道謝,“你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
那晚之后,我大病一場,病毒性感冒加發燒,身體里所有的白細胞都洗劫一場,足足在家里躺了一周,很是嗜睡,做了無數奇怪的夢。
而這些夢,大抵都和齊盛有關,夢到他一臉哀愁地看著我,質問我為什么離他而去,我步步后退,他節節逼近。
夢醒了,背后濕了一身汗。
齊盛大概覺得我的生病時因為他公司的會議室低溫導致,所以隔三差五地給我訂來補身體的食物,事先也沒有通知我。
我微信他。
“謝謝你送來的松茸。”
“謝謝你送的紅棗。”
“謝謝你送的人參。”
“謝謝你送的燕窩。”
直到某一刻,我不再微信他,直接撥了電話過去,這人,我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嗎?
“怎么了?”,慢悠悠的雌性嗓音在耳邊回蕩,我一時有些失神,但隨即恢復戰斗力。
“你干嘛,當我這是月子中心,什么都往這送?”
“你不喜歡?”
“我...你知道我不吃燕窩的。”
“哦,那今晚我去拿回來,要開會了。”
隨即電話被掛斷了。Excause me, 潑出去的水還有收回到道理?
齊盛來的時候, 我正睡得正鼾,全然不知他在門外等了一個多小時,起床看到他的微信留言,顧不上蓬頭垢面,把那盒人參原封不動地送了出去。
門只開了一個縫,“諾,你的人參”
齊盛沒接,皺眉,“你屋里有人?”
“哪...哪有!”我竟然不合時宜的結巴起來。
“那干嘛不請我進去。”
“我.....”, 就在我猶豫的的時候,齊盛推開門,無視我,直徑走進屋。
“喂,我告你私闖民宅!”任我在身后大叫,他也不為所動。?
“你就吃這些?”他不理會我的抗議,看著桌上的外賣盒子,聲音有些微微蘊氣。
“你管我”
“不管你你能長那么大嗎——”
我倆突然怔住,這和多年前的拌嘴套路無二致,時間仿佛在瞬間回流,將我們帶回到最初的日子,齊盛顯然也陷入了沉思。
屋子里靜了好一會,沒人接話。
齊盛走到廚房,“我給你煮碗面。”
這次任他在廚房里乒鈴乓啷搗鼓,我學會閉而不言,可當熱氣騰騰的雞蛋面放在我面前時,我敗陣下來,再氣也不能辜負美食。
整個碗被我扒得一滴不剩,此時也顧不得形象了。放下碗,瞥到齊盛的表情,竟然在他臉上捉到一絲姨母般的淺淺微笑,四目相對,一陣措不及防,他收起笑容,一言不發地接過我的碗,自覺地拿到廚房沖洗。
看著他的背影在廚房里忙碌著,我倒在沙發上,不去想心中的疑問。
吃飽容易犯困,當眼皮越來越重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一盤水果。
“多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C”,某人就像念經一樣。
“干嘛對我這么好啊?”
我一手葡萄一手櫻桃,吃的不亦樂乎。
“誰叫昆山打電話罵我,說我的害你等了那么久,還感冒了。”
哦。原來是來贖罪的,我的興致突然泄了大半。
“和你沒關系,我自己身體差”
“你知道就好,多鍛煉。”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吧”,我下著逐客令。?
“我還在熬著粥。”
納尼,齊盛,你小子把我這當御膳房了要大顯身手啊。
“那我不管你了,我進去睡了。”
“.....嗯”
迷迷糊糊又不知睡了多久,渾身猶如散架般困頓,感覺有人在輕撫我的臉,我想睜開眼,掙扎了好幾次都是提不起,只好作罷,任憑那雙溫暖有力的大手在臉上流連忘返。
一陣刺耳的救護車聲音劃破靜謐的夜空,我驚醒過來。
又出了一身汗。
黑暗中摸索到客廳想給自己倒杯水,卻被嚇了一跳,齊盛半個身子倚靠在沙發上,走進一看,他熟睡著,胸脯上下起伏。
猶豫要不要叫醒他。
盯著他的臉頰,我看得出神,很久了吧,沒有如此近距離看著他。
然后,沒有任何預期地,那雙原本閉合的雙眼睜開了,活生生地鬼片再現,我的慘叫在房里回蕩,腳一軟,整個人跌倒另一個人懷里。
那一刻,我明白正中下懷的真正含義。
齊盛不由自主用手摟著我,低聲問:喊什么,見鬼了?
我想說你就是那個“鬼”啊。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
欲掙脫他的懷抱,他卻摟得越緊,渾身的燥熱不知何時,已經全身散開,蠢蠢欲動。
“你,你干嘛,耍流氓啊。”
事情演變到了這一步,對于昔日的戀人,連一層紙都不用再捅破了,對于齊盛的現女友,我不是沒有芥蒂過,可是卻不屑,她到底不是橫在我們之間的距離。
從齊盛進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彼此都明白,今夜注定要發生些什么。
誰讓你自己主動上門,我滿腦邪惡地想。
“快放開我,放開我——”
齊盛卻將我壓的更緊,他俯下身來,一吻封唇,將我的半句話截止。我沒有使力,他撬開我的嘴,毫不客氣地向前侵略。
粗氣,汗水,兩顆失散了許久的心,在這一刻被解除封印,干涸已久的土地,終于得到了老天的眷顧,雨水肆意地沖刷每一寸紋理。
雖然心還有不甘,但身體比我更誠實。
是的,我懷念齊盛的一切,他的聲音,他的舉手投足,他對我的在意,他身體的溫度。
所有盔甲在他面前都化作了水,不攻自破。
那一吻本來是具有攻擊性的,到了后半段,被俘虜的嘴瓣卻不由自地跟著一起節奏,我被帶跑偏了。一個姿勢堅持不了多久,我坐到了齊盛的大腿上。
這一次換我主動迎了上去。
大概過了更久的時間,我們停止親吻,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對方,仿佛要訴的衷腸,都在彼此的眼神里,一眼可萬年。
“為什么要離開我”,他的嘴角抽動著,眼神里幾乎是哀求,這樣的齊盛是陌生的。
那一刻,我才意識自己在他心中如此重要。分開的那幾年里,我也曾不斷問自己,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會漸行漸遠。也許是年輕時的愛太過于濃烈,我的愛又太過自卑,把自己放到了塵埃的位置。
即便到了這個時刻,我也不想認輸,嘴硬地反咬一口:明明是你先離開我。
“我從未離開,一直都在等你”,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不再回話,氣鼓鼓地看著他。
他終于放下所有。
“對不起”,第一次,仿佛他在乞求我的原諒,不等我回應,他一把抱起我,走向臥室。
那晚,我們在彼此的身體里,找到了這幾年的失落的補償,精神的慰藉,無數夜里的思念,都在這一刻融匯成巨大的能量,交融著,愈合了重新愛的能力。
太陽初升時,我已經精疲力盡,用被子擋著身體。齊盛掀開被子,把我摟緊懷里,用手輕輕撩撥我的發絲。
“還記得采訪的時候你問的問題嗎”
“哪一個?”
“創業時遇到困難。”
“嗯?”
“創業再難,都沒有想你來得苦。”
他不再言語,在我身邊漸漸睡去,我望著日夜思念的臉頰,心中缺失的那部分,得到了填滿。
5
以齊盛為主的IT新貴主題大受歡迎,雜志銷量翻了三倍,慶功宴上,我看到了Becky。
“清子姐,你今晚好美啊。”
“謝謝,你也很美。”
就剩我們兩人的時候,Becky突然湊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清子姐,其實上次我們一起吃飯,我是假扮盛哥女友的,他就找我來氣氣你,探探你的口風......”
酒會如火如荼進行,請來的樂隊結合當下的流行歌曲,緩緩地演奏著抒情風。
齊盛穿過人群,走到我身邊,“可否賞臉跳支舞。”
“我不會啊”
“我也不會”
“那你還跳”
“和你跳有什么不敢”
我被他硬拉到舞池,周圍一陣歡呼響起,好在音樂節奏很慢,他摟著我的腰,我攀著他的肩,隨音樂走動。
復合有一段時間了,只是知道的人很少,今天這一支舞,大有種宣告天下老子有屬的既視感。?
慶功宴的后半場,我們便撤離,兩個人都不太喜歡熱鬧。換回牛仔褲和布鞋,齊盛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車子駛入高中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正值晚自習下課,學生們魚貫而出,喧鬧了好一會。我們手牽著手,在操場上漫步。
“如果我沒有回上海,你會去找我嗎?”
“不會,我會找個人嫁了,然后結婚生子,讓我兒子喊你叔叔”
“你敢!”
齊盛突然手用力,捏捏我的手心。
“怎么不敢”
“也是,沒有你不敢的。”
“那是”
“算我怕你”
此時的我心中已經很坦蕩,沒有半分忸怩,勢均力敵的愛情才可能長久,分開的日子,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渴了嗎”
“有點”
“我去買水。”
齊盛走遠,留我一個人坐在操場的看臺上,夜風徐徐,多年前的愚人節上,我就是在這,面對全校師生,利用廣播向齊盛表白,這一段可謂前無古人來后來者,完全可以載入校史。
據說齊盛當時白眼都快要上天,差點沒被我氣差過去。
想到這,我不自覺笑出聲了。
成人社會里,沒有誰虧欠誰,只有誰更在乎誰。
“咳咳,test test 123”
學校的廣播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呼叫高三12班的清子”
齊盛的聲音從喇叭里傳出來。
“從前有個女孩,喜歡了上一個男孩,女孩奮不顧身地向男孩表白,男孩被嚇到了,卻記住了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孩。女孩為了追求男孩,特意追隨男孩到國外,后來他們在一起了。可后來,因為男孩的疏忽,他把女孩弄丟了,等到他意識過來,才發現女孩已經走遠。”
齊盛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時男孩太年輕,不懂愛就是要一起牽手前進。他大錯特錯,好在上天愿意給他多一次機會,重新贏回女孩的心。現在,男孩就要學多年的女孩,想問女孩一句。”
我的心突然開始狂跳,手心盜汗,等著這一句。
廣播突然沒了聲音,什么鬼,關鍵時刻沒電了嗎?這一句久久沒有下文,大概過了好幾分鐘,齊盛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我腦門一排黑線。
你說你的浪漫就這么被你作沒了。
我看都不想看他,轉身就走。
“你站住——”,齊盛一遍跑一遍狂喊。
“干嘛啦”
“我話還沒說完”
“你干嘛不在廣播那邊說啊”
“我覺得要面對面說比較好”
“并沒有”
“你站住,我還沒說完”
“我不要聽——”
“你給我站住!!”
婚后的某天,齊盛終于更新了朋友圈,把我倆的婚紗照PO了出去,我按奈不住好奇。
“你上一條朋友圈里的海是哪里啊?”
齊盛投來一陣不敢相信的目光。
“說啊,哪里?”
“你真的不知道?”
“我應該要知道嗎?”
“你不去去過嗎?”
“我去過?沖繩?”
他點點頭。
剛分手那段時間,我肚子一人去沖繩散心。
“你也去了?”
他不回答,轉過身去,氣鼓鼓地背對我。
“你也去了?你去了?”
我把他的頭要成撥浪鼓,他反手把我撲到,“再鬧就等著被我收拾。”
“那你說說你是不是去了,為了跟蹤我?你說嘛,喂——”
那晚被齊大人收拾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