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柒(歩依格)
我回國后正值年底,這段時間在國內正是跳槽的高峰期,我去陳凱中公司面試的時候深深感受到了這一點。
總經理秘書面試門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各個都全神貫注,忽略性別,不知道的還以為競選國家政要。
公司叫法國歩依格建筑股份有限公司,估計很多人是沖著外企的名號來的。
面試很傳統,對面坐了兩個人,人事經理和陳凱中,不知道陳凱中在面試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同于一般的面試的是,除了兩個活生生的人,邊上電腦視頻上還有一位。人事經理主要了解了我之前那份工作,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他一直把提問的重心放在我上一份工作為什么要離職上,難道不應該問我有什么本事,對新公司的憧憬和如何發揮嗎?
離開了這幾年,大概很多事情跟我記憶中是不一樣了。
陳凱中的問題倒是很合我意,半分沒有為難我。
最后是視頻中的法國佬,讓我用英文自我介紹。我笑著問他,能否講法語?開玩笑,我一個法國回來的人,面對法國人居然講英文,我不懂建筑,這樣豈不是一點優勢都沒有了!
他欣然應允。
我想,我大概是他今天面試遇到溝通最為順利的。
果然,第二天,人事便通知我被錄用了。
秘書是給法國人當的,跟他的溝通最為重要,如果跟他溝通困難重重,任你有天花亂墜的本事,也是無濟于事,我是這么認為的。顯然,這個法國人也是這么想的。又有陳凱中給我開后門,這一切就顯得順利多了。
人事告訴我,馬上過年放假了,年后法國人就來了,很多工作需要熟悉,希望我能盡快去報道。
租房子的時候選在了離歩依格不遠的地方,步行十幾分鐘到地鐵站,地鐵半個小時就能到公司了。九點上班,八點準時出門,我自認為時間綽綽有余。
但是我還是高估了上海的交通力量,低估了上海的人流量。
八點是路上最“熱鬧”的時候,很多上班族都會選擇地鐵。第一天坐上海的地鐵,我便領教了什么叫真正的擁擠。我親眼看到我后面的姑娘人進來了,卻眼睜睜地看著手上的早餐被夾在門縫里。
我想起那些年在北京擠地鐵的日子,我以為那就叫擁擠,卻不知,幾年過去,南下后,我會再一次體驗“升級版”的擁擠。
這一刻我明白,那時候上班,沒有朝九晚五,真幸福。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沈慕遠。
第二天我改成七點半出門,只是,我能想到的,別人早就實踐了無數次。那無數個攢動的人頭就像是嘲笑我的證據,那么囂張。
在擠了一個星期的地鐵后,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不知道那些人每天這么擠是怎么熬過來的,反正,我熬不了。
買輛車吧!雖然還是擁擠,起碼,不用擠人,我周圍的空氣還是屬于我自己的。
每天工作休息之余,我便打開網站看車,看論壇。
“又在瀏覽與工作無關的網站!顧一念,你自己說說,這周都被我發現幾次了?”頭頂響起了Jack的聲音。
看得太認真,他什么時候站在我后面都沒注意。
“Jack,我工作都做完了,最近打算買車,沒事了就隨便看看哪款車比較好,不是故意偷懶的。”我跟他說好話。
Jack名喚李平,是上一任的總經理助理,在這里工作八年了。前總經理已經離職了,因為對工作比較熟悉,公司安排他跟我對接三個月,完成后任職行政總監。這個Jack對工作認認真真,凡事要求達到完美,連excel表格上有時候因為復制源頭字體不同,導致一張表格上可能出現多種字體。這樣的情況本來肉眼是比較難發現的,但他卻能找出來,并且要求重新修改。
工作盡善盡美是好事,但是我發現這人對國外回來的人有敵意,尤其是我。也對,畢竟我或多或少走了后門。
“工作做完了?我問你,上午問你要的供應商信息怎么樣了?要到了嗎?有沒有翻譯好給總經理?”他像機關槍似的一連問了我很多問題。
“我上午去了采購部,他們答應明天早上會整理一份完整的資料給我。”
“晚上的應酬呢?酒店,人員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好了,這是具體的方案。”我抬手拿起桌上最上面的文件遞給他。
他抬眼隨便看了一眼,然后昂著頭就走了。要說他對我沒意見,說什么我都不信!
記得第一天入職人事介紹他的時候,他也是一個冷漠的眼神,“你就是那個法國來的?”還有冷漠的問候。Jack有個習慣,每次在講“法國”這兩個字的時候,總是喜歡將“法”字說成第四聲,這大概是他李氏特有的嘲諷我的方式吧。
晚上的應酬是為法國佬準備的,初來乍到,熟悉一下各個合作伙伴。往常一直是Jack跟他們對接,第一次見面,少不了需要他撐撐場面。
中國人飯桌上的應酬無非是喝喝酒,插科打諢。插科打諢我不會,這酒在國外是沒少喝。這些人本來都在四方奔波,一起坐下來了免不了多喝。
我一共邀請了四位合作商,第一位敬酒的是北京原材料供應商的梁總。梁總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此刻舉著一杯白酒好說歹說想讓法國佬喝下去。
“費總,我是北方人,北方人豪爽,有事沒事就愛這一口,什么也不多說了,都在這酒里,以后好辦事,我先干了!”說完,愣是仰頭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法國佬名叫Frrdinand,發音復雜,一幫人按著諧音都叫他費總。此刻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梁總,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著問我他為什么一口喝光了白水?
可憐那梁總憋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干了那杯白酒,可人家老外卻把白酒當成了白水。我想笑又不敢笑,將中國特有的酒文化介紹給他。他聽完后激動地拿起手邊的酒杯,舉起來就想喝。
“梁總,我們費總很想跟你喝這杯酒,但是他剛來中國沒多久,雖說入鄉隨俗,但這白酒,別說費總了,就連我,都不是說喝就能喝下去的,我們的翻譯顧一念小姐在法國多年,同時深喑中國文化,這酒量也練的不錯,費總的酒就由她代勞了。”沒等法國佬喝,Jack就攔了下來。
好你個Jack,平常為難我也就算了,吃個飯竟然還給我使絆子,喝就喝,想當年姐姐在法國混酒吧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混呢!
“好!顧小姐巾幗不讓須眉啊!”一杯白酒下去,胃里火辣辣地疼,那梁總卻在那拍手稱好。這就是應酬,明著是吃飯,實則灌酒。
我用眼睛的余光剜了個挑釁的眼神給Jack,有本事放馬過來!
“Jack啊,以后要叫李總了,我們見面的機會應該會少多了,我敬你一杯,咱們以后還是朋友!”說完,那梁總仰頭又是一杯。
萬年難得的是,我居然從Jack的眼神里看到了求救的信號。
什么情況?千年老油條Jack還有為難的時候?
“梁總啊,我這年紀大了,胃不好,喝不了酒,我以茶代酒,先干為敬了!”他略帶尷尬地道。
“Jack,這我可要好好地說說你,這么些年,出來吃飯就基本沒見過你喝酒,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大家聚在一起了,不要不給這么面子啊!大家說是不是?”
“就是啊Jack,給個面子,我們先干為敬,你隨意好吧!”剩下的人趁機附和,紛紛舉起酒杯敬酒。
這些人敬下來,不廢也殘了。
“各位老總,我是真喝不了酒,胃不好,家里那位又管得嚴,我要是把這酒喝下去,晚上就不用進家門了,各位行行好,放我一馬,我以茶代酒。”Jack忽然走到我身邊,打了這一番官腔。
“顧一念,幫個忙,我不能喝酒,你幫我喝一杯。”他側過身低聲跟我說。
“你一個大男人讓我幫你喝酒,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會不會臉紅!”這人小心眼地在公司針對我也就算了,還讓我替他喝酒!
“我要是喝酒,一會救護車該來了,你行行好,幫我個忙,謝謝!改天請你吃飯。”他的語氣說不出的誠懇,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吃飯就不用了,我也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成交!”
那一晚,我喝了半瓶白酒,我從來沒喝過這么多白酒,喝完胃里什么感覺都沒有,就一個字,疼!
原來喝酒應酬這么辛苦。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一看時間,九點多了,頭痛欲裂地打電話給Jack請假,結果那廝居然已經幫我請假了。
什么情況,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
下午到公司的時候還是午休時間,我泡了杯茶放在桌上,然后繼續看車。
“這么丑的車居然也有人看!”我剛開始看沒多久,身后又響起了那個討厭的聲音。
“Jack,能不能麻煩你不要時不時地嚇人,還有,現在是休息時間,我有權力自由支配我的時間。”
“我只是發表一下我的意見,你要想買車,我可以找我朋友幫忙!”他用別扭的語氣說道。
他這個表現,倒顯得他有點心虛,好像是經過昨天的事情刻意討好我。
“真的?”盡管他表現得很明顯,我還是懷疑地問道。
“真的,你挑個時間,我帶你去,總比你每天在這里看圖片要好!”
“那先謝謝你了!”
Jack效率很高,這周末就帶我去看了車。我是個新手,他強烈推薦我只需買十五萬以內的車。
“顧一念,你是新手,又剛來上海,路肯定不熟,根據我的經驗,十五萬足夠了,不然磕磕碰碰你會心疼死。這個價位的車無所謂,反正便宜。”
“會不會太經濟了點,有時候假期自駕游這樣的車上高速感覺有點慌。”
“哎呀沒關系的,你聽我的不會錯,不然你就等著哭吧。”
Jack難得熱情,此刻又苦口婆心地勸說,其實我買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代步,代步說到底價位也無所謂,合適經濟就行。
我在Jack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的炮轟下入手了一輛別克,全款付清。
前一天出門前還在擔心今天地鐵會不會很擠,此刻拿到了車鑰匙,心里有一百種想法跟擁擠的清晨說再見。
買完車,Jack還一改常態請我吃了飯。
“我是真不能喝酒,不是不想喝,那天謝謝你!”落座后,Jack倒是一臉真誠地對我道謝。
“好說好說,大家都是同事。不過我有個疑問不知道能不能問你?”我挺怕說多了惹得他不高興以后在工作上為難我。老外不講究這套,回來不久,最怕這些人情世故。
“你問吧,今天我高興。”Jack大手一揮,很是大方。
“你不能喝酒,這些年應酬都是誰在喝?不會是總經理自己吧?”
“以前的張總是從一個小小的業務員做起來的,從底層坐到這個位置,其中的心酸不是我們可以體會的。他凡事親力親為,也理解我們手下干事的難處,基本上能擋的都擋回去了。最重要的是張總是做實事的人,不講究阿諛奉承,一般飯桌上以談工作為主。”說起往事,Jack一臉自豪。
不講究阿諛奉獻?你那一口嘴皮子也不知道是從哪練的!
當然這話我沒敢說。
自那以后,Jack和我握手言和,加上陳凱中的照料,我在工作上順風順水。
入職步依格近三個月的時候,Jack交給我一份合作方案。
“這是明遠集團跟我們的合作,老客戶了,基本沒什么問題。你忙完手頭的事情看一下,沒時間看的話就交給專門負責與明遠對接的人,到時候對方負責人來了帶總經理出面就行。”
“明遠集團?是上海的公司嗎?”時隔多年,我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很是驚訝。
“是上海的,我們合作三年多了。怎么你有熟人還是怎樣?”
“我問一下他們老板是誰嗎?”我離開北京前了解到明遠會在上海開分公司,難道竟是他?
“你問這個干什么?跟我們對接的是對方的總經理,之前一直在國外,最近這五六年才回國,然后才跟我們合作。”
“是這樣啊!那是我搞錯了。沒事沒事,我會翻譯給總經理的。”不是沈慕遠,這世上哪有這么多巧合。
“哎,一念,下周一下午車借我開一下,我車被追尾了,那天下午正好要出去見客戶。”
“行,我車鑰匙放在桌子第二個抽屜,你要開自己過來拿就行。”
時光也許不曾走遠,但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成人的世界里,總有無奈需要我們繼續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