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風吹起來冷嗖嗖的,我正寫著寒假作業,就聽四嬸喊我,說城里堂哥那邊有消息了,今天就開車帶我去市福利院,讓我趕快收拾下行李。
聽到四嬸說完,我忙往家走,推開房門,拉開抽屜,拿著準備好的小物件,一個磁帶,一張獎狀,一張全家福照片,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三樣東西。
我把這三樣寶貝小心翼翼的放在父親縫制的綠色背包里,這個背包陪我度過了四年的學習時光,破了再補,洗了再用,手摸起來,還是那么厚實心安。
屋里都是母親撿下的衣服,垛在了廢舊的床榻上,我拿起一件經常穿的棉襖,往身上一裹,挎上背包,就出了門。
大概十點鐘,就看見一輛汽車從遠處開過來,剛下過雪,路不好走,堂哥就下了車,往家里這邊走來。
街坊叔嬸都在村口吃飯嘮家常,看見我堂哥走來,半天沒認出來,堂哥趕緊迎了上去,好久不見,握手交談,甚是歡喜!
談話中提到了我,街坊叔嬸囑托堂哥多照顧我,到了那里也是個新環境,得有個適應階段,要經常去看看。
堂哥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對著我笑了笑說:“看看咱叔嬸多好,以后可不敢忘了?!?/p>
我使勁地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平時那個會表達的我去哪兒了。
準備出發了,四嬸怕我暈車,給我從廚屋拿了幾塊姜,讓我路上吃,這是土方法,聽說治暈車挺有效的。
車行駛的很慢,我不時地回頭看,跟親人揮手告別,看著漸漸模糊的身影,往事一幕幕在腦海浮現,車的后座那么冰涼,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我和堂哥坐在車上,一路上交流很少,他問一句,我答一句,他說十字,我僅一字。
到了高速上,我有點吃不消了,趕緊吃下四嬸給我備好的生姜,大口吃起來,辣的嗆鼻子,苦的澀眼睛。
堂哥透過前視鏡看見我這樣,適當的減慢了車行駛速度,鼓勵說:“弟弟,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再堅持會兒。”
出了高速收費關口,再往前行駛了十來分鐘,就能看到遠處聳立的大樓,道路兩旁整齊排列的花卉,大道中間閃爍的紅綠燈,好多事物都是第一次見,距離的這么近,一切都那么燦爛人眼,同時心里也有些忐忑和不安,沒有了父母的陪伴,孤零零地去往大城市,感覺此時的自己格格不入。
下車以后,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再也沒忍住,趴到垃圾桶上嘔吐起來,感覺頭暈的厲害,當時我猶豫剎那,腦子胡思亂想,我該來這里嗎? 我該去哪里呢?
先回了堂哥家,我就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手里的電視遙控器,摁不出了自己想看的那個頻道,我這是怎么了,感覺做什么都不協調,這可是我堂哥家,為什么我這樣壓抑自己!怎么就放不開,這才兩周而已,當初那個能說能鬧的我去哪兒了。
堂哥一邊幫我準備著去福利院的資料,一邊對我說:“弟弟,想吃什么盡管拿,自己家別見外?!?/p>
我試著提大嗓門去回答,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陌生的環境讓我變得畏懼起來,我不知道能否適應這里的生活。
中午的時候堂哥帶我去吃了羊肉燴面,我也顧不得想吧唧嘴了,只管卯著勁吃,不大一會兒,兩大碗面就被我消滅掉,那味道真是美。
堂哥在對面坐著,看著我吃的這么快,忍不住就笑起來,看著我說:“弟弟,在家里沒吃過吧,慢點吃不著急,等會兒再去洗個澡,下午就送你去福利院?!?/p>
我用袖口擦擦嘴,難得多說了一句話,“哥,這面真好吃,都吃撐了。”
堂哥微笑著說:“以后想吃了就給我說,等過幾天帶你好好轉轉?!?/p>
緊接著跟著堂哥來了大澡堂,第一次來這里,有些不適應,里面的熱氣讓我有些眩暈,這還沒什么,我一直慢慢吞吞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身上的黑灰太厚了,記得上次洗澡還是夏天的七月份,那時候經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到田地旁的河里洗澡,耳朵鼻孔塞些棉花,看誰潛在水里時間長,別有一番樂趣!
現在這種純粹洗澡讓我有些不自然,堂哥幫我找來了搓澡的師傅,我躺在床榻上面,每根神經緊繃著,不知道如何放松自己。
搓澡師傅開起了玩笑,對我堂哥說:“這娃搓灰得加錢,一個人頂五個人的灰?!睅煾岛眯哪c,忙碌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最后還是收了標準的十元錢。
出了澡堂,外面的空氣那么新鮮,我貪婪的吮吸著,似乎都嘗出了薄荷味。整個身上感覺卸下了千斤的重量,由內而外的放松,像極了打籃球結束時,大汗淋漓,咕咚喝水的那種感覺。
跟著堂哥回了趟家,取了給我買的生活用品,與行李一同放在了后備箱,驅車前往福利院。
美好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看著車窗外飄過的風景,一雙眼睛追著跑,我坐在后坐上,心里在想著不確定的未來,還有十分鐘就到福利院了,心里惴惴不安,我怕自己見到院里的工作人員喊不出“叔叔,阿姨”
我還在發愣著,堂哥扭過頭來對我說:“弟弟,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八個大字,**市社會福利院就在此刻印在了我的腦子里,光彩奪目,匯聚了最具愛心的橫撇豎捺。
兩旁的松樹、萬年青筆直而不凌亂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在歡迎著每個新成員的到來。
車子緩慢行駛,距離辦公的地方越來越近,我心里噗通噗通跳,這張嘴可得爭氣啊,可不敢答非所問、言簡意賅。
下車以后,我跟在堂哥后面,往辦公樓走,一路上在默念著要說的話。
接待我和堂哥的是王院長,年齡不大卻很有親和力,熱情的問候我們,我卻很不爭氣,說著一口聽不懂的方言,聲音小,不連貫,不知道要表達什么,臉從頭紅到腳后跟,還好有堂哥在,把情況都說明了。
堂哥把我這邊安頓好,給我留了電話,就開車離開了,走的時候囑托我有事一定要打電話。
這時候的我有些不舍,不過還是很有信心的說:“哥,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堂哥走后,我跟著負責孤兒生活、學習的葛阿姨來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這時候院里職工差不多快下班了,葛阿姨帶我領了碗筷、熱水壺和一些其他生活用品,怕我無聊,還特意給我拿了三本傳記類的書,《小黑馬的故事》、《愛迪生的故事》、《王孝和的故事》,讓我打發時間。
晚上我吃了福利院的第一頓飯,西紅柿雞蛋面,直到此刻我都還記得那個味道。
我分的宿舍有四個伙伴,他們都去上學了,因為離得遠,都住校,我一邊收拾床鋪,一邊看著他們桌子上擺的書,都是作文和輔導書一類的,這種學習的氛圍讓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
看了會書,準備出去熟悉下環境,閱覽室的幾個老人在看報紙,看見我進來了,都熱情的打招呼,我漸漸的發現這里真親切,并沒有那么陌生,相信自己一定會盡快適應的。
碰見值班的伯伯了,看起來有些嚴肅,我熱情的打招呼,用的是方言。伯伯問我從哪里來,我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堆,他一句也沒聽懂,就不耐煩地讓我快回宿舍,不允許亂跑。
我有些委屈,不過還是聽話回去了,看了會《小黑馬的故事》,有些困了,就準備打水洗腳,好好睡一覺。
天上的月亮那么圓,卻沒有一絲暖意,我孤零零坐在外面的石墩上,淚水吧嗒吧嗒的滴下來,我的父親母親,真想你們一直都能在我身邊。
外面有些冷了,我吸了下鼻涕,徑直往開水房走去,打了滿滿兩壺水,水溢了出來,我本能縮了下手,也沒感覺到燙,心里的冰冷沖淡了開水的灼熱。
泡腳的時候,我打開了電視機,一個頻道正播放著臺灣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就忍不住看了起來,觸景生情,看完淚水就止不住的流,里面男孩的種種遭遇,讓我想到了自己,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p>
我到很晚才睡著,又夢到了父親母親,那么真切,仿佛就在眼前,夢里是最幸福的時光,無憂無慮,沒有任何防備。
夢里的我看著綠色挎包里的寶貝,思緒萬千。一張磁帶,這是我和父親母親一起做飯錄下來的聲音,雖然有些嘈雜卻很真切。一張獎狀,這是我開始懂事的一年,取得了全班第一名,雖然只有黑字卻印著父親最幸福的笑容。一張全家福,唯一的一張合影,年代久遠卻意義非凡,我穿著開襠褲,父親母親的衣服補了又補,我皺著眉很嚴肅,父親母親幸福的笑了。
手捧著一杯熱茶,水汽氤氳飄于眼前,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時間宛若靜止,我閉上雙眼,駐足觀望曾經走過的路,追憶那些過往的足跡,猛然發覺,這條包含了我所有情感且綿延無盡的路,名叫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