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生抓著春華的胳膊靠著她肩膀上時她正在聚精會神的玩消消樂,所以一點余光都沒給他。直到精力不夠被消消樂拒之門外后春華才打算給硌的她肩膀疼的堅生一個嫌棄的目光。
只是僅用了一眼,堅生悄無聲息淚流滿面的模樣就嚇到了她,剎那間身體僵硬,澀澀麻麻的情緒從五臟六腑蔓延開來,大腦一片空白。
她上次和不知所措短兵相接的時候還是個姑娘,此時卻已經為人婦了。不過時間依舊沒有教會她如何面對,她還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腦子里住著的思想似乎長途跋涉越過千山萬水去尋錦囊妙計了,然而回歸時仍是一片空白,這世間萬事好像只是給她上了個粉底,以至于比去時更白。
一動不動的愣了好大一會兒,她才試探性的伸手撫了撫堅生的頭發,被剃成板寸的頭發很硬,稍稍有點兒扎手;一遍一遍的,自指腹傳來的觸感給了她幫堅生擦眼淚鼻涕和問怎么了的底氣。
“沒事”雨滴聲里響起了堅生沙啞的委屈。
“沒事啊,沒事就好”春華心想。
第二天堅生再次被春華問到怎么了的時候木訥且羞澀的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悲從中來,無法抑制”。
于是春華開始有意識的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一切都和往常一樣,飯后她回臥室,堅生在客廳里工作;不久后堅生的爸爸,哦不對,現在也是她的爸爸過來吃飯,其中她隱約聽到了單方面的爭執,而這爭執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無非是堅生給爸爸熱飯菜的好意被厲聲制止了而已,怒氣沖沖的固執和不發一言關掉天然氣的沉默相撞,讓春華想起了專制和軟弱。
吃完飯的公公走的很快,若不是飯桌上擺著的碗筷就跟沒來過一樣。
堅生的家庭她并不想過多評論,婆婆在孩子婚后毅然決然離家出走,留下公公一人把他們家當做一天光顧一次轉身即走的免費飯店。
她沒問過堅生和父親的關系,不是沒發現問題,而是她懂,畢竟她父親在年輕時候也是那樣一個油鹽不進固執到可怕的人。
曾經是噩夢啊,面對過往時春華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覺的掐上嘴角的疤痕,在些許的痛感里手指一路下移至脖頸,慢慢開始用力,直到產生足以帶來恐慌的不適感才驟然松開,微咳的臉上存著曠世的冷漠。
臉上的疤痕很早以前就陪著她了,應該是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寫作業沒寫好隨手撕下了一頁紙的她忽然間便被父親單手提起來摁在炕上挨揍了一頓,手中剛削好沒多久的鉛筆被慣性帶著戳進了肉里,帶來了無法恢復且需要縫合的傷口。那段時間,屁股很疼,嘴角很疼,身體之中好像還有地方也很疼;疼了多久她忘了,只記得在那之后“父親”與她更加疏離了。
父女關系陌生后的某個冬天里,春華剛交了幾個朋友,耳濡目染的學了幾句不好的話,回家后也不知道說了哪句便被掐著脖子摁在了墻上,在空中飄了好一會兒,緊接著這樣手足無措沒有依靠的恐懼經常出現在她的夢里,又或者在哪個沒有足夠安全感的角落里如跗骨之蛆般跟著她。
后來的很多年里,“父親”這個詞匯沒再輕易從她嘴里出現。
隨著時光的流逝,春華帶著家庭潛移默化的影子長成了一個有些偏執的大姑娘,嫁給了懦弱的堅生,說來奇怪,堅生給春華安全感的地方偏偏是他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
婚房裝修是春華一手操辦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是春華一個人負責的,甚至于燈泡壞了下水道堵了衛生間漏水了堅生都會一言不發的全權交給她處理,好像這個家正常運轉的所有螺絲釘壞了都能從她身上找到解決辦法;而堅生只是一個按時上交工資匯報日常行程的提線木偶。
對于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堅生,春華氣急了諸如“爛泥扶不上墻”之類的話能叨叨一兩個時辰;只是話說的再多也沒作用,二十多年來養成的木訥不是短短幾日就能改變的。
婚后半年,家里催他們要孩子,春華自己還是個孩子呢;何況也沒有多余的積蓄來承擔一個新生命的出現。
家里卻不這樣想,他們覺得春華完全就是杞人憂天,所以用狂妄且自大的語氣給她舉例子“準備什么啊,我們要孩子的時候比你們窮多了,小崽子還不是好好的長大了”。
春華沒說話,腦海里浮現出了自己情感和物質都十分匱乏的童年,嘴角勾出一個冷笑“表面看起來是全胳膊全腿的長大了,可精神上呢”?
在春華態度堅決表示不要孩子后公公去找了堅生,得到自己兒子“模棱兩可可沒有主見”的答案后氣的直罵他不孝。
“早知道養這么個東西不如當初一屁股坐死……”小區里成群結隊的大爺大媽們成了堅生爹忠實的觀眾,倒苦水成了堅生爹的主業。
都什么玩意兒!
他們不孝的言語被添油加醋飄滿大街小巷后春華在其中清楚的聽到了一句“不孝是會傳染的”!
她忽然想起嫁過來之前打聽男方家境時聽到的故事,主人公是公公的父親,據說老人家在去世之前把自己攢的銀元都給了村里游手好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二流子,與此同時老人還把自己幾年來風雨無阻賣菜籽掃帚老鼠藥等小東西攢下來的幾萬塊錢每一張都燒掉了三分之二。等家人發現后,老人已經以奇怪的姿勢躺在地上死去多時了,而殘損嚴重與廢紙無異的錢幣在風言風語里被吹的滿天都是。
“不孝會傳染”春華默念著這句話,心里思附著怕是果真如此,看來她現在就應該把公公拒之門外了,堅生不會有異議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