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空歸去
大二那一年,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非典病情蔓延到了全國。
四月底,學校開始封校。所有人員一概不得外出。據(jù)說美術(shù)系有一批寫生回來的同學都被隔離在市里的黨校。
一時間人心惶惶。
那時候很多學生都翻墻逃回了家。大家都想著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在父母身邊。
寢室里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好幾個人。
倩倩那時得知喜歡的男生在另一座城市里被隔離,想要去看他。年少時總有一股傻傻的勇氣,為了愛情愿意以身赴險。
原本還在猶豫的我一看倩倩也要走,腦袋一熱,也終于按耐不住想家的沖動,準備和她一起逃出去。
那時畢竟年紀小,總覺得只要回家就安全了。
于是我們收拾好東西來到翻墻的地點,那是男生宿舍樓最后面的一排圍墻,因為比較偏遠,除了男生以外很少有老師和校內(nèi)工作人員進出。
圍墻外面是一片荒地,從那里繞出去,然后可以坐車到市里。
等我們到那,一眼望去,已經(jīng)有好多個在排隊等著翻出去的。對男生而言兩三腳就出去了,但對于我和倩倩來說真不容易,都不知道如何下腳。
好在有一個地方,墊了塊大石頭,旁邊還有棵許多枝椏被折斷的樹,一看就是為翻墻刻意改造過的。
我先爬了上去,等到了墻頭往下一看傻眼了,墻內(nèi)倒是不難爬,可是墻外連個墊腳的都沒有,都不知道怎么下去。
正當我掛在上面猶豫不決的時候,聽見里面有人大喊:“門衛(wèi)來了!快跑!”
我嚇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硬著頭皮往下跳,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被摔的生疼。爬起來一看,手腳很多地方都磨破了皮。
倩倩一直沒有出來,估計被門衛(wèi)給逮住了。不過我想應(yīng)該沒事,畢竟她還沒出學校,最多教育幾下就完事了。
“你沒事吧?”
有人和我說話,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熟悉。
我抬頭一看,是志浩。那時候他在宿舍走廊看到我在排隊翻墻,于是也跟著我翻了過來。大概因為我當時在專注的爬圍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你受傷了,我?guī)闳メt(yī)院吧。”
“不用,只是擦傷。”我吹著手臂上的傷口,淡淡的說道。
“那也要去看看。”他的語氣有些生硬,像是不容分辯的樣子。
“我沒時間。”我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
他跟著我問:“你要干嘛去?”
“回家。”
“回家?你這個時候回去?”他吃驚的問。
“怎么了?”我疑惑的看著他。
“你回家要坐火車吧,火車上萬一被傳染了怎么辦?”他有些著急。
“我不管,我想回家。”我繼續(xù)往前走著。
“可是你這樣搞不好下車就被隔離了,根本就回不了家!”
我沒有說話,但是想想他說的似乎有道理。萬一我被隔離,家也不能回,那不是白折騰了嗎?
“隔離還是小事,你要是得了非典,你家人怎么辦?”
我依舊不說話,繼續(xù)往前走,但腳步明顯的慢了下來。
他看我似乎被說動了,繼續(xù)道:“萬一你再傳染給你家人......”
我終于停下了腳步。被他這么一說,我是徹底不敢回去了。可是看著眼前這光溜溜的圍墻,我怎么再翻回去啊?萬一被門衛(wèi)抓了還是得隔離。
我開始為自己一時沖動的決定而懊惱,現(xiàn)在搞得家不敢回,學校也回不去。
“那我現(xiàn)在要怎么辦?”我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看我著急的樣子,竟然笑了,說道:“你跟著我走肯定沒事。”
我那天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一路都跟著他。
我們先是去了診所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后跑到市里閑逛。
因為非典,街上行人很少,所以有些東西賣的很便宜。我們就這樣胡吃海喝的逛了一整天。
“明年我就要去找工作了。”我們在吃路邊大排檔的時候,他看著我說道。那眼神中,對未來有些許期待,但也有一絲不舍與眷戀。
志浩和我是同一級,只是他是專科,比我早一年畢業(yè)。在第三年的時候,就可以出去實習并找工作。
“嗯,這么快!”工作這件事,對我來說似乎還很遙遠。
“等我賺錢了,請你到天漁山莊吃一頓!”他很闊氣的說。
天漁山莊是學校后門的一個既可以釣魚吃飯又有K歌棋牌的休閑中心。因為有山有水,加上離學校又近,是我們這些窮學生們常去的地方。
每周末都有很多人開車過去釣魚,然后在湖上的亭子里一邊欣賞著風景一邊吃著晚飯。那是我們當時能想象的最高級的餐館了。
“好啊,以后發(fā)達了別忘了我。”我開玩笑的說道。
“怎么會!”他語氣堅定,似乎那是不用質(zhì)疑的事。
我當時正低著頭吃著東西,聽到他這么一說,笑著抬頭道:“你現(xiàn)在——”
我話還沒說完,便迎面撞上了他偷偷看我的目光,仿佛想要把我的每一個動作都刻下來帶走。我突然意識到先前在他眼神中看到的眷戀和不舍或許和我有關(guān)。
就在我們目光交匯的瞬間,他移開了視線。似乎想要把所有情緒偷偷隱藏。
那一刻,我突然被觸動。他對我的感情與那些只是為了談戀愛而追求我的男生不同,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種真摯的情感。而這份被他刻意隱藏和壓抑的感情,似乎讓人更覺得深沉而厚重。
我突然想,也許可以試著和他交往看看。畢竟小梅現(xiàn)在早已轉(zhuǎn)移目標,而且他的身高和外型都還可以,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對我。
只是雖然對他有些好感,真要和他談戀愛卻又覺得少了點什么。就好像一壺泡到無味的清茶,聞著雖然有淡淡的茶香,但入口卻總覺得寡淡。
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我在心里左右權(quán)衡著。
其實這個過程分析出來似乎需要很長時間,但大腦思考的過程不過短短幾秒鐘,它快到令當時的我毫無察覺。
不,應(yīng)該說我當時已經(jīng)習慣了用這種左右權(quán)衡的思維方式去處理事情,所以早已習以為常,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現(xiàn)在我回過頭來才清晰的看到,我當時選擇一段感情,和選擇一件商品是一樣的。
與那些把車子房子教育背景家庭環(huán)境作為選擇砝碼的人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只是我們衡量的標準不同而已。沒有誰比誰更高尚。
那天天黑后,我們才偷偷的返回學校,志浩用肩膀送我爬上墻頭,然后等他翻過圍墻后再接我下去。
就這樣我轉(zhuǎn)了一天又回到了寢室。大家看我回來都很吃驚,尤其是倩倩。
她被門衛(wèi)抓去訓(xùn)了一頓,威脅她如果再出去就直接隔離。把她嚇的直哭,可是又放心不下那個男孩,哭的更傷心。好在他也就是隔離觀察,并沒有被傳染。沒過幾天就被放出來了。
學校封校兩個月,這兩個月中志浩常常約我,我都沒有拒絕。一是在學校里實在太無聊,二是我想試著相互了解一段時間。他并沒有再次向我表白,而我也沒有下定決心做出選擇。
直到六月學校解除封校,志浩說他有事需要去一趟N城,問我要不要回家。我很開心的答應(yīng)了。
我們連夜趕了一班火車,到達N城時已是凌晨三點多。出站臺的時候他突然牽起了我的手。那種感覺很奇怪,我明明心里覺得不舒服,卻又無法拒絕。就好像被一塊巨大的磁鐵吸住了一樣。
我們走出火車站時,街道上空無一人。他突然用力把我拉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了我。我生硬的站在原地,那種奇怪的感覺再一次向我襲來。
我害怕他會吻我,于是一直把頭低著不肯抬起。
就這樣熬到天亮,他去找同學,我則直接坐車回家。
我們就這樣確認了關(guān)系。但不知為什么那種心里不舒服的感覺時不時的會向我涌來。
一回到家我就后悔了。總覺得這不是我要的感情。
等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guī)锥认胍獜埧诟嬖V他我不想做他的女朋友,我后悔了。
可是,看他那樣欣喜若狂的樣子又覺得于心不忍。何況這是我自己答應(yīng)的,現(xiàn)在又要反悔。一想到這里便對他有一種深深的負疚感。
于是我開始努力的說服自己,既然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那就試著交往看看吧。也許相處一段時間就會好呢。
就這樣,我在這種反復(fù)的糾結(jié)中,開始接受了上天為我安排的這道考題。
此后的許多年,我像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洪流中,始終想要掙扎著離開,卻又最終被悄無聲息的暗流淹沒。
如今,我早已從那種糾結(jié)的情緒中走出,回想起來卻仍心有余悸。并不是因為我經(jīng)歷了多么波瀾壯闊驚心動魄的故事,而是那種如影隨形的糾結(jié),像腌制咸菜一樣,一點點的將我們的生機消磨殆盡,最終浸入骨髓,把我們變成一具對生活沒有熱情的行尸走肉。
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有人會說,那為什么不拒絕不離開?這有這么難嗎?
我想說的是,每個人所要面對的問題都不同。對一些人很容易就做到的事情,對另一些人卻很難。這就好比許多人不能理解,有人既然被反復(fù)家暴為什么不肯離開是一樣的道理。
這其中一定有某些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看不見的。
而我與志浩之間,也是如此。只是當時的我毫無察覺。而謎底,在我與他相處的十幾年中,才一點點的被揭開。
(很希望看過這些文字的你們能給我留言,指出我文章中的不足之處,以便我做出修改和調(diào)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