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楔子】
他問她:“你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嗎?”
“在夢里,我負了你一生一世。”
她淡然一笑——
“將軍的一夢,卻是妾的一生。”
【一】
“小姐小姐,你醒了?”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活生生的小桃。心里又驚又駭,伸手捏捏她的臉:“小桃,你怎么還活著?”
小桃一臉驚恐,滿臉疑問:“小……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不對,這里的布置也不像陸府。倒像是未出閣少女的閨房。
還有……
我不是也死了嗎?
我清楚地記得,我與小桃上山進香,遇到一伙流寇,被他們凌辱、蹂躪,咬舌而亡……
好慘啊。
想到這里,我以手扶額,頭疼欲裂。
“小姐,您方才看書時睡著了,奴婢怎么都叫不醒,夫人那邊派人來說,要帶您去將軍府赴宴,這會子怕是要誤時辰了,奴婢趕緊給您梳妝打扮。”
“將軍府?”
“赴宴?”
“梳妝?”
這一幕似在哪里發生過。連小桃說的話都似曾相識。
想到這里,我鞋都沒來得及穿直接跑到梳妝臺前,看到鏡子里唇紅齒白膚色勝雪的女子,一時愣住了。
鏡子里的陌生女子確實是我。
確切地說,是四前的我。
【二】
我叫蘇勝雪,是相府表小姐,我父親是大理寺卿,一品探花郎。母親是國公千金,兩人郎才女貌,恩愛非常。
七歲之前的我都過著無憂無慮小公主般的生活。
七歲那年,父親遇刺,重傷躺了兩個多月還是撒手人寰,母親因悲傷過度,不久后也隨他去了。
父親膝下無子,我無至親依靠,母親怕我在伯父家受委屈,便修書一封,派人送去柳家,給她自小就感情親厚的哥哥、現已貴為丞相的柳慕容。
舅父來接我時是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他打著傘,抱我出蘇家的大門。
從此,我是寄居相府的表小姐。不再是養尊處優的高門貴女了。
舅父待我很好,可舅母卻對我不冷不淡。她是當今圣上的長姐——華陽大長公主。
天橫貴胄,生就一副厭世絕塵的模樣。
我在柳家戰戰兢兢,直到過了及笄。
一日,舅母一反常態讓我換身體面漂亮的衣裳隨她去將軍府赴宴。
從小到大這還是舅母第一次單獨帶我出門,鎮北將軍府很大,我跟在舅母后面不知不覺就迷路了,一路尋去,尋到一處藕塘邊,看那殘藕頹敗,秋意正濃,別有一番景致。正自出神,忽然有雙手自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自幼養在深閨,不識水性,這一落水,全身上下立馬濕了個通透。
深秋九月,湖水透著寒。我剛掉進去就渾身哆嗦起來,四周無人,無論我如何呼喊都沒人應。
直到漸漸沒了力氣,我才感覺有只溫熱的大手攔住了我的腰,把我一點一點往岸邊拖。
所以等到舅母找到我時,她只看見我渾身濕漉漉地被一個男人抱在懷里。
救我之人叫陸云亭,將軍府少將軍。
眾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肌膚相親,即使我們都還穿著厚厚的衣裳。也于禮不合。
回到相府,舅舅氣得團團轉,欲責怪舅母幾句卻不知說什么。
只好一拂袖上朝去了。
那段時日我感染了風寒,只有小桃在屋里伺候著,等病好了就看見舅舅坐在我床邊,滿臉疼惜,他撫摸我的頭頂道:“雪兒放心,舅舅定會為你做主的。”
舅舅去請了旨,讓將軍府給個交代。
半個月后,一道圣旨下來,把我賜婚給陸云亭。
從此我跟陸小將軍的姻緣就此展開,開啟了我一生的顛沛流離。
陸云亭并不喜歡我,他有一個愛到骨子里的小青梅。
洞房花燭夜,他醉倒書房。
我自己掀了蓋頭,給他煮了杯醒酒茶,他不但不領情還砸了酒杯,說我工于心計,他好心救我,我卻恩將仇報,拉他下水。
他掐住我的脖子,眼睛里滿是兇光:“你們相府仗勢欺人,明明知道我爹剛直不阿,不肯同流合污,偏偏要拉我們下水。”
“既是你自甘墮落,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他松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日推我入水的人,是舅母的丫頭。
舅舅擁立的三皇子與將軍府一向不和。
將軍府在黨派之爭中一直保持中立,一旦與相府聯姻,相府便可在各方勢力中獨占上風。
所以這就是舅母破例帶我去赴宴的真正原因。
也正因如此,陸云亭就一口咬定我是心機女,不但對我避之不及,還隔三差五與歌姬廝混,與小青梅眉你儂我儂,山盟海誓。
若非例行公事般每月去我房里一次。
恐怕都忘了他是娶過親的人。
直到三皇子謀反失敗,相府倒臺。我這個燙手山芋終于可以脫手。
滿朝文武隨著相府一起坍塌大半,只將軍府這棵墻頭草獨善其身。
原來,陸云婷暗中與梁王有了勾結。在三皇子謀反一案中檢舉有功。
所以,我也成了將軍府一根刺。
從婆母到燒火丫頭,無一人給我好臉色看。
思前想后,我還是決定跟小桃離開將軍府,去靜安寺過一段清凈日子。
馬車行至半路遇到劫匪,小桃為了救我被人玷污致死,我也不堪受辱咬舌自盡。
我依然記得閉眼之前天邊血一般的晚霞。
心里暗暗發誓——
我,蘇勝雪,年方二八,死于非命。若有來生,我定要自己掌握命運,再不受他人擺布。
【三】
睜開眼,我就回到了去將軍府赴宴那天。
原來,老天真的聽到了我的心聲。
“桃兒,快幫我把釵環都解下來,跟來人說,表小姐病了,不宜赴宴,請舅母體諒。”
下人去了,舅母來看了我一眼,見我懨懨的,蓬頭垢面不成體統,面上雖不大高興,也只好作罷。
傍晚時分,院里的丫鬟一陣唧唧喳喳,我問桃兒她們在聊什么。
桃兒笑說,說我沒去赴宴真真是虧了,錯過一場好戲。
我忙問何事。
桃兒道,何員外家小姐不知為何落入了荷花池,被定北侯家的世子所救,現在何家正哭著喊著要告御狀,說何小姐被人看了身子,定要侯府負責呢。
我心里舒了一口氣,脫口而出:“那,陸云亭呢?”
桃兒眨巴了眼睛,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是了,這個時候,我并不認識他。今后跟他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
這一劫算是躲過去了。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過了三日,宮中居然來了一道圣旨,直接送到相府。
圣旨內容大抵是,皇帝因感念大理寺卿往日政績,連帶牽掛其孤女境遇,特將其賜婚將軍府少將軍陸云亭,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實乃佳配……
我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都聽不進去,只聞“賜婚”二字就已癱軟在地。
皇恩浩蕩,避無可避,好歹毒的命運。
三日后,宜嫁娶。我換上繁復的新娘服。接受既定的命運。
洞房花燭夜。
陸云亭依舊沒有來。
我自行揭下蓋頭,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至夜半。
在相府有段日子,我房中有老鼠,捉過幾次也沒逮著,偏著我自小最怕鼠,所以自那以后,便淺眠,任何風吹草動都聽得真真切切。
所以當陸云亭推門進來時,我便立刻警覺擁被坐起。
陸云亭站在我床邊,唇角揚出一抹譏諷的笑:“你不用緊張,本將軍也不想娶你,奈何圣命難為。”
我松了一口氣,還好陸云亭也夠明白,不像上一世,他若即若離,對我忽冷忽熱,四年夫妻,貓狗都能養出感情,而他竟是鐵石心腸。
直到他說我命犯太歲,與他八字不合,加上她母親從中作梗,我便活成了將軍府的一件擺設。直到死,陸云亭都未曾正眼看過我。
如今望著眼前人。除了害怕,除了想遠離,別無感覺。
想到此處,我一眼就瞧見擱在不遠處貼著大紅喜字的筆墨紙硯。
也不等陸云亭反應,徑直走到桌前就著微弱燈火,揮毫寫下“和離書”三個大字。
陸云亭被我的行為震驚到了,他走過來看我干脆利落下筆數言。大體寫著夫妻感情不和,自愿和離,此生不見云云。
陸云亭氣到渾身顫抖,他惡狠狠扼住我握筆的手:“你我之間本無瓜葛,今日亦只初見,可本將軍怎么覺得,你對本將軍積怨已久、恨之入骨呢?”
我愕然,是啊。
前世,他說我是心機女,為嫁入將軍府不折手段,讓他跟心愛的小青梅生生分離,小青梅含恨嫁給了別人,他也心意蕭條,從此聲色犬馬。
他對我的恨是綿長的,卻礙于圣上賜婚不敢多言。
所以這一世,我只想遵從內心,也不再讓他為難。
御賜的婚姻,不能退。
那我就想辦法退。
我看著燈火燭影下面如冠玉的夫君,輕輕掙開手,笑道:“將軍且聽我說。”
“你我之間一沒姻緣,二沒情意,強行成婚,也是被迫,不如這樣。”
于是,我掂起腳尖,湊到陸云亭耳旁,如此這般了一番。
【四】
市井最新流言,將軍府新進的少夫人不得寵愛,新婚夜,小倆口在喜房內大吵了一架。
第二日,新婦便搬到了別苑居住,除了場面上的應酬,夫妻二人必須同席外,平日里碰面都如同陌路。
那小將軍依舊和薛御史家的大姑娘眉來眼去,看來休妻再娶是遲早的事。
此刻,被流言蜚語包圍、可憐兮兮的陸家少夫人正在別苑忙得不亦樂乎。
桃兒在后院開墾出一畦菜園,種上我們喜歡的瓜果蔬菜,我則喜歡擺弄花圃。
春來百花盛放,蝴蝶翻飛,別有一番景致。
桃兒新學了一項刺繡技能,賣出去的繡品夠我們日常所需。
這些年在相府無事可做,我就迷上了畫丹青,就是沒想到有一日,我跟小桃兩個人竟然可以靠這些東西活下去。
我跟小桃說了,等過段日子,我便去相府求舅父,讓他請旨,以夫妻不和為由,同意我們和離。
到時候我們也不再回相府受人白眼。
我們自給自足過自己的小日子。
和離書早就按下了手印,我和陸云亭各式一份。
他跟我已再無一絲瓜葛,可以去娶他心愛的小青梅,去娶任何人。
只是,為何心里總是有一道溝壑,跨不過去也填不平。
還會隱隱作痛?
【五】
這日,原本晴空萬里的天氣忽然變暗。一團烏云從天邊滾來,我跟桃兒在廊下繡花,一滴雨水就落在指尖,不遠處是桃兒剛晾曬的桃花瓣,眼瞅著就要被雨水沖走。
于是我們在大雨傾盆之前搶收完花瓣,縱然如此也是狼狽的濕了春衫,桃兒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說我像只大花貓。我笑桃兒也好不了哪去,她一臉雨水發髻歪斜,像村姑兒。
兩人笑一陣打鬧一陣,回頭就瞅見了站在廊檐下穿青衫的少年。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眸色沉沉,靜靜佇立,湛然若仙。
誠然,陸云亭是好看的。
前世,當我第一次進入他的書房,看到他爛醉如泥的模樣,心跳莫名其妙就加速了。
在日后的幾載歲月里,我期望他的眼中能看見我的存在。
可不管我做什么,如何做。在陸云亭看來,都必有所圖。
靜靜站了一會,還是桃兒機靈,笑著迎上去,施了一禮道:“將軍有禮,不知將軍到此,有失遠迎。”
陸云亭垂下眸子,指著一地桃花瓣問:“這是做什么?”
桃兒道:“用來做桃花釀啊,我們小姐做的桃花釀,當真一絕,不如將軍留下來品嘗一下……”
“桃兒!”
我打斷桃兒的王婆賣瓜,自知住在人家屋檐下,還是不要反客為主。
陸云亭左右瞧瞧,又看看我倆一身狼狽的模樣,皺了皺眉。
“雖說你我并無糾葛,可你名義上還是我陸云亭的妻子。怎么,將軍府讓你缺衣少食嗎?”
他依舊傲慢,厭惡的表情跟前世一模一樣。
我的心情也立刻陰沉起來:“少將軍貴腳踏賤地,若無其他事,就請回吧!”
此刻的桃兒已經拿來一壺新釀的桃花酒,興致勃勃道:“將軍若不嫌棄,就留下來用午膳吧!”
陸云亭才不會。
前世,他最恨我下廚,可我若不下廚,陸老夫人就各種指桑罵槐,說家里養了只光會吃飯不會下蛋的母雞。
于是我成日都在后廚忙活,弄得灰頭土臉,油光滿面,怪不得他正眼都不瞧我,還諷刺我說,堂堂相府出來的小姐,像個粗使丫頭,難登大雅之堂。
前世的記憶刻骨銘心。
人啊,在栽過跟頭的地方,疼痛就算好了,也會留疤。
“好啊!”沒想到陸云亭竟然一口答應下來。
我們在開滿鮮花的花圃前落了座,陸云亭喝著我的酒釀,吃著桃兒的杏花酥,臉上少有的溫和。
“將軍有事找妾,妾去一趟前院就是,不必屈尊降貴。”在歡樂的氣氛中,我不合時宜道。
陸云亭并不在意。他吃了一口我炒的青筍,道:“無非路過,并無事。”
陸云亭走后,桃兒嗔怪我道:“小姐,不是我說您,這女人再要強,將來還是要靠夫婿撐起一片天,陸小將軍都主動示好了,您何必把人往外趕呢?”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小小丫頭,思春吶?趕明兒姐姐給你找一個‘依靠’,比他陸云亭好一百倍。”
桃兒滿面羞紅,艷若桃李。
雨后微濕的花瓣落在她小巧的鼻尖,讓她顯得更加靈動可愛。
前世,她為了救我,慘死在搶匪手中,滿臉滿嘴都是血,奄奄一息之際還讓我快跑。
這一世,若能護她安穩,也算全了我們主仆的情誼。
所以,我是不可能重返泥沼。對陸云亭再生情愫。
過了幾日,陸云亭又不請自來。
他一身白衣,站在我掛在院樹上晾曬的丹青前發呆。
有風過,吹起滿地桃花,他就像那畫中人。
明明是一名武將,卻有文人的出塵風骨。
一時看迷糊了眼。
他轉過頭來,臉上露出笑意,道:“原來市集上時新的‘仕女游春圖’竟出自你的手筆。”
心里那道溝壑再次隱隱作痛。
我知道某些蠢蠢欲動的東西快破繭而出了。
“將軍。”我開口道,“昨日我去見了舅父,他說陛下已經應允我們和離,明日,我便搬離將軍府,我們,各自珍重吧!”
陸云亭未曾料我會跟他提起這個事,他負手而立,許久許久未曾說話。
“我們說好的……”我補充道。
“好。”他低沉道,然后放下手里的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姐——”小桃自外面進來,一臉疑惑,“將軍怎么走了?我看他臉色不大好看,你們吵架了?”
呵呵,吵架?
我跟陸云亭怎么可能吵架。
前世是因為不在乎。
現在更是沒理由。
【六】
從將軍府出來,我并未回相府,而是用賣畫存下的銀兩跟小桃去了江南,我們盤下了一家酒樓。
賣的是桃花釀,小本生意,來往都是白丁,生活有滋有味。
只是,偶然會牽掛舅父,我知道,再過三個月,三皇子黨將倒臺,相府必受牽連,滿門抄斬。
作為一個重生而來的人來說,仿佛握住了命運手中的牌,舅父待我如親女,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赴死。
于是,立刻修書一封,快馬寄去京城。讓舅父來江南一敘,只說我在江南過得不好,身無分文,流落街頭,還落入歹人之手,讓他看在我娘的份上,帶足銀兩來贖人。
心里想,等他一來,我便想法子留住他,三皇子一黨三個月后會被肅清,只要舅父躲過這關鍵的時間段,一切就好辦了。
舅父來是來了,得知一切都是我的騙局后也并未怪罪我,問及京中要事,避不開那場動亂。
江南距京城千里之遙,消息傳過來時三皇子謀逆一案早被平定了,只是不知為何,時間比前世提前了三個月。
這次,舅父聽從了將軍府傳過來的密函而及時收手并未受到牽連。
也就是說,是陸云亭救了相府。
再次聽到“陸云亭”三個字,已經恍如隔世,心里那道罅隙又寸寸裂開。
不管怎樣,相府總算平安躲過一劫,心里的石頭也算落了地。
只是,看到舅父眉間愁云慘淡,不禁問有何事可擾。
他抿了一口茶水欲言又止。
禁不住我發問。他半日才道:“還不是你那不爭氣的妹妹闖的禍。”
原來是相府嫡小姐柳鶯鶯,她自小驕橫跋扈。
哦對,她不是與禮部侍郎家的公子訂了親嗎?在相府出事之前就嫁過去了,相府滿門被斬時,只有她逃過一劫。
“她逃婚,唉,這不孝不義的死丫頭!”舅父拍著大腿,差點老淚縱橫。
據說嫁娶當日,禮部侍郎府上張燈結彩,大紅的綢緞鋪滿長安街,朝中的官員都來了,連圣上都來慶賀,吉時已到,新娘子卻跑了。
緣由是小兩口前一晚鬧了別扭,鶯鶯說不嫁了,說失蹤就失蹤。
圣上大發雷霆,說相府必須要給禮部侍郎府一個交待,限三日內找回新娘,否則,以欺君罪論處。
舅父看了我一眼,起身朝我作揖:“舅父膝下除了鶯鶯便只有你一個孩子,看在你娘的份上,幫舅父這一回吧。”
替嫁?
“對,只是替嫁,你放心,等那個死丫頭回來,一定將你換回來。”
我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日便讓小桃守住酒樓。自己隨舅父回了京。
不就替嫁嘛,又不是真嫁。
我了解柳鶯鶯,她不但跋扈,還爭強好勝,自幼就愛與我攀比。小到一雙襪子,大到珠釵首飾。
要知道我搶了她的夫君還不殺了我?
舅父也深諳其道才來找我幫的忙吧。
果然,大紅的花轎行至半路,我便被一身小乞丐打扮的表妹攔截了。
“蘇勝雪,你個壞女人,給我滾出來!”
我掀開轎簾,在一群看熱鬧的人群里揭開紅蓋頭,笑著問她:“還跑不跑了?”
她一把扯過我的蓋頭蓋在自己頭上。氣憤地坐進轎子里。
忽然人群里一陣騷動,然后自行讓開一條道。
我回過頭,看見燦燦艷陽下那位一身青衣、風塵仆仆的兒郎,他坐在馬上看著我,眼神暗淡,一臉陰郁。
是陸云亭。
場面一度有些混亂。
我倆對視良久,然后,他忽然策馬而來,伸手將我攬到馬背上。俯身在我耳旁道:“發什么愣,搶親吶!”
陸云亭番外
陸府少將軍做過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有個女子被人推入了荷花池。
他跳入池中救她,未曾料竟是一場陰謀詭計,目的是娶她。
他一生光明磊落,最恨別人算計。
所以,盡管那個女人裝得很無辜,他也斷定她是工于心計的蛇蝎女子。
并且毫無理由的討厭她。
聽聞他成婚的消息后,青梅竹馬的愛人也心灰意冷投入別人的懷抱。
他更加恨她。
為了羞辱她,他常常喝得爛醉如泥,還帶歌姬回家,當著她的面與她們親熱,亦可以無視母親和幼妹明里暗里的地刁難陷害她。
直到他無意撞見她在院中畫丹青,嫣紅的桃花瓣恣意落了她一身,在她雪白的襦裙上點綴點點殷紅,她手執畫筆,神態專注,輕煙柳眉,青絲如瀑滑過雪白紙面。皓腕輕旋,勾肌畫骨。娟筆輕提,一位青衣男子躍然紙上。
這,畫的不是他嗎?
難道……
她心悅自己?
于是,在母親又一次刁難她,罰她跪時,他第一次為她解圍。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
長睫微垂如蝶翼,盈盈淚水似珍珠。
他承認在那一刻,心狠狠被揪緊了。
日子漫如輕煙。
他們的關系依舊不冷不淡,相敬如冰。他用酒和歌姬來麻醉自己,強迫自己不要忘記,她是陷阱,是可以將他的家族帶入絕境的毒藥。
他的冷漠終于讓她徹底清醒。
一日,她忽然想開了般燒掉了每一幅丹青,穿上素凈的裝束,跟陸老夫人辭行。
他從朝堂回到家時,就聽到母親在說此事。
立刻打馬去追。
時下朝局動亂,流寇遍布各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他策馬奔跑在空曠無人的街道。
這一刻,他也不知道為何心跳那么快,快到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夢里的那場晚霞紅透了半天,等他趕到時,她已經倒在血泊中,衣不蔽體,身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她的眸中空洞的睜著,有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隱入土中。
他跪倒在她身邊,悔恨化作滾滾熱淚和她的血溶在一起。
他解下披風,小心翼翼蓋在她身上。
才驚覺失去她的這一刻,感覺到心被人生生剜走。
睜開眼,竟是大夢一場。
可夢中女子的眉眼卻如畫般刻在他心里,抹不去,忘不掉。
直到陛下賜婚,他渾渾噩噩想起夢中情景,才覺得命運早就向他亮出了底牌。
他的新夫人,會是她嗎?
她叫蘇勝雪,相府表小姐。
決絕果敢,剛毅堅強,與夢里的女子毫無相像之處。
可是見到她后,心里那種愧疚和難過的感情為何波濤洶涌而來?
她微微一笑,拉他至身側,在他耳側跟他商量和離計策。
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至此,她在將軍府尋了一處廢棄宅院住下,與丫頭在院中開墾荒地,種菜種花,竟別有一番清雅之風。
在此之前,他與薛御史的女兒薛巧兒自小青梅竹馬,在娶蘇勝雪前,他心里的確只有巧兒,也以為他會跟巧兒一起白頭偕老。
可自從遇見蘇勝雪。
那種心痛與愧疚,讓他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那日,他鬼使神差就溜達到后院,見她正與那個叫小桃的陪嫁丫頭釀曬桃花瓣,杏花春雨,打濕了二人的衣裙,她們就那樣笑著,鬧著,縱使一身狼狽,也活得恣意、自由。
而他。
半生為人臣,為人子。
一言一行都循規蹈矩,恪守禮節宮規,過得像具木偶。
如果也能夠恣意活這么一回,多好。他這樣想著。
小桃一偏頭就瞧見了他,并盛情邀請他一起用午膳。
她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頭,知道女子出嫁從夫的道理,她這樣在娘家寄人籬下,在夫家也無所依靠,可怎么辦呢?
可是,小桃不知道的是,蘇勝雪早就在那日洞房夜,給他寫了一封和離書,還強迫他沾上胭脂按了手印。
也就是說,今生今世,他們毫無瓜葛。
又一次心痛和愧疚感襲來。
夢中那女子的眼淚混著血水流入他心里。
他心痛難忍,忍到恨不得彌補所有的過錯。
好好跟她談一談,告訴她,不要和離了,要不就一起活下去吧,說不定你我前世有一段孽緣,需要今生來彌補,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可是,丞相大人從民間流行的“仕女游春圖”獲知。他的外甥女在將軍府過得并不好,需要自己作畫繡花賣錢度日,氣呼呼上朝請旨讓陛下恩準和離。
這皇權壓人,真是夠了。
她離開將軍府后竟不知所蹤,他曾偷偷派人去查,知曉她去了江南。
是啊,這樣肆意灑脫的女子怎么可能被深宅大院困住。
她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過想要的生活。
他,又何必強求呢?
她離開后,陸小將軍還常常去偏院坐著,看院中花開花落,果實累累。
無意間看到她遺落在床底的一幅畫。
畫中之人執傘而立,一襲青衣,玉樹臨風。一旁落款為——
片片桃花落,似是故人來。
這畫的是,他嗎?
在夢里,他見過這幅畫,在得知她的心意時,遺憾已促成。
而現在,他不想再有任何遺憾。
家丁看到他家小將軍急匆匆胯馬出了門,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前線十萬火急呢!
他一路上風餐露宿,馬不停蹄地趕到酒樓時,只看見小桃一人站在門邊迎客。
小桃見他先是愣了愣,才道:“將……將軍何處而來?”
他勒馬急問:“你家小姐呢?”
小桃支吾半日,才斷斷續續:“成……成親……去了!”
什么?
他連片刻都沒耽擱又急急調轉馬頭朝京城趕去。
還好,還好,他趕上了。
他將一身嫁衣的她擄至馬背。她還是笑容淺淡。
他問她:“你是否做過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里,我負了你一生。”
她驚愕的表情證實了他的猜測,果然,她也在夢中。
可是,只一瞬,她煙波般的水眸恢復平靜,唇邊又起笑意,像諷刺,似無奈:“將軍你只是做了一個夢,而那個夢卻是我的一生。”
她回江南那日,陸府小將軍陸云亭忽然向皇帝遞了辭呈。
陛下念陸家在三皇子逆反案中肅敵有功,雖痛惜朝中損一良將,卻也未加刁難。
三月江南風景如畫,他在桃花樹下等一人。
三千花瓣作媒,一生一世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