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中秋節(jié)和國慶節(jié)連在了一起,頭天是中秋節(jié),第二天就是國慶節(jié)。這不算稀罕,兩個節(jié)日趕在同一天的情況也是有的。只是這兩個節(jié)日有所不同,前者的日期是看陰歷,后者的日期是看陽歷。中秋節(jié)是傳統(tǒng)節(jié)曰,恐怕流傳了兩千年都不止;國慶節(jié)是當代節(jié)曰,滿打滿算才過了六十多個。好就好在有所不同,陰和陽相疊加,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過起來才有味。傳統(tǒng)和當代攪拌在一塊兒,分不清哪是傳統(tǒng),哪是當代,不知今夕何夕,玩起來才會忘乎所以。加上秋天是北京最爽的季節(jié),天高云淡,紅葉爛漫,再加上節(jié)日長假期間,所有高速路免收過路費。離兩個節(jié)日還有十多天,節(jié)日的氣氛便開始彌漫,人們興奮得有些躍躍欲試,這家那庭,這驢那友,都在謀劃怎樣消費這兩個連在一起的節(jié)曰。
這家的女主人問她家的保姆申小雪:過節(jié)有什么打算?
申小雪說:沒什么打算,還沒想好。你是打算在北京過昵,還是回老家昵?
申小雪的老家在甘肅,她說:我才不回老家昵,我要是回老家,我媽又該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了,好像我成了沒人要的老黃瓜似的。去年春節(jié)我回老家,我媽托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非要我跟人家見面。我一看,什么對象,不就是一頭牦牛嗎,一點兒氣質(zhì)都沒有,可笑死了!
女主人說:你要是沒地方去,跟我們一塊兒過節(jié)也可以。我們打算在城里玩幾天,錯過外出的高峰期,再到郊區(qū)住幾天。
申小雪管女主人叫姐,說:姐,你不用管我,我在北京有好多朋友,過節(jié)這幾天,不是沒地方去的問題,而是去不過來的問題。上個星期天,我跟朋友們一塊兒喝酒。喝了酒,去歌廳唱歌,唱了歌,又去喝酒。他們喝白酒,我喝紅酒。他們都特別能鬧,不好好叫我的名字,老是喊我美女,快把我煩死了。上次也說到了怎么過節(jié)的事,有人說去天津吃狗不理,有人說去上海吃大閘蟹,意見沒有最后統(tǒng)一下來。
姐說:嗬,沒想到你在北京有這么多朋友,看來你的業(yè)余生活比我們還豐富。
聽到姐的夸獎,申小雪是一切都很平常的樣子,說:唉,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沒事瞎玩兒唄!
姐說:朋友多了好是好,有句話我也許不該說,北京流動人口很多,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你交朋友時還是多留一個心眼兒為好。
申小雪說:沒事兒。
姐的兒子陽陽剛學會走路不久,正在客廳里自我顯擺似的走來走去,摸東拿西。申小雪伸著一只手說:陽陽過來,讓姨摸摸,有噓噓沒有。
陽陽躲著小身子不讓申小雪摸,說:不有圈不有圈。
申小雪從沙發(fā)上起身,捉住陽陽,還是把陽陽的小雞雞摸到了,說:還說沒有,小雞雞都飽了,走,噓噓去。她抱起陽陽,邊走邊分開陽陽的雙腿,把小家伙抱進衛(wèi)生間里去了。她把陽陽的雞雞對準衛(wèi)生間里的洗臉池,嘬起嘴孔,開始吹噓噓。申小雪吹噓噓吹得很熟練,嘴里發(fā)出連續(xù)的噓,有時還帶出好聽的哨音。陽陽似乎不愿意就范,打著挺,有些掙扎。申小雪抱得緊緊的,不放松他。在申小雪的堅持下,陽陽果然噓了一泡。申小雪表揚陽陽,說陽陽真乖,表現(xiàn)真好!
申小雪把陽陽抱回客廳,姐問:陽陽噓出來了嗎?
申小雪說:還說沒有,噓噓得那么長,都從北京噓到了蘭州。
姐說:看來還是阿姨最了解陽陽。
按照姐事先跟申小雪達成的口頭協(xié)議,申小雪每周都可以休息一天。如果申小雪不想休息也可以,她每多干一天,姐就多發(fā)給她一天一百元的加班費。申小雪似乎不太在乎錢,她還是要休息。好像只有休息,才能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才能和城里人的生活接軌。還有,她如果不休息,就無法和朋友們見面,老也見不著朋友的面,冷落了朋友怎么辦昵!
申小雪一般是每個周六的晚上離開姐家,在外面住一夜,休息一天,到周日晚上再回到姐家。
在中秋節(jié)和國慶節(jié)即將到來的前一個周六晚飯之后,申小雪把廚房收拾停當,穿上一件玉紅的皮衣,背起挎包,拿好手機,照例又要出門。
姐抱著陽陽送申小雪到門口,問她這次又去哪里。據(jù)申小雪講,她每次所去的地方并不固定,有時去海淀,有時去通州,有時去門頭溝。申小雪說,她這次是去天通苑的一個朋友那里。
姐說:你去天通苑可以坐城鐵5號線,終點站就是天通苑。
申小雪說:不用,我朋友說開車來接我,我在貴州大廈門口等他就行了。她晃著手對陽陽說:拜拜!陽陽不說拜拜,她說:陽陽不想跟姨拜拜是吧,來,親姨一下。她把臉湊到陽陽嘴前,陽陽努起小嘴,果然親了她一下。她說:看來姨沒有白疼你,姨幸福死了!
出了門,申小雪回頭看了看,遂走出居民小區(qū),向街面上走去。不經(jīng)意間,她看見了月亮。月亮還缺著一小塊兒,再過幾天才會長圓。別看月亮還沒長圓,它的亮度好像一點兒都不比圓滿的時候差。等到真正月滿的時候,它的亮度反而不如月缺的時候亮。申小雪相信月亮是認識她的,并從她的老家一路跟蹤她來到這里。不知為何,申小雪不大敢和月亮對視,她躲著月光,走到街邊樹下的陰影去了。她沒有去貴州大廈,也沒有等她的朋友開車來接她,而是獨自上了一輛公交車,奔望京方向而去。
人說北京城的建設(shè)好比在鏊子上攤煎餅,越攤越大。望京小區(qū)就是北京開始攤煎餅后所延展出的一塊。說望京是小區(qū),其實并不小。這么說吧,如果把一個人比作秋天的一片落葉,那么望京就像一方煙波浩渺的湖泊,葉子落在湖水里,被湖水打過幾波之后,就會沉入湖底,不可尋覓。望京有一個熱力廠,廠旁邊有一個利用人防工程地下室改成的招待所,申小雪到招待所住下了。在這個招待所住宿比較便宜,住一宿才60塊錢。到全北京城打聽打聽,這個招待所的價位恐怕是全城最便宜的價位之一。申小雪對這個招待所比較熟悉,她幾乎每個周末都到這里住。申小雪辦完住宿登記手續(xù)后,只到房間里看了一眼,連挎包都沒放下,就出來了。招待所里的空氣很不好,除了尿臊味、臭腳丫子味,還有一種黏稠的食用菌在瘋狂生長的味道。而她在姐家住的房間是向陽的,房間寬敞明亮不說,姐還不時地灑些花露水,房間里一天到晚都香噴噴的。招待所里的空氣和姐家的空氣相比可說是天壤之別。她跑到這樣的招待所里住宿,真是有點兒太委屈自己了。
離招待所不遠處,有一家超大型的綜合商場。商場一共有七層,商品無所不包。這種商場里的商品,早已不是百貨所能概括,恐怕千貨萬貨都不止,稱全貨才合適。商場再有幾十分鐘就要關(guān)門,申小雪還可以去逛一會兒。她沒有到別的層去逛,乘著滾梯,直接到了第三層賣服裝的地方。她不像有的女顧客,逛商場沒什么目標,逛到哪里算哪里,等于是一場游樂。申小雪心里是有目標的,她今天要買一件褲衩。按通常的意義上的理解,褲衩是貼皮貼肉,穿在長褲里邊的。現(xiàn)在變了,這褲衩不是那褲衩,這褲衩不是內(nèi)褲,是外褲,是穿在長褲外邊的。帶有彈力的束腿長褲,外罩一件齊腿根的短褲,它有潛在語是:褲衩想脫就脫,脫掉褲衩也沒什么!這是近年來北京女青年的時髻裝束。北京女孩兒一大怪,褲衩穿在長褲外,指的就是這種裝束。申小雪的身材也不錯,兩條腿也稱得上修長,她也要利用自己的天然條件,把時髻趕一趕。時髻是一片云,不趕白不趕,你一趕,它興許就跟你走。申小雪走了幾個攤位,看了幾件褲衩,不是款式不合適,就是價錢不合適,沒能買成。她有心再轉(zhuǎn)幾個攤位,商場催促下班的鈴聲已經(jīng)響了。沒關(guān)系,今晚買不成,明天還有一天時間可以利用,明天再買也不遲。
回到招待所,申小雪見她住的房間里又安排進了一個人,是一個年輕婦女,還帶著一個小孩子。申小雪有些不悅,頓時拉下了臉子。年輕婦女看著申小雪,問她:你也在這屋住?申小雪裝作沒聽懂婦女的話,沒有吭聲。其實年輕婦女一張口申小雪就聽出來了,是甘肅口音。申小雪也一眼就看出來了,年輕婦女是甘肅農(nóng)村人。有一次,申小雪乘坐地鐵,見一年輕婦女抱著孩子,在車廂里乞討。小孩子的頭擔在婦女的胳膊上,仰著臉,睡著了。婦女的一只手里拿著一些一塊錢一張的紙票。婦女乞討到哪個乘客面前,就在人家腳前屈膝跪下,伸手要錢。婦女并不說話,只是可憐巴巴地看著人家,像磕頭一樣一下一下沖人家點頭。當婦女乞討到申小雪面前時,申小雪一下子給了那婦女十塊錢。因給的錢比較多,申小雪像是取得了問話的權(quán)利,問了婦女幾句話。她問:你老家是哪里的?婦女答甘肅。申小雪又問:你怎么不找一份活兒干昵?婦女指了指孩子,好像是說,孩子太小,離不開手腳。申小雪判斷,眼前這個跟她同住一個房間的婦女,很可能也是來北京乞討的。因為一個地方的人,干什么會互相傳染,在北京當保姆的,安徽人多;修鞋的,浙江人多拾破爛的,河南人多,都是互相傳染的結(jié)果。申小雪好像怕老鄉(xiāng)傳染她似的,旋即從房間里出來了。她自認為是一個自尊的人,也是一個有著良好氣質(zhì)的人,必須和這個婦女拉開距離。她找到招待所柜臺的服務人員,要求給她調(diào)換一個房間。她說出的理由是,她有失眠癥,而那個婦女帶的孩子夜里有可能哭鬧,會影響她睡覺。因申小雪是這個招待所的常客,服務人員差不多都認識她,沒有拒絕給她調(diào)換房間。
第二天,申小雪到商場轉(zhuǎn)了一上午,一共買了四樣東西:一件褲衩,一件和褲衩配套的束腿褲,一雙靴子,還有一本兒童看圖識瓜果的畫書。買東西時,有興致頂著,她不覺得餓。買完了東西,她才覺得有點餓,一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下午一點多,呀,這么晚了!她對肚子說:對不起,對不起,忘了給你買點吃的。她馬上又說:沒關(guān)系,餓一點吃飯才香,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K徒鼇淼揭患医邢喾昃萍业牟宛^,找了一個空位坐下,點了一盤醬牛肉,一盤涼拌海帶絲,還要了一瓶啤酒,開始和陪了她一上午的肚子搞關(guān)系。她把半杯啤酒喝下肚,仿佛聽見肚子在說:這才像個朋友的樣子。
在餐館里吃飯的人還不少,多是酒至半酣的樣子。申小雪抬頭環(huán)顧了一下,別人都是六人一桌,四人一伙,最少也是一男一女二人同飲,只有她一個人在和自己的肚子對話。她想起一個詞,叫形影什么,對了,叫形影相吊。沒錯,她目前的境遇就是形影相吊。她的朋友昵?她的朋友都到哪里去了昵?她幾乎想嘆息。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的手機彩鈴是快節(jié)奏,似乎在催促她快接電話。電話是誰打來的昵?她一看來電顯示,原來是她媽從老家打來的。媽問她這會兒干嗎昵,她口氣冷冷的,反問媽:你說我干嗎?我還能干嗎?媽問她過節(jié)回不回家,她說不回,回家干什么?家里有什么!媽說:你的歲數(shù)不算小了,跟你一樣大的,人家連孩子都有了。你是打算在北京找男朋友嗎?申小雪說:又來了,又來了,煩不煩哪!我一輩子不結(jié)婚,行了吧!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沒事我掛了。媽說:別掛,你爸掛念你,想跟你說句話。爸對申小雪說:小雪,我想買幾只羊養(yǎng)著,你能不能給家里寄點錢?申小雪說:我哪里有錢,我沒錢。爸說:你不是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塊嗎,就算我借你的,等把羊養(yǎng)大了,賺了錢,再還給你。申小雪說:對不起,北京花銷大,我掙的錢都被自己花掉了。
相逢酒家有一個特色,在此除了可以享受大喝大嚼的物質(zhì)生活,還可以搞點兒精神生活。精神生活的體現(xiàn)是,誰有話要說,誰有感情需要表達,可以隨時寫在粉箋上,并貼在餐館的墻壁上。帶不干膠的粉箋由餐館服務臺免費提供。申小雪之所以愿意到相逢酒家用餐,是因為她愛看寫在粉箋上的那些留言,覺得有些留言挺好玩的。好玩在于,那些留言不是單邊的,是雙邊的,甚至是多邊的,有唱還有和。比如申小雪身旁的墻壁上,就鱗片似的貼了許多粉箋。一張粉箋上寫道:胖子龍,你他媽的都胖成豬了,的確該減肥了!下面的粉箋上答復說:不吃好吃飽,哪有力氣減肥!又有一張粉箋寫的是: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更沒有路。挨著的粉箋上和的是只、管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有的粉箋上的話比較調(diào)侃,比如有人贊嘆:烤羊腿太棒了。那么就有人接話:要羊腿沒有,要人腿,有一條!還有人寫在粉箋上的話比較悲情,比如影兒,你真的不理我了嗎,我想你想得好苦!不信你過來看看,我滿眼都是淚水。答話的人沒有另外找粉箋,把回應的話,以不同的筆跡,直接寫在同一張粉箋上:花臉小丑,你不要再演戲了,你拙劣的表演我早就看夠了!申小雪邊看貼在墻上的對話,邊禁不住想樂,她思忖,自己來相逢酒家吃過多次飯了,竟連一點兒痕跡都沒留,這次是不是也留下幾句話昵?不然的話,就顯得她只會過物質(zhì)生活,精神生活是一片空白。至于留什么話,讓她頗費腦筋。想來想去,一瓶啤酒喝完,她終于想好了留什么話。她到服務臺要了粉箋,借了彩筆,一筆一畫地在粉箋上寫道:找呀找呀找朋友,誰是我的好朋友?擠擠眼,點點頭,你是我的好朋友!寫完了,她還在粉箋下方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之后,她就把粉箋貼到了墻上。
她要的主食是,茄丁打鹵刀削面。吃著刀削面,她不時往屬于自己的粉箋上看一眼。她未免有些臉熱,也有些得意,像初學寫作的人看到自己的處女作發(fā)表一樣。申小雪吃完刀削面,已是下午兩點多。此時,忙了一上午的餐館服務員和廚師們也開始吃飯。服務員穿的是紫紅的衣服,廚師穿的是白上衣。他們的午飯是大鍋飯,半桶米飯和半桶燴菜。有人拿飯盒,有人拿飯盆,盛一份米飯,再盛一份燴菜,各自在餐廳里找座位吃起來。申小雪覺出有服務員和廚師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自己吃飯吃得太晚了,在餐館里待的時間也太長了。她提上自己的購物袋,匆匆離開了餐館。
申小雪沒有再吃晚飯,等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她才回到姐家。姐問她吃晚飯了嗎,她說吃過了,吃的是刀削面。申小雪興致勃勃,開始從一個大號的白色塑料袋里往外掏東西。她先掏出來的是那本畫書,說是特意給陽陽買的。畫書是硬紙板做成的,只有幾頁。畫書上是彩印的蘋果、香蕉、草莓、橘子、石榴、西瓜等多種瓜果。她把畫書遞給陽陽,問陽陽喜歡嗎?陽陽點點頭。陽陽的媽媽教陽陽說:你說謝謝阿姨。陽陽還不會把謝謝和阿姨組合起來說,只說謝謝。申小雪說不客氣,明天阿姨教陽陽認果果。申小雪接著掏出來的是褲衩和束腿褲,她沒說是自己買的,說是她的一個女同學給她買的。女同學有一套這樣的衣服,非要給她也買一套。她把褲衩套在束腿褲上,拿在手上提起來給姐展示,笑著說:我的天哪,這太時髻了,我怎么穿得出去!姐說:挺好的,現(xiàn)在流行這個。這樣的衣服我以前也穿過,生了孩子就不穿了。申小雪說:我說不讓我的同學給我買,她都跟我急了,說我的身材最適合穿這樣的衣服,要是不讓她買,她就不跟我好了。姐說:你的同學跟你真夠鐵的。我怎么沒有一個這樣的同學昵!申小雪最后掏出來的一雙皮靴,皮靴像是用麂皮制成的,靴口翻卷著一圈兒蓬松的人造毛。申小雪說,這雙靴子是三姨送給她的。三姨是申小雪在上一家當保姆時的雇主,申小雪叫人家三姨。她說,三姨對她特別好,見秋天來了,天氣涼了,就給她買了這雙靴子。申小雪把靴子穿在腳上試了試,兩只腳如踩著兩只鳥窩。申小雪問姐怎么樣?姐說:挺好看的。申小雪說:你要是覺得好看,讓哥也給你買一雙唄。姐說:他才不給我買昵,都是我給他買鞋,他從來沒給我買過。
正跟姐說著話,有人給申小雪打來了電話。申小雪的習慣是,只要手機一響,她就到陽臺上或衛(wèi)生間里去接聽。來到衛(wèi)生間,隨手帶上門,申小雪才摁了接聽鍵,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朋友,你好呀!申小雪未免有些驚奇,朋友,什么朋友?她問:你找誰?就找你呀!你是誰?我是你的朋友呀,
你過來吧,我請你喝酒,吃羊肉。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擠擠眼,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你的電話了。申小雪突然想起來了,是她自己在相逢酒家的墻上留下了電話號碼,有人把她的號碼抄了下來,并給她打了電話。她心里頓時有些跳跳的,不由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她找朋友的留言這么快就得到了回應,是她沒有想到的。看來她留下電話號碼真是留對了,這樣就不僅是寫在紙箋上的回應,還有電話上的回應。與紙箋上的回應比起來,電話里的回應更方便,更直接,更自由,也更廣闊。申小雪的口氣變得柔和起來,說不好意思,我還不認識你。對方說相逢何必曾相識,不認識沒關(guān)系,一見面不就認識了嗎!申小雪說:實在對不起,我剛從外面回來,有點兒累,今晚不想出去了,等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回到客廳,申小雪對姐說:一個朋友又要拉我出去喝酒,吃羊肉,被我拒絕了。晚上我才不吃肉昵,我覺得我都發(fā)胖了。
如果說剛才接的電話讓申小雪覺得還值得回味的話,緊接著又接到的一個電話,就讓申小雪覺得味同嚼蠟,有些受不了。電話里亂糟糟的,有人大聲暄嘩,有人在敲老虎、杠子、雞,氣氛像是在一個餐館里,或許就是在相逢酒家。打電話的人一上來就讓申小雪報個價吧。申小雪問報什么價?當然不是報白菜價,放一炮多少錢?放什么炮,你的話我聽不懂。不要裝丫了,再裝你也不可能是丫了。什么雞呀鴨的,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就掛了。好好,記下我的電話號碼,你過來吧,咱倆面談。談什么?你不是小姐嗎?這一次申小雪聽懂了,說:你才是小姐昵!你妹子才是小姐昵!電話那頭的人開始罵人,好像事情已經(jīng)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那人一句一句,罵得非常粗俗和下流。罵人者還說:你不賣肉,公開自己的手機號碼干什么!申小雪氣得有些哆嗦,趕快把手機關(guān)掉了。
申小雪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姐見申小雪臉色不太好,問她: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
申小雪說:一個人喝多了酒,滿嘴里跑狗舌頭、豬舌頭。
也是你的朋友嗎?
什么朋友,我才不理他昵!申小雪從姐的手里接過陽陽,一下子把陽陽緊緊抱在懷里,說:陽陽才是姨的好朋友昵!這樣說著,她眼里突然涌滿了淚水。
晚上睡覺前,申小雪沒敢再打開手機。她要是打開手機,說不定又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打進電話來。睡覺時,她把手機看了看,仍沒有打開,壓在了枕頭下面。她有些后悔,不應該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貼在墻上。她以為干了一件聰明事,誰知卻干了一件傻事。她原來想通過這種方式找朋友,朋友還沒找到,卻被壞家伙誤會了,受到了一場羞辱。北京人很多,按北京人的說法,到哪里人都烏泱烏泱的,可要找到一個朋友卻不容易。
第二天早上,她在手機上設(shè)定的起床鈴聲響起,才把手機打開。鈴聲響過后,她并不馬上起床,還要習慣性地在床上漚一會兒。這期間,手機響了一下,她收到了一條短信。她看了看時間,短信是咋晚11點多鐘發(fā)來的,因她的手機關(guān)閉,短信這會兒才送達。電話不一定接,短信還是可以看看的。短信寫的是:朋友您好,這么晚了,沒打擾您吧?一個能夠理解您的朋友。申小雪有心不回,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作了簡單回復:沒有,謝謝你!停了一會兒,申小雪又收到了一條短信:收到您的回信真讓人高興!我見過您,我認為您是一個孤獨而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這話申小雪愛聽。發(fā)短信的人說見過她,這個人是誰昵?申小雪打開腦子里的搜索引擎,把她所認識的人搜索了一遍,也想不起這個人是誰。她只好回信:你真的見過我嗎?對方很快答復:當然見過,而且不止一次見過,您每次都是一個人吃飯。沒錯兒,申小雪去飯館的確都是一個人吃飯,看來這個人真的見過她。申小雪通過短信問:那,你是誰昵?答:我姓徐,您叫我點點頭也可以。申小雪禁不住想樂,不用說,她的電話號碼也是這位姓徐的人從她貼在墻上的紙箋上抄下來的,不然的話,對方不會引用點點頭這個她從一支兒歌里改造過來的說法。她把這個人的手機號碼存下來了,并把人家命名為徐點頭。
周一吃過早點,陽陽的爸爸、媽媽都去上班,陽陽就由申小雪一個人帶。申小雪用奶瓶給陽陽喂奶,哄陽陽玩,有時候晚上還帶陽陽睡覺。她老是產(chǎn)生錯覺,好像這個孩子就是她自己的,與她有著血肉般的聯(lián)系。陽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小嘴兒,一笑還有兩個米蘭花朵一樣的小小酒窩,著實招人心疼。申小雪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完美,及至見到陽陽,她覺得小家伙長得真美,美得像白玉般無瑕,無可挑剔,完全可以用完美二字來形容。對完美的孩子要有完美的呵護,申小雪帶孩子帶得很盡心。當然了,陽陽的奶奶也會時常駕車來看孫子,奶奶會以自己的經(jīng)驗,指導申小雪如何把孩子帶得更好。比如奶奶要求,申小雪每天必須帶陽陽到室外去曬太陽,因為孩子要補鈣,光靠喝鈣水是不行的,只有曬了太陽,鈣才能為孩子的身體所吸收。
太陽升起來了,秋天的陽光黃黃的,有著圖畫一樣的色彩。申小雪讓陽陽坐在童車上,推著陽陽到室外曬太陽。離姐家門口不遠處,就有一個小花園。以前申小雪多是就近帶陽陽到那個小花園里玩。時間長了,那些在花園里鍛煉身體和聊天的老太太們都知道了,申小雪帶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是別人的孩子,她不過是人家雇用的一個保姆而已。不知為什么,申小雪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一個保姆,也不想讓別人指出陽陽不是她的孩子。趁著天氣好,她決定這天走得遠一些,到一個大些的公園里去玩。那個公園是一個開放型的遺址類公園,不收門票。
公園里的人很多,有打羽毛球的,有踢毽子的,有聚在亭子里手持歌頁唱歌的,也有不少帶著小孩子來玩的。申小雪推著童車,來到一處小孩子比較多的開闊地方,把陽陽從車里抱出來,讓陽陽在地上跑著玩。她剛把陽陽放在地上,就過來一個老太太盯著陽陽看,并夸獎說:這個小朋友長得真好看。老太太問申小雪:是女孩兒還是男孩兒?申小雪聽到這樣的問話多了,她不直接回答,卻反問:您看昵?老太太說:我看像女孩兒。哪兒像女孩兒?眉眼、鼻子、嘴都像女孩兒,長得很秀氣。我沒看錯吧?申小雪笑了一下,說:錯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男孩兒。老太太說:這個小帥哥,長得真像個小美女!老太太又問:這是你的孩子吧神小雪來到這個比較陌生的公園,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還是反問:您看他長得像我嗎?老太太把申小雪又看了一眼,對照了一下,說:我看挺像的。申小雪說:您說像我,我也不反對。她彎腰從童車下面的車斗里拿出一個小皮球,喊陽陽過來踢球。像陽陽這么大的小孩子,踢球一般都踢不好,往往把腳踩在皮球上,球沒踢走,自己先摔倒了。但陽陽會踢,他用腳尖一踢,就把球踢遠了。申小雪為陽陽鼓掌加油,說球進了,太棒了!
看著陽陽,申小雪有時會走神兒,會想入非非:自己要有一個這樣的孩子該有多好。油菜要開花,麥子要結(jié)穗,作為一個來到世上走一遭的女人,生一個這樣的孩子才算不虧,才算對得起自己。回過神來,申小雪覺得實現(xiàn)自己想法的可能性也不是一點兒都沒有。據(jù)她所知,姐的老家也是外地的,姐原來也是農(nóng)村人。姐在北京上大學畢業(yè)之后,雖然找到了一份工作,并沒有真正成為北京人。姐嫁給了有北京戶口的哥,姐生的孩子就落上了北京戶口。不久的將來,姐的戶口也會轉(zhuǎn)成北京戶口,成為名副其實的首都居民。姐是一個有福的人。
申小雪一邊看著孩子,一邊還不忘記不時看一下手機。她要看看徐點頭又給她發(fā)短信沒有。其實當短信到達時,她的手機會滴地提醒她一下。但她只顧照看孩子了,手機提醒的聲音有時會聽不見。她看了一次又一次,沒有發(fā)現(xiàn)徐點頭的短信。整整一個上午,她都沒有收到短信。除了沒收到短信,她也沒接到電話。自從咋天晚上接到兩個電話后,她再也沒接到任何人的電話。
晚上姐下班回到家,申小雪對姐說,她上午帶陽陽到元大都遺址公園玩去了,那邊的人也說陽陽長得像女孩兒。姐說:陽陽明明是男孩兒,干嗎說我們像女孩兒?誰要這樣說,你應該立即糾正他。你糾正了嗎?申小雪說:糾正了。人家的意思是說陽陽長得秀氣,還說男人女相是有福的相貌。姐說:那也不行,是什么就是什么!申小雪又說:還有個老太太以為陽陽是我的孩子昵。姐問:那你是怎么說的?申小雪說我說我是陽陽的姨。姐糾正說:你應該說你是陽陽的阿姨,你說你是陽陽的姨,別人還以為你是我的妹妹昵!申小雪說:我叫你姐,難道不是你的妹妹嗎!姐說:那要看怎么說了,親妹妹我是有的。申小雪耷下眼皮,不說話了。
姐見申小雪不高興,就抱起陽陽教他確認自己的性別。她問:陽陽,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陽陽睜著眼睛看著媽媽,好像還不懂什么是男孩兒,什么是女孩兒。姐就教陽陽:你說,我是男孩兒。教了幾遍之后,姐又問陽陽:你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陽陽說:男。姐高興壞了,說:對對,太對了,陽陽會說自己是男孩兒了,陽陽真聰明!
大概是為了安慰一下申小雪,扭轉(zhuǎn)一下申小雪不高興的情緒,姐對申小雪說:你不用著急,等你找好了對象,結(jié)了婚,孩子自然會有的。
申小雪說:我今年都二十五了,誰會要我昵!
姐說:你有那么多朋友,可以讓你的朋友給你介紹一個嘛。
早上夢醒時分,徐點頭又給申小雪發(fā)來了短信:早上好,善良的朋友!申小雪有些欣喜,斷定徐點頭是個勤快的人。她馬上給徐點頭回了短信:謝謝你,勤快的人。這天早上,他們通過短信交談得多一些,一來一往互發(fā)了好幾條。來信祝您每天都有好心情。回信:你也是,祝你的心情像太陽一樣明亮。來信希望再一次見到您,這個周日您還到相逢酒家用餐嗎?回信:該過節(jié)了,不一定,我也不知道。來信:來吧,您再來時,我再也不會讓您一個人喝酒了,我要請您喝酒。回信灘道你是相逢酒家的人嗎?來信:您真靈透,一猜就讓您猜準了。申小雪明白了,怪不得徐點頭在短信里說,不止一次見過她,原來徐點頭是相逢酒家的坐地戶呀。徐點頭多次見過她,她對徐點頭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徐點頭會是誰昵?徐點頭不會是穿紫紅衣服的女服務員,應該是穿白上衣的廚師吧。這樣想著,申小雪幾乎認定,徐點頭就是一個廚師。廚師是干什么的,廚師一手掂鍋,一手掌勺,什么紅的綠的黑的白的都放在油鍋里炒。炒著炒著,轟地一下子起了一團火。廚師不閃不躲,鎮(zhèn)定自若,繼續(xù)翻炒。就那么在火頭上翻過幾遍,菜就熟了。要說炒作的話,恐怕廚師最會炒作了,不然廚字后面怎么還會跟一個師昵!申小雪想發(fā)一個短信,試著證實一下徐點頭是不是廚師,她問:你會炒菜嗎?徐點頭回答本人除了沒炒過龍肉,天下的菜沒有我不會炒的,到時候您只管點就是了。申小雪一試就試出來了,徐點頭果真是一個廚師。好多人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廚師,而徐點頭沒有隱瞞自己的職業(yè),說明他是一個比較實誠的人。以見過的廚師為范本,申小雪把徐點頭想象了一下,在她的想象里,徐點頭應該是一個胖子,身上都是油煙子氣。點菜還不到時候,申小雪沒有接著給徐點頭回短信。但徐點頭的短信又來了:能透露一下您的芳名嗎?我叫徐子成。既然徐點頭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了,她的名字也沒什么好保密的,遂回復說:我叫申小雪。徐子成在短信里以近乎歡呼的口氣說:小雪,太好了,一年四季,我最喜歡的就是雪。
隨后幾天,申小雪和徐子成天天互通短信。他們通短信的時間幾乎形成了規(guī)律,都是在早上剛醒來的時候開始通。申小雪想到了,這是徐子成的工作時間所決定的。相逢酒家不賣早點,徐子成早上不上班。而到了上午、下午和晚上,徐子成的手就掛在了勺子上,沒有時間再摸手機、發(fā)短信。別看徐子成是耍勺子的,不是耍筆桿子的,他的短信寫得卻挺好。他在短信里沒有放辣椒,放鹽也很少,主要放的是糖和蜂蜜。因此,他的短信內(nèi)容就越來越甜蜜。甜蜜的短信讓申小雪覺得味道不錯,她讀徐子成的短信讀得幾乎有些上癮。早上起來,她本來應該去衛(wèi)生間方便一下,因沉浸在短信的蜜罐子里,她連小手都忘了解。互發(fā)短信猶不盡意,有一天早上,徐子成還給申小雪打來了電話。接到電話,申小雪一時有些緊張,竟按手機上原來保存下來的名字,把徐子成叫成了徐點頭。叫過之后,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手捂手機笑個不止。以至隔著兩道房門的姐都聽到了她的笑聲。姐把陽陽抱給申小雪時問她:你一大早樂什么昵?高興得跟吃了蜜蜂深一樣,八成是找到男朋友了吧?申小雪沒有否認找到了男朋友,說:好玩兒死了!
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姐送給申小雪一盒稻香村的月餅,讓她帶給她的朋友吃。申小雪說:謝謝姐!給姐家做好了晚飯,她一口都沒吃,說了一句祝哥哥姐姐節(jié)日快樂,提上月餅就要走。姐說:還有陽陽昵坤小雪說:也祝陽陽小帥哥節(jié)日快樂!她對小帥哥提出了要求:來,親我一下。你要是不親我,我就不走了,讓你爸你媽給我發(fā)三倍的工資。陽陽跑過來了,欲親申小雪的臉。申小雪說不行,得親這兒。她指著自己的嘴。陽陽在她嘴上親了一下。申小雪說:哎呀,我真幸福!好了,拜拜,節(jié)后見!
月亮就要圓了,申小雪沒顧上看。這次乘車來到望京,她沒有先到招待所辦住宿登記手續(xù),也沒有去逛商場,而是提著月餅盒,直奔相逢酒家而去。她和徐子成通過短信約好了,徐子成在酒家里等她。她剛走到酒家門口,一個穿白上衣的男子就從酒家里走出來迎接她,說:小雪,您好丨不用問,這個男子就是徐子成。徐子成看見她像見到老朋友一樣,臉上微笑著,熱情而不失自重。倒是申小雪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紅了一陣。申小雪說:明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送給你一盒月餅。徐子成接過月餅盒,說謝謝您,明天咱們一塊兒分享。遂推門把申小雪領(lǐng)進了酒家。
這會兒還不到上客高峰,酒家里不少座位還空著。徐子成把申小雪領(lǐng)到她上次坐的地方,讓申小雪坐下來。徐子成問申小雪先用點兒什么,是喝茶,喝可樂,喝果汁,還是喝啤酒。申小雪說她這會兒不餓也不渴,什么都不想喝。讓徐子成也坐吧。在申小雪的想象中,徐子成是個大胖子,原來徐子成并不胖,身材適中。徐子成明鼻子明眼,長得很干凈,身上也沒有油煙子味,有的倒是一股子水香味。申小雪說:人家說當廚師的都是胖子,我看你并不胖。徐子成說:我比較注意節(jié)食,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我一般不吃,只吃水里游的。您昵,在飲食上有什么講究?申小雪說:我不挑食,啥都吃。我倒是想吃胖一點兒昵,老也吃不胖。徐子成說:我看咱倆還是先喝點啤酒吧。先說好,是我請您。徐子成起身到操作間去了。
徐子成一離開,申小雪就側(cè)身仰臉往墻上瞅,瞅瞅她上次留下的粉箋還在不在。墻上貼著的粉箋倒是不少,她留下的那張粉箋卻不見了。粉箋又不是蝴蝶,又不會展翅飛走,怎么就不見了昵?難道有人把她的粉箋揭走了不成?
徐子成很快轉(zhuǎn)回來了,他拿來兩瓶啤酒,緊跟而來的服務員端來了四個涼菜,除了一盤醬牛肉,一盤海帶絲,還有一盤油炸小黃魚,一盤醋椒黑木耳。申小雪說:菜太多了。徐子成說:不多,您一個人要兩盤菜,咱兩個就得乘以二。徐子成先給申小雪倒了一杯啤酒,爾后才給自己倒。他端起酒杯對申小雪說:來,祝您節(jié)日快樂!申小雪說:節(jié)日還沒到昵!徐子成說:您到了,等于節(jié)日就到了。他一口氣把一杯啤酒喝干了。申小雪只喝了一點點。徐子成說:您慢慢喝,我不勉強您。把啤酒喝了一會兒,徐子成說:小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申小雪說:我什么都沒想,我是個沒心的人。又說:你說說看,我在想什么。徐子成說:您說您什么都沒想,我就不說了。申小雪說:你說嘛!徐子成說:我猜您在想,您貼在墻上的留言到哪里去了。申小雪說:那是瞎玩兒昵!徐子成說:玩兒可以,但我覺得您太善良了,太不懂得設(shè)防了。來這里吃飯的啥鳥兒都有,有那心懷不軌的人,得到您的電話號碼,說不定會打電話騷擾您,給您帶來不快。為了您不受騷擾,也是為了保護您的信息安全,未經(jīng)您的允許,我把您的留言取下來了。
申小雪當然不會忘記,她的確受到過電話騷擾,而且是嚴重的騷擾。她現(xiàn)在才明白了,怪不得她接到兩個陌生電話后,再也沒接到電話,原來是徐子成在保護她,把她寫有電話號碼的留言紙箋收了起來。倘若不是徐子成保護她,不知她會接到多少不堪入耳的電話昵!出門在外,總算有一個保護她的人了。她有些感動,不知不覺地把徐子成叫成了徐哥,說:徐哥,謝謝你的保護,我敬你一杯。這_次是她一口氣把一杯啤酒喝干了。徐子成及時把她的杯子斟滿。申小雪把杯子拿在手里,說:徐哥,你把我寫的留言還給我吧。徐子成搖搖頭,說不,我已經(jīng)保存起來了,要留作紀念,永遠的紀念。徐子成說到了永遠,這是什么意思昵?這個詞夠申小雪曬摸一陣子的。她看徐子成,見徐子成也正在看她,她把眉低下了。
從操作間走出來一個胖子廚師,胖子對徐子成說:徐哥,有人點了一份糖醋魚,還得您親自上手操作。徐子成說:知道了,我馬上就來。胖子看了一眼申小雪,說:徐哥艷福不淺哪!徐子成說不要瞎說。
胖子走進操作間后,申小雪對徐子成說:你看人家吃得多胖。徐子成說:他看似吃便宜,實際上吃的是虧。兩個人都笑了。
食客陸續(xù)上來了,餐館里變得熱鬧起來。徐子成去操作間忙活,又變成申小雪一個人在外面獨斟獨飲。申小雪現(xiàn)在的獨斟獨飲跟以前的感覺不大一樣,以前是一獨到底,沒有一個人陪伴她。現(xiàn)在是徐子成一會兒就出來關(guān)照她一下。她以前的朋友都是虛構(gòu)的,現(xiàn)在的朋友是實打?qū)嵉摹P熳映傻年P(guān)照不是空口說空話,有兩次出來,還給申小雪端來了他親自炒的好吃的熱菜。申小雪有些過意不去,她說:徐哥,你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我。你要是這樣客氣的話,下次我就不敢來了。
申小雪沒有等到徐子成下班,9點多時,她向徐子成告辭。徐子成問她準備去哪里,她沒有說去招待所,說是去找她的一個女同學,并說已經(jīng)和女同學約好了,明天一塊兒去北戴河看海。
節(jié)曰期間,申小雪沒有去天津,沒有去上海,也沒有去北戴河,連北京的大門口都沒出。趁著過節(jié)期間北京所有的公園都免票,她把天壇、地壇、日壇、月壇四個公園都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到公園里花兒也多,人也多,申小雪難免會想,要是徐子成跟她在一塊兒轉(zhuǎn)公園就好了。但她能夠理解徐子成的工作性質(zhì),不能耽誤徐子成干活兒。飯館就是這樣,越是過節(jié),去飯館吃飯的人就越多,飯館里的人就越忙。過節(jié)也是飯館嘩嘩進銀子的時候,每天的進項要比平日多好幾倍。當然的,飯館收入多了,在飯館里打工的人工資也會相應地提高。在這個節(jié)口上,飯館老板不會放徐子成出來,她也不能讓徐子成錯過掙錢的機會。徐子成跟她說了,他是河北滄州人,老家也在農(nóng)村。在公園里小憩時,申小雪會給徐子成打一個電話:徐哥,又在燒糖醋魚昵?徐子成說:我都快把自己也燒成糖醋魚了。小雪您在哪里?申小雪說:我在海邊,海太大了,太寬闊了,簡直是一望無際。
直到雙節(jié)長假的最后一天,二人才又聚在一起。當晚,申小雪在相逢酒家喝了酒,吃了糖醋魚,一直坐到了徐子成下班。下班后,徐子成換了服裝,和申小雪一起到天安門廣場觀燈。天安門廣場的花燈當然很多,說是燈的海洋一點兒都不為過。在“海洋”里觀燈的人也不少,如涌動的沙丁魚群。大概是為了避免走失,徐子成和申小雪的手拉在了一起。二人手拉手,觀燈又觀花壇,從廣場走出來時,已到了夜間一點多。地鐵和公交車都停運了,徐子成說: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他們沒有找大賓館,找了一家門面比較小的小旅館。假曰期間,小旅館的價錢也比平時漲了許多,平時一個房間二百多塊錢,現(xiàn)在一下子漲到四百多塊。申小雪說:算了,咱不住了,咱還回到廣場去,明天早上看升國旗。徐子成說:過節(jié)曰嘛,貴點兒就貴點兒,無所謂。
月亮圓了又缺,總的來說,是圓的時候少,缺的時候多。在月缺的時候,申小雪與徐子成電話交流頻繁些,相聚也多一些,差不多有了太陽的熱度。申小雪不再滿足于周六晚上和周日與徐子成見面,在周三或周四的晚上,忙完姐家的家務后,她還要到相逢酒家去找徐子成。有一個周三的晚上,她外出不回不說,周四早上還回來晚了,耽誤了姐按時上班。姐有些生氣,說:小雪,你是怎么回事?要是不想干就說一聲,這樣下去可不行!申小雪沒說不想干,低著頭抹開了眼淚。姐說:怎么?我說錯了嗎?我讓你受委屈了嗎?申小雪說:姐,不是。姐說:什么不是,是不是戀愛中遇到什么問題了?爾愿意跟我說說嗎?要是愿意說的話,我?guī)湍惴治龇治觥D阍谖覀兗腋苫顑海矣胸熑螏椭恪I晷⊙┫袷仟q豫了一下,還是簡單地把她和徐子成的交往對姐說了。原來徐子成以前交過一個女朋友,女朋友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孩子歸徐子成撫養(yǎng),現(xiàn)在老家跟著奶奶。姐問:這些情況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徐子成跟你說的嗎?申小雪說不是,是徐子成的一個胖子同事告訴她的,后來她問徐子成,徐子成也承認他確實有一個孩子。姐說:這樣的人,事前連實話都不跟你說,你怎么能跟他談昵!聽你一說我就知道,姓徐的肯定是情場上的老江湖,他把你哄得團團轉(zhuǎn),你還以為他帶你跳舞昵!我建議,你馬上跟他拉閘斷電。申小雪說:我覺得他人挺好的。姐說:好什么好,你想過沒有,你要是跟他結(jié)了婚,他的孩子怎么辦?他的前女友找上門來怎么辦?你的日子怎么過!你有那么多朋友,怎么就沒人幫你出出主意昵!
陽陽看見申小雪在落淚,走過去,擠在申小雪懷里,輕輕叫了一聲阿姨。
申小雪一下子把陽陽抱住了,說:我看天底下的男人,就數(shù)陽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