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日晚間,西郊動物園有多只動物逃出園區,脫逃動物中有華南虎、非洲獅、云豹等肉食性猛獸,也有犀牛、熊貓等珍稀動物,目前有關部門正組織隊伍追討,請市民不必恐慌,另外,也請市民注意保護珍稀動物,如果發現動物的蹤跡,請撥打屏幕下的熱線電話……”
早晨七點,林錦程端著盛滿黃燦燦的煎蛋的餐盤走進餐廳,投影在墻壁的視頻信息感應餐廳有人的活動,開始自動播放本市晨間新聞,漂亮、端莊的女主播正在播放一則昨晚發生的動物園動物集體越獄事件,語氣柔和而又淡漠,就像生產產品的自動化生產線,準確但是沒有感情。
林錦程將煎蛋送入口中,煎蛋味道很正宗,自動做菜機的功能一向很穩定,就是所有做出來的菜味道都差不多,不過林錦程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
“這么多大型動物一起逃走,園區管理方居然毫無察覺,簡直是天方夜談。”在如今各個領域已實現智慧化管理的前提下,這種事情會發生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經濟衰退已經很久了,突然之間又出現了進化者,世界將往哪里去沒有人能夠知道,即使東部城市已經被超級人工智能托管,但普通人類的生活還是日漸艱難,人們都在拼命掙扎,努力求生,自然環境惡化的很快,野生動物已經基本滅絕了。西郊動物園的這幾只可能是碩果僅存的幾只。曾幾何時,被動物保護愛好者們抨擊為動物牢籠的動物園,反而變成了唯一可以收容保護這些動物的伊甸園。
女主播繼續播報其他的新聞,林錦程仍然停留前面動物脫逃事件的新聞中,想著上次去動物園是童年的什么時候,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如今動物園的情況只能說是門可羅雀,大部分動物滅絕后,研究動物的學者似乎也跟著動物一起消失不見了,就連孩子們--參觀動物園的主力軍,一般也都在虛擬現實中去認識動物,誰也不會長途跋涉到飄散著難聞氣味的動物園來看真正的動物了。
背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林錦程回頭:“小麗,怎么起床了,不多睡會?”
挺著大肚子的妻子小麗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到林錦程的對面:“被小家伙踢醒了,估計他(她)餓了。”
“哦,我去給你拿早飯。”林錦程急忙起身,去廚房盛了粥和煎蛋,小麗吃的很香,他略微放心,“吃好早飯后,你再休息一下吧,你現在這個階段宜靜不宜動,我上班去了。”
“小心點……”小麗回過頭來囑咐拿了外套,準備出門的林錦程。
“嗨,現在能有什么事……”林錦程苦澀微笑,關門離去。
林錦程是東部城市警局西郊分局的一名普通警察,工作將近五年,依然是一名小警察,近期似乎也看不到晉升的希望,這種情況幾乎耗干了他在職場的所有熱情,好在小麗五個月前懷孕了,等待新生命的降生成為他這段時間唯一的慰籍。
更為尷尬的是,隨著進化者的出現,秩序維持局這個專門應對進化者犯罪的強力機構橫空出世迅速崛起,取代了普通警察大部分的業務,并且抽調了大部分警隊的骨干力量,還留在警隊的人員變得無所事事,林錦程懷疑再過幾年,警隊這個機構是否還能存在。他有點擔心到那時,自己有可能成為失業人士的一員。
不過暫時,生活還沒有大的變化,只是有點虛度光陰而已。
2.
“小林,來一下……”隊長從他的辦公室門后探出半個頭,向林錦程招手。
“哎?”林錦程從亂糟糟的工位上站起來,一臉迷惑,隊長上次和他說話應該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
隊長關上辦公室的門,招呼林錦程坐下:“有件事,你去處理一下。”
“哎?”有事做,比在辦公室閑坐數手指頭好,不過林錦程想不到還有什么事是他們能管的,畢竟現在連抓小偷這樣的治安案子也必須由秩序維持局先調查是否與進化者有關聯。
“昨晚,西郊動物園有幾只動物逃走了,你去查下是否有人為瀆職的行為,順便把逃跑的動物找回來。”
這就對了,為老婆婆尋找丟失的小貓小狗這類的事已經成為林錦程重要的日常工作內容,現在只是從尋找寵物變成尋找野生動物而已。
“這是動物園提供的聯系人,你找他對接一下”隊長在干凈整潔的桌面上拿起一本便利貼,寫下一個人名和電話號碼,撕下遞給林錦程。
3.
林錦程乘坐的無人駕駛出租車平穩地行駛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高速兩旁大片的爛尾樓次第向后飛退,樓頂的塔吊高插入云,如同一個個沉默的巨人無語地注視著大地。
“開窗。”林錦程輕輕地說了一句,出租車打開右側一扇車窗,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管理東部城市的人工智能為了應對過量涌入的人口,在城市的大部分地域建起了高樓大廈,因為經濟衰退,西郊是唯一還沒來得及開發的地方,仍然保留有大面積的人工次生林,小氣候環境保持的相對可以。
對面進城的車道上,無人駕駛的電動卡車車流以極小的車距,排著整齊的隊伍,滿載各種城市需要的貨物,高速向城市方向奔馳,這座八千萬人口的超大城市,每天需要消耗數千萬噸的各種物資,這條高速公路如同大動脈一般,日夜不停地將各產業區生產的物資輸送到城市的各個地方。
出租車在動物園門口停下,待林錦程下車后,又匯入了車流。他電話聯系上動物園的對接人,在一座獸籠前,里面有一個飼養員模樣的人拿著噴水的水管在清洗獸籠。
“是穩叔嗎?”林錦程舉起手打了一個招呼。
飼養員緩慢地回過頭來,放下水管,然后蹣跚地走出獸籠,林錦程打量了他一下,穩叔一頭灰白頭發,黑眼圈很濃,形容憔悴,穿一件臟兮兮的藍色工作服,腳下穿著一雙高筒的黑膠雨鞋,隱隱散發著長期與動物打交道才有的臭味。
“穩叔,你好,我是小林。”林錦程不動聲色地向穩叔伸出手,穩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膠皮手套,沒有與林錦程握手,只是點點頭:“跟我來吧。”
林錦程暗自松了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跟著穩叔來到動物園深處一間孤零零的平房,平房的周圍整齊地擺放著水管、水桶、掃帚、拖把等清潔工具,應該是飼養員的工具房,穩叔走進去打開燈,昏暗的房間中有了一絲光明,房間的一側還放置了一張單人床,旁邊桌上堆放著一些生活用品,看樣子,穩叔平時就住在這里。
“林警官,請坐,這里畢竟簡陋,抱歉。”穩叔泡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林錦程擺了擺手表示并不介意:“穩叔,我們還是聊聊動物園這么多動物逃離的事情吧。”
穩叔定了一會,斟酌地說:“怎么逃的,我也不太好說,還是先把它們找回來吧。”
林錦程明白穩叔怕擔責任,他微笑道:“也好,畢竟當務之急是尋回流落在外的動物,防止意外事故的發生。”
穩叔站起身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吧,園區已經組織了一支搜尋隊伍,并且已經尋回了一些動物,但是他們找不到大型的猛獸。”
“哦?”林錦程有點摸不清狀況,專業的搜尋隊找不到,難道這個邋里邋遢的穩叔能找到?
“阿黃。”穩叔喚了一聲,不知從哪里跑出來一只棕黃色的土狗,圍著穩叔吐舌頭搖尾巴打轉。
“阿黃跟著我好幾年了,它是我的好幫手,曾經救過我的命。”穩叔的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神情,他蹲下身來,揉搓著阿黃的狗頭,“走吧,帶我們去找大貓。”
阿黃看了下林錦程,搖了搖尾巴,歡快地穿過動物園圍墻的一扇側門,向周圍的山林跑去。
4.
林錦程跟著穩叔踏上進山的石板小徑,小徑兩邊是郁郁蔥蔥的雜木林,沿著山脊向上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
阿黃已經步入老年,向上走了一段就已經氣喘吁吁,吐著舌頭,不時停下來等穩叔兩人,穩叔看上去體力也跟不上,腳步甚至跟不上一條老狗。
兩人一狗沿著石徑向上走了一段,阿黃離開了石徑,鉆入右側的樹林,兩人跟著阿黃鉆進樹林的深處,這下路更難走了,再也沒有交談的余力。
不知走了多久,已經進入樹林的核心地段,樹林的顏色已經變成青黑色,腳邊的茅草也已近半人高,阿黃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走,只是原地打轉,本來搖來搖去的尾巴也夾到兩條后腿的中間,可憐巴巴地望著穩叔。
穩叔將阿黃護在身后,林錦程有點緊張,前方應該就有只動物園丟失的猛獸,他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腰間的槍套,準備拔槍。
“不不不……用不上。”穩叔用手勢制止了林錦程,撥開身前的荒草,林錦程從穩叔背后望去,一頭身長超過兩米的成年華南虎正趴臥在前面的草窩中休息。
林錦程背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不管你看過多少的圖片、視頻,真的在野外與這種食物鏈頂端的猛獸沒有遮攔的面對面,對任何人的身心那絕對是一種震撼,哆嗦間,他又不由自主地要去掏槍。
穩叔再次用眼神制止了林錦程的動作,他撥開荒草,躡手躡腳地向老虎走去,林錦程只能壓抑著心中的狂跳,硬著頭皮,赤手空拳地跟在他的后面。
阿黃嗚嗚咽咽地原地打轉,不肯跟上來。
他們的聲音和動作驚動了老虎,它警覺地站立了起來,前肢伏地,口中獠牙齜出,喉嚨中發出警告的低吼。
林錦程聞到一陣作嘔的腥風傳來,感覺四肢無力,心驚膽戰,幾欲轉身就逃。然而穩叔卻與平素判若兩人,他神情堅定,雙目炯炯有神緊盯面前的大虎,雙手伸出,口中念念有詞,華南虎似乎認出了穩叔是平時飼喂他的人,漸漸放松下來,穩叔小心地走進老虎,伸出手慢慢地揉摸著老虎的頭頂,一邊在它耳邊竊竊私語,老虎越來越放松,最后簡直要躺倒在地,將肚皮露出來讓穩叔撫摸。
最后,不知道穩叔說了啥,老虎乖乖地跟著他,沿著下山的路,回動物園去了。林錦程看著一人一虎走遠了,才敢招呼仍然六神無主的阿黃下山。
一路上,林錦程一直在想,剛才發生了什么?穩叔和老虎之間肯定產生了深度的交流,否則這華南虎不會這么溫柔地對待闖入他領地的異類,關鍵穩叔是怎么做到的?
當林錦程回到動物園的工具房時,穩叔已經怡然自得地在喝茶了。而虎山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虎嘯聲。
5.
“來,林警官,喝茶吧,華南虎的情況不錯,已經開始獵食投喂的活雞了。”成功尋回一頭猛獸,穩叔心情不錯,熱情地招呼林錦程。阿黃回來之后,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去休息了,畢竟走了那么多山路,又近距離遇到老虎這種猛獸,估計腿有點軟。
林錦程又熱又渴又后怕,這時也顧不上臟了,拿起穩叔遞過來的水杯,大口地喝著水:“穩叔,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看你不是一個飼養員這么簡單吧?”
穩叔也有點興奮:“其實我也沒什么把握,所以拉上你壯膽,沒想到這么順利。”
“我算服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一般的飼養員就算與動物關系再親密,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與猛獸如此長時間零距離深度交流吧?”林錦程試探地問。
穩叔放下茶杯,凝視著林錦程,似乎在考量是否值得信任這個人,最后他下定決心:“不錯,林警官,你也不用試我,我的確能聽懂動物的說話,能與他們交流。”
“這么說來,你也是進化者嘍!”林錦程暗嘆一口氣,看似普通的案子,到最后,還是繞不過進化者的身影。
穩叔迷惑地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我的前半生曾經遇到極大的變故,生命垂危之際,是阿黃救了我的命,自此以后,我心灰意冷,離群索居,只與阿黃相依為命,時間久了,自然與阿黃心意相通,我以為阿黃只是個例,沒想到到動物園工作后,發現自己與其他動物也能互相溝通。”
林錦程笑了一下:“上帝是公平的,他關上了一扇門,必然給你留一扇窗,你遭遇不幸,他就賜你不同凡響的能力。”
穩叔正色道:“林警官,請你為我保密,我和你說這個,并沒有向你吹噓的意思,實是有件棘手的事需要你的幫忙。”
“哦,你說。”
6.
穩叔回憶不堪往事,仿佛變了一個人,談鋒甚健:“這么多年來,我與動物打交道多,與人打交道少,實是因為我怕了人類,動物或好或壞,目的一目了然,而人來我卻看不懂他們,或許這一刻他朝你笑,當你轉身時,卻向你伸出刀子,所以我寧愿與動物待在一起,也不愿與人共處。”
林錦程苦笑:“你說的我明白,人心復雜,我們只能相信大部分的人還是好的,否則我們就看不到希望了。”
穩叔點點頭:“所以我選擇相信你,這一天相處下來,我認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我將自己的事告訴你,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林錦程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件事正滑向不受自己控制的局面,面前正侃侃而談的穩叔哪里還有以前那種唯唯諾諾的樣子,分明是老謀深算、思慮周祥。但是,很刺激,非常刺激是不是?比起幫老太太找貓找狗這樣的雞皮蒜毛來說,接下來的事肯定會非常刺激,這應該會拯救自己正被無聊殺死的人生。
“你可以相信我。”他脫口而出,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穩叔壓低聲音:“這么多動物逃出動物園,相信你也不會認為這單純是一件意外事故,沒錯,這是人為的,是園長打開牢籠,故意把動物都放出去的。”
“這……這又是為何?”林錦程大驚。
“園長也只是可憐蟲,他只是受到某公司的威逼利誘而已。”穩叔一臉的不屑。
“某公司?”
“尖叫科技。聽說過嗎?”
“沒有。”林錦程老老實實地回答,除了幾個龍頭企業,林錦程對企業并不熟。
“正常,一個小公司,表面上是科技公司,實際上主要的業務是為一些有錢人尋找他們需要的見不得光的東西。”穩叔皺著眉頭,一副厭惡的樣子。
“他們看中了動物園的動物?”林錦程開始進入了狀態。
“是犀牛。據說是某權貴醉心于一種神秘的宗教儀式,這種宗教儀式可以延續人的青春,而儀式所需要的祭品需要用到犀牛角。”
林錦程一介小警員,平日里只是安分守己,生活中最大的事就是吃喝拉撒睡,乍聽到這種權貴的秘事,只覺驚恐莫名,果然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如同云泥之別。
穩叔慘然一笑:“難以置信吧,人類就是這樣的動物,為了一己私欲,甚至是這種玄乎到不著邊際的理由,也能隨意奪取其他動物的生命,要知道,現在全世界活著的犀牛也不過是個位數而已。”
“不對吧,這么隱秘的內情,你是怎么知道。難道是動物告訴你的?”
穩叔笑道:“他們自然加倍小心,卻不會去堤防動物,有一次園長與尖叫科技的人在猴山旁商議此事的時候,讓一只老獼猴聽到了全盤計劃。”
“猴子?”林錦程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這個世界了,猴子也能聽懂人言了嗎?
“呵呵,這就是人類的自大之處了,自以為是萬物之靈,地球的主宰,不把其他的動物放在眼中,其實,有可能是進化突變的原因,有的動物智商極高,早就知曉人類語言的奧秘,比如向我通報求助的那只老獼猴,只不過他們的發聲器官與人類不一樣,能聽不能說而已,幸虧還有我能與他們溝通。”
林錦程點頭,表示相信穩叔的話。
穩叔繼續說:“園長為了欲蓋彌彰,將大量動物放走,其中就有那頭灰犀牛,這樣他們在外面殺牛割角就不會太引人注目。當然,尖叫科技給他的報酬肯定能讓他過上幾輩子的舒服日子。”
林錦程嘆了一口氣,這件事雖然難以置信,卻環環相扣,讓他不得不信:“我能做什么?這件事多我一個不多啊,你不會相信我能扳倒尖叫科技吧,也沒有證據,總不能讓一只猴子去法庭作證吧?”
穩叔搖搖頭:“說實話,我對扳倒尖叫科技這樣的事,既無興趣也無信心,我只關心那只犀牛的命運,我會找到它,然后把它運走,我只希望到時你能為我保密。”
這就是明明知道惡在那里,也只能選擇明哲保身,林錦程感覺自己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這肯定沒有問題,我會設法幫你遮掩,我也不想讓那只犀牛留在這個動物園中,不過,這世界環境惡化這么嚴重,哪里是你們的容身之處呢?”
“我有辦法能找到合適的地方,這個請你放心。”
林錦程鄭重地點了點頭,已經太久了,自己也好,身邊的人也好,除了柴米油鹽,還關心過什么?現實有這么沉重的引力,能把人們從與它無關的任何事情中拉走,無論這事情有多么美好。別說是人與動物之間,就連朋友之間、鄰里之間、同事之間也很少有互相關心的言行,每個人都只是為了生存而冷漠地活著。然而一個一無所有的穩叔為了一頭動物奮不顧身,令林錦程大為感動,他不僅答應為穩叔保密,同時要求參與拯救犀牛的行動。
“好吧,明早你再來,我們去把犀牛找到,然后我再送它去安全的地方。”穩叔拗不過一再堅持的林錦程,只得答應了他。
7.
第二天一大早,穩叔將一只裝滿東西的麻袋塞進了林錦程駛來的老款福克斯電動車的后備箱,然后與阿黃一起跳上了車。林錦程以為那是他的行李,也沒有太在意。
在穩叔的指點下,車子從動物園出發,一路向西,遠離東部城市,向著更西之地,曾經是農業作業區駛去。
這一段路,無人駕駛出租車的服務還沒有覆蓋,林錦程從租車公司租了這臺福克斯。一路上,穩叔都沒有開口,林錦程也不便搭話,只是駕車向西,開了一個小時,實在是忍不住,就問:“還沒有到嗎?”
穩叔側頭看了車窗外荒蕪的環境,搖搖頭說:“快了。”
這時,道路前方右側出現了一條岔路,穩叔指著這條岔路說:“轉彎吧。”
林錦程駕駛車子拐進了岔路,行駛了一段時間,就看到一塊破舊的招牌,上面褪色的字表明,里面曾經是一個私人的牧場,如今應該早就廢棄了,車子徑直開了進去。
“停車吧,它就在那里,別嚇著它了。”穩叔拍了拍林錦程的右肩。
林錦程急忙踩下剎車,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前方,只見一頭成年灰犀牛正自顧自地在離車子五十米遠的距離處散步吃草,那只珍貴的犀牛角高傲地刺向天空。
“真漂亮啊!”隨著穩叔一起下車的林錦程看著犀牛,由衷地贊嘆。
穩叔的嘴角顯出向上的弧度,張開雙手向犀牛走去,似乎準備擁抱它。阿黃搖著歡快的尾巴,踏著輕快的步伐,在穩叔的身前身后亂竄。
灰犀牛似乎感應到向它走來的兩人一狗對它沒有惡意,向他們看了一眼,繼續悠然自得地嚼著茂盛的牧草。
突然,大功率越野車的引擎聲由遠及近而來,林錦程與穩叔回頭一看,三輛路虎越野車飛快地駛了過來,在他們面前排成一字型停好,從車上下來八、九個全副武裝的人,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兄弟們,園長說的沒錯,跟著這個飼養員果然能找到咱們要的獵物。”一個首領模樣的光頭右手搭在武裝帶上柯爾特大口徑軍用手槍的槍柄上,大喇喇地排陣而出。
“尖叫科技的人?”林錦程條件反射般去槍套掏槍。阿黃在他身邊發出低吼聲,似乎明白這群不速之客不懷好意。
“別別別……警官,比槍的話,我這里可比你多啊。”光頭注意到林錦程的小動作,立刻雙手持槍對準了他。其他人都抬起了槍。
林錦程停下摸槍的動作,光頭看控制了形勢,對后面的嘍啰揮了揮手,一個拿著大口徑獵槍的手下向犀牛走去,正在吃草的犀牛也感覺到這邊的沖突,煩躁地噴了幾口粗氣。
光頭撇了一眼正在往獵槍的彈倉中壓達姆彈的手下,又轉回目光,得意地對林錦程說:“對了,不要動,我們只要殺了那蠢牛,割下它的角,就會離開,千萬別給我找麻煩,也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林錦程心急如焚,反抗吧,肯定會被射成篩子,這些一看就是傭兵,對開槍殺人不會有任何顧慮,不反抗吧,眼看這珍貴的犀牛就要被射殺了。
“你們這些人啊,完全沒搞清楚什么是重點啊。”一直沒吭聲的穩叔突然喃喃自語起來。
“什么?什么重點?”光頭有點蒙圈。
穩叔繼續喃喃自語,間中甩出一句:“重點就是你們才是獵物啊,笨蛋。”
不知為何,這樣一句含有威脅意味的話在林錦程聽來卻特別的溫柔。
隨著穩叔的自言自語,他們和傭兵所在的地域集聚起了大量的田鼠,他們應該是生活在這個無人的牧場中,現在在穩叔的召喚下從隱蔽的洞中跑出來了。很快,這里的田鼠或許數以千計,它們在草叢中跳躍攀爬,就如同在草上覆蓋了一條灰黑色的毯子。
一個傭兵驚慌失措,手中的自動步槍向老鼠大軍們開了一個點射,帶動了其他傭兵拼命向田鼠開槍,光頭想制止都沒有辦法,田鼠們如洪水一般向他們卷去。
傭兵們落荒而逃。
林錦程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穩叔與動物之間的溝通能到這種地步,只見穩叔從車子后備箱中卸下麻袋,扔到田鼠中間,麻袋裂開一條縫,金黃的稻谷露了出來,田鼠們蜂擁而至。
“這是與它們談好的報酬。”穩叔朝林錦程笑了一下,“我們走吧。”
林錦程驚魂未定,有點不好意思:“實在抱歉,我沒幫上什么忙。”
“別在意,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可以到這個地方找我。”穩叔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聯系方式和地址。
“朋友,我走了。”穩叔用力握了握林錦程的手,轉身向犀牛走去,犀牛溫順地跟著他走了,阿黃在林錦程身邊轉了兩個圈,也跟著穩叔走了。
林錦程握緊紙條,望著走向夕陽的一人、一牛、一犬,喃喃地說:“再見,朋友。”
8.
第二天,林錦程回到警局,向隊長簡單匯報了一下案件的辦結情況,有關尖叫科技的事情只字未提,當前大部分的動物已經尋回,也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事故,警局沒什么壓力,隊長自然也不太在意這件事了,在林錦程輕描淡寫地匯報完畢后,就揮手讓他出去了。
林錦程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有時候,他坐在工位上無所事事就會想,穩叔帶著犀牛和阿黃,已經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了吧。
然而,事情顯然沒有這么容易就結束。
半個月后,林錦程剛到單位上班,隊長就把他帶到了警隊的審訊室,審訊室中已經有兩個黑衣人坐在那里等他。
隊長示意林錦程坐在嫌疑人通常坐的位置,就帶上門出去了。
其中的一個黑衣人遞過來一張黑色的名片,上面用金黃色的字標明來人的身份:秩序維持局,黃雄。林錦程頭皮一炸,明白他們是為穩叔而來。
黃雄看著林錦程,緩緩開口:“有市民舉報,日前西郊動物園動物丟失案件中,有進化者出現,而你曾深度參與此事,現該進化者已不知去向,你是否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林錦程想都不想,一口否定。
“呵呵,你想想清楚。”黃雄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緊緊盯住林錦程的雙眼。
“的確不知。”
“或許這個能讓你想起些什么?”黃雄一臉冷漠地拿起便攜通信器,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遞給林錦程。
通信器播放著一段視頻,小麗正在一臺儀器上做胎撿,看到有攝像頭拍她,微笑地朝攝像方向揮揮手:“老公,你同事真好,送我到這么高檔的醫院做檢查,等下還有胎教課程,代我向你們單位領導道謝啊!”
林錦程頭皮都炸了。
黃雄一把搶過通信器,冷冷道:“怎么樣,想起什么沒有?”
“卑鄙!”林錦程渾身發抖,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你們這樣知法犯法,還能算執法者嗎?”
“我承認這種行為算不上光明正大,不過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你知道,我們的對手可是擁有凌駕法律之上的能力的,沒有非常手段怎么跟進化者斗?”黃雄毫無愧疚的樣子,“快說,否則你老婆就真的一直要待在你不知道的醫院里了,哦,聽說肚子里的孩子是個男孩。”
林錦程雙目睜裂,將穩叔給他的紙條拍在桌上:“拿去。”
黃雄拿起紙條看了一眼,遞給旁邊不發一語的助手,兩人站起身來:“這段時間,不要離開城里,我隨時要找你。”
兩人揚長而去。
林錦程無力地癱在椅中,全身骨頭猶如被抽走一般,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了起來,沖出警局,坐上一輛出租車,回家推開門,只見小麗正拿著一杯牛奶走向客廳,林錦程長吁了一口氣。
9.
半年后,林錦程的兒子呱呱墜地,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照顧小麗和兒子身上,借此忘記對穩叔的背叛,用身體的勞累來麻痹自己內疚的心。然而他的內心始終有一根刺,時而隱隱作痛。
這一天晚上,小麗突然要吃街邊小攤賣的雞粥,他下樓買了粥,通過一條陰暗的橫巷回家,突然發現前面有一條狗蹲伏在路中央,昏暗中看不清狗的樣子,只覺得很熟悉,走近一看,狗也不走也不叫,只是定定地看著他,他仔細一看,分明是阿黃。
“阿黃!”他一陣激動,張望附近,看看是否他的主人就在這里。
阿黃走過來,他蹲下身來,撫摸了一下它的頭,發現阿黃的口中咬著一個信封,他取出信封,阿黃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走進了黑暗中。
林錦程目送阿黃離去,走到一個明亮的路燈下,取出信,穩叔說秩序維持局已經來找過他了,但是被他勸退了,犀牛也已經安置到妥當的地方了,信中說得輕描淡寫,但林錦程這肯定又是一場惡斗,估計穩叔與他的動物朋友又進行了一次親密的合作。
穩叔知道是林錦程透露了他的信息給秩序維持局,但他并沒有怪他,他相信林錦程肯定有難言之苦。
看完信,林錦程熱淚盈眶,他默默地拿出打火機,把信燒了,看向阿黃離去的方向,哪里還有狗的身影。
“是啊,它肯定回到它的主人身邊去了,它是他最好的朋友,而我,已經不配做他的朋友了。”
他想起了他的兒子,想起小麗還在等著他的雞粥,他邁著輕松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
潛臺詞:獸語者:能與動物交流并不意味著動物就會受你操控被你馭使,其進階的能力如‘‘馭獸’’的獲得是及其困難的,動物也有自己的意愿,召喚它們幫忙之前,需要平時與它們交流溝通,所以一個獸語者能排出一支動物大軍對抗強敵這種情況,在精力,時間,物資的局限下是極為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