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武漢封城第六十一天,也是回家的第六十一天,差不多就是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了。
回來的時候,寒冬肅殺,天地蒼色。
而今大地泛綠,院外的李子花好似一樹白雪落滿枝。院外墻角的兩樹杏花湛湛的開了,這幾天的風一吹,落英繽紛。走近一看,嗡嗡的小蜜蜂鉆在花叢里,春天就這樣悄悄的來了。
兩個月的時間,人們也都褪去了厚實的冬裝,浴乎春風風乎舞雩。
就在今天,我也辦好了各類手續,收拾好了行囊,準備返漢。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兩周半的假期,沒想到在家的時間變成了兩個月的超長待機。
避在家里兩個月的時間了,硬實的頭發蓋在頭上,遺傳下來的絡腮胡子也快出來了,活脫脫像一個野人。
早上媽媽就出去地里割了一把今春剛長出來的韭菜,今春第一茬的韭菜。剁碎了的鮮韭菜,混著油炸了的粉條,還有炒好的雞蛋,餃子餡就調好了。
一頓餃子是山里人最好的吃食了,鮮嫩的韭菜冒騰著泥土的氣息。雖然物質生活沒有那么豐富,但是簡單有愛。
我的行囊了也裝上了媽媽做的一雙鞋墊兒,我這大汗腳布鞋墊兒吸汗。
游子在外,我們都是孟郊《游子吟》中的模樣: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有時候真怕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爺爺是非典那一年走的,以前覺得時間還早。
而現在覺得時間好快,姥姥耳朵已經聾了,必須大些聲音才能聽到。姥爺腿腳也不太方便,老兩口已經是藥不離身了,中成藥在吃,中醫在看湯藥在喝。可是就是不愿意去醫院里仔細的查一查住一段時間。
以前一直在家的大舅,前些時候竟然去了蘇州打工。家里兩個兒子,可能終于感到壓力了吧。大表弟比我小一歲,現在到處說媳婦兒,山里到處都是光棍兒男青年。參加工作比我要早一些,沒有讀到大學。
兩個月的時間,今年我倒是沒有再被催促了,只是今天媽媽提了幾嘴。其實小輩兒誰不理解呢?到了父母這個年歲,只盼著兒女成家子孫滿堂。在山里年過半百五十多歲的年紀說老也是老了。
幾十年的重體力勞動,早就消逝了無數山里父母的身體。頭發多半已經灰白,如果在城里也不過是剛過盛年。
從姥姥家回來的路上,對面田地里多了幾個墳頭,墳頭的花圈飄在風里。
誒,現實就這樣消磨在時光里,明天還是要遠去。
爸爸用上了我帶回來的全面屏智能手機,之前一直用的按鍵手機。對于他來說,之前手機能打電話能超長待機。
因為外出打工都是發現錢,再存到農村信用社的存折。現在都是用轉賬了,為了方便查賬才用上了智能手機,裝了云閃付和支付寶。
從簡單的手機屏幕解鎖,再到云閃付查銀行卡余額,支付寶手機充值和交電費,支付寶綠色健康碼和掃碼支付。
我們都覺得很簡單的事情,爸爸粗糙的手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還是有些不大適應。因為是全面屏手機,屏幕也很靈敏,可是干了一輩子體力活兒的爸爸,劃動的手指顯得有些笨拙。
我幫他注冊了支付寶,可是對于我們早已用慣了的掃碼支付、掃碼乘車,爸爸顯得還是有些小心翼翼。
隨著最近經濟活動開始復蘇,正常的人員流動開始恢復,爸爸也開始聯系一些信得過的包工頭找活兒干,去年打工賺的錢到了臘月三十還在要賬。
帶大家出去的包工頭,也都是前后十里八鄉的,人際口碑是他們之間的契約。帶大家出去的頭兒,靠著口頭約定的工資,或日結或包工,把大家帶出去打工。年底算賬算的明明白白,能夠按照約定的工資結算,那第二年還是跟著這頭兒。
爸爸就是這樣跟著不同的包工頭兒,輾轉在河北省內各地,有時候是在修橋梁,有時候是在修高速公路,有時候是在房地產的工地上。
爸爸這樣的老實巴交,對于國家大事不甚關注。國家經濟是什么樣子,他也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活兒是一年比一年少了,錢是一年比一年難掙了,年底要賬也是越來越難了。
這幾天他也在聯系,可是沒有可以出活兒的消息。
一些有活兒的包工頭,自然也會緊著自己最熟絡的鄉黨安排,爸爸這些天還是出不去。
我明天就要返回武漢了,已經沒有了返鄉時的惶恐。
上了這么多年的學,成了一個所謂白領,我跟爸爸其實沒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一個農民工。
只不過換成了腦力勞動,換成了西裝革履,換成了寫字樓里。
有時候回到了住的地方,還是一樣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