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能好,那該有多好——胡思亂想,胡筆亂記

  或許,真的是人各有命。有的人一生都基本健健康康的,沒什么大災大病;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帶著病,并且這病伴隨其一生。有的人即便是到了八九十歲耄耋的年紀,依然還是耳不聾眼不花;可有的人一出生就聾,一出生就盲。還有的人中途突遭橫禍,那不是也得活一輩子嗎。人這一生到底應該怎樣過活?這實在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我只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現在,模模糊糊地有點信命,卻不想就此認命。

  這次害及眼耳,才讓我對這種病——神經纖維瘤病——重新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這是一種良性腫瘤,是的,的確是一種良性腫瘤,可它披著良性腫瘤的外衣,卻總想著干些惡性腫瘤的壞事(起碼,我主觀地這樣認為)。也才認清了它那張討厭、可惡、又可憎的嘴臉。

  這種病有單發性和多發性的區別。同樣是得這種病的人,病情的輕重程度不一樣,腫瘤生長的部位不一樣,有的人長在體內,有的人長在皮膚表面,有的人長在周圍神經上,有的人長在中樞神經上。瘤子的多少也不一樣,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醫生說這是一種遺傳性疾病,我在網上查也說是遺傳,可是我想不通的一個問題是:我沒有一個遺傳的地方啊!爸爸媽媽并沒有這種病,那我從哪里遺傳?況且哥哥也好好的,難道只偏偏遺傳我?退一步講,就算是隔代遺傳,可是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也都沒有這種病,再下來親戚里面,姑姑、姨姨、舅舅、表兄弟姐妹里面、堂兄弟姐妹里面,也都沒有得這種病的。遠親、近親都算上,也再找不出一個跟我得同樣病的人,難道我是撿來的不成?但后來啊,我慢慢地想:或許,應該把這個問題歸咎在這種病的患病率上,這種病的患病率是3/100000,比較低,的確很低,十萬個人里面才大概有三個這樣的病例,就被我給趕上了,我想我這運氣是得有多好啊,估計去買彩票也能中個獎吧。

   八歲那年,我第一次對這種病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認識,從大人們的言談中,我得知了它是一種良性腫瘤,覺得很慶幸,幸虧是良性的,良性的沒事,做完手術就好了,以后不會再復發了。我對良性腫瘤和惡性腫瘤的區別最初始的理解就是:惡性腫瘤會復發,良性的則不會。但可恨的是,這種所謂的良性腫瘤有單發性和多發性的區別,不巧我是多發性的。

  檢查發現,大腦里竟然也有,還不止一個。實在可惡。大腦,那可是神經中樞啊,那是長瘤子的地方嗎?那可是瘤,長在腦袋里的瘤,腦瘤,有一個都不得了,何況還不止一個。有本事你往我周圍神經上長,長我腿上,長我胳膊上,哪怕長我肚子里也行啊,大不了我少吃點飯(我對它已經容忍到了什么程度?竟然允許它長,竟然允許它往周圍神經上長,還允許它長幾個。可是,這還不行嗎?我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了還不行嗎?對,它還不行,它還要往中樞神經上長,簡直可惡至極。沒想到,它還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長在大腦里,妄圖把我指揮系統搞亂,以前真是我小看它了。 

  我越來越懷疑, 這種腫瘤是挨著神經的,甚至就是從神經上生出來、長在神經上的。要不然為什么要給它起那樣一個名字?把它命名為神經纖維瘤病呢?(這不是一個單個的瘤那么簡單,這是一種病)。我們知道。神經是由神經纖維束組成的,那么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腫瘤肯定能和神經扯上點關系,最起碼它是挨著神經長的,要不然為什么只要它稍微大一點就會壓迫神經呢?如果它離神經遠,又怎么會壓迫到神經,對神經功能造成影響呢?

  這也正是最棘手的問題,因為它挨著神經,如果不動它,它會壓迫神經,影響神經功能。如果動它,又怕碰到神經,而神經那個東西,何其嬌嫩,何其脆弱,哪是能隨便碰的,一旦碰到就會對對神經功能造成損傷。進有風險,退有擔憂,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兩難。

  慢慢的我也才想通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小時候能看起來正正常常的幾乎和別的孩子沒有任何區別,而在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就越來越嚴重、直到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因為這種病、這種腫瘤是和身體發育有關系的。小時候我年齡小,長在我身上的這種腫瘤它也小(或者說它們也小,有的甚至還沒生出來呢),它們還沒有加害我的能力(我也還沒有除掉它們的意思),所以從表面上看起來我健健康康的。可是隨著我年齡一天天長大,身體、骨骼在慢慢發育,它們也在悄悄地往大長,悄悄地往出生,現在我長大了,它們也長大了,就開始給我壞事了。這也才能解釋得通為什么我慢慢長大的過程中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越長大,越嚴重,身體越差。

  既然這病是跟身體發育有關系,那么等我身體骨骼發育成熟、不再發育的時候,它們自然也就不長了,或者說就長得慢了(它本來長得就慢,那應該就更慢了)。可是我還沒等到那時,它現在就把我害成這樣了。

  引起我這諸身病癥的罪魁禍首,就是這些瘤子,就是這種病,我一點不冤枉它,這筆賬就得算它頭上。可恨它現在把我耳朵給影響了,更可恨它連我眼睛也影響了。這是病理損害,去醫院掛耳科和眼科,醫生都建議針對原發病進行治療。我眼睛和耳朵本身并沒有問題,因為我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是慢慢被它影響變成這樣的。

  出去看病,在火車站,爸爸去買票的時候,我怔怔地看著火車站外面來來往往那么多人:有男的,有女的,有站著的,有坐著的,有走著的,有背包的,有拉行李的,有向南的,有往北的,有單個獨行的,有兩兩相跟的,也有三五成群的,有打電話的,有看手機的,有互相說說笑笑聊天的,形態各異,但看起來他們都是那么健健康康的。我忍不住想,我如果能是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我就滿足了。

  病這一年多來,有一回進醫院大門的時候,我在心里賭咒一般狠狠地想:要么讓我好,要么讓我死,我不想還是這副樣子再走出醫院大門,我不想再這樣子活了(我不是不想活了,我只是不想這樣子活),這樣活著,與死何異?倒不如索性給我來個痛快的。可它偏不,每次總是給我留一點希望,但留的那點希望又總是那么渺茫,我曾恨恨地想:索性把最后那點希望也給我關嚴了吧。什么好死不如賴活著,分明是賴活著不如好死。我曾想過,得這種疫病,還不如給我換一個其他那種,比如白血病,或者癌癥晚期之類的,總之,就是能要命的那種,治不好的那種,沒得治的那種,那我索性就不治了,我認了,我能接受。但不要老是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我,好又好不了,壞又一下子壞不到哪里去。要么讓我痛痛快快地好,要么讓我徹徹底底地壞。這樣子,真的不好受,心里憋屈,這樣子,就算最后活了個長命百歲又能怎樣?“還不如痛痛快快甩打幾下就死了”。

   我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有一個同學問我想過死沒有?說實話,以前沒想過,現在沒少想。是的,我的確是想到了死,這是不由自主的,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但只是想到了而已(或者說僅僅是把死當做一個問題來“思考”),我并沒有真正過要死,僅僅只是著急、氣不過的時候那樣想一下,就像我們生氣、氣急了的時候總忍不住要說幾句氣話。我不會主動尋死,我不會干那種傻事的,我的理智還在。再說,我膽小,我不敢,我只是著急生氣的時候忍不住那樣想想而已,并不敢實際行動的。我更怕家人受不了,那樣的話,我自己倒是痛快了,可留給家人的是無盡的痛苦,我不會那樣干的。媽媽曾經警告過我,說我如果敢干什么傻事的話,那是要她的命呢,我想我都這樣了,還把我當命根子呢,一時沒忍住,當著她的面,淚就來了。

  有時候我會胡思亂想;瞬間斃命,這或許未必就是一件十足的壞事,比起那些常年累月癱臥在床、思想意識已經混沌、甚至還要忍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或病人來說,要好得多。如果能夠壽終正寢,那固然更好,除此之外,最好的死法,莫過于像徐志摩那樣(只是說死法,并不指年齡)。我猜,在飛機失事的前一分鐘里,或許他還在醞釀著一首未完成的詩作。

  我也曾悄悄地想過在一場毫無防備的或者不可抗拒的意外中喪生,天災、人禍都可以,比如地震。如果真有那樣一場意外發生,一定得是能斃命的那種,千萬不要還活著但情況落得比現在還糟。當然,我并不是在渴望,只是說,那樣的方式,我也能接受(僅我自己能接受,家人肯定受不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想要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現在能還你各項健康,讓你正正常常的和別人沒有任何兩樣,那你還能舍得死嗎?你還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嗎?不,如果真的那樣的話,那我就不舍得死了,當然,現在也不舍得死,活著多好,干嘛要死?這只不過是生病而已,又不是不會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真能還我各項健康,不用說各項健康,哪怕只要能讓我眼睛和耳朵好起來恢復如初,我就滿足了,那我之前想過的那場毫無防備的意外,我立馬否定,也就不能接受了。(可見,我之前有過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是多么的不堪一擊,根本就站不穩腳,隨便來一點轉機就會動搖。當然,這是好事,絕不能讓這些念頭在我腦子里把根基扎牢。)

  可能人都是這樣的吧,如果不能好好地活,總不免要想一下死的,但這在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雖然以前我也經常去醫院(醫院,對于我來說,就像是一個老熟人,一個不想見卻經常見的老熟人,只能算是老熟人,不能算是老朋友,我不想和醫院交朋友),也經常見醫生,經常看病,經常吃藥,我對這些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我從來沒想過死,真的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可這次傷害到眼睛和耳朵,我真的開始急了,也開始怕了,就像溫水里的那只青蛙第一次感覺到水要開始變燙了。因為我之前不是這樣的,真不是這樣子的,現在怎么就變成這副樣子了?我著急,我生氣,我不甘心。如果再這樣嚴重下去,聾掉盲掉的話,那這一生,將要錯失多少美好?又將會留下多少憾恨?我能接受自己將來變成一個瘸子拐子,但我實在不能接受自己將來變成一個聾子瞎子。

   著急生氣的時候,忍不住想捶死自己,這副不爭氣的身體,就只會生病。 

   早就聽說過的一句話:與自己和解。以前我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干嘛要與自己和解?怎么了?等到跟自己生了氣,再想起這句話,才突然領悟出這個最簡單的、連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只有生氣了才需要和解呀。可是我什么時候才能與自己和解?接受這個不完美的、甚至有缺陷的自己?或許永也不會,或許就在明天,我能突然想通。(慢慢地也行,只要能想通就行) 

   史鐵生說: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這一點我比較認同,這是在告訴我們:不要著急,千萬不要著急。死,它就在將來的某一天里等著我們,既然這是確定了的,那你又何必非要把那一天提前呢?你大可不必那么著急,完全可以耐著性子慢慢的順應其自然規律。你也絲毫不必替它著想,擔心它在前面等你等急了或者等得不耐煩了就不等了、走掉了(真要是走掉了才好呢),不,它不會走掉的,這是你擔心多余了,它很有耐心的,只要你不著急去找它,它一般也不會著急來找你。我知道,不順心或者不稱意的時候,我們總不免想掂起腳尖望一望前面的它,但是你記住,千萬不要有什么過激的舉動,不要喊它,那家伙耳朵可靈著呢,只要你敢朝它喊一聲,它立馬就會立馬出現在你面前,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你了。所以,在不驚動它的情況下悄悄地看它一眼就行了,看罷以后,還是得低頭慢慢地走。你更不用那么著急想要看清楚它的面容,只要心里對它模模糊糊有一個印象就行了,因為遲早有一天它會來到你面前的,或者說遲早有一天你會走到 它面前的,到時候再看也不遲。

  

  我不得不老實承認,有時真急了的時候,會生出一種類似于窮人恨富的病態心理(或許這個比喻并不恰當),我就想:憑什么別人都能好好的,偏就得讓我變成這樣?(我這分明是心理不平衡,在嫉妒別人,這已經超出了羨慕的范圍。原因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從原來耳聰目明,就慢慢變成現在一副很傻的樣子,大腦就跟被屏蔽了信號似的,接受起外界信息來特別困難,別人說的話怎么也聽不懂。)有時候我也會想:或許我并不比別人差,別人也并沒有比我強多少,只不過是別人比我運氣好一點,沒有攤上這種病,如果我也能健康康的話,那我應該和他們也差不多吧。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認:運氣,也是能力的一部分。何況在我這兒,在生病這件事上,運氣在能力里的比重占了那么大,運氣不好攤上了這種討厭的病,很多能力就這樣被它生生地抽掉了。

  

  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是多想好起來啊,連做夢都想。有一次晚上做夢,我夢見我好了,好得跟原來一樣,耳聰目明,還是原來好好的時候那種感覺,我高興得跟個什么似的,一霎時竟然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在夢里我就想: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結果醒來一看,還真的是在做夢。這樣的夢,我做過不止一次,因為我想好,也想過不止一次。

  還有一回,我明明已經醒了,意識已經清醒了,知道昨晚又做了一場好夢,但我故意不睜開眼睛,還順著剛才的夢境繼續往下想象,因為我知道,一旦睜開眼睛,我就又回到了這個現實的世界,面對的又是這些現實的問題。這樣的夢,我實在不愿意醒來。

  慢慢的,連這樣的夢都不做了,可恨我竟然在慢慢地習慣這種不便的生活。

  說起夢,病這一年多以來,有時候也會恍恍惚惚地覺得,真就像是在做一場大夢,我搞不清楚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病成這副樣子,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只是一場夢,那只要這一場夢醒來,我就還是原來的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可是,這場噩夢,怎么就醒也醒不過來呢?

  

  終于,有時候我也會產生阿Q一般的心理,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一句;“從前,我也闊過”。從前,我也耳聰目明過,我也能跑能跳過。可是,誰還能記得啊?我自己還能記得。  

   別人說要來看我,都是以前讀師范時候的同學,有好幾個人都說過類似的話:“病了?那我改天去看你啊、最近忙,過段時間去看你、等過年的時候我去看你”。其實能看得出來,有的人說得那只不過是一句客氣話,但也有的人是真心要來,自己沒有車,借一輛車車也要來、還有的跟我說好哪天要來。真心還是假意,其實心里也大致有一個判斷,能感覺的出來,但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一一婉言謝絕。我不是不想見他們,我是不想讓他們見我,不想讓他們見到我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因為我之前實在不是這樣的。可能,人就是這樣的吧,如果有了好事,有了可值得驕傲的、可值得炫耀的事,巴不得別人知道呢,可要是有了壞事,就想方設法地藏著掖著,生怕被別人看見。當然,這是生病,這又不是干了什么丟臉的、見不得人的事,還怕別人笑話不成?別人知道我病了,想來探望一下,這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可如果是一般普通的病,倒也沒什么,但現在這病把耳朵給影響了,都不能和別人正常溝通交流,可以想得到:見了面,除了尷尬,在他們面前,我或許還會忍不住自慚形穢,還是不見的好。我給自己找了一個拒絕的借口:來看看我又能怎么樣?難道來看看我,我這病就能好起來嗎?

  

   自從耳朵眼睛出問題以后,我發現了一個在我看來特別好的成語,并且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成語:耳聰目明。其字面意思是耳朵聽得清楚,眼睛看得分明,都反應靈敏。引申含義是比喻頭腦清醒、聰明。的確是這樣的,我對此有深刻的理解,只有眼睛和耳朵都好好的,能夠發揮其正常功能,人才會有聰明的可能。還有個詞叫心明眼亮,只有眼睛亮亮堂堂的,心里才能明明白白的。因為眼睛和耳朵出問題以后,人就開始變傻了,真的,不傻也傻了,不用別人這么以為,我自己就常常這么覺得。腦子不笨,但耳朵傻,人也就顯得不聰明了,呆頭呆腦的。也正是耳朵和眼睛出問題以后,我的求知欲變得越來越強,特別想知道別人在說什么?特別想清楚別人要干什么?特別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雖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就是想知道。那聲音明明就聽見了,但就是沒聽懂,好多時候還得靠看、靠猜。后來眼睛又變得嚴重,猜都猜得費勁。

   從表面上看起來,我好像也和原來差不多,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鼻子還是鼻子,嘴還是嘴,耳朵還是耳朵,眼還是眼,既不疼,也不癢,既沒有創口也不流血,還是能吃能喝能睡覺的,好像并沒什么大礙,但真正腦袋里面耳朵和眼睛功能損害的嚴重程度,只有自己清楚。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能夠聽得懂別人講話,能夠和人正常無礙地交流,這就是一件幸福的事,能夠看得清楚明亮,這更是一件幸福的事(等我以后眼睛和耳朵好起來,幸福感一定會升值的,成倍成倍地升,嘿嘿,瞧好吧)。現在我才回想起以前耳聰目明的時候有多好多好。都說上了年紀的人喜歡回憶年輕時候的事,可我年紀輕輕的,就經常回憶以前耳聰目明時候的事。可是,以前耳朵好好的時候,怎么就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呢? 怎么就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呢?可能人就是這樣,一個物件、一樣東西,它在的時候你不會去留意它,覺得它平平常常,就是那樣,一直會那樣下去的。可是,有一天它突然不見了,這時候你才能回想起它在的時候有多么美好,它有多么珍貴。但往往這個時候,就已經晚了。 現在,我已經懂了,希望還不晚,希望還有得救。

  

  

  說起來好像很麻煩,但其實這是一個很快的過程。也就是說,我們和別人交談對話的時候,需要用到嘴(這是首要的、必須的) ,需要用到大腦(這是最重要的,思考和指揮),需要用到耳朵(這也是必不可少的),有時還需要用到眼睛(通過看表情、看嘴型,也可以幫助聽)。嘴、耳朵、大腦,這必要的三樣,如果其中有一樣失靈了或者不好使了又會怎么樣呢?

  

  怪父母嗎?他們也不想我這樣子的。可是,這難道是我的錯嗎?我也不愿意這樣啊,我也不想這樣的,有誰愿意生病呢?可這病就是了生了,又該怎么辦呢?能怎么辦?好好治就是了。難道還要去怪那所謂的命運嗎?那家伙準備要對你下手的時候,從來不跟你商量。哼,商量?就知道跟你商量了你也肯定不同意(假如它笑瞇瞇地跑來用一副商量的口氣問你:讓你生一場大病好不好?讓你出一場車禍行不行?你的反應肯定是連連擺手,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嘴里直說:不行不行,這可不行,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所以,它向來都是直接動手的,管你能不能受得了,你受著就是了。

  

   忘了從哪看到的一句話,說:“如果讓一個人聾上一段時間,或者盲上一段時間,這或許未必是壞事”。但是我想:這句話應該有一個前提,有一個重點:一段時間。一定得是一段時間,必須得是一段時間,也就是說一段時間以后,必須得好,否則,就算懂得了視力和聽力的可貴,懂得了珍惜,卻已經失去了珍惜之物,空明白這樣一個可懂可不懂的道理,那又有什么意義?

  我根據自己現在的情況,加上主觀性的“以為”,對人體“五感”的重要性做了一個排序,從最重要到稍次重要依次為: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

  聾、盲、啞,這三者如果非得要一個選擇的話,我寧愿選擇啞(這可能是因為我沒有體會過言語障礙有多么不便的緣故),其次,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必須要再做出一個退步的話,那我選擇聾,但是盲就不能再接受了吧?已經啞了,又把耳朵也讓出去了,眼睛就不能再讓了吧?不能沒有底線吧?不能沒有原則吧?不能一退再退吧?不能什么都向它妥協吧?即便它是一種非常難纏的病,那也不行。

  以前,耳朵和眼睛好好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聾人和盲人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想象不出聾和盲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只是好奇而已,覺得聾盲是一件和自己毫無瓜葛的事,從未想過聾盲有可能會和我扯上什么關系,更沒想過聾盲有一天竟然會和我離得這么近。打死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將會變成這副樣子。

 

  誠然,“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 但這樣的體驗,但凡有過大的一次,絕不再想有第二次,真的,這算是我生病多年的經驗之談。這樣的體驗,還是少有點好,最好是一次都沒有才好。因為這實在不是什么必要的體驗,坦白講:這樣的體驗沒有任何一點樂趣可言,完全不用在這樣無聊又痛苦的體驗中白白浪費時間,更不用把一生的時間都搭在這樣一場毫無意義的體驗上,太不值當了。可這事偏偏又由不得我,不是我說了算的,不受我的主觀意志所掌控,不是我不想體驗就能不體驗的。

  生老病死,這四個字,唯一有可能躲掉的就是病了,當然,只是有可能躲掉而已,并不是一定就能躲掉,然而,這唯一的機會并沒有留給我,我還是躲不掉。但如果僅僅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病小痛,譬如傷風感冒,頭疼腦熱之類的,那不可避免,也無可厚非,但不要一下子就給我來個這么大的行不行?生病這樣的體驗,只要讓我稍微體驗一下就行了,不要讓我體驗得這么深入行不行?我對此絲毫沒有興趣的。

  

  以前初中的一個同學,大概得知了點我病的情況以后,說:好難啊,真的好難啊。我想:難?的確是很難吧,可是,誰又能不難呢?哪個人又能活得輕松如意呢?你有你的難,他有他的難,你是這樣的難,他是那樣的難,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難,只不過是難和難不一樣罷了,你的難,他不懂,他的難,你也不理解。就算去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他也有自己的難,比如:淘氣不小心又把家里的玻璃打碎了,這可怎么向大人交代呢?被發現了非得挨揍不可,好難啊。可是,他那樣的難在我看來,實在算不上什么難,那算什么難呢。同樣,我這樣的難,在比我更難的人眼里,或許也不算什么難。

  

  這是一種無法徹底治愈的病。我想:這只是說不能把它徹底地從我身上根除掉,并不是說它不能好。哪怕不能完完全全好得跟正常人一樣,只要眼睛和耳朵好起來以后,它不要再發展了,不要再嚴重了,情況不要再壞下去了,我求它都行。

  這種病遺傳率有50%,既然是遺傳,既然遺傳率這么高,既然無法徹底治愈,那我私自主觀地把它定義為是一種“生即帶來,死可帶去”的病。那它就老老實實的在我身上呆著吧,我自己已經深受其害,我不能再放它去禍害別人了,一點機會都不能給它留。將來的某一天,我走的時候,把它帶走 就是了。(想想可笑,我把它完全滅掉的辦法,竟然是將來的某一天跟它同歸于盡)。還記得八歲那年,我生病住院,做完手術后躺在病床上,我突然跟媽媽說:我長大以后不結婚了。媽媽問我為啥呀?我說:這次看病已經花了這么多錢了,再娶媳婦又得花錢。媽媽聽完后呵呵地笑了,跟我說:以后的路,還長著呢。沒想到,當初以一個八歲孩子的心理隨口說出的一句并沒有經過多少考慮的話,現在看來,或將要變為一句讖言了。

  慢慢的,我也認清楚我身上的這種病了,它根本就不是一種能要命的病(估計這也就是為什么把它定性為良性腫瘤的原因)。它只會給我壞事,瞎搗亂(這也正是它最討厭最可惡的一點)。既然要不了我命,那就不能給我安分一點,消停一點嗎?不過我不怕它,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瘤子多了不怕。我并沒有放棄反抗,我還在積極治療,我還心心念念想著要好起來,我對此得有信心,肯定能好。

 

  “人這一生,能夠健康點,平安點,這就是最大的福氣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這話,如果放在以前,可能覺得沒什么,但現在,卻對這話深以為然了。如果這次眼睛和耳朵還能好,視力和聽力還能恢復,我想我差不多應該就活明白了吧。我一定倍加珍惜,好好熱愛生活。

   突然地、我意識到了一份責任,一份不容推卸的責任,我必須得好起來,將來才有能力去承擔那份責任。

   病越來越嚴重,我也越來越清醒,越來越迫切地想要好起來。父母會有變老的一天,將來他們老了,需要我照顧的時候,我得有能力去照顧他們,出點力。盡管說我有病,身體不好,能力小,可能干不了什么大事,但我小事也得扛起來一點,我不能把這些責任全都推給哥哥,我也有義務去承擔起一部分來,將來能把爸媽照顧好,我就滿足了。我不求升官發財,不求出人頭地,那些事兒留著下輩子去想吧,這輩子我是不指望了。只要能健康點、平安點,安安穩穩地過好這一輩子,哪怕平平凡凡的、平平庸庸的、甚至庸庸碌碌的,我也都知足。以前上學時候想過的將來,都作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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