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眾人聽聞,心中都不由“啊”的一聲。
楊過看著她蒼白的面龐,心中一酸,笑道:“姑姑,什么師徒,什么貞潔,我楊過統(tǒng)統(tǒng)都不放在眼里。今生今世,我只娶你為妻。”
公孫綠萼聽到這番話,既喜且悲,喜的是楊大哥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悲的是她一番相思終于成空。
小龍女眼中閃著喜悅的光,淚水洶涌而出,“過兒……咳,咳,過兒,你何必如此待我…”說著一道血痕從嘴角溢出。
“姑姑,倘若我失身于人,又或是我身有殘疾,你又是否會要我?”楊過替她擦去唇邊血痕,旁若無人道。
小龍女輕搖螓首,“過兒,你是男子,又怎能相提并論。”
楊過笑道:“旁人重男輕女,我楊過卻是重女輕男,今日便請郭伯伯和郭伯母,還有這里的諸位做個見證,姑姑,我要娶你為妻。”
郭靖微覺不妥,看看身旁的黃蓉,終究說不出口攔阻的話。
裘千尺微微瞇眼,冷冷道:“你這小子,當(dāng)真性命不要也要娶這女子?”
楊過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瞧著小龍女道:“人生在世,若是不能與心愛之人廝守,縱然茍活,又有何趣?姑姑,我們走吧。”
郭靖拽住他衣袖:“過兒…”他為楊過求取解藥而來,如何能看他就此放棄這一線生機(jī)?
“楊過!你!你這忘恩負(fù)義之徒!枉我真心待你,你卻如此無情!”
楊過回頭一看,公孫綠萼面色溫柔,神情哀凄,口中言語卻狠利,一怔之下,即明白她別有深意,接口道:“公孫姑娘,楊過謝你一片真心,可我早已決定今生只娶姑姑為妻,望你見諒!”
公孫綠萼泣道:“你這無情無義之人,我定要挖出你的心,把它剖開來瞧瞧是黑是白。”話音方落,一顆棗核釘直直射向楊過。她功力尚淺,棗核釘?shù)耐ψ圆豢膳c裘千尺相比。
楊過輕輕一伸手,便將棗核釘夾在指中,譏諷道:“你這點技倆,還是收起來罷。此番看在往日情面我便不與你計較。”說罷摟著小龍女離開了情花叢。
“過兒!”郭靖想要攔住他,卻被黃蓉所阻,她已瞧出這姑娘話中有話,她心向楊過,必設(shè)法給楊過取藥。有此強(qiáng)助,則不必太過擔(dān)心。
“娘!娘!他欺侮我!”公孫綠萼眼睜睜瞧著楊過離開,轉(zhuǎn)身撲入娘親懷中失聲痛哭。心愛之人在自己眼前與旁人締結(jié)良緣,這份傷心絕望可半點不假。
裘千尺好言好語安慰她:“萼兒,好孩子,天下男人都一個德行。他不娶你也好,反正他也活不長了,你好好跟在娘的身邊。咱們先為你大舅舅報仇!”
裘千仞仍在一旁喃喃自語,兀自與心魔抗?fàn)帲粺舨蛔∧罘鹛栔綇?fù)。
裘千仞雙眼通紅,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神情痛苦扭曲,“師父,我管不住自己了,你還是把我捆起來吧……”
裘千尺在一旁怒喝道:“二哥!你看你如今像什么樣子!哪里還像個一幫之主!?你竟然這般窩囊,仇人在眼前,你連根手指頭都不敢動!我是殘廢了,你可是手足俱在!今日若是你不替大哥報這個仇,他日九泉之下,我和大哥絕不認(rèn)你!”
裘千仞“啊”的一聲怒吼,雙目瞪向郭靖黃蓉。郭靖把小女兒交給郭芙,擋在黃蓉身前,“裘老前輩若要報仇,盡管沖我來。”
“慈恩,惡念一起,善念即消,萬不要前功盡棄啊。”一燈的聲音平靜和緩,如一泓泉水流入慈恩被怒火燒紅的心田。
“二哥!你究竟還是不是男人!”裘千尺粗糲嘶啞的聲音陡然提高,如同一把利劍擊碎了慈恩的最后一道屏障。眼前的郭靖變成了害大哥掉落山崖的少年,又變成了那個道貌岸然的妹夫,鐵掌狠狠拍出。
郭靖喊一聲:“蓉兒讓開!”一招“亢龍有悔”,硬生生對上。這兩位當(dāng)世一流的外家功夫高手,心中俱是一震!
“這小子的功夫竟然這般硬!”
“‘鐵掌水上飄’果然名不虛傳!”郭靖不由想起黃蓉少年時挨過他一掌,險些喪命,漸漸怒從心起,招數(shù)也越來越凌厲。
兩人掌風(fēng)所到之處,飛沙走石,情花花枝亂飛,除了裘千尺和一燈大師,眾人不住后退,又忍不住去瞧兩位當(dāng)世絕頂?shù)拇髱煂Q,均覺目眩神馳。
裘千尺越看眉頭皺的越緊。這郭靖的功夫如此了得,倘若連哥哥也殺不了他,又該如何報仇?她看看旁邊一臉關(guān)切的黃蓉,心下暗暗計較。
這時郭靖和裘千仞已過了數(shù)百招。郭靖年富力強(qiáng),漸漸占了上風(fēng)。裘千仞號稱“鐵掌水上飄”,輕身功夫極為了得,在這方寸之地騰挪跳躍,郭靖一時倒也難以勝他。兩人互有深仇,下手自然不留余地,幾次堪堪遇險,黃蓉一時暗呼“好險”,一時又暗叫“可惜”,全副心神都掛在郭靖身上,不意郭芙抱著郭襄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裘千仞抓住郭靖一個破綻,欲攻他后心,不防他右手使了“潛龍在淵”,左手卻打出了“神龍擺尾”,立時逼的他胸前門戶大開,被掐住了命門。高手過招,往往毫厘之差,便是性命之憂,郭靖本欲下殺手,忽然想起他是一燈大師的高足,這“亢龍有悔”的“悔”字,就硬生生收了六七分回來。裘千仞本以為必要命喪他手下,誰知他竟然半路容情,立時鐵掌橫出,重重打在了郭靖的胸口。
這下情勢立轉(zhuǎn),郭靖胸口受了這重重一擊,倒退幾步跌落地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黃蓉本來見他已經(jīng)勝券在握,哪里想到須臾之間便有如此大的變故,驚呼一聲:“靖哥哥!”急忙奔至他身邊,點了他胸口幾處大穴,先護(hù)住心脈。
一燈大師來到郭靖身邊,伸手搭在他腕上探了探脈象,嘆息道:“靖兒,你可是不久前受過重傷?若非如此,慈恩也未必能得手。”
“大師無需掛心,不礙事。不過一時氣血不暢罷了,是我大意。”郭靖調(diào)勻呼吸,胸口劇痛,知是勾起舊患,怕黃蓉?fù)?dān)心,按下不提。
裘千尺見兄長得手,大喜過望,叫道:“果真是我的好二哥,快快解決了這對狗男女,替大哥報仇。”
黃蓉暗暗戒備,站在丈夫身前,可惜她竹棒被公孫止所毀,手上并無趁手的兵器,最得意的打狗棒法便使不出來。連郭靖都在他手下吃了虧,她對上慈恩著實沒有半分把握。
慈恩雙目通紅瞪著她,這時一燈忽然提氣喝道:“慈恩,慈恩,善惡之分,你到今日還是參不透嗎?!”
慈恩一呆。裘千尺見狀哭喊道:“大哥!!”
“大哥……大哥……”慈恩看向黃蓉,“我大哥是被你害死的!我大哥被你推下山崖,粉身碎骨!” 黃蓉知他神智迷糊,不予強(qiáng)辯,郭靖暗暗握住她手。
『郭芙靠在母親身邊,看他如此兇神惡煞指著母親喝罵,再也忍受不住,走上數(shù)步說道:“和尚,你再無禮,姑娘可容不得你了!”
裘千尺冷笑道:“這小女子可算得大膽……”
慈恩道:“你是誰?”
郭芙道:“郭大俠是我爹爹,黃幫主是我媽媽。”
慈恩道:“你抱著的娃娃是誰?”
郭芙道:“是我妹妹。”慈恩厲聲道:“哼,郭靖、黃蓉,居然還生了兩個孩兒。”
黃蓉聽他語聲有異,喝道:“芙兒,快退開!”
郭芙雖然見到父親傷于他手,但那是父親容讓,料想他害怕父母了得,心中對他毫不忌憚,反而走上一步,笑道:“你有本事就快報仇,沒本事便少開口!”
慈恩喝道:“好一個有本事便快報仇!”這聲呼喝宛如半空中響了個霹靂,郭芙絕未料到一個人竟能發(fā)出這般響聲,一驚之下,不禁手足無措,但見慈恩左掌拍出,右手成抓,同時襲到,兩股強(qiáng)力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待欲退后逃避,卻哪里還來得及?
黃蓉、耶律齊二人不約而同的縱上,他們一瞥之間均已看出,慈恩右手這一抓雖然兇猛,但遠(yuǎn)不及左掌那么一觸即能制人死命。因此雙掌齊出,都擊向他左掌。砰的一聲,三股掌力相撞。
慈恩嘿的一聲,屹立不動,黃蓉兩人卻同時倒退數(shù)步。耶律齊功力淺,退得也遠(yuǎn),黃蓉隨其后。她未穩(wěn)身形,先看女兒,只見郭襄己給慈恩抓去,郭芙卻兀自呆立當(dāng)?shù)兀@得慌了,竟然忘了躲閃。
黃蓉大吃一驚:“莫非芙兒終究還是為掌力所傷?”立即縱上,伸左手將她拉了回來。郭芙其實未受損傷,但心中一片混亂,直至靠到母親身上,方始“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郭靖真氣不暢,忍著痛慢慢走到她們身邊,“蓉兒,可有受傷?”黃蓉?fù)u搖頭,目光盯著慈恩手中的幼女,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
慈恩舉起郭襄,大叫:“這是郭靖、黃蓉的女兒,我先殺此女,再殺郭靖黃蓉!”裘千尺大喜,叫道:“好二哥!這才是英名蓋世的鐵掌水上漂裘大幫主!”
當(dāng)此情勢,別說靖蓉等無一人武功能勝過慈恩,即令有勝于他的,投鼠忌器,也難以從這半瘋之人手中搶救嬰兒。
慈恩右手將郭襄高高舉在頭頂,左掌護(hù)身,冷笑道:“此時便算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一齊來此,也只能傷我裘千仞性命,卻救不了這小女娃娃。”
郭靖暗恨自己剛才手下容情,以至落入這進(jìn)退兩難之地。他看看身旁的黃蓉,下唇幾要被咬破,拳頭捏的死緊,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之間,猛聽得黃蓉哈哈大笑,笑聲忽高忽低,便如瘋子發(fā)出來一般。眾人不禁毛骨悚然。
郭靖叫道:“蓉兒!”
郭芙失聲喊道:“娘!”
眾人心中怦怦而跳,均想她女兒陷入敵手,以致神態(tài)失常。但見她踏上兩步,拆散了頭發(fā),笑聲更加尖細(xì)凄厲。
郭芙叫道:“娘!”上前拉她手臂。黃蓉右手一甩,將她揮得跌出數(shù)步,隨即張開雙臂,尖聲慘笑,走向慈恩。·
這一下連裘千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瞪目凝視,驚疑不定黃蓉雙臂齊張,惡狠狠的瞪著慈恩,叫道:“快把這小孩兒打死了,要重重打她的背心,不可容情。”
慈恩臉無人色,將郭襄抱在懷里,說道:“你……你……你是誰?”
黃蓉縱聲大笑,張臂往前一撲。慈恩的左掌雖然擋在身前,竟是不敢出擊,向側(cè)滑開兩步,又問:“你是誰?”
黃蓉陰惻惻的道:“你全忘記了嗎?那天晚上在大理皇宮之中,你抓住了一個小孩兒。對啊,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你弄得他半死不活,終于無法活命……我是這孩子的母親。你快弄死這小孩兒,快弄死這小孩兒,干么還不下手?”
慈恩聽到這里,全身發(fā)抖,數(shù)十年前的往事驀地兜上心來。
當(dāng)年他擊傷大理國劉貴妃的孩子,要南帝段皇爺舍卻數(shù)年功力為他治傷,段皇爺忍心不治,那孩子終于斃命。后來劉貴妃瑛姑和慈恩兩度相遇,勢如瘋虎般要抱住他拚個同歸于盡。慈恩武功雖然高,卻也不敢抵擋,只有落荒而逃。
黃蓉當(dāng)年在青龍灘上、華山絕頂,曾兩次親聞瑛姑的瘋笑,親見她的瘋狀,知道這是慈恩一生最大的心病,見他手中抱著孩子,無法可施之際便即行險,反而叫他打死郭襄。
武三通、裘千尺、耶律齊等都道她是瘋了,以致語出不倫,只有郭靖和一燈才明就里。一燈暗暗佩服黃蓉的大智大勇,心想便是一等一的須眉男子,也未必便有此膽識,有人縱能思及此策,但“快弄死這孩兒”之言勢必不敢出口,眼見慈恩如此怨氣沖天,兇悍可怖,他輕輕一掌,豈不立時送了郭襄的性命?
郭靖本來以為她是真的承受不住失心瘋了,待明白過來,心中卻是酸楚難言,既驕傲又難過。他本想一直護(hù)著她,到頭來卻不及她有勇氣。
慈恩望望黃蓉,又望望一燈,再瞧瞧手中的孩子,倏然間痛悔之念不能自己,嚎啕道:”死了!死了!好好的一個小孩兒,活活的給我打死了。給我打死了!哈哈哈哈……”到最后一時笑一時哭,神情愈加癲狂。』(至此大部分是原著,中間略有改寫。)
黃蓉暗暗看他神色,不敢輕舉妄動,瞧他怔怔愣住,欲從他手中接過孩子,卻聽得“嗬嗬”之聲從他口中傳出,神色一時迷茫一時狠戾,“好好的一個孩子!又給我殺死了!啊!啊!啊!……”一揚(yáng)手,郭襄從他手中飛了出去。黃蓉大急,正欲出手去接,一個身影早已飛了出去。
“靖哥哥!小心!”郭襄被擲出的方向正是情花密集之處,若是稍有損傷,便必死無疑。郭靖提氣運功,猿臂直伸,千鈞一發(fā)之際接住了女兒,輕輕在情花花枝上一借力,便可翻身回轉(zhuǎn),誰知此時一顆棗核釘直沖他面部而來。他親眼見這棗核釘如何凌厲,忙護(hù)住女兒,用掌力撥開。 如此一來,胸中那口氣便泄了,身子直直下墜。
黃蓉只覺全身血液逆流,手足冰冷,失聲喊道:“靖哥哥!!!”
裘千尺深知自己手足不能移動,唯一的利器又早被人提防,若非出其不意,如何能殺得了這般厲害的仇人?是以她一直暗暗留心,如今見此良機(jī)稍縱即逝,如何肯放過。她本意也并不是要殺了郭靖,只是要他落入情花叢中,這可比直接殺了仇人,又有趣的多。她因愛生恨,最恨世間多情男女。郭靖處處回護(hù)黃蓉,她看在眼里,心里妒恨幾欲蓋過仇怨。
郭靖將女兒抱緊,在空中使盡全身力氣一扭,終于大半個身子避開地上的情花枝,只右肩和半個脊背終于不免被情花刺中。這番動作不過瞬息之間的事,情勢卻大轉(zhuǎn)。眾人皆為楊過求取絕情丹而來,人人皆知世上只有那半顆絕情丹,可以救得一人,如今郭靖也中了情花毒,豈非無藥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