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承德回來的車上,后座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一上車就睡,在從承德到北京的六個小時里,他大概睡了三個小時,醒來后不斷地接電話。大多是和同事,上司說的工作的事,我也確實不感興趣。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車子經過服務區,大家下車買吃的,又陸續上車。因為有人下車,他坐到了前面。也就是和我同排。我看見他拿出手機來回翻動通訊錄,最終撥通電話。也許是因為主動打去電話,而不是被迫接受電話。他的語氣一改之前的謹慎,講話聲音很大。我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問:“在北京這幾年,怎么樣啊?!?他嘆了一口氣,說 別提了。兩個人仿佛心領神會地不再過問對方的近況,開始談起以前讀書的時光。我其實并不知道如何評價這種交流,也許那是成年后雖遠離故土,但此時可以拋開工作,家庭,在雙方都熟知的事情上勻些回憶。直到他已經到了目的地,手中的電話依舊沒有掛斷。我看著他下車,關車門,走進一個小胡同。有種說不清的感覺,無論天黑回家是否有人等他,亦或第二天工作是否順心。但此刻,和故友聊著往昔的他是快樂的吧。差一刻鐘到十點,黑夜時的萬家燈火是這座城市最普遍的樣子。
北京,其實一點也沒變。
這座城市很大,在深夜街角痛哭流涕沒有回聲。北京這座城市也很小,人潮擁擠裝不下夢想。我對北京的記憶是從八歲開始的,那一年跟著父母在北京讀書。我至今記得,在那個大雜院的出租屋里,正午的陽光會照在水泥地上。大雜院里住了很多南南北北的務工人員,接近40度的高溫,那些小孩也不怕熱,在院子里不停地跑著,互相推搡。我就那么站在門口,怯怯地看著他們玩著我沒見過的游戲。大雜院的外面是一個酒樓,高高掛起地大紅牌匾上寫著:“萬泉山莊”四個字,那里經常很熱鬧,來來往往的“達官顯貴們”一個個大腹便便地穿梭其中。有時候走在路上偶爾聽見家鄉口音覺得特別親切,回頭看著那個人走遠又覺得失落。知道班里有個小男孩也是甘肅的,覺得有點安心。那一年,弟弟剛出生,母親天天忙得睡不好覺。父親那時工作很辛苦,早晨四點就去上班了,晚上回來十點以后了。家務瑣碎都是母親親力親為。洗衣做飯,照顧嬰兒,隔兩天就要給八歲的我和七歲的妹妹洗白色的校服。也是從那時起,在外婆家從來不干活的我們開始學著熬小米粥,自己操心裝好第二天上學要拿的東西。學著包書皮,晾衣服。在北京停留了一年半時間,雖然后來假期也總去。但我始終覺得和那里格格不入,那樣一座城,始終讓人覺得壓抑。我想我的負面情緒大概是因為坐長途汽車27個小時暈車所致,又或者因為睡一覺起來出一身汗去六里橋吹風便得了重感冒。也許不該歸咎于這樣的小事,但第一次離開從小熟悉的地方,難免讓人不適。
十二年過去了,很多面孔和名字早已忘卻。那種初來乍到的無措感倒是記憶猶新。曾有人對我說:“人從他人神色流轉之中照見自己?!蔽乙恢辈簧趵斫?,直至那日,在理發店門口看到一個小孩。手足無措的模樣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自己。
爸媽在北京待了20年。即便如今,父親也還是經常去北京干活。我從未問過他們,初到北京那幾年是如何度過的,只是在他們和外婆外公的閑談中略知一二。想來,是因為這世上有所牽掛,即便不情愿也要拼一把。偶然讀到盧思浩的一本書,里面寫:“如果有人問你,為什么要看紙質書,為什么要寫信,為什么還要不遠萬里去見一個人。你就告訴Ta,你偏要在這涼薄的世上,深情地活著?!彼?,不管怎樣,為了熱愛的事情,我們都要深情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