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漆黑的夜里，豆大的雨點在寒風的裹挾下傾瀉而下，一家大學城的蘭州拉面館里透出微弱的燈光，傳菜員小張摘下有些發黃的帽子，拉了把凳子坐下，“總算忙完了”，心中默念。

這時，玻璃門開了，迎面進來兩個人，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婦女，下身穿著條發皺的牛仔褲，上身套著山寨耐克外套，有些濕漉漉的臉上皺紋隨處可見，前面的幾根頭簾粘在兩側的臉頰上。

旁邊是個穿著一身阿迪運動套裝的年輕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下膚色卻有些蒼白，上唇和下顎有些稀疏的胡茬，小張認出來了，那不是盧曉宇嗎，是附近這所重點H大學的學生，平常閑著的時候常常和他嘮游戲的事情，不過最近這幾次他每次剛要開口，總是感到他有些心事重重，所以到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這次也不例外，小張走上前去，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吃什么啊，兩位”

“兩碗紅燒牛肉面”，面無表情的盧曉宇收起傘答道。

“我再看看”，旁邊那位阿姨來到張貼著價格表的墻前。

“我來個拉面吧，這幾天肚子不太好，牛肉吃多了鬧肚子”

“好嘞，一個紅燒牛肉面，一個拉面”，小張操著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喊道，然后來到隔著四五張桌子之外的地方坐下。

那位阿姨坐到曉宇旁邊，用餐巾紙擦了擦臉和頭發。

“曉宇啊，你太讓我失望了，當初你考上這所大學多不容易啊，親戚鄰居都為你驕傲，想不到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壓低聲音說道，眼中仿佛要沁出淚珠。

曉宇沒有做聲，雖然盯著門外瓢潑的雨滴，深邃的眼睛卻更加空洞，靈魂仿佛已從身體中抽出，思緒在頭腦中蔓延開來。。。

父親推著二八自行車，一只手打開了大門，曉宇連蹦帶跳地從炕上下來，“爸爸，我考上了，全校第8，整個全縣第57名”

爸爸興奮地扔下自行車，“我就知道我兒子能考上，以后我兒子就是一高中（縣重點高中）的學生了，將來考個清華、北大，看誰還敢瞧不起咱”

“清華北大有點難，不過考個本省H大還是綽綽有余的”，說罷揚起了臉。

“有志氣，老太婆，趕緊上街買點熟食啥的，再弄點酒，今天我爺倆兒要好好慶祝慶祝”

“給我買碗紅燒牛肉面吧，我最愛吃學校門口那家的”

"那東西有啥好吃的，傻孩子“

。。。

”這道題到底怎么證啊”，曉宇皺緊了眉頭，腦袋里浮現著平時各種各樣的習題公式。

這時他感覺到凳子急促的動了幾下，后桌的李麗在用力踢他的凳子。

煩死了，原來李麗是他的小學同學，開考之前曾讓他“關照”一下，“我自己都不定能答完呢，哪有功夫搭理她，這可是高考，寸時寸金啊”曉宇心想。

數學是曉宇的強項，可不知怎么的，每回考數學前曉宇總是肚子不舒服，這已經成為一種“職業病”，這次也不例外，由于是高考，壓力更大，雖然考試之前吃了兩片氟哌酸，但仿佛并沒起什么用。

外有同學“騷擾”，內又身體不適，曉宇只能集中精神，排除一切雜念，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仍有三四道大題只答了一半，也只能這樣了。

鈴聲響起，曉宇無可奈何地放下筆，看來數學這個強項要泡湯了。

第二天又考了英語和綜合，之后就是等待出成績和錄取了，那幾天著實煎熬，曉宇胡子也不刮，頭發也不理，大約十多天后成績出來了，雖然數學比平時少十多分，但其他幾科還算平穩，曉宇以602分的成績考上了本省重點大學H大。

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了，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沒有白費。接到通知書后，曉宇立刻跑到學校門口那家蘭州拉面館點了一碗大大的紅燒牛肉面。。。

“你的面好了”，小張端著托盤走來，上面兩碗面熱氣騰騰，驅散了雨夜的寒意。

這時他驚訝的發現曉宇的嘴角竟然掛上了久違的笑意，旁邊他的媽媽也發現了這一點，表情變得十分復雜。

曉宇的思緒被打斷，嘴角的笑意迅速消失，整個臉如石像一般。

眼前是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濃濃的湯汁里一根根纖細卻又勁道十足的面條盤在一起，一面是碧綠連幫帶葉的小白菜，另一面是大塊大塊的牛肉，四周還點綴著或紅或綠的辣椒，令人食指大動。再看媽媽那邊的拉面，湯水只是微微帶著油花，面條上邊也只是象征性的浮著幾片薄薄牛肉。

要是放在從前，曉宇一定狼吞虎咽地把面一掃而空，可今天卻連動下筷子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乖兒子，快吃啊，待會面就涼了”，本來還想責怪曉宇幾句的媽媽臉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我不餓，媽媽，你吃吧”隔了一會曉宇才有氣無力的回道。

媽媽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傻孩子，畢業證沒拿到就沒拿到，我還有幾年就退休了，你爸爸給別人打工也不少掙，你不用有那么大壓力，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爸爸和我可怎么活啊”

曉宇重重地嘆了口氣，拿起了筷子，挑了幾根面條放進嘴里。

媽媽這才略微放了點心，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小張坐在離他們幾張桌子的地方玩著手機，耳朵卻留意著他們這邊的動靜，雖然有雨聲干擾，他們也壓低了聲音，但是由于只有他們兩位客人，他還是隱隱約約聽到好像什么“畢業證”的字眼。

他突然恍然大悟，難怪曉宇最近精神不振，原來是沒有拿到畢業證。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屋里只傳來稀稀疏疏的吃面條的“哧溜”聲。

又過了一會，傳來了曉宇低沉的聲音，“張兒，算下賬”。

小張忙放下手機，“一共二十三塊”。

曉宇把手伸到褲兜里掏出疊錢，從里面抽出一張二十的，又拿出三張一塊的遞給小張，隨后和母親走向了門口。

“下次再來啊”，小張目送著曉宇母親打開雨傘，兩人消失在黑暗中。

回過神來，走到桌前收拾碗筷，小張心想：“這曉宇啊，雖然長得有點叛逆，可平時和他接觸還是一個很親切隨和的人，沒想到出了這么大的岔子”，正在搖頭，忽然發現地上有一張疊了兩下的信紙，從背面看上面還有字跡。

小張撿起來，打開，標題兩個字如一記重拳擊中了他的心臟：遺書

親愛的爸爸媽媽，您的孩子不孝，在大學這幾年整天游戲、談戀愛耽誤了學業，現在大四已經結束了，我還有30多的學分沒通過。

看著同學們都順利畢業去單位報道了，我的心真的非常痛苦，每天躲在寢室里以淚洗面，晚上吃很多片安眠藥也睡不著覺，閉上眼睛就是中考之后爸爸興奮的畫面。

我偷偷到醫院測試了，大夫說我有重度抑郁傾向，并且時常想自殺。。。

小張感到自己心臟跳動加速，臉頰也因情緒的波動變得滾燙，不等把信看完，從墻角抄起一把雨傘，推開門一個箭步沖入到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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