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主任

初中畢業30年聚會，班主任參加。

班主任喝多了。

又和我們上學時候一樣，嘮起了他年輕時光輝的過往，和年輕時目中無人的囂張：

教了好幾十年書，我心里頭最后悔的，就兩件事。

那時候，我剛參加工作，性子要強，也很刻苦，由于我工作突出，學校提拔我當年級組長。

那時候，你老師我如魚得水，順風順水。

我最多時帶兩個班，班級成績一個是年級第一，一個是第三。

所有的老師見到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對學生也是要求賊嚴。

那時候大多數孩子都是農村來的。

到初三了。

我每天早上都去宿舍堵他們被窩，提溜他們起床。

等他們刷完牙，第一件事兒就是看著他們，背單詞。

我們班男生一共14個，每天早上我都讓你師娘煮上15個雞蛋。

孩子們一人一個，我自己一個。

那幫臭小子，早上不愿意吃飯，再一個，我給他們加強一下營養。

女生們我就顧不上了，再一個我男老師也不方便。

女生們也會照顧自己。

那幫臭小子，宿舍屋里全是臭鞋子，爛襪子。

一到周末，我一股腦的全部收走，給你師娘拿回家。

你師娘給我一頓臭罵：都拿來了，孩子們穿啥！

真的，有的學生還真是鞋子就一雙。

要是，還得說多虧了你師娘這個賢內助！

那時候看大門的大爺都給我豎起大拇指：咱學校就你這么一個能人！

對學生要像對自己家孩子一樣。這就是我帶幾屆學生，中考都是年級第一的獨家訣竅！

有孩子家里地里需要除草的，我們就著急全班出動，半天就干完了。

爭取不讓一個孩子因為農活掉隊。

有處對象的，我就發動你師娘做女生工作，我做男生工作，爭取一個月之內給他攪黃。

你們上幾屆的師哥師姐回來，各個都咬牙切齒：老師！別的班都成了好幾對了，就咱們班，一對兒成的都沒有！

我告訴他們：那幫年輕人都不懂愛情，早晚都得離！

最讓我刻骨銘心的，就是班級一個內向的男生。

性格孤僻，在班級很少說話，成績班級第三，年級前十。

早上，我去叫他們起床，唯獨他早早的就疊好被子，一個人出去背單詞了。

雖然他愛耍單幫，但我尋思著孩子們都有個性，只要是學習好就行啊！

平時他很少和我說話，他成績很穩定，我也不用操啥心。

這樣也挺好。

我記得是五一之后的那幾天。

他父親突然來學校找到我，說孩子姥姥病危了，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想接孩子去家看看。

我楞了什么半天，不知道如何張口。

內向極其糾結：為孩子難過，同時也不想放孩子回去。

孩子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知道你對孩子很上心，孩子回家也經常念叨，再說，馬上就兩個月就考試了。

這個關鍵時刻，我們也是沒法子。

孩子從小和他姥姥長大，就讓他回去看一眼吧！

我鼓起勇氣，摟著孩子他父親的肩膀商量：

大哥，我從一個老師的角度，應該讓孩子回去！可萬一孩子因為這事兒情緒不穩定，這輩子不就耽誤了嗎！

這可是備考的關鍵時期，人這輩子一共有幾次啊！

這樣，我去你家看看，和孩子姥爺姥姥好好溝通溝通。

他父親淚眼汪汪：謝謝小兄弟！都趕一起了，給你添麻煩了！

我和孩子父親騎自行騎了1個半小時，到了他家。

的確孩子姥姥虛弱得很，已經沒有精神頭了，要不也不能從醫院接回了家。

孩子姥爺伺候著孩子的姥姥。

見我來，連忙起身。

孩子姥爺以前是個軍人，講道理的很。

我簡單趴著他耳朵說幾句，他就領會了。

孩子姥爺嘆著氣：孩子，你說的有道理。我外孫就拜托你了！孩子的前程要緊啊。如果有一天他埋怨，我和他說！

從他家屋里出來，我蹲在他家當院子，掉了半晌的眼淚。

他姥爺臨走，給我用麥糠裝了一袋子雞蛋：別老吃你家的！

回學校，我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和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沒幾天，他父親就找人傳話給我，說孩子姥姥走了。既然不告訴孩子，就讓孩子堅持到中考結束吧，還說了一些感謝之類的話。

中考結束，孩子們都考的不錯。

那個孩子也考上了省重點。

很多學生來學校向我表示感謝，連考普高的孩子都來了，就他沒來。

我知道，他一定恨死我了。

那年春節，他們那屆學生張羅聚會，他也沒有來。

班長說，那孩子好像回來了，可能是家里忙。

這個茬，就折過去了。

學生都敬我酒，我喝多了。

我以為，那孩子把他姥爺這個事，肯定都已經給他這些同學講了。

于是，我就索性一股腦，借著酒勁兒，把這個事情在酒桌上和學生們全盤托出。

同學們聽完都傻了眼。

那驚詫的表情，如同看到了面前的一個罪犯。

從他們的表情，我才知道：原來這事兒，那孩子愣是一直心里憋著，好幾年，和誰都沒說。

那天起，我的靈魂就像個小丑，在臨時組建的聚會班級群里。

無處藏身。

我向學生們要了那個孩子的電話。

好幾天，卻沒用勇氣撥打。

那天晚上，我還是硬著頭皮撥過去了：我是你老師，你大學過得怎么樣！

電話那頭就是一句，老師好！我挺好的！

然后沒有其他多余的客套話。

我他么當時想死的心都有。

真的！

我圖個啥！

我當年是很過分！

我也是為了他好！

這么多年的折磨，我特么也夠意思了！

老師突然趴在桌子上，大雨傾盆。

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個孩童，哭的好是可憐人兒。

班主任起身抹抹眼淚，接著說：

后來。

那屆的一個學生結婚，我在宴席上碰到了他。

我們沒在一張桌兒。

他好像也沒看到我。

大庭廣眾之下，我也斗爭了，要不要過去和他打招呼。

可是，天底下哪有老師給學生主動打招呼的道理！

那天中午我沒少喝。

一個是自己學生結婚，一個是自己心里頭郁悶。

學生和客人們都走的差不多了。

我發現那張桌子，就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傻坐著。

當他發現我的目光和他對視時，他向我擺手，走了過來。

說了一句，老師好。

然后遞給我一個信封，就告辭了。

回到家醒酒，半夜起來喝水。

我打開了信封。

信封里裝著500塊錢，還寫著一張紙條：老師對不起，你家孩子結婚我沒來，這是禮金。

信封里還有四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都是一些教師節的祝福之類的話。

從時間上和內容上看，應該都是他大學時，每年教師節給我寫的。

其中有一句，我記得非常清楚：

老師，我真的非常感激你，可是我就是張不開口。

我想給你寄一張明信片，表達我的敬意，可是我心里上，還是邁不過去這個坎兒。

感謝你當年的雞蛋。

老師說完，一仰脖，一口干了3兩一杯的高度酒，抹抹眼淚。

然后顫顫巍巍：不行了，上歲數了，我得回家了！

我和班長還有體委三人，打車送老師回家。

老師半倚在后排座位，可能酒精上頭了，突然眼淚忽然噴出四濺：我特么不是個人！我還有點人味兒都沒有！

要是，我姥姥沒了！老師沒告訴我，我非得特么弄死他！

第二天，班主任發了一個朋友圈：

我罪惡的過去啊！雖然你已經原諒了我，可我還欠著你一個道歉。

我想，這就是老師久久不能釋懷的第二件事吧。

我想，他們30年的恩怨，大概就此煙消云散了吧！

我想，那張沒有寄出的明信片，已經代表了他們師生彼此，其實已經走的更近了。

雖然那天晚上，老師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哭的梨花帶雨：

你們那個師哥，到現在也不沒有我的朋友圈。

我是趙主任，和你一起懷念過去，懷念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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