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沒有覆蓋腳印的山梁,是旅行者心中的遠方;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想,是奮斗者心中的遠方;一處沒有霓虹燈點亮的黑夜,是城市心中的遠方;一個雄雞叫不醒的美夢,是鄉村心中的遠方。
說起遠方,總帶著些虛無縹緲的味道。有人說:遠方便是在千山萬山之外,千水萬水之間。其實這并不確切。往往,當你抬起凝視的雙眸,遠方久藏在那座荒山背后;當你低下深思的頭顱,遠方就躲在這白紙黑字之間;當你閉上雙眼,不想再去理會它,它就開始在你的眼皮之間跳動、掙扎,勾引著那顆不安分的心;你終于不安分地睜開眼,想正視一眼它的模樣,它卻撲哧一笑,一轉身就杳如黃鶴了。
對于旅行者來說,遠方這兩個字里藏著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其實人人都多多少少有一顆不安分的想要逃離的心,旅途的悠長遙遠似乎也可以化去心頭的壓抑。但多數人并不能走得太遠或太久,就連漂泊的三毛最后也會落腳到故鄉的一隅。記得三毛寫過:“遠方是你一生到現在最渴望的東西,就是自由。”但我并不認同我頂喜愛的的作者的這句話,因為自由并不在那個叫遠方的天空下靜靜等待,自由只散落在通往遠方的小路上,像一朵野花,隨春風生長是她的自由,她的美麗也只能在無拘無束的原野上被賦予。這種美麗其實就是自由的外化,像三毛一樣的旅行者們,一定在最漫不經心的余光里,見過自己畢生追尋的野花吧。
對于奮斗者來說,遠方這兩個字里藏著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在那個破產的巴爾博亞心里,離開這個債主遍地的西班牙,前往遠方的美洲是他當時的夢想;無意地害死了總督尼古薩之后,翻過巴拿馬地峽的高山,第一次用歐洲人的眼睛凝視彼端的太平洋接著成為了他的夢想。然而小丑的著裝縱使再光鮮靚麗,卸下油彩,還是一個一身煙火味的凡人。巴爾博亞探索的腳步背后站滿了西班牙的追兵,與其說是向遠方尋夢,不如說是向遠方逃命,以發現太平洋的名義向西班牙國王邀功,以免去因叛亂罪帶來的死刑。不過他最終也沒有逃過劊子手的利刃。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所謂的夢想難以支撐起全部的生命,在夢想的外衣下,往往有著更現實的動機。而傳記作者筆下的夢想不過是賦予成功者逆向合理化的借口。那些看起來閃耀著理想光芒的追求,往往起于一種卑微甚至現實得有些骯臟的想法,因為人們不得不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定,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對于一地的定居者來說,遠方這兩個字里,藏著另一種生活。我們創造了太多描寫美好的代名詞,自然、現代、寧靜、繁華……殊不知它們本就分屬兩個世界,想得到一方,就必須跳出舊有,拋下存量。而庸人的內心又長滿了貪婪的腐肉,哪一寸都割舍不下,只能待它慢慢腐爛。眼睛明明朝遠方走了,心卻沉沉地想要留下。可是另一半只能在遠方找到,為此人類竟然糾結張望了五千年之久。其實斬斷留戀是只有佛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人完全不必隱晦自己的貪婪。也許你會在某天想到,自己對于遠方而言,也是遠方本身,想尋找的東西也許近在咫尺。人生的本質,也許就是這樣一段旅途。我們一刻也不能停下腳步,只為給心靈打一針麻醉。
這么看來,確實只有復雜如人的腦子里才住得下遠方的誘惑。遠方就是一個魔鬼,有一天,我們溜進了神的房間,放出了這罪惡的靈魂,卻囚禁了我們自己。
一年又一年,這世界上永不滿足的欲望成了喂給魔鬼的鮮肉;一年又一年,我們一半活在現在,一半活在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最大希冀里;一年又一年,我們被自己不斷地改造。到最后,這世上的每一個靈魂都在向那個魔鬼搖尾乞食,而你自己也明晃晃地跪在他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