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不必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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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山人海,不必記得我

人一生要與許多人相愛,以彌補他天生所欠缺的各種情感。

【1】

? ? ? ?韓貳跑到江邊,朝著滔滔東去的黃浦江大聲喊:“李魚,你TM……”

? ? ? ?韓貳愣了一下,罵人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他指向江面的手指懸在半空又慢慢落下去,然后撲通地跪在沙灘上,抱頭痛哭。

? ? ? ?劉維躲在公路邊的亮紅色SUV里,拿著紙巾的手在濕濕的眼眶邊擦了擦。

? ? ? ?韓貳的藍(lán)色襯衫在暗紫色的江面邊并不容易辨認(rèn)出來,但當(dāng)劉維從酒吧追出來的時候,沿著公路開到這里,一眼就認(rèn)出了韓貳。

? ? ? ?江邊沒有護(hù)欄,韓貳站在江邊腳尖離水只有一步之遙,他對著江水失聲痛哭,浩浩蕩蕩的江面如一只蟄伏的巨大野獸,隨時都可能吞掉渺小的韓貳。

? ? ? ?劉維倒也不怕韓貳會投江自殺,因為韓貳是個很慫的人。

? ? ? ?也許正是因為韓貳的慫,所以不久前李魚才會拒絕韓貳“蓄謀已久”的浪漫表白。拒絕得冰冷又不留情面,連韓貳的自尊都不顧。

? ? ? ?天漸漸黑,韓貳哭累了。他起身往回走,哭完之后他才想到,表白遭拒的自己一氣之下跑出來而現(xiàn)在該去哪里。

? ? ? ?走到公路邊,垂頭喪氣的他沒有發(fā)現(xiàn)劉維,倒是劉維從保時捷中探出頭來,她揮著手說:“韓貳,這里!”

? ? ? ?韓貳這才回頭看見她,他想禮貌的微笑,但憋了回去。

? ? ? ?他就站在那兒,像塊木頭,愣頭愣腦地看著車?yán)锏呐恕?/p>

? ? ? ?“進(jìn)來呀!”劉維把另一側(cè)車門打開。

2

? ? ? ?今天是李魚的生日。

? ? ? ?韓貳周一三五當(dāng)家教,周二四六做服務(wù)生,周日去酒吧唱歌,辛苦忙活了三個月,攢了錢給李魚過生日。

? ? ? ?租了這附近最好的酒店,用了最好的燈光師,菜要最好的,酒要最貴的。

? ? ? ?還有一束玫瑰花,從國外空運來的。

? ? ? ?當(dāng)然這筆花銷韓貳付不起,他只花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一大部分都是韓貳的死黨馮鹿明付賬,此外馮鹿明還給韓貳的卡里打了十萬塊錢,幫助他買些別的能打動女生的東西。

? ? ? ?韓貳沒要這十萬,另外他還寫了欠條給馮鹿明,表示這些錢都是他借的,早晚要還,馮鹿明不肯,韓貳說必須還。

? ? ? ?于是一切都開始進(jìn)行。

? ? ? ?吃飯,喝酒,唱歌,敬酒,切蛋糕,往臉上抹蛋糕,說祝福的話。

? ? ? ?人人都送給李魚一句祝福的話。

? ? ? ?最后該到韓貳說祝福語了,韓貳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清淡的音樂緩緩流入,韓貳像小說里那樣,單膝跪地,拿出玫瑰花和戒指,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堆肉麻的話。

? ? ? ?李魚沒有感到驚喜,她皺著眉聽完韓貳的深情表白。

? ? ? ?在場的人都替韓貳捏了一把冷汗。

? ? ? ?李魚淡定地拿起戒指,看也不看地扔進(jìn)旁邊桌子上的紅酒杯里,然后接過那束幾萬塊的玫瑰花,把花一根一根地抽出來甩在韓貳臉上。

3

? ? ? ?除了馮鹿明的車之外,劉維的保時捷應(yīng)該是韓貳這輩子坐過的最貴的車。

? ? ? ?車?yán)镩_著空調(diào),韓貳看了劉維一眼,又不自然地扭頭看向車外,說:“有點冷。”

? ? ? ?劉維關(guān)了空調(diào),她早已經(jīng)把自己的紅眼圈消除了下去,車外的路燈亮了起來,燈光照在她淡淡的妝容上。

? ? ? ?“去哪兒?”韓貳坐在車?yán)锊恢耄行擂蔚乃缓闷谕鴦⒕S能幫自己找一個去處。

? ? ? ?“去廣場轉(zhuǎn)轉(zhuǎn)?”劉維想了想,說。

? ? ? ?韓貳沒說話,他看著車外開過去的一輛輛車,心里莫名難受。

? ? ? ?車開得慢,外面的江水流得也慢。劉維先開口說:“剛剛在酒店,其實你已經(jīng)做了很大的改變,你的變化已經(jīng)很大了。”

? ? ? ?韓貳沒說話,他覺得座椅很舒服。他靠著車窗看公路外的江,江面被花花綠綠的燈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 ? ? ?路燈一段一段地照亮車輛稀少的公路,坐在車?yán)锵蛘胺娇矗梢钥吹綗o垠的平坦的大地,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隆起一排巍峨的建筑群,夜晚的龐大的建筑群上發(fā)出星星點點的燈光,燈光又照亮其他的建筑,勾勒出更加陰沉的建筑的輪廓。

? ? ? ?江水緩緩地流。

? ? ? ?劉維和韓貳像保持著某種默契似的彼此都沒有說話,劉維專心地開車,韓貳則看著漸漸暗淡的江水出神。

? ? ? ?突然有幾滴水滴拍在了韓貳面前的車窗玻璃上,韓貳因此回過神來,收回思緒的他透過水滴看向窗外,看到了水滴中傾斜的黃浦江和倒立的東方明珠塔。

? ? ? ?下雨了。

? ? ?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從毛毛雨變成了傾盆大雨,劉維打開了雨刷器。

? ? ? ?街上人很少,打傘的人匆匆地走。

4

? ? ? ?雨下大了,傾盆大雨嘩嘩作響,

? ? ? ?馮鹿明坐在車?yán)镆桓右桓爻橹鵁煟捻雍苌铄洌昴恢谢靵y的霓虹燈光,輕生嘆氣。

? ? ?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馮鹿明把一張銀行卡扔在李魚的腿上,說。

? ? ? ?李魚衣衫不整地坐在車?yán)铮拇笸群托厍斑€清晰印著幾條鮮紅的手印,她挑了挑嘴角,把卡收回身旁的包里。

? ? ? ?她的頭頂著胳膊翻身換了個姿勢,順勢趴在馮鹿明的腿上,伸出了修長又白皙的手指,把玩著馮鹿明的腰帶扣。

? ? ? ?雨還在下。

? ? ? ?馮鹿明不耐煩地推開李魚的手,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深呼吸。

? ? ? ?“戒了那東西吧。”馮鹿明冷冰冰的說。

? ? ? ? 李魚聽完坐起來,從包里拿出一支煙,嫻熟的點上,吸了一口,玩味地看著馮鹿明。

? ? ? ?“你不覺得現(xiàn)在說太晚了嗎?你是供不起我吸了,還是……”李魚用手指戳了戳馮鹿明的前胸,接著說:“還是你終于覺得良心有愧呢?”

? ? ? ?馮鹿明被李魚說的啞口無言,他前額的青筋隱隱凸出來,眼睛死死的盯著雨,一言不發(fā)。

? ? ? ?馮鹿明感覺自己在李魚面前時完全處于下風(fēng),不知是什么緣由,每當(dāng)自己狠下心來的時候,卻總是被她輕而易舉地化解。

? ? ? ?許久,當(dāng)李魚的煙滅了很久之后,馮鹿明說:“我送你進(jìn)過一次戒毒所,也能送你進(jìn)第二次。”

? ? ? ?李魚笑了:“好啊,你最好讓我死在那里面。”

? ? ? ?馮鹿明像被說出了心事,臉色很差,憤怒地攥著拳頭。

? ? ? ?李魚把頭枕在馮鹿明的右臂,伸出手一顆一顆地解開他的襯衫紐扣,然后把手伸進(jìn)衣服里,緩慢地?fù)崦鹚蔷珘训募∪狻?/p>

? ? ?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李魚說。

5

? ? ? ?雨下的太急,劉維不得不把車停在路邊。

? ? ? ?街上空蕩蕩的,漆黑的夜幕降下來,只有劉維的車子停在一根路燈下,四處無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

? ? ? ?一路上韓貳都沒有說話,劉維只好先開口說:“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怎么樣?”

? ? ? ?韓貳點點頭,呆呆地看著車外面的雨。

? ? ? ?車子啟動了,雨點落在已有積水的路面上砸出一圈圈水花,這些水花密密麻麻地開在車子四周,開在地面上,開在路燈的昏影下。

? ? ? ?韓貳的腦海里一直浮現(xiàn)著李魚的臉,她面無表情地把戒指扔進(jìn)紅酒杯里,她面無表情地把玫瑰折斷,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周圍的人憐憫地看著自己。

? ? ? ?韓貳通過車窗反射的光線,內(nèi)心痛苦地看著自己。

? ? ? ?雨聲很大,夜晚的上海的光芒即使被雨淋濕,也依舊削減不了輝煌的氣勢,霓虹燈亮起來,像五顏六色的水彩在畫布上染開。

? ? ? ?五顏六色的路面,五顏六色的天空,五顏六色的雨傘和五顏六色的江水。

? ? ? ?劉維打開車載唱片,飄出來王菲的歌聲。是王菲的《新房客》。

? ? ? ?韓貳看著雨水不斷滑下的車窗,車窗玻璃映著自己的臉,但在車外的霓虹燈和車內(nèi)車燈的雙重作用下,玻璃折射出異常斑斕而又復(fù)雜的光線,韓貳突然看到在傾盆大雨里,李魚站在大街中間,朝向自己,面無表情。

? ? ? ?韓貳驚訝地差點叫了出來,他把手貼上車窗玻璃,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他再次仔細(xì)看向窗外,那里已是空蕩蕩的。

? ? ? ?韓貳因為眼前李魚的消失而感到失落,在這巨大的失落中韓貳只覺胸悶,窒息感伴隨著轟鳴的雨聲一起涌上胸口,他的手掙扎著向身旁抓去,卻抓到了劉維的手腕。

? ? ? ?劉維輕咳一聲,繼續(xù)開車。

? ? ? ?漸漸,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 ? ? ?韓貳松開手,輕輕合上雙眼,他的襯衫不知何時被汗水濕透了。

? ? ? ?雨聲漸漸小了。

? ? ? ?當(dāng)雨聲終于停息時,韓貳張開了口,“回家吧。”

6

? ? ? ?巨大的雨聲讓馮鹿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應(yīng)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遠(yuǎn)到回憶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朦朧霧氣中,他看著李魚撐著一把黑傘被雨幕吞沒,雨刷器來回擺動,勾起馮鹿明的記憶的潮流。

? ? ? ?多年前的梅雨季節(jié),他打著傘走在黃浦江邊,傘下的李魚穿著雨靴懷里抱著一雙帆布鞋。

? ? ? ?雨敲在傘面上發(fā)出彭彭的脆響,馮鹿明和李魚走走停停,轉(zhuǎn)過了幾條巷子,走過了幾個路口,雨很長,路燈下馮鹿明和李魚的影子也很長。

? ? ? ?最終馮鹿明還是停在了一個路口前的紅色郵箱旁,李魚也停下。

? ? ? ?兩個人站在水里,身邊的雨點落在水中,濺開數(shù)朵水花。

? ? ? ?“我要去國外一段時間。”馮鹿明低聲說。

? ? ? ?李魚本想撣掉馮鹿明呢子大衣肩上的雨珠,聽到他的話后手懸停在半空。

? ? ? ?“我要等多久?”

? ? ? ?“一個月,一年,或者一直等下去。”

? ? ? ?李魚終歸是把雨珠彈掉了,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嘴邊呵氣,暖完手后又握住了馮鹿明舉傘的手。

? ? ? ?“有時間把留在我家的衣服取回去吧。”她說。

? ? ? ?馮鹿明好像是嘆了一口氣,他說:“可惜我不能陪你照顧婆婆了。”

? ? ? ?“奶奶的病已經(jīng)好多了,也許不久后就會好起來。”李魚瞇著眼睛笑起來,但馮鹿明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笑容里蘊含的苦澀。

? ? ? ?年過八旬的老人忽然染了風(fēng)寒,又怎么會輕易好起來。

? ? ? ?“一定要早點回來啊。”李魚看著馮鹿明的眼睛,認(rèn)真的說。

? ? ? ?“也許吧。”

? ? ? ?他的話很快就被大雨聲硬生生地剪碎。

7

? ? ? ?在馮鹿明離開上海的前一天晚上,他把韓貳叫到江邊。

? ? ? ?兩個年輕人站在江邊的護(hù)欄前,眺望著江對面的建筑群。

? ? ? ?江水滔滔,霓虹燈鮮亮。

? ? ? ?他們身后的車輛川流不息,車燈匯成流動的河流。

? ? ? ?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

? ? ? ?江上拂面的風(fēng)吹著他們的頭發(fā),韓貳瞇起眼睛,風(fēng)冷極了。

? ? ? ?“明天我就離開上海了。”馮鹿明說。他說話的時候,嘴邊吐出一團團呵氣,很快就被江風(fēng)吹散。

? ? ? ?“李魚怎么辦?最近她婆婆的病不是很樂觀。”韓貳不假思索的說。

? ? ? ?韓貳說完,馮鹿明側(cè)過頭看著韓貳的臉。

? ? ? ?過了大概幾分鐘,馮鹿明終于移開了視線,他繼續(xù)望向滔滔的江水。

? ? ? ?他開口說:“對我而言,愛不等于陪伴,你能聽懂嗎?”

? ? ? ?韓貳沒說話,他迎著寒冷的江風(fēng),思維前所未有的清醒。

? ? ? “這對李魚來說不公平。”韓貳平淡的說。

? ? ? ?“你知道我家里人對李魚的態(tài)度,不是很好。”馮鹿明說:“我要去國外,發(fā)展家里的生意,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 ? ? ?又一架飛機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 ? ? ?韓貳看著面前的江水,不再說話。

8

? ? ? ?馮鹿明走之后李魚就重感冒了。

? ? ? ?韓貳一邊照顧李魚的奶奶,一邊陪李魚吊鹽水。馮鹿明走后除了那次重感冒之外李魚依舊和以前一樣,還是照顧患病的奶奶,還是工作上班忙忙碌碌,只不過有一次深夜韓貳從酒吧打工回家時,看見她在一個有紅色郵筒的路口前,頭頂著墻筆直地站著,雙手死死地扯著衣角。

? ? ? ?“李魚,怎么了?怎么還不回家?”韓貳走過去,關(guān)切地問。

? ? ? ?李魚的頭抵著墻,眼神低垂,失神地盯著地面,嘴里一直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 ? ? ?“李魚?”

? ? ? ?李魚掙開韓貳伸過來想把住自己肩膀的手,她像受驚了一樣蹲在地上,整個人貼在墻邊一動不動,嘴上的喃喃卻一刻都沒有停止。

? ? ? ?“李魚?李魚??你怎么了??”

? ? ? ?無論韓貳怎么詢問,李魚都沒有回應(yīng),她如同著了魔似的自顧自地小聲喃喃。

? ? ? ?陰云籠罩過來,遠(yuǎn)方的天空劃過數(shù)道閃電。

? ? ? “走吧,跟我回家。”韓貳望向夜空漸漸籠罩的陰云,然后轉(zhuǎn)過頭摟著李魚的肩膀低聲說。

? ? ? ?李魚掙開了他的手。

? ? ? ?陣陣涼風(fēng)吹來,街兩旁的樹葉撲簌簌的被吹落,如同天空深處輕飄飄墜落的星辰。

? ? ? ?舊樓上掛著的店鋪牌匾隨著風(fēng)吹而轟轟作響,有幾個店鋪做裝飾用的小彩燈泡也跟著這突如其來的冷風(fēng)一閃一閃地忽明忽滅。

? ? ? ?雷聲漸漸逼近,陰云翻滾著像沸騰的開水。

? ? ? ?韓貳抬起頭向天空看去,沒有月亮也沒有一顆星星,烏黑的云將星辰和月亮投來的光芒遮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

? ? ? ?一滴雨落在韓貳的嘴角。

? ? ? ?不到片刻,雨點就密密麻麻地砸下來。

? ? ? ?雷聲的轟鳴,雨聲的嘈雜和風(fēng)聲的呼嘯夾雜著,從四面八方籠罩著韓貳和李魚。

? ? ? ?在這樣的雨夜,幸好韓貳和李魚在墻下,整棟墻是一棟樓房的墻體,而這墻體的上面就是一座陽臺。有了這座陽臺,韓貳和李魚暫時是不會被雨淋濕的,但是這樣等雨停也不是辦法,因為李魚的奶奶獨自在家中,韓貳的擔(dān)心愈發(fā)加重了。

? ? ? ?雨不停的下,韓貳心里的擔(dān)憂被雨聲,風(fēng)聲和雷聲無限制的擴大了。

? ? ? ?李魚瑟縮在墻角,偶爾有幾滴冷雨從陽臺的邊沿落下來,滴在她的身上。韓貳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了街對面不遠(yuǎn)處一家小報亭還在開著。

? ? ? ?韓貳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李魚那瑟瑟發(fā)抖的身上。

? ? ? ?雨劈頭蓋臉地砸在身上,又冷又疼。當(dāng)他穿過街站在報亭前時,全身已濕透了。

? ? ? ?韓貳買了一把傘,傘柄系著一個銅鈴鐺。

? ? ? ?雷聲乍響,城市在油膩的街道上映出模糊的影子。樹葉被雨打落了許多,被打落的和枯死的樹葉順著路邊的匯成的水流一同匯入下水道。

? ? ? ?骯臟的和潔凈的都被雨混在一起,統(tǒng)統(tǒng)送進(jìn)了下水道里。

? ? ? ?韓貳再回到陽臺下的時候李魚已經(jīng)不在了,只有空蕩蕩的夜空和街道,以及紅色的郵筒。

? ? ? ?韓貳呆愣在原地,傘柄的銅鈴鐺被風(fēng)吹得直響,鈴聲清冷。

9

? ? ? ?第二天風(fēng)和日麗,很難看出前一晚的狂風(fēng)暴雨。

? ? ? ?而韓貳再看見李魚的時候李魚又恢復(fù)了正常,很難看出前一晚的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 ? ? ?韓貳越發(fā)的擔(dān)憂起來,尤其當(dāng)他站在她家窗前,看到李魚正精心給奶奶喂飯時,那細(xì)膩又溫柔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動作都是如此令人難以置信。而韓貳更加難以置信,他不大相信眼前這個精心照顧老人的李魚,也不大相信昨夜那個頭抵著墻只顧自言自語的李魚。

? ? ? ?哪個是真正的李魚到如今韓貳也區(qū)分不清楚。李魚看到韓貳在窗外呆呆站著,于是用小指把頭發(fā)挽在耳后,對韓貳招招手說:“進(jìn)來坐啊。”

? ? ? ?韓貳繞過庭院前的香樟樹推門走進(jìn)去,走進(jìn)客廳的他看見臥室里正在照顧奶奶的李魚,午后的陽光很溫和,這大抵是因為昨夜狂風(fēng)暴雨的激烈而換來的今日陽光的和煦。透過庭前香樟樹樹葉罅隙的陽光灑在李魚的臉和裙子上,投下片片碎影。

? ? ? 約莫五分鐘,李魚從臥室走了出來,她回身輕悄悄地關(guān)上臥室的門,給韓貳倒了一杯水,說:“你等下,我去取你的外套。”

? ? ? ? “不著急去取,昨天你——”韓貳攔住了李魚,關(guān)切地問。

? ? ? ?李魚聽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白皙的臉頰飛起一片紅潮。

? ? ? ?太陽緩緩移動。香樟樹的樹影從墻角挪到了窗邊,在地上映出了清晰的香樟樹葉的殘影。

? ? ? ?一朵云從遠(yuǎn)處飄來,遮住了太陽。

11

? ? ? ?當(dāng)劉維把車停在韓貳家樓下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

? ? ? ?“進(jìn)去坐坐吧。”當(dāng)劉維把目光投向韓貳時,他笑笑說。

? ? ? ?劉維攏了攏耳后的頭發(fā),笑著點頭。

? ? ? ?韓貳的家面積不大,但裝飾的簡約而溫馨。潔白的墻壁,亮灰色的家具,有幾株盆栽坐落在陽臺里,墻上掛著幾幅油畫,客廳的窗戶邊還有半杯涼掉的咖啡。燈光有些暗,劉維在這時瞥了一眼韓貳,只見昏暗的燈光下,韓貳低垂著眼簾,他的呼吸聲很輕,輕得像一枚羽毛。

? ? ? “你還好嗎?”劉維輕聲問。

? ? ? ?韓貳回過神來,他沖著劉維笑笑,說:“進(jìn)來坐,喝點什么?”

? ? ? “白開水就好。”

? ? ? ?不久韓貳端來兩杯白開水,劉維接過來,水溫有些熱。

? ? ? ?“餓嗎?餓的話我去煮點吃的。”劉維笑笑說。

? ? ? ?韓貳也笑了,說:“哦?你會煮飯?”

? ? ?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難道不像出入在廚房中的女人嗎?”

? ? ? ?“我只是以為你吃飯都是有廚師專門做的。”

? ? ? ?“怎么會,他們只是在飯時左右來做飯,其他時間我如果餓的話還是要靠自己的。”

? ? ? ?“所以要照顧好自己才行啊。”

? ? ? ?“你一個人住在這里不會覺得孤單嗎?”

? ? ? ?“還可以吧,我以前養(yǎng)過一只貓,后來它獨自跑到外面死了,我一連好幾天都會夢到它,夢到它嘴里叼著一只魚,以至于我一直以為它是出去覓食走丟了,可是它死的那天下午,是我親手把它埋在江邊的。”

? ? ? ?“后來沒有再養(yǎng)過寵物嗎?”

? ? ? ?“沒有了。那只貓死后我只養(yǎng)植物,吶,那幾株盆栽。因為我知道,它們只能呆在這兒,是不會離開我的。”

? ? ? ?“是啊。”劉維喝了一口水,有些燙。她說:“其實你不必如此的。”

? ? ? ?說著,從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個紙袋,打開紙袋,里面是一枚婚戒。

? ? ? ?正是那枚韓貳對李魚表白的,被李魚扔進(jìn)紅酒杯里的戒指。

? ? ? ?它此刻在劉維的手中,發(fā)著溫柔的光。

? ? ? ?韓貳看著戒指,不說話。

? ? ? ?昏暗的燈光照在韓貳的臉上,在他的鼻翼投下一小塊陰影,那陰影像窗外漆黑的,被雨洗滌過的夜。

? ? ? ?“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之間,你會如何抉擇?”劉維問。

? ? ? ?韓貳看著劉維手中的戒指,戒指的金屬光澤在燈光下柔和而又非凡,他開始陷入了冗長的回憶。

12

? ? ? ?在馮鹿明離開上海的第二年,李魚的奶奶就永遠(yuǎn)地離開了李魚。

? ? ? ?在那場葬禮上,李魚多次哭暈,教堂外的雨淅淅瀝瀝,哀樂摻著雨聲流進(jìn)韓貳耳朵里,韓貳仰著頭,望著教堂高高穹頂上的壁畫陷入沉思,在那些壁畫里,仿佛那個下午,正在精心照顧奶奶的李魚就在他的眼前,那時候太陽在天空緩緩移動,殘缺的樹葉影子從西移到了東。

? ? ? ?韓貳的心里升涌起一股無名的哀傷。

? ? ? ?這種哀傷也許是源于李魚奶奶的離世,也許是源于再也不能重現(xiàn)埋在他心中那一幕,對于時光的流逝而感到的哀傷。

? ? ? ?但還是李魚的低聲哭泣喚醒了韓貳的思緒,他只能抱著她的肩膀。偌大的教堂空無一人,只有輕弱的哭聲和焚燒紙錢時火焰燃燒的低響。

? ? ? ? 韓貳抱著李魚的肩膀,看著棺材被放入坑中,再一點點地被土填埋。

? ? ? ?雨下得淅淅瀝瀝,雨絲如霧,慢慢濡濕了李魚的臉和韓貳手中的雨傘。

? ? ? ?傘柄系著的鈴鐺輕聲作響,聲音冰涼。

? ? ? ?放在墓碑前的白花被雨淋濕,韓貳看著李魚哭泣的背影,心中難過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 ? ?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笨的人。

? ? ? ?在墓地,李魚和上次一樣,她緊緊貼著冰冷的墓碑,嘴里念念有詞,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 ? ? ?韓貳沒聽清他嘴中的話,每當(dāng)試圖靠近她的時候她都瘋了一樣的喊叫。

? ? ? ?直到過了很久,雨徹底將兩個人的衣服淋濕。李魚終于在哭泣和念念自語中暈倒過去。

? ? ? ?李魚茶飯不思地過了很久,韓貳再問起在墓地和街角她反常的一幕時李魚只是搖搖頭不做回應(yīng)。

? ? ? ?當(dāng)韓貳以為一切都告一段落時,李魚卻突然地失蹤,兩個個月后,一群人找到韓貳,告訴他李魚為了吸毒欠下巨債,不交錢就收尸。

? ? ? ?韓貳斷然不信,他們就給他看了一段視頻,視頻里李魚瘦的皮包骨,嘴唇慘白,她縮成一團躺在地上,苦苦哀求身邊的人給她大麻。

? ? ? ?韓貳的拳頭死死攥住,那群人得意地離開。

? ? ? ?那天晚上韓貳一直沒睡,在這巨大的欠款面前他沒有一點辦法。他的心里總覺得在哽著一塊巨石,那是一種愛一個人卻無能為力的難受。韓貳站在窗前看了一宿夜空,當(dāng)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的時候他還是不得已撥通了馮鹿明的電話。

? ? ? ?兩天后馮鹿明回國,償還了欠款,重新修葺了李魚奶奶的墓地,所有事情都事無巨細(xì)地解決了。

? ? ? ?韓貳陪著馮鹿明接李魚回家的那天,李魚還是瘦的嚇人,她一直盯著地板發(fā)呆,不看任何人。

13

? ? ? ?李魚贖出來后被馮鹿明安置在以前她的住所。冬天馬上就到了,白天一天天地短下去,黑暗越來越久地籠罩在上海的天空。

? ? ? ?上海高樓頂部的探照燈旋轉(zhuǎn)著直刺云霄,巨大的白色光柱向云頂刺入,但終究只是照亮了一小片云朵,天空的絕大多數(shù)仍然黑黢黢的,像一汪死寂的海洋。

? ? ? ?馮鹿明約韓貳在外灘廣場見面,廣場的燈光閃爍而又明亮,照亮了馮鹿明的半邊身體。

? ? ? ?韓貳下了計程車,走到馮鹿明身邊。

? ? ? 江風(fēng)濕潤。江里的燈光倒影全映在馮鹿明的眼里。

? ? ? “怎么...”韓貳的話還沒說完,馮鹿明已經(jīng)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 ? ? ?韓貳一個趔趄,捂著出血的嘴,看著馮鹿明。

? ? ? ?馮鹿明的臉色冰冷,他緊緊皮手套,揮手又是一拳。

? ? ? ?這一拳打在韓貳的下頜上,韓貳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臉已是火辣辣地疼。

? ? ? ?馮鹿明彎下腰,拳頭高高舉起來,看著韓貳那張已經(jīng)腫起來的臉,放下了手。

? ? ? ?“起來。”馮鹿明冷冷地命令道,說著他背對韓貳站著,望向江面。

? ? ? ?韓貳站起來,一瘸一拐地站在馮鹿明身邊。

? ? ? ?“你想怎么解釋?”馮鹿明聲音冷淡地說。

? ? ? ?韓貳苦笑一下:“聽我解釋是吧?馮鹿明,你知道你離開李魚身邊對她有多大影響嗎?”

? ? ? ?“為什么她吸上了毒?”

? ? ? ?“也許有些事她想忘記但是卻忘不掉吧,而毒品的麻痹正好可以讓她暫時失去記憶的理智。”

? ? ? ?“她要忘記?”

? ? ? ?“對,就是忘記。忘記她奶奶的死去,忘記你的背叛。”

? ? ? ?“我的背叛?”

? ? ? ?“若你愛她為什么不在她身邊?那不是背叛是什么?”

? ? ? ?“你應(yīng)該知道有的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家里人希望我找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婚事。”

? ? ? ?“如果你真的愛她,那你就該克服一切地和她在一起。”

? ? ? ?“不,你根本不懂愛。愛一個人,不是非要在一起。”馮鹿明說:“愛不等于陪伴。”

? ? ? ?“你沒有資格跟我說你愛李魚。李魚的變化有多大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逃到國外,卻根本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你要是考慮過她的感受,你就會知道她在失去奶奶而最需要安慰時你的離開讓她有多痛苦。”

? ? ? ?“我正是考慮過她的感受,才會囑托你照顧好她,可是為什么她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馮鹿明說完,直直地盯著韓貳。

? ? ? ?半晌,韓貳看著他的眼睛,針鋒相對地說:“她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原因不是我,而是你。”

? ? ? ?寒冷的江風(fēng)拂面而來,上海的天空陰云籠罩,已經(jīng)開始下起了毛毛雨。

? ? ? ?濕潤的江風(fēng)吹亂馮鹿明和韓貳的頭發(fā)。

14

? ? ? ?韓貳看著劉維手中的戒指覺得神情一陣恍惚。

? ? ?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

? ? ? ?“雨停了。”韓貳輕聲說,他仿佛是自言自語,但還是被劉維聽到了。

? ? ? ?劉維抹了抹眼角的淚,把戒指握在拳中笑笑說:“那我走了。”

? ? ? ?然后,轉(zhuǎn)身快速離開。

? ? ? ?韓貳伸出手想攔住劉維告訴她自己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劉維走的很快。韓貳站在窗簾后,看到劉維哭著走進(jìn)車子,過了許久才開車離開。

? ? ? ?韓貳想給劉維打個電話解釋,但是想想后又作罷。

? ? ? ?雨停了。這三個字在剛才那個特殊的語境里雖然不是答案但是又像極了答案。

? ? ? ?在劉維離開后,韓貳坐在沙發(fā)里仰頭看天窗外面,夜空極其深遠(yuǎn),韓貳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了李魚的眼睛。

? ? ? ?他開始后悔那自作主張的生日表白,他當(dāng)然知道李魚心愛的是馮鹿明,但是他也知道,他們的愛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

? ? ? ?而韓貳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有的愛只問過程,不問結(jié)果。

? ? ? ?所以當(dāng)他看著夜空發(fā)呆時,只看到夜空十分深邃,對那些閃爍的星星全都視而不見。

? ? ? ?夜里十二點,韓貳撥通了李魚的電話,兩個人都長久地沒有說話。

? ? ? ?隔了一會兒,韓貳再次把電話撥過去,李魚接起電話沉默了片刻,聲音沙啞地說:“韓貳,我們還是做好朋友吧。”

? ? ? ?韓貳握著電話筒,只覺得電話筒格外冰冷。

? ? ? ?冷得似乎使耳廓都結(jié)了冰。

? ? ? ?“我……”韓貳還想再說一些話,但是他卻發(fā)現(xiàn)腦袋里一片空蕩蕩,不知為何他張開嘴說道:“我聽你的。”

? ? ? ?電話另一邊傳來李魚深呼吸的聲音。

? ? ? ?“還有別的事了嗎?”李魚問。

? ? ? ?“我就是……”韓貳支支吾吾,他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么辦,但又不愿意掛電話。突然他的頭腦里靈光乍現(xiàn),腦海里全都是今晚坐劉維回家時車窗外白茫茫的大雨,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說:“今天雨大空氣潮,你的腿記得要熱敷。”

? ? ? ?李魚停頓了一下,低聲說:“謝謝。”

? ? ? ?說完后韓貳感覺自己心里的巨石終于落地了,他笑著說:“我沒事了,你早些睡吧。”

? ? ? ?“嗯。”李魚說完,掛斷了電話。

? ? ? ?李魚掛完電話,轉(zhuǎn)過身對馮鹿明說:“今晚還住在這嗎?”

? ? ? ?“韓貳嗎?”馮鹿明指了指李魚手中的電話。

? ? ? ?李魚沒有搭理馮鹿明,她隨手把手機扔在寬大的床上,走上前去解馮鹿明西裝的扣子。

? ? ? ?“太晚了,睡覺吧。”

? ? ? ?馮鹿明看了看墻上的表,又看了看床上的手機,然后撥開李魚的手,重新扭好扣子,轉(zhuǎn)身走進(jìn)浴室,不大一會兒又出來了,他看著李魚說:“水我放好了,去洗個熱水澡吧。”

? ? ? “切。”李魚嘴角向上一揚,走向浴室,路過馮鹿明面前時眼睛瞇縫著摸向他的皮帶扣,調(diào)笑著說:“馬上就回來喔。”說完舔舔嘴角。

? ? ? 細(xì)碎的水聲從浴室傳出來,馮鹿明輕聲坐在床上,拿起李魚的手機翻看起來。

? ? ? 不一會兒,他合上手機,起身走出屋外,輕輕合上了門。

15

? ? ? ?黑色的跑車疾馳在上海郊區(qū)的高速上。夜里燈火輝煌的上海在車后越來越遠(yuǎn),馮鹿明不斷地加著車速,江面的光彩迅速流動起來,像風(fēng)箏上被風(fēng)吹得飛揚的尾穗。

? ? ? ?猩紅的車尾燈在漆黑的郊區(qū)里十分奪目。

? ? ? ?血一般的顏色在筆直的,寂靜無人的高速路上拖出長長的殘影。

? ? ? ?車開到離上海市區(qū)很遠(yuǎn)的地方,馮鹿明停下車走下來,面對著黃浦江站著,望著夜里寬闊的,如墨汁般的江面。

? ? ? ?天上的星斗暗下去,地上的霓虹燈亮起來。

? ? ? ?午夜,劉維想了很久,在確定了自己需要一個正面的答案時,她翻出韓貳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 ? ? ?占線。

? ? ? ?再打,還是占線。

? ? ? ?劉維放下手機,她看向墻上的壁鐘,發(fā)現(xiàn)此時已是夜里十二點,她想大概韓貳已經(jīng)睡了,于是就放下電話,獨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 ? ? ?她拉開窗簾,清冷的月光全都灑落在她身上。

? ? ? ?城市在巨大的夜幕里燈火通明,而坐落在江邊的,劉維的別墅就顯得格外靜寂了。

? ? ? ?劉維望著林立的高樓,心中沒來由地涌上悲哀,她回憶起很久前的自己,喜歡偷看韓貳在操場打棒球,喜歡考試時自己心驚膽戰(zhàn)地給韓貳傳答案,喜歡坐在學(xué)校前爬滿爬山虎的上,望著韓貳放學(xué)后騎單車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夏季的風(fēng)徐徐吹了許多年,吹得陽光下的少年都長大了,流離奔波在巨大的塵世里,滿身疲憊又滿心悲哀。

? ? ? ?她知道,許多時光都回不來,就像課后的陽光,窗前的少女和黑板上的粉筆字。都被一陣風(fēng)吹過,吹得紛紛揚揚,化成粉末和翩翩起舞的蝴蝶。

? ? ? ?月光慢慢沉下去,劉維將手里的戒指漸漸握緊。

16

? ?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韓貳接到馮鹿明的電話。

? ? ? ?馮鹿明約他到他的家里。

? ? ? ?馮鹿明載著韓貳一路向西,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車子才停下。

? ? ? ?車停在郊區(qū),馮鹿明走下車子,一棟爛尾樓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

? ? ? ?韓貳也跟著走下來,路邊的野草長得齊腰,他們肩并肩地站在爛尾樓前的江邊。

? ? ? ?清晨的江風(fēng)拂面,因為風(fēng)冷所以韓貳覺得臉有一些麻,他緊了緊外套,看著江對面的上海,被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云下。

? ? ? ?馮鹿明好像感覺不到冷,他雙手插在褲袋里,語氣平淡地說:“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 ? ? ?“和前些年一樣?”韓貳苦笑著問。

? ? ? ?對于馮鹿明的離開,韓貳是很糾結(jié)的,他既希望和前些年一樣,馮鹿明走得干脆又利索,讓自己能陪在李魚身邊,因為馮鹿明的遠(yuǎn)離讓他感覺有一些近水樓臺的安全感。相反,他又不希望馮鹿明獨自離開,最好帶走李魚,因為他也知道李魚真正愛著的人是誰。愛一個人肯定知道這個人的心里住著誰。他不希望再看到那些年李魚因為馮鹿明的離開而頹廢,也不希望她再飽受相思之苦。

? ? ? ?“不一樣。”馮鹿明平靜地說:“我會問李魚的想法,如果她愿意,我想我會帶著她。”

? ? ? ?“我知道了。”韓貳也平靜地說。他自己也沒想到現(xiàn)在的心情是如此的平靜。

? ? ? ?仿佛是一種解脫。

? ? ? ?風(fēng)吹動齊腰的野草,吹起韓貳的頭發(fā)。

? ? ? ?他眺望遠(yuǎn)方的城市,那里陰云籠罩,似乎是要下雨了。

17

? ? ? ?果然如馮鹿明所說,一周后,馮鹿明要離開了。

? ? ? ?韓貳和李魚到機場送馮鹿明。

? ? ? ?正值隆冬,冷空氣的突降使上海驟降數(shù)度氣溫。韓貳和馮鹿明穿著大衣站在風(fēng)里告別。

? ? ? ?風(fēng)吹起李魚的風(fēng)衣下擺,像張開的蝴蝶的雙翼。

? ? ? ?“可能這次,我再也不會回來了。”馮鹿明淡淡地說道。他沒有看任何人,也不知這句話是說給韓貳還是李魚聽。

? ? ? ?韓貳和李魚都沒有說話。

? ? ? “這次我不想把你丟下。”馮鹿明接著說。

? ? ? ?韓貳聽完,有些釋然。

? ? ? ?迎接馮鹿明的還是長久的沉默。

? ? ? ?終于過了許久,李魚打破了沉默,“我是個有污點的人,我不能毀了你。”

? ? ? ?“這我不介意!”馮鹿明用力地抓住李魚的雙肩,神情激動的說。

? ? ? ?“別騙自己了,馮鹿明。”李魚笑了,推開馮鹿明的手后撩起耳邊的碎發(fā),說:“我最愛的人是你,我最了解的人也是你。如果你真的不介意,你剛才反應(yīng)不會這么大。”

? ? ? ?“我……”馮鹿明被說的啞口無言。

? ? ? ?“你走吧,不用擔(dān)心我,我會回戒毒所的,也許等我真的把毒戒了,就去找你。”

? ? ? ?這句話韓貳和馮鹿明都聽得出來只是一句敷衍。

? ? ? ?“李魚……”馮鹿明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李魚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 ? ? ?隨后李魚緊緊地把眼前的馮鹿明抱住,用盡全力地,似乎要把自己融入到馮鹿明的身體里。

? ? ? ?她壓著聲音,用只有馮鹿明能聽到的聲音說:“不必記得我。”

? ? ? ?冷風(fēng)突然拂面而來,不知是冷風(fēng)還是這場離別的原因,韓貳看到馮鹿明的眼眶留下兩行淚。

? ? ? ?“等我,或者我等你。”馮鹿明哽咽著說。

? ? ? ?李魚把嘴貼在他的耳邊,細(xì)聲說:“我不會等你,你也不必等我,我們各自生活就好。”

? ? ? ?“為……為什么?”

? ? ? ?“人一生要與許多人相愛,以彌補他天生所欠缺的各種情感。”李魚淡淡說。

? ? ? ?最后他們終于分開了擁抱,李魚卻無論如何也不去看馮鹿明的眼睛。

? ? ? ?因為聽說說謊者的眼睛是最容易被察覺的。

? ? ? ?馮鹿明上了飛機后,韓貳想和李魚一起回去,但被她拒絕了。

? ? ? ?坐上計程車的時候突然下起雨來,空氣更加冷了,韓貳看著被雨淋濕而模糊的車窗,不由得出神了好久。

? ? ? ?不一會兒,計程車?yán)锏膹V播電臺放出一首張震岳的《再見》,韓貳看著外面的雨,愈發(fā)覺得難過。

? ? ?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yuǎn)都不會抹去。”

? ? ? ?張震岳在歌中隨性地唱道。

? ? ? ?在模糊的車窗前,韓貳似乎看到了剛剛李魚與馮鹿明相擁時李魚那張埋在馮鹿明胸前的臉,那表情冰冷又多情,一如飄忽不定的雨和風(fēng)。

? ? ? ?韓貳覺得這首歌來得恰到好處,他看著雨,看著大雨滂沱中的城市,心里莫名的難受。

18

? ? ? ?當(dāng)韓貳坐上計程車離開后,李魚決定去黃浦江邊轉(zhuǎn)轉(zhuǎn)。

? ? ? ?她走出機場,一路向西,心里很難受,不知是因為馮鹿明的離開,還是因為沒人陪在她身邊。

? ? ? ?李魚一直走,沿著公路一直向前走。她不知道她能去哪兒,以前馮鹿明在的時候她可以以任何無理取鬧的理由待在他身邊,馮鹿明不在的時候她也可以以任何無理取鬧的理由讓韓貳陪在身邊,但是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她不想回家,家里全都是奶奶的影子,甚至在有一天夜里她感覺到奶奶滄桑的手撫摸自己的臉和脖子。

? ? ? ?李魚始終感覺奶奶沒有離開,她一直在某個地方注視著自己,在自己睡著的時候就會出來,用她那滄桑的手撫摸自己的身體,為了擺脫這個陰影,自己沾上了毒品,那個東西能讓她長久地保持亢奮狀態(tài)無法入眠,也能讓她短暫地忘記馮鹿明的離開帶來的難過。李魚無法自拔。

? ? ? ?就這么走著,從李魚身邊過去的車一輛又一輛。直到走了很遠(yuǎn)的地方,她才看到上海在江對面化成小小的縮影,江邊的草很高,長到她的腰部。她走進(jìn)江邊的一棟爛尾樓里,走上最高層的天臺,樓下是一片碎石瓦礫。

? ? ? ?陰云籠罩在李魚的頭頂,仰頭望去,只看到一層層的,望不見邊際的鉛灰色云彩。這時雨落下來,冰冷的雨淋濕她的衣服,被江風(fēng)一吹更加冰冷了。李魚仰著頭,腦海里都是馮鹿明和韓貳的影子。他們在她的面前旋轉(zhuǎn)并扭曲,像極了被打翻的油墨盒。

? ? ? ?她知道,那東西來了。

? ? ? ?眼前不斷翻滾著抽搐晃動的圖案,頭腦里一片蚊蠅的振翅轟鳴聲,她感覺到更加的寒冷。

? ? ?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熟悉。

? ? ? ?李魚瘋狂地流下眼淚,腦海里竟然站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全身毛發(fā)茂密的黑色人影。那張人影的臉,是奶奶詭異的慘白的笑容。

? ? ? ?碩大的雨點砸在她的頭上,她伸出手去抓頭發(fā),一綹一綹地抓下來,鮮血從頭頂流下,流進(jìn)嘴里一股濃烈的腥味。

? ? ? ?李魚的全身已經(jīng)被淋濕,正如此時毒癮已完全侵蝕了她的身體。

? ? ? ?她看到眼前的雨變成了猩紅色,奶奶站在血雨中,血液從她慘白而又詭譎的笑容前滑過,她伸出滄桑的手,撫摸自己的臉和脖子。

? ? ? ?“不,不要。”李魚左右躲閃,踩在一塊碎石上,整個人從天臺滑下去。

? ? ? ?她感到身體已經(jīng)懸空,看到天空正在迅速的上升,爛尾樓的墻飛速在面前掠過。

? ? ? ?她轉(zhuǎn)過頭向下看,在她身下,一片碎石瓦礫正在不斷地放大。

? ? ? ?她聽到風(fēng)在耳邊呼嘯,雨砸在皮膚上的痛。

? ? ? ?在拒摔在碎石上的前一秒,她突然有些后悔。

? ? ? ?碎石穿過她的胸膛和腦殼,她看到鮮血和腦漿噴薄而出,染紅了眼前的陰云。

? ? ? ?此時,她后悔那次生日宴上,沒有答應(yīng)韓貳的表白。

19

? ? ? 雨還在下。

? ? ? 計程車開到小區(qū)樓下,韓貳下了車,走進(jìn)電梯。

? ? ? 他看著電梯里的金屬墻上印著的自己的影子,感到一陣心疼。

? ? ? ?叮——

? ? ? ?電梯到了,韓貳下了電梯,走到自己家門前,卻發(fā)現(xiàn)門沒有鎖。

? ? ? ?他悄悄推開門,走進(jìn)去,屋子里的燈光有些暗,他輕悄悄的打開了燈。

? ? ? ?打開燈后才看見,劉維正趴在餐桌上打盹,桌子上擺滿了她做好的飯菜。

? ? ? ?韓貳靜靜地走到她面前,她睡得熟,氣息平穩(wěn)而又輕微。

? ? ? ?額前的頭發(fā)遮住了她半張臉。

? ? ? ?韓貳心里一陣酸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撩開遮住她臉龐的頭發(fā),卻不料頭發(fā)刮在了她的耳釘上,劉維疼醒了。

? ? ? ?劉維醒來看到韓貳站在自己面前,臉頰飛起一片潮紅。

? ? ? ?“沒關(guān)系,不疼……”劉維還沒說完話,韓貳已經(jīng)朝著她的嘴低頭吻了下去。

? ? ? ?寂靜的房間,明亮的燈光,半掩的門,滂沱的雨。醒悟的男人,恍惚的女人。一切都恰到好處。

? ? ? ?韓貳覺得她的唇瓣有些冷,像屋外傾瀉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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