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沉
上周天,我在琴行給小朋友上完課后,走到衛生間擰開手龍頭洗掉手上的粉塵,然后從兜里掏出手機,十個未接電話,來自我爸。
我爸一般很少打電話給我,從未給我發過信息。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不會發消息。智能手機是我花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教會了他使用打電話功能,剛開始看他滑動手機的樣子僵硬極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說會打電話就好,其它不管了。
曾經看到一篇文章里頭是這么說,如果真的愛父母就應該讓父母跟上我們的節奏,教他們使用科技產品。
我倒不是不愛父母,就是忙和沒耐心。
后來,我回電話過去。
我爸支支吾吾地說他被小車撞了。摩托車被撞壞,他從車上飛了,但他沒有受很嚴重的傷。
我問他撞你的車主送你去醫院了嘛?
他回我說: 沒有,但要了我的號碼,給了我一千百元。
我心里一咕咚,心疼的不行。我馬上接著問他記住對方車牌號了嘛?
他說記住了尾數。
我在電話這頭氣急敗壞了,我大聲責怪他:你不應該直接收人家的錢,你應該讓他送你去醫院,你必須記住對方全部車牌號而不是其中一部分。
我爸在另一頭,像做錯事的小孩然后小聲說了句:我檢查過了身體沒事,我前面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問你的。
我一股勁哭了出來,我想回家,我想去醫院看看我爸。可是下午、晚上,琴行還有安排滿滿的課。
我爸跟我說:別回來,別浪費錢了,過幾天你就放假了,更何況沒事,就小傷,休息幾天就好了。
然后,我上完了周天滿滿的課。我回到宿舍,坐在床上,我想了很多。
我爸今天不會處理這件事,我不是應該負全責嘛?我明知道爸在醫院,卻依舊為了這些錢繼續留在這座城市。
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啊!
上了大學,我的周末,暑假,寒假全獻給了學費,生活費。我拼了命地掙錢,就連學校的獎學金也一樣不落地拿下。我舍不得買過多化妝品,衣服,甚至連吃飯都要安排著哪幾天吃肉,偶爾去看場電影。總之一切跟錢有關的,我都小心翼翼著,我得把我兜里的錢看緊了。
三年前,我爸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去縣城申請助學貸款,路過紅綠燈路口,我怕他不知道交通規則,提前跟他說要綠燈了才能過去。
到了教育局,我提前跟他說這是公共場合不能抽煙。
我帶他去坐公交,我又跟他說在公交車上遇到老人家要讓位。
我生怕在我身邊的父親什么都不懂,到時給我這個女兒出糗。
但我唯獨沒有跟他們說,關于安全,關于人生安全。
我原先所在乎的是我爸要給我體面,畢竟我的同學他們的爸媽文質彬彬,談吐文雅。我也得幫我爸包裝包裝。
學校請假,輔導員要求我們家長發短信給他。我知道我爸不會,但還是發了短信過去。電話那頭我爸連打開都沒有,甚至都不知道有消息進來。
所以大學三年,我哥代替了我爸。
當我舍友在跟她們的爸媽視頻,我內心總是落寞以及掙扎。我也思考過為什么我的爸媽起點就不會高些呢?我爸不會寫散文詩,我多么渴望他能讀懂我的詩,我爸保守不肯放手一搏,我多么希望他能創造一片廣闊的天地給我。
但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怎能責怪?
父親話少,沉默、發呆是他經常有的神態。父親大半輩子不曾責罵過我,也沒有跟我說過多的話。他做得多,說得少。
長大了,反而是我對他說得多,做得少。說得真的多嘛?如果真的多,真的花時間在我爸身上。今天他就不止是會打電話了。更不會發生被車撞了,對方車主以有急事為由,甩下一千塊就走了。留下還坐在馬路邊的父親,以及我整個家庭承擔著未知的風險。
一千元,那是我好幾天的工資,用這些錢至少能買我五天的時間。一千元,在醫院那是分分鐘秒秒鐘花完的事,它能做什么?估計只能在醫院住上一晚。一千元要怎么衡量,越看這數字越讓我惡心。
我惡心自己,總是事后怪自己。我惡心自己骨子里的虛榮。
父親本來就沒有很高的文化水平,我非但沒有耐心給他普及還總是擔憂他礙著我的面子,非得把他包裝這文化人。
如果我能坐下來好好地跟我的父親說一些人生安全上的事,一切也更加平安無事。
我為了掙錢,一年回兩次家:一次過年,一次是暑假抽出的那幾天。
為了掙這錢,我簡直是瘋了。我像個定時鬧鐘,哪些時間做什么,在哪里,一天要換多次公交。
為了掙這錢,無論電話那頭是誰,我都不能接,甚至不知道當下有來電。
為了掙這錢,我爸在醫院,我還是放任他留在醫院。我依舊在這邊上完滿滿的一天課。
爸,這錢我不掙了。這錢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